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直到太陽都快下山,她還沒和衣服分出勝負。這令以巧手自豪的她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少年佔據了她的床鋪,她只好窩在工作桌的小凳上,試圖和那件軟軟飄飄又破爛得和棉絮一樣的衣服纏鬥,不知不覺認真較上了勁。
夜半時分,少年做起了噩夢。
「對不起,對不起主人對不起我該死,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您放我出去。我不會再跑了,我會好好聽話的我什麼都聽您的我發誓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了主人,求您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求您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他不停道歉求饒,在床上蜷成一團,被子纏得自己臉色發青。眼見放任下去會有危險,奇露夢只好上去將他喚醒。少年睜眼卻滾到地上,一下來抱她的腿、一下又縮到床腳,整個人卑微地貼上地面,道歉和求饒反复叨絮。
「史君,史君……你認錯人了。」
她為難地說,試著扳起少年的肩膀,強迫他直視自己的臉。但就在清明即將回到少年眼裡,外頭傳來「啪沙」的一聲,不知是哪隻夜行鳥捉住了獵物。史君發出一聲尖叫,顫抖著爬進工作桌和牆壁的縫隙,將下唇咬得滲出血珠。
「哈哈,來抓我啊,白癡,不是很厲害嗎?我躲到這種地方看妳還找不找得到!」
他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嘲諷,彎起的眉眼閃亮又得意,忽地面色一變,像是快窒息一樣揪住衣領,痛苦地大口喘氣。
「不不,我對她一點都不重要,一點也不,說不定她根本就沒有派人追我。哈哈,哈哈哈……那我不敢上街是在怕個屁……所以是我自己不讓自己自由嗎?不,不不不怎麼可能!這是陷阱,只是陷阱!全部都是陷阱!」
外頭遠遠飄來一聲狼嚎,他嚇得大叫,扯住頭髮,深深埋進雙腿裡面,對地面哭吼:「她就是等著看我崩潰的模樣,等著我爬回去像狗一樣求她!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才不會如她的願!」
每次外頭有什麼聲響,少年都像是被針扎一樣大力一彈,不停碎念著「要被找到了」、「是不是人來了」,一下又抱頭哭著「我不要回去」、「放過我吧」、「信不信現在就死給妳看」,神經兮兮的模樣引人擔憂。
她怕太靠近會再刺激他,那種擠滿小屋的恐懼也令人窒息,於是從庇護所退了出去,站在月光下擔憂地看著。
再繼續這樣大吼大叫,深夜裡可能引來麻煩。雖然她是不怕,但要是野獸趁她不注意衝進來叼走少年,她可能追不上。
她捲起白線,正想把不完全密閉的門窗封住,角落的史君嚇得尖叫起來。
「不,不不不不要把我關起來,妳是她派來的人是不是,妳跟他們是一夥的!妳是來抓我的──」
「不是呀,我不是……」
少年沒讓她說完,四肢並用衝上來揪住她的衣襬,跪下祈求。
「我不要待在這裡,讓我走,讓我離開,拜託了啊……」隱埋在毛皮裡的呻吟破碎得幾乎聽不見:「讓我解脫吧。」
可是,現在讓沒有自保能力的史君進山,會遇到危險的……
她看著啜泣的少年,顫抖從蒼白的手指傳到身上,左右為難間想到一個主意,把史君抱起來往深谷走去。
史君的雙手攀著她的背脊,凌空後忽然安靜下去,迷茫的眼神帶著依賴,水潤的黑眸像出生不久的小狗。被她慢慢放到地上時,也只是側頭注視著周圍,乖巧順從地沒有抵抗。
夜晚的銀芒灑滿了山谷,史君的身軀陷入花海,披散的黑髮如絲綢盛開,森林的聲音被馥郁甜香和搖曳的嫣紅吞沒。
在這裡的話,將絲線佈在樹林裡頭,史君看不見就不會恐慌了吧?
少年沒有再歇斯底里,淹沒渾身的恐懼也逐漸消融在泛著甜的香氣之中。視線被花田遮蔽的少年,偶爾用倨傲的眼神斜睨她走動,彷彿早些大哭大叫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這裡真好啊……」少年低語:「我想死在這裡。」
……
不知道史君現在怎麼樣了。
奇露夢輕輕撫摸自己的袖口,潤白繁複的蕾絲皺褶,在釦子底下擠出貝殼般的紋路,安拉菲爾糕的香氣隨著撥弄縈繞在指間。
陛下的寢宮的規定聽起來嚴苛,但並不難達成。除了頻繁洗浴較為不符合寒冷氣候的生活習慣外,寢宮有專門為工作人員設計的機能處所。所需的日用品皇宮提供,洗衣洗滌由服務處統一完成,可以說還有一批工作人員是專門為服務工作人員而存在,幾乎凡事都不必親為。
當時她照顧史君的時候,可沒有現在那麼好的待遇呢……
結果卻還是被聞到安拉菲爾糕的味道了。
或許是太過習慣家鄉的味道,所以沒注意到自己染到了袖口。果然背誦歸背誦,想親身實踐每一條守則,實際上非常不簡單呢……真是佩服那些在上流社會優美行走的資深同僚們。
奇露夢沮喪得無以復加,直到晚上回到宿舍,吃了剩下的安拉菲爾糕才恢復精神,開始考慮起接下來的事。
來到外面後,許多人反而比她想像中的更單純好懂。大部分都市人也透著一股子嬌弱。不得不承認,出發前她有點先入為主。史君總給她很厲害的感覺,當時她想,如果連足不出戶的奴隸都這麼厲害,外面的人或許全部都狡詐得吃人不吐骨頭。況且,史君的體力和精神很脆弱,所以總是會不自覺地將他往弱者身上聯想吧。
史君說,那個時代零相容想要活下來,沒有幾分本事是辦不到的。現在她信了。
即使只有1%,遺傳自靈巧型母親的力量,她細膩的掌控度連軍中的教官都嘆為觀止,從小就善於捕捉那些代表著獵物弱點的負面情緒。但,上天是公平的,有某個地方過於敏感,就必定有某個的放過於遲鈍。即使她善於捕捉人的情緒,不代表就能理解背後的涵義,更不用說,學會對人的進退。這樣的她能夠在陛下的寢宮存活至今,簡直就是天降的好運,亞拉亞庇祐。
不過她的好運大概也只到這裡了。
昨天她可是什麼錯都犯了一輪,看到陛下竟然還對他喊「噓」。這樣的事蹟,就算寫成故事,也絕對離譜得沒人會相信。雲夢澤大公爵曾說,現實往往比故事還離奇,果然沒有錯呢。
她翻開終端機,煩悶地看著祭司哥哥的通訊名片,又默默關上,決定等被踢出皇宮大門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