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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章 - 不應該有的空閒
兩年多過去，我一直沒有全職工作，沒有跟半個朋友來往，過著封閉式生活。
今天運動完了，我回到家裡，一如以往空無一人、昏暗的大廳，洗好澡，打算推開房門的時候，聽到身後另一道房門拉開了。
「程，回來了嗎？」老爸說。
老爸數年前動過手術，幸運地，他的康復進度良好。數年過去了，傷口雖然還會隱隱作痛，老爸按時吃藥，依照醫生的指示，身體已沒大礙。
從前老爸是夜班司機，大病之後沒有上夜班了。不言敗的他，總是希望重投職場，以較低薪水重操故業，當兼職日班私人司機，每星期上班三天，其他時間在家裡休息。據老爸說，他的體力能應付工作需要，老媽當然想老爸以身體作為首要考慮，但是考慮到終點是希望老爸走出疾病的陰霾，所以放任醫學上失去工作能力的老爸繼續工作。
一個秋日的午後，今天老爸不用上班。
「嗯。」我說。
難道這個衣裝要出去嗎？
「吃了飯沒有，要做飯給你吃嗎？」老爸說。
「不…不用了，已經吃了。」我說。
「有空聊一下嗎？」老爸扶著牆壁，坐到沙發說。
「…」
突然要聊天，總覺得不會是甚麼好事。
我倒了杯熱茶給老爸，坐到了老爸身旁，心裡準備好迎接老爸的訓斥。
我稍稍察看老爸的臉，他是一張仁慈的臉。
「今天沒有補習嗎？」老爸說。
「有啊，晚上有一個學生。」
「不用等你吃飯了？」
「我吃了飯再出去。」
「收入…還好嗎？」
兩年了，沒有全職工作的事實，家人當然知道，以前我跟他們說︰「我的開支會自理」，老爸老媽竟然沒有反對，光哥…自中學以後就不再管我的事了，所以沒人阻止我的決定。我一直依靠補習那份不高不低的收入過活，其他時間不斷做戶外運動和在房間做訓練，希望終有一天能打開那個「開關」，離開發展協調障礙這個問題。但時至今天，問題依然持續。
「嗯。」我馬虎回答。
「不夠花的話我給你一點？」老爸說。
因為光哥的工程公司經營理想，他不時給一大把鈔票作為家用，感覺是送錢給父母的孝子，老爸老媽見到我的情況，不時問我錢夠不夠花，總是被我拒絕。
「不用了，我還可以，老爸你把錢儲起來吧。」
路是自己挑的，到死，都要把路走完，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想關心一下你的情況，可以嗎？」
你的身份是父親，沒有甚麼可以不可以啊，否定我的決定也是有道理的。
「程你…真的沒打算找全職工作嗎？」
「…」我盯著屋內的一角，思考怎樣回答。
「雖然錢方面你現在不成問題，但是長久下去，人的擔子愈來愈大，我們幫不了多少啊。」
作為補習老師，時薪升幅不算理想，最理想方法是多找幾個學生，這樣就犧牲時間，跟我的主要目標相違背。
「你爸我，知道你不是沒有工作的心，你每天都有去上班，幹自己喜歡的事，沒有問我們要過半毛錢，這些我們是知道的，但是你的情況，我們開始擔心了。」
要是老爸來硬的，我一定頂嘴，但是他用柔和的方式說這些話，我反駁不了，準確點說是「不忍心反駁」...
「喜歡教學生，為甚麼不當全職補習老師？我朋友的女兒就是補習老師，這樣工作會穩定一點吧？」
我不是沒有想過當全職補習老師...全職就沒有時間了。我選擇維持這個狀態是希望找到更多時間，為身上的機能病找到答案，我深信自己能辦到，所以從來沒有放棄過，也沒有放棄過自己...
這兩年裡，我不斷嘗試以前聽過的疑似答案，早就試過但沒甚麼治效、物理治療師的治療指示，還有白先生說的運動治療法，每天抽很多時間反覆做過無數次測試、鍛鍊，甚至中學確診之前被我否定了的方向也重新跑了一遍，有開倒車的感覺，但事實是︰所有都不像是答案，手部活動能力沒有突破性的改善...天啊...
可能，我對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這個自我定位耿耿於懷，不想被別人標籤，也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才花費無數時間想要治好這個病。
念念不忘，結果白花了兩年。
值得為一個旁人看來只是小問題的病花掉青春黃金期的兩年嗎？
我想沒有經歷過這類病症的人，是不會明白我的痛苦。這個想法，從中學開始我已經抱持著。
即使是經歷過這種苦的白先生，也不太明白我的痛苦。他憑自己的其他優秀條件，成功找到其他類別的工作，他還「幸運地」解決了抄寫的問題，成就非凡。
一將功成，萬骨枯。有多少同病相連的畢業生被這個病折騰得死來活去，迷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難道失敗者會站出來分享失敗的經驗嗎？從來只有成功者有資格搞分享會，讓所有人看成功者美輪美奐的一面。於我而言，我覺得失敗者也值得搞自己的分享會，前車之轍，可以借鑒，但是世界價值觀否定了我的想法，我一直找不到經驗分享，不論是生活周遭，還是越洋到世界彼端的網絡世界。
「…」我好像有甚麼難言之隱似的，純粹低下頭。
「有甚麼事想要做嗎？」老爸說。
我微微點頭。
「是不是那個...甚麼病？」老爸問。
原來老爸還記得我有這個問題。
我又微微點頭。
「你爸我，還有你媽，唸書真的不多，不知道你發生了甚麼事，但是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你看我和你媽，臉上皺紋跟頭髮一樣多，不要留下後悔啊。」
不要留下後悔…
其實我現在做的事就是為了不留下後悔，但好像在製造另一個後悔…我開始搞不清了。
「聊別的吧。光快要結婚了，他有跟你聊過甚麼嗎？」老爸轉話題。
「沒有。」
這幾年我不斷向光哥搭話，他總是一句起，兩句止的回答，他怎會主動跟我說甚麼。
「甚麼？竟然沒有？兩星期後就是光的婚禮了。」
「甚麼時候安排的？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只知道光哥跟一個叫歐陽家琪的女孩交往了幾年，她不時在我們家吃飯，感情穩定，就只是這樣。我真不知道婚期。
「光打算儀式簡單一點，把錢省下來。早上註冊簽文件，下午到雙方的家敬茶，晚上在茶樓擺幾圍，儀式就當完成了。」
「沒有禮服之類的嗎？」
「沒有，光主張一切從簡，他打算穿運動裝而已。」老爸難掩萬分恩惠心情地說。
穿運動裝結婚…
「即是說我們不用刻意打扮？」
「我想是吧，我跟你媽打算穿得像逛街一樣而已，不然比主角更好看又有點奇怪。」老爸笑著說。
「那天我有甚麼可以幫忙嗎？」
「嗯…暫時沒有。你那天早點起床，給一天光吧？補習可以調動一下時間嗎？」
「好的。」
「還有，光說你不用買甚麼給他了，不用花這個錢。」
「…」
買結婚禮物的話，獨力選一份禮物，少說也要二千多塊，精美一點或者挑戒指可能要三千，可能光哥考慮到我的經濟狀況吧。
「杜家終於有媳婦了，光真的混得不錯。」老爸的臉洋溢著幸福，老懷安慰般。
光哥中學成績太爛，沒有繼續唸書，早早踏入社會，卻因為找到自己前路去向，早早啟程出發、在社會混，混得理想；反觀自己…也是混社會，卻是「胡混」的「混」，事業還沒有起步。
「其實你爸我…雖然今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吃飯，但是相當高興，因為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業︰你媽要工作，你也要工作，光除了工作還要陪女朋友，能有這個家庭，我非常高興。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你啊，程。」
「…」
「可以的話，我真想你帶一個人上來吃飯，能倒茶給我喝就最好了。」
我就知道這個話題今天一定躲不了…你要喝茶是嗎？我倒給你，你要多少杯？
「程啊。」老爸抓起我的手。「要學會為自己打算啊，人會老的。」
…
「嗯…嗯。」我只哼出一聲，表情苦澀，心裡被揪住似的。「呼…」
速度…到今天還沒有結果…
「肚子真的不餓嗎？」
「嗯。」我哼聲。
「好吧，聊了很久，那麼不阻你了。」老爸說畢，蹣跚地回到房間休息了。
為何一個病人，即使被評為「永久失去工作能力」，拼死擠出半點力量，成就出不可能；而身為健全人士的我，卻甚麼也做不到…
「為甚麼？」
為甚麼…
我不想再停留在這個階段啊，那麼接下來的路，要怎樣走？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