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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瘡跟我說了什麼? 1 有拼圖弟真好

爆炸哥布林 | 2023-10-29 20:03:56 | 巴幣 2 | 人氣 74


  傑瑞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兄弟。在我十歲的時候,他突然從我身上冒出來,不僅眼神兇惡,聞起來還很像是生鏽的奶粉罐,讓我和他面對面時總是皺著眉頭。

  說也奇怪,我低頭時看不見他,卻常常在鏡中瞥見他的身影。他可能就出現在我的臉上、頸子後,或手掌心。滿臉皺紋的他看來像個老頭,實際上不過是一堆腫脹的肉塊,勉強湊出一點輪廓,再擠出很假的笑容,還好像有鬍子和牙齒,外型猥瑣不說,還有事沒事就在那邊清喉嚨。

  謝天謝地,只有我看得見他,不然我還得用貼布去遮掩。手術遮掩就不用考慮了,我沒錢。

  然後差不多十年前,也就是在我快二十歲的時候,他開始跟我說話。一開始還只是牢騷,像是抱怨物價上漲等等,可過沒多久,就變成對我冷嘲熱諷,甚至嚴厲譴責。

  他在清完喉嚨後,再次開口:「你不應該離開那間公司的,當初還是你媽透過關係給你安排的位子,你卻用一句『不爽應付慣老闆』就遞出辭呈,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難怪連比你小的人都在罵你爛草莓。至於你所謂『最好的朋友』不過是個騙子,說好要給你安排工作卻無法兌現。我希望你不要只是成天想說那傢伙多糟糕,他還可以反過來嘲笑你沒腦筋、沒出息呢!」

  我不回話,只輕咳一聲,算是拜託他住口。可他奸笑一陣,又繼續說:「看啊,你已經失業超過一年了,別說什麼導演夢了,連油都加不起,卻還在聽團圈鬼混,在一票翹家的精障面前吹牛,只想著止下半身癢……」

  一開始,我還會試著回兩句,通常只透過嘴角說話、小聲一點,再配上適當的遮掩,沒人會發現我是在自言自語。口罩能為我帶來不少幫助,在防疫最為嚴峻的期間,我常和他對話,但往往沒啥共識,還衝突滿滿。

  要是沒試著反駁,好像變成我全部都默認,那怎麼行。我爸死得早,我哥也是一離開學校就搶著當社畜,本想說這樣就清靜了,沒想到──

  「什麼沒想到?」傑瑞說,沒等我開口,他就讀完我的思緒。哪怕我遮住耳朵,他的聲音也會從我的骨髓傳來,幾乎每說完一句就會讓全身上下刺痛一陣。

  「我是真的關心你啊芹仔,人渣當得這麼累一點也不適合你,別忘了,你已經快四十歲了,沒有任何存款已經很不應該了,事到如今難道還要我幫忙整理出你周圍的朋友哪些最不值得親近……」

  透過使勁咬牙,造成的耳鳴是可以蓋住他的聲音,但他的每一句話還是烙印在我腦中,這感覺很差,但我也不打算和醫生說太多,因為不少內容聽起來就像是來自我前陣子認識的精障姘頭,他們都想幹掉父母或血洗母校,所以對所謂的免死金牌很是追求。

  到最近,我真的是被煩怕了,乾脆就假裝沒聽到。傑瑞也真的會因為我長時間對他愛理不理就生氣,簡直不像是幻覺,連觸感都很有那麼一回事。當他情緒上來時,我會覺得自己被一堆螞蟻咬,血液也是翻騰得厲害。

  更可恨的是,他只要一出現,就鐵定會纏著我至少兩小時,可能從我的童年開始嫌起,不然就是把我出社會後的各項經歷給說得一文不值,特別是在我滿三十歲的當天,他強調:「你跟社運咖搞再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也根本瞧不起他們口中的烏托邦,只是你在一般人中也找不到比你更爛的,所以才會跟這些社會渣渣鬼混……」

  偏偏這玩意兒的聲音還很像老爸和老哥,擺明就是要讓我感到加倍不舒服。

  要讓他安靜下來,只有透過酒精或尼古丁,然而──就像他說的,我長時間失業,別說油錢了,連天橋下外籍勞工賣的可疑手捲菸我都抽不起。

  不意外的,傑瑞一發現我又在試著消滅他,就說:「如果是上班族常出沒的地方,你還很容易在地上撿到沒完全熄滅的菸。」

  「拜託,至少安靜一個小時──」

  「太沒出息了芹仔,你難道又考慮要跟國中小同學借錢。大家都知道你沒打算還,也早就在背地裡說你是個廢物、醉生夢死的假文青。要知道,到頭來你不只是丟自己的臉,也是在讓自己的父母難堪,更不可能讓你老哥對你有任何好評價。」

  「我才不在乎那個老王八蛋怎麼想!」

  我低吼,音量是稍微提高了點,也沒有只動嘴角,甚至還拍桌了,也太不小心,以上行為在派對現場可引人注目了。

  謝天謝地,主辦人是個嬉皮,參加的又多半是走文青路線的,他們一聊開就忘我,要不就是使勁玩樂器,根本沒注意到我這邊發生什麼事。但在吧檯附近的可不這麼想,比較悶的就愛靜靜喝酒,很容易注意到現場還有哪些人和他們一樣正散發出負能量。

  偏偏今天我又忘記戴口罩,所以還是有幾個人轉過頭來。實在沒辦法,我乾脆假裝是看女友傳來的簡訊生氣了。幸好手機還有電,讓我演起來不至於太假。

  傑瑞曉得我在想啥,但這不意味著他會讀心術。他本來就是源自於我,我們的思緒是共通的,只是態度有別罷了。

  我之所以不在看醫生時把這一切講明,就是怕那些見多識廣的老傢伙突然認定傑瑞代表我的良心,這種看似客觀的分析對病患可不十分公平,再說他們總是氣定神閒的,看起來就是一副沒同理心的樣子。

  「我要怎樣消化這一切。」我一邊說,一邊捏扁口袋裡的空菸盒。

  沒錯,傑瑞講的話是比較符合常識,也總是選擇符合社會規範的答案,但他絲毫不體貼我,胳膊又總是往外彎。只因為老讓我有罪惡感就自認了不起,這種人最爛了。

  「還說咧,我就是你內在最軟的那一塊,你擺脫不了我,也沒法徹底否定我的!」他說,根本不用控制音量,還不用掩飾笑聲。

  就算我不開口他也可以針對我的弱點吐槽,真的,要是再不讓他閉嘴,我會發瘋的!

  幸好,我一轉過身,就看到一個熟面孔。是學弟,一個我多數時根本懶得理的對象,我根本忘記他性啥了,只記得他的綽號叫拼圖弟。那八成是他在社群網站上使用的假名,似乎他之前有跟我們說過他圖文雙修之類的,但一直都沒有像樣的作品出來,所以每天都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

  和我印象中一樣,這個不算健談的傢伙在派對內也找不到伴,正一個人窩在角落,靜靜抽菸。

  我立刻衝出去,大喊他的綽號,但沒有給他一個擁抱,因為他身上掛滿彩虹標誌,還有一些奇奇怪的疤。他也不是尋常的男同志,常跑國外,還好像對男童加倍有興趣。這種人曾經在英語系國家讀過幾年書,但外語沒增進,反而還因為跟蹤小朋友而留下不良紀錄。

  說不定跟我的許多朋友一樣,每次到機場都會給攔下的。照理來說,這種人在國內可以找到不少溫暖,但可能是因為個性古怪又長得不夠好看,他即便身在最亂的圈圈中也是邊角料一個。

  要不是這個傢伙口袋有點錢,誰會跟他喝兩杯、聊超過兩句。當然,我不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盡量讓他以為我很歡迎他,然後再跟他借菸來抽。打火機我有準備。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把他的整盒菸都給不小心拿走,那足以讓我擺脫傑瑞一週。

  「你癮頭大到一天一盒不只的,最好是能夠讓我閉嘴兩天!」傑瑞說,發出小型犬似的笑聲。

  有點尷尬的是,拼圖弟看上去好像跟我沒多少話好聊,甚至不是很想見到我。他還在跟一票嬉皮鬼混,但誰都知道,在那一票假流浪漢之間只能認識爛人,說不定還只對他帶來的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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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會欣賞他的畫,也對他貼在社群網站上的那堆瞎扯蛋沒興趣。聽說他還曾經短暫待過藝校,但由於大部分的時間都窩在宿舍中打遊戲,所以當然是給退學了。

  在我的經驗中,這種自卑過頭的人最好騙了,我只要稱讚他過去畫過的什麼,在對他講過的話表示贊同,最後可能不僅他身上的菸都歸我,連酒錢都由他幫忙出。

  不出我的意料之外,他還是滿口廢死經,只是由於堅持廢死會讓他更難交到朋友,所以在某個階段堅稱自己偏右,可都會在嬉皮開的派對現場出現了,表示他口中的右大不了停留在譴責SJW的程度。

  印象中,幾年前的他因為支持放火燒京阿尼的那個傢伙而在宅圈也給排擠,這導致他連混社群網站都充滿壓力。

  「難怪!」我說,靠咬牙來忍笑,「就想說怎麼都連絡不到你了,原來啊,你過得這麼辛苦。」

  不得不承認,多跟這種人相處,會讓我更愛自己一點。也只有從魯蛇那邊感受到各類具體到家的不幸我才會又覺得自己像個人,日後也少一點自殺衝動。
  
  他雖然苦瓜臉依舊,但還是跟我聊了不少。我幾乎沒在聽,反正點頭和不停稱是就能夠拿到菸,簡單得很。我不僅樂於配合,還把他抓到吧檯邊,用手指示意他應該點杯酒來討好我。

  不用說,我一定不是他的菜。長髮男在聽團仔較多的圈圈中比較熱門,我們這一型的又比較像真正的嬉皮,所以根本就不用花成本去保養,也用不著花多少時間去梳理,就讓自己看來像隻流浪狗,比在工地裝備上貼共產旗幟還要具反社會訊息。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一些翹家的瞎妹最愛這一型的,所以我就算再缺錢,也絕不缺姘頭。

  在不知不覺中,拼圖弟聊到他在社運圈受到的委屈,像是在護樹團體中認識一個把募款都摸去洗溫泉的精障,支持廢警的朋友又特別愛新聞上那幾位殺警的,這讓他常感到良心不安。

  「至於支持共產黨的,」他說,鼻子還抽了一下,「這一票人往往一邊要求政府應該學學挪威,又積極反對繳稅,還對革命特別有興趣。我當初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那一票新認識的朋友既然都廢死,那應該就都是好人,至少比我當初那堆反對廢死的同學要好上太多了,但問題在於──」

  和幾分鐘前一樣,我只是猛抽菸,幾乎沒在聽。瞇起眼睛的我,一邊尋找把他整盒菸摸來的機會,一邊指示酒保上酒精濃度高一點的調酒。最好辛辣一點,那才好讓傑瑞徹底消失。

  那一團瘡也不是真實存在的,但我卻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聲,還總是一個不小心就模仿他的唇型,好像他咕噥什麼我都有可能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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