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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安德拉山的紅花海》07~09

霜松茶 | 2024-02-25 11:59:00 | 巴幣 272 | 人氣 412

《安德拉山的紅花海》
資料夾簡介
下一次花開滿山的時候,我還能與你再度相會嗎?


~文長警告~(〜 ̄▽ ̄)〜〜( ̄▽ ̄〜)~文長警告~

~文場警告~( ̄▽ ̄)~*~文長警告\((( ̄( ̄( ̄▽ ̄) ̄) ̄)))/~

文長警告!!!/(ㄒoㄒ)/~~



前情提要:

  想不到陛下喜歡安拉菲爾糕到這個地步,甚至做了這麼詳細的調查報告。連一塊甜點的知識都如此認真對待,不愧是全世界聞名的知識繼承者!
  把文件塞進桌邊的獨立書架後,她把桌子和窗沿擦了一遍,帶著其他東西離開。



  既然是香料,當然要收在廚房。
 
  隨著奇露夢腳步輕快地靠近,家鄉的氣息也越發濃郁。她本來以為是手裡捧著的糕點,直到踏進廚房,才發現流理台擺了長長的一排安拉菲爾糕。
 
  廚師長遠遠地看到她,青著臉色走上來質問:「這些是妳弄的是不是?昨晚偷用廚房的傢伙就是妳。我就知道,只有妳有權限能隨便進出!小姑娘,妳當這裡是自己家呢?」
 
  她不明白廚師長在說些什麼,但是從那些同樣溫暖而美好的香氣、大同小異的色澤和造型,立即就明白了廚房裡擺著的全是陛下的「戰利品」。
 
  看來這裡是發生了什麼誤會。
 
  她遞出那幾管甜紅花精,以女僕長的身分請託:「諾,廚師長大叔,麻煩你找個地方收好。」
 
  「拜託要點臉啊,姑娘。妳究竟知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廚師長被氣得笑了出來:「妳哪來的勇氣用陛下的廚房放自己的東西?」
 
  「這不是我的,這是『陛下的』安拉菲爾糕。這些全部都是。」她連忙澄清:「麻煩你們替陛下收進蛋糕櫃好嗎?」
 
  「什麼?」明明她已經認真解釋了,廚師大叔看起來更加憤怒,臉色紅得幾乎下一刻就要昏厥,男人的聲音竟然能提得這麼高真是有趣呢:「所以妳亂動廚房,就是為了要做些不三不四的東西給陛下吃?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妳現在是當我們御廚房空氣嗎?」
 
  廚師長氣得捲起袖子,一旁的二廚抱住他樹墩般的膀臂,不停勸道:「廚師長,冷靜,冷靜啊。她可是女撲長!而且是做超過一個月還沒辭職也沒被陛下轟出去的女僕長啊!」
 
  「女僕長?不要笑死人了,反正很快就會被辭退啦!最近來的都沒一個像樣的,一群沒根骨和毅力的傢伙根本就入不了陛下的眼,天天什麼事不敢做還敢在那邊大言不慚──」
 
  見男人奪走棕色的小瓶做勢要扔,她聽見腦海裡「啪」的一聲,某根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絲弦,斷了。
 
  大言不慚,什麼大言不慚,連陛下喜歡的東西都分不出來,連陛下的口味都不明白的蠢蛋竟然敢說她大言不慚?
 
  那可是……那可是陛下不惜獨自出宮搶劫也要到手的寶物!
 
  漆黑的星芒湧上眼裡,視野模糊了一瞬。她感到下背一熱,脊椎骨下段像熟成的鳳仙花一樣爆開,忍無可忍地奇美拉化了。
 
  「我剛才,不是說了,這是,陛下的,安拉菲爾糕嗎?」
 
  伴隨著白光盡情釋放,她的蛛絲像是壞掉爆開的壓力鍋,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廚房。廚師們驚愕的臉龐在白芒狹縫中若隱若現,但那一瞬間,她短暫地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那少年一隻手拎著靴子、在自己的寢宮裡顛起腳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髒污,試圖跨越那排黑色腳印的模樣,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廚師長嚇得跌倒在地,叫了兩聲才發現線一絲一毫都沒有碰到自己、只是將瓶子和盛著安拉菲爾糕的甜點瓷盤固定在半空,剩餘的驚喊頓時被哽在喉嚨。
 
  她迎向地上面色慘白的男人,冷眼俯瞰,一步步逼近,冷聲問道:「萬一陛下中午還要吃找不到了怎麼辦?你要負責嗎,你負責嗎?你知不知道每一塊誕生在世上的安拉菲爾糕都是獨一無二的?身為廚師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塊安拉菲爾糕有多麼珍貴嗎?就算你跑遍安德拉山,也找不到第二塊一模一樣的啦!」
 
  壓抑著吞噬視線的狂怒,她感受到廚師膩人的恐懼透上手背,端起盤子,居高臨下地瞪著廚師長,用自己最嚴厲的嗓音命令:「給,我,收,好!」
 
  「……是。」廚師長吞了口口水,顫顫巍巍地補了一句:「女僕長。」
 
  見到御廚師捧起陛下的甜點和香料小心對待,她一瞬間像是年輕了十歲,彷彿回到了軍訓時期,帶隊時督促學弟學妹的時候,還挺快樂的。
 
  「告訴你們,我已經用絲線標記了每一個瓶子、罐子、盤子、甜點櫃門和櫃門的鎖眼,要是敢給我亂丟或挪動,我回來會立刻知道。給我像守護性命一樣守護陛下的甜點!直到陛下親口說他不要了為止!陛下的東西,陛下!說了算!聽見沒有!」
 
  「是,是!」
 
  對嘛,用盡心思照顧陛下的食物,這才是專業的御廚房廚師應該有的操守嘛!
 
  她綻放出燦爛甜美的笑容,拍了拍裙擺,自覺又完美地搞砸了一件事,轉身離去。
 
  算了。
 
  就這樣吧。
 
  對一群零相容奇美拉化什麼的……真是,差勁透頂。
 
  走出廚房,聞著手背上滲透入骨的甜香,她忽然很想哭。
 
  她思念家鄉,思念起有刺蝟般的美豔少年的甜紅花谷,思念她的史君。陛下不討厭安拉菲爾糕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否則她一定會厭惡自己,痛恨自己,躲回深山裡一輩子再也不會原諒自己。
 
  那種病發作起來,簡直就要人命。
 
  ……
 
  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那樣的,她早就不記得了。
 
  自從史君被她撿回家照顧,就不知不覺寄居在家裡。虛弱的少年閉口不提自己要去哪裡,也沒有分毫離開的意思,霸佔她的小床,就這麼默默住到了冬天。
 
  她拿來什麼他就吃,蓋在身上的衣服就穿,不喜歡的東西會任性地丟到地上。
 
  史君常常在半夜發病,所以她也沒辦法睡覺。但她的種系是半夜行性,原本只是為了配合爸爸的作息,才保持著和人類相同的夜伏晝出,其實晚上不睡也無所謂。
 
  當時時逢冬天、又是非花季,沒法帶他去花田裡安睡。某次她試著在史君的手腕纏上絲線,緩和他做惡夢的頻率,被史君發現後歇斯底里地揮開,還抓起刀片往手腕割,直到她對天發誓不會再這樣才放開凶器。
 
  自從發現有人陪伴狀況會好點後,她就會醒著一直陪他說話,直到他先入睡。
 
  「史君是出來旅遊的嗎?」
 
  「沒有,我偷跑出來的。」半空的眼眸朝她滑來,滿是挑釁:「妳要舉報我嗎?」
 
  渾身都是玫瑰刺的少年,黑色的頭髮與墨一般的雙眸,中心透著淺淺的琥珀色,和她早逝的媽媽一樣,長著典型的東方人面孔。即使吃著她的食物,住著她的屋子,少年總是像隻鼓起的小刺蝟,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整晚睡不著覺,神經兮兮地惡言相向,或是對空曠的角落生氣。
 
  冬天的情況惡化得很嚴重。某天晚上,她去採了些助眠的花草回來,少年見到後一把搶過,狠狠扔在地上,跳下床補了兩腳。
 
  「吃什麼吃,我一輩子就這樣了。拿這些來有什麼用?」他氣喘吁吁地大吼:「是身體的緣故。沒有救了,沒有用的,有什麼用,做什麼都沒用啦,要我說幾次妳才聽得懂!」
 
  「可是,你還很年輕啊。不可以放棄治療。」她不解地問:「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
 
  「哈?我比妳還老!」
 
  對此她可是很有信心,指著自己歪頭:「我二十八喔?」
 
  史君並沒有像以前遇到的新朋友一樣狐疑,而是狠狠翻了個白眼:「妳連我的一半都不到。死二代奇美拉滾去媽媽的懷裡喝奶啦!」隨即用各種令人大開眼界的詞彙咒罵起空氣。
 
  她有些無措,但是又知道他真的很不舒服。況且,根據目前相處的經驗,放著過一陣子就會自己停下來了,所以就只是看著。
 
  果然,半個夜晚過後,史君經歷了三個又哭又笑的循環,又像個沒事人一樣斜躺在枕頭上,佔據她的床鋪。
 
  明天去打張新的床好了,她想。女性的直覺告訴她,史君會住很久。
 
  「吶,聽說妳是個雜交種。」史君從一團亂糟糟的被子枕頭裡傾身,彎起的眼裡充滿惡意:「妳有後悔生為奇美拉過嗎?」
 
  「倒是沒有……」她搔了搔臉頰:「但爸爸死前很後悔。」
 
  「切,無趣的傢伙。」史君啐了一聲,又興致勃勃地湊上來:「那知道自己是父母後悔生下來的孩子感覺如何?」
 
  「爸爸沒有後悔生我啊?是後悔沒有搬去首都,讓我進首都奇美拉區的學校讀書。」
 
  少年無趣地滑下掌根,惡劣地嘖了一聲。
 
  「下次一次說完啊,煩死了。這樣不就沒辦法嘲諷了嗎?」
 
  她見史君差不多平靜下來了,慢慢坐到床邊,關心問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史君不那麼難受?」
 
  「沒有用的。被汙染過的零相容就是這樣。我不會長大,也不會老去,只能一直這樣,一直這樣──我甚至都不知道長鬍子的滋味。這具肉體總是牢牢控制著我!我好羨慕,該死的,我好羨慕啊奇露夢!真希望那些能修行浪牙·阿卡西斯的方法的人立刻去死,能長大的人全都原地爆炸!」
 
  史君忽然又哭了起來,兩側的臉頰紅撲撲的,用手背反覆粗魯地擦著眼淚。
 
  「丟臉死了看屁看啊毛都沒長齊的死奶娃,妳是沒看過老人家哭鼻子嗎?」他惱羞成怒地跳下床,對任何見到的物件發洩,但是實在沒什麼好砸的,更不說少年能搬得起來的東西少得可憐,很快就體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
 
  等到史君重新冷靜,她才又起身挪到桌邊,看著他假裝躲避她似地一點一點挪回床上,悄悄將凍僵的腳趾塞進被窩。
 
  「浪牙·阿卡西斯的方法是什麼?」
 
  「妳還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耶。真好啊,真羨慕啊,這種胸大無腦家裏沒財產卻光是靠動動力量就能輕鬆躺活的深山白癡隨隨便便就過得太爽了吧?」
 
  忽高忽低地罵咧了一頓,等到怨氣都發洩得差不多了,史君才沒好氣地捲起被子,只露出半顆蓬亂的腦袋。
 
  「就是祭祀所啦,祭祀所。那些能常去祭祀所的人啊,就算沒辦法繼續發育也不會像我這樣,一點點不舒服就難受得想去死!」
 
  「祭祀所不是說誰都可以去嗎?」她疑惑地問,立刻站了起來。祭祀所她也去過好幾次,自從爸爸媽媽死後,都是祭司大人在關心她的生活,基本的常識好歹還是知道的。
 
  「養我的傢伙不讓我去。」史君撇嘴:「她說她就喜歡看我歇斯底里,求而不得的模樣。」
 
  「所以去祭祀所就會舒服嗎?那我送你去吧,現在就去。」她激動地捉住史君的手腕:「你都可以跑出來了,現在就可以去祭祀所了!我們找祭司求救吧!」
 
  「不要。我沒救了。因為我就是麻煩。麻煩!推行什麼零相容法律的是白癡!」
 
  少年發瘋似地抽回手腕,忽然像是被抽走靈魂,垮著肩坐倒,無神地說道:「我不去。」
 
  「為什麼!」
 
  「……養我的傢伙,是個大傢伙。」
 
  史君說完就斷在這裡,彷彿這樣她就該聽得懂。狹長的眼裡噙著淚水,沾在睫毛上一閃一閃,像是清晨時墜落的星鑽。但是她不懂,一點也不懂,只得搖著史君的肩膀催促。
 
  「是因為你很在乎那個人嗎?她都對你那麼壞,壞到你要逃跑,為什麼還要在乎她的感受?」
 
  「在乎?哈哈哈。對呀!」不知想到什麼畫面,少年眼裡燃起興奮的光芒,直起身子:「我巴不得她走在路上被空飛艇砸死!」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問道:「空飛艇……為什麽不是車子?」
 
  「車子撞得死她?只會白白死一個倒霉駕駛罷了!哈!」史君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死掉的時候我要在她身邊。」
 
  「為什麼?」
 
  「我要第一個看到,近距離看到她被砸爛。」
 
  「但是空飛艇的話太危險了,站太近的話你也會一起被波及。而且更多無辜的乘客……」
 
  「管他的啊?就是要那樣才好啊!死前的最後一眼是那傢伙被砸死的模樣!要是再順道嘲諷她一句『活該!妳也有今天!』我的人生要是終結在這種地方簡直太完美了。」
 
  她從他的胡攪蠻纏緩過神來,又壓住他的肩膀:「那就去祭祀所跟她對著幹啊!不是很討厭她嗎?討厭得都逃出來了,為什麼不去!」
 
  少年被她鍥而不捨的追問弄得煩了,咬著下唇,似乎想要發怒,但是張嘴又洩氣皮球似地呼出一口氣,萎頓地癱坐在床上。
 
  「妳知道我們的國主是誰嗎?」
 
  「嗯。卡蘭王。」
 
  「那妳知道她男人是誰嗎?」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先不說她也是有補完義務教育的國民,身為資深的紙本愛好者,多虧皇夫殿下才有精彩的插畫小說能看。像她這種不持有終端機也沒錢維護終端機的人,要是沒了紙本書籍滋養,生活可是會無聊得跳崖。
 
  「知識繼承者,沒錯,他就是這國家最大的白痴,零相容法律大多都是他推的。」史君嘖了一聲:「我剛說了,養我的傢伙,是個大傢伙。所以動她會有很大的麻煩。」
 
  「比女王陛下和皇夫殿下還大嗎?」她瞪大眼睛,各式誇張的猜想躍入腦海:「該不會是另一名親王殿下──」
 
  「怎麼可能,才不是!」少年發瘋似地瞪來一眼:「妳怎麼能汙衊嵐大人?再滿口噴糞小心我宰了妳!」
 
  她被那尖銳的殺氣嚇得縮回手,想起一點也不重要的豆知識──根據一個卡蘭公民稱呼親王的方式,能看出那個人出生在哪個年代。
 
  但是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聽起來明明是能夠保護他的好事,在少年嘴裡彷彿喪事一樣可怕。
 
  在她的追問下,史君抿起嘴唇,垂下腦袋解釋。
 
  「一旦去了祭祀所,我的身分曝光,養我的人就會被徹查。可是那樣會給皇夫殿下帶來很多麻煩。不只殿下,還有陛下,皇室,白家,國家的根基……很多,很多麻煩。皇室現在的情勢不妙,陛下龍體欠安,大家都有預感政權交替已經在迫近。之前的民主轉型引發過激烈的反撲,願意為皇室放權、還繼續穩住情勢的人不多,所以在這節骨眼動那傢伙會有很多的麻煩。即使是這樣,像是我這種事情爆出來,皇夫殿下也會去查的,因為他對貴族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寬容。所以,所以說,這才是問題……」
 
  少年嘆了口氣,厭煩地垂下視線,斜望著空空落落的角落:「他跟我一樣,是零相容的同類。我絕不會給同類帶去麻煩,這是我容忍自己活著的最後底線。所以不去。」
 
  之後,史君說了一連串自暴自棄的話,她沒有再接。女性的直覺告訴她再多勸一個字,少年明天就會走進深山,成為魔獸與野獸的食物。
 
  那之後,他們度過了許多時光。
 
  剛認識時的又哭又笑和克制不住的瘋癲,漸漸越來越少,最後不再出現。
 
  每當來到甜紅花的季節,他就會迫不及待地看著山谷,催促他帶她去深谷的花海。她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為他編織安寧的網巢,一同沉溺在馥郁的甜香裡面,像爸爸小時候陪伴她那樣,為他朗讀她喜歡的書本。
 
  他會慵懶地從眼角斜著看她,躺在一片紅花海之中,輕聲說喜歡聽她唸故事。
 
  而她也找到了花海的替代品──甜紅花香精和安拉菲爾糕,果然身為正統的安德拉山之鑽,甜紅花香精若稱第二,無物敢稱第一。冬天冰雪封山的季節,她會在下雪前買好滿櫃的安拉菲爾糕,讓少年數著剩下的分量,時刻被孤高馥郁的香氣包裹。
 
  等到櫃上的最後一塊蛋糕吃完,安德拉大山的春天也到了,她又能帶他進山谷去玩。
 
  乖巧地縮在床頭叉蛋糕吃的史君,可愛極了,不開口的話。
 
  她更加頻繁地走出山谷,除了去替換書本,以及買安拉菲爾糕餵食敏感的少年,又多了一項必辦的事項:打聽皇室的動向。
 
  終於,在她帶來皇夫殿下成為新皇登基的消息後,史君又哭又笑,像是心願達成一樣跪地痛哭,最後還硬是開了爸爸留下的好酒,拉著她一同慶祝。
 
  「史君,你認識陛下嗎?」趁著少年心情大好,喝得整個人飄飄然的時候,她問道:「為什麼陛下登基你那麼激動?」
 
  美艷的少年打了一個酒嗝。
 
  「不認識啊。硬要說的話,有個我認識的人接受過白家的接濟。這樣算嗎?」
 
  「是很重要的朋友嗎?」
 
  「呵!」史君軟弱無骨地揮了揮手,跟每次亂說話之後打發她一樣:「跟那個沒有關係。」
 
  「那?」
 
  「妳不明白奴隸在我們那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妳也不明白浪牙·阿卡西斯有多厲害,做出這決定的嵐大人又多麼偉大。沒關係,妳不該明白,不明白才好,不明白才好……」
 
  史君的雙頰泛著深深的潮紅,迷離的眼睛佈滿水霧,分不清究竟是醉酒還是激動,或兩者皆是,呢喃煙泯在嗚咽與酒氣之中:「知識繼承者,白家的零相容終於掌管了王座,那是……那是我們所有零相容的燈塔啊。」
 
  在那之後,史君沒有再打聽過外頭的消息。
 
  她又長高了一點,而他漸漸地喪失活力,仍然是那副少年的樣貌,情緒多變,暴躁易怒,三天兩頭對她不會受激素困擾表達忌妒。只不過,少年的稜刺和大起大落都看不見了,發起脾氣軟軟綿綿的,嘲諷完後會無法控制地消沉,令人感到心疼。
 
  史君越來越瘦,皮膚的光澤陰森而暗沉,安靜地盯著她和藍天的時間越來越長。
 
  在他永遠閉眼的三日之前,他對她說:「奇露夢,有機會的話,去外頭生活看看吧。」
 
  她動作一頓,正準備翻頁的紙張從指尖滑落,茫然地說:「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沒那麼糟啦。」躺在花田裡的黑髮少年低聲輕笑:「妳才是真的還年輕,以奇美拉而言,現在正該是事業上升期,不要聽了我一堆屁話就覺得外面好黑暗好可怕。」
 
  「……唔。」
 
  確實那也有一點影響。但是……
 
  父親的歉疚和母親的抑鬱,求學的困難,社區的排擠,鄰居們意味深長的眼光,幼時如芒在背的竊竊私語。
 
  那些沉澱在心中的絮狀情緒,才是阻止她邁出腳步的真正原因。
 
  「奇露夢,我根本不能代表『外面的世界』。妳忘了嗎……我自己都是逃出來的。其實我也想看看王國現在的繁華,但是我沒有勇氣……也沒有那個本錢。」
 
  「是怕身分曝光,給同類帶來麻煩嗎?」
 
  「呵。」史君勾起嘴角:「在那之前就會被抓回去了吧。況且,要不是遇到妳……」
 
  她闔上書本,沒有說話,只是和史君一同沉溺在花香之中。
 
  最後的她早就明白了,史君根本不是迷路,他本來就是進山尋死的。
 
  「其實我過得沒那麼糟,養我的那傢伙對我也不差。妳沒經歷過和平前的日子,可能不理解我們的標準吧。自由與尊嚴是最無所謂的事,主人不會為了娛樂就故意往死裡打、而我也不必擔心明天就橫屍野外,放在那時就已經是萬中選一,幸運大獎了。」
 
  史君的聲音有一絲夢幻,放下了最後的芥蒂,望向天空的黑眸帶著釋然。
 
  「其實我還是挺愛她的,她也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只是不打算把我當人看而已。我也想過……有時候我也曾奢望過,邁入新時代她會跟著改變。但是,哈哈,要她改變是不可能了。誰叫她們那群老屁股就是那樣,混帳入骨,積習難改。抱著期待的我才是最不切實際的吧。」
 
  少年側首笑著,削瘦的手指搭上她的書本,流轉的眉目慵懶而愜意。
 
  「奇露夢,我有逃跑真是太好了。這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生一次的任性,雖然連光明正大地走到街上都不敢,但是在我心中,我已經自由了。」
 
  微風撫過花田,遍地的豔紅在周身搖曳,將史君上挑的眼角染了桃色,和那些令她鼻酸的遺言一字字溫柔地敲在心田。
 
  「遇見妳真好。我終於知道,被人珍視地對待是什麼滋味了,好開心啊。」
 
  那是史君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之後,他昏昏欲睡,不再吃喝,最後一日前用半闔的眼眸一直望著窗外,被她抱起時輕輕點頭。
 
  她背著史君和故事書來到谷地,陪他躺在最喜歡的甜刺花香。少年用滿足的神情,聽著她的聲音入睡,直到銀月隱去、朝陽升起,身軀冰冷僵硬。
 
  她闔上書本,深深地看了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反正這裡是無人圈採的谷地,留在這裡不會被發現,沒有人會再來打擾史君的自由。但是她不忍注視史君回歸塵土的過程,只希望少年在花海間睡著的樣子永遠留在心中。
 
  他會成為泥土的養分,蟲獸的食物,滋養花海與這片大地,那是史君發自內心的願望。要是繼續留下,她一定會忍不住再去看的吧。於是,她收拾行李,來到祭祀所,拜託祭司協助她找一分工作。
 
  「奇露夢妹妹,終於準備一鳴驚人了嗎?」祭司哥哥溫柔地笑著問:「太好了,勇敢地踏出去吧,我們會支持妳的。想找哪裡的工作?」
 
  「哪裡都好,我想去見見世面。」
 
  「那就現有的職缺都投投看吧。」
 
  ……
 
  細微的動靜掠過耳邊,清脆動聽的鈴聲喚回了她的注意。
 
  奇露夢從回憶裡抽回神智,快步走向餐廳,輕輕扣門。
 
  不知不覺就已經下午了。陛下已經從公務行程歸來,在餐廳用了一頓午晚膳。搖鈴的意思,就是能叫人進去收拾了。只不過陛下還沒出來,秘書小姐也候在裡頭,因此她先問候了一聲,得到准許才貓著腰進入。
 
  平時陛下一用完餐就會離席,但是今天卻入定般坐在吃茶點專用的矮桌前,冰冷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也沒有開口下任何的指示。第一皇秘站在他背後,板著冷冰冰的面孔一言不發。奇露夢與兩個人乾巴巴地對視,得不到任何提示,硬著頭皮上前,努力回想為皇室成員置換桌務時該有的流程和禮儀,糊里糊塗地收拾吃剩的餐桌。
 
  全程陛下用雕塑般的表情,從休息區的沙發冷眼旁觀她笨手笨腳的模樣。平時被這樣看著,她應該會緊張得手心冒汗。但不知為何,可能是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做好被開除的準備後反倒喪失了感覺。
 
  況且,大部分殘盤秘書都已經在服侍陛下用餐的途中收好了。
 
  秘書若無其事地為陛下斟了一杯茶。整理好餐車,奇露夢來到陛下跟前,隔著距離,屈膝開口。
 
  「陛下,我有一件事稟告。」
 
  「請說。」
 
  「前天那隻不是我的貓咪。我只是發現有野獸入侵,追著他的時候被他逃了。貓咪叼來的似乎是三皇女的舊物,所以您放在桌上的貓糧我送去三皇女的舊寢宮了。」
 
  陛下定定地看著她,彷彿在等她繼續。但是她已經稟告完畢,只能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僵硬中意識到自己的儀態有多麼不標準。
 
  煙黃的眼眸等了一陣子,終於往送餐通道掃過去。
 
  「其他東西呢?妳也送去三皇女的舊寢宮了嗎?」
 
  「呃?不……啊!」
 
  意識到陛下在找什麼,她快步穿過送餐通道,衝進廚房,不顧廚師長的抗議,把那疊安拉菲爾糕端了出去。
 
  打從她重新在餐廳現身,陛下的眼睛便鎖在那塊鵝黃色糕點上,不再挪位。當盤子放到他面前時,少年的瞳孔微微凝縮,面不改色地拾起銀叉子嘲諷。
 
  「呵,我還以為妳會送去餵貓。」
 
  「怎麼可能!這麼正宗的味道一定要好好保護!也不知道是哪家師傅手制的,我光是看著都流口水了,要是被我遇到一定要買爆!」
 
  奇露夢瞪大眼睛,一想到陛下竟然能從矯健勇猛的大爺大媽們手裡搶下這等絕品,讚美之詞便擋不住地溢出口中。
 
  「陛下,您的戰鬥力真是驚人呢。安德拉大山的住民們統統都該向您看齊!」
 
  煙黃的眼眸轉動,平淡無波,鎖定她之後忽地微微彎起,襯得那肅穆的鼻梁又挺又翹。
 
  「謝謝誇獎。」
 
  身後的秘書揉著額角,不知為何深幽地嘆了口氣。
 
  「勞累一天的第一皇秘想必辛苦了吧。」陛下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愉悅:「不必拘禮,不如也暫時放下身分與矜持,坐下來一同享用安德拉大山的餽贈。」
 
  「感謝陛下恩賜,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第一皇秘流暢地拉開下首的座椅,翩然入座,轉頭向她輕眨。淡金的睫毛在橘黃色燈光下微微扇動。奇露夢睜著湛藍的大眼無辜回望,直到秘書發現她完全看不懂眼神示意、準備自己起身,陛下豎起握叉的食指,往送餐通道輕點。
 
  「去向廚房多要一份安拉菲爾糕,為皇秘送來。」
 
  「啊,是,馬上去。」
 
  第二份糕點端了出來,直到琪琪也拾起餐具,陛下才容許自己的銀叉尖陷入安拉菲爾糕。兩個人的吃相秀氣斯文,舉手投足皆透露著尊貴。光是用叉子切開甜點、送入嘴裡的簡單動作,都如此賞心悅目。
 
  細細地品嘗完一份安拉菲爾糕,秘書放下餐具,優雅地拭淨嘴角,輕聲說道:「下次我遇到的話,也買爆好了。」
 
  陛下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蓮紋瓷杯後的薄唇角微微勾起。
 
  那個瞬間,奇露夢覺得陛下像是闖完禍後、送禮物討好姊姊賠罪的調皮少年,莫名地可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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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拉菲爾糕(──之知識繼承者的科研成果版),請大家一同享用இ௰இ

  尾聲稍後奉上。

創作回應

『。』
骯,噢噢!超長組合包ヽ( ° ▽°)ノ
2024-02-25 13:28:00
霜松茶
貼超長爆字數章節前都超級忐忑……

但貼完好舒爽╰(*°▽°*)╯
2024-03-07 04:51:04
愛德莉雅.萊茵斯提爾
人吃了甜點都能變得萌萌~(*´∀`)つ))´∀ˋ)如同一樓的。先生一樣可愛~(ゝ∀・)
2024-02-27 06:48:19
霜松茶
甜點是通往世界和平的鑰匙o(*////▽////*)q 分享一塊甜點世界和平!人人都能變得萌萌可愛感情好~
(*≧︶≦))( ̄▽ ̄* )ゞ
2024-03-07 04:5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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