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lel lines(九)
朱雀信步徘徊在阿修福特學園中，日常的一切看起來自然無比。
教室中學生們互道著一如往常的問候、米蕾會長依舊成天策劃著破天荒的點子、娜娜莉房間的桌上零散著折紙、餐廳裡傳來咲市子沖泡的綠茶香氣。
哪兒都查覺不出少了一個人的不協調，朱雀甚至有種錯覺，彷彿那銀髮藍眸的少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簡直像是自己心中某人的位置被強制剝離出去一般。
經過了幾天的觀察，朱雀終於確定，不只阿修福特學園、就連特派也沒有人記得萊的存在。
雖然也想去黑色騎士團確認，但以他現在的身分跟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再說，就算去了，黑騎中恐怕也只有著『ZERO』、沒有名叫『萊』的少女存在的餘地。
這是GEASS的力量嗎？雖然不曉得是什麼樣的能力，但萊的確擁有GEASS。
只是，為什麼對他無效？
不可能推論出答案，越滾越大的疑問又繞回了原點。
為什麼，萊會成為ZERO？或著更加根本的──她為什麼要回到『這個時間』？
仔細回想，其實先前無論他如何質疑，銀髮少女都給了他相同的答案。
『我只是想要個魯魯修‧蘭佩魯基和樞木朱雀都能好好活著的世界，僅此而以。』
少女的願望中沒有一分私欲，但他似乎從來沒有好好聽進去過。
也許是對ZERO的不信任感、對萊欺瞞了眾人的憤慨、或著更源頭的──無法理解她為何會為了自己如此費盡心力？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
毫不相干？
真的，是這樣嗎？
無法忽視的低語在思緒底端響起。
沒錯，他並沒有忘記，還在阿修福特學園時，銀髮少女給他的那份無比熟悉的懷念感。
彷彿兩人相識已久。
※ ※ ※
……一切依然無解，但日子仍然無情飛逝。
無論是自身的疑惑、萊的所在地或是ZERO的答覆都未能解答的情狀下，朱雀還是迎來了特區成立儀式的日子。
身為悠菲米亞專屬騎士的朱雀自然是本人的隨身護衛，週邊部隊的指揮則毫不意外的是科內莉亞皇女手下的達爾頓將軍，特派的上司們則在阿瓦隆上待機。
隨著儀式時間逼近，粉髮皇女似乎越發沉不住氣。
「好緊張……啊、不行不行，我要振作…吶，朱雀，ZERO、應該會來吧？」一副坐立難安的悠菲米亞詢問著自己的騎士。
「會的、絕對會來。」
棕髮少年想也不想的回答。
畢竟『她』只為自己留下了ZERO這條路。
「嗯嗯，沒錯、說的也是呢！」
緊握雙手小聲的鼓勵自己，迷惘已從悠菲米亞神色中消去，只留毅然的覺悟。
抬頭，朱雀望向會場外的天空。
不久後，ZERO就會出現吧。
是共存、或著訣別？
他帶來的會是哪條道路呢？
無論如何，都已無退路了。
「是高文！」
「ZERO、是ZERO啊！」
漆黑的巨大KMF出現在富士上空的同時，會場騷動了起來。
一襲黑影立於巨人的掌中，戴面具的人影沒有待在駕駛艙內，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高文在舞台前停下、著地，ZERO的樣貌清楚的為群眾所見，寂靜如水波般在喧囂的會場中擴散開來。
「歡迎你，ZERO！」
悠菲米亞面露笑容上前、毫無敵意的張開雙手歡迎對方。
相對於粉髮少女，舞台上的來賓、特別是不列顛方的諸位則是投以冷淡的視線，但ZERO絲毫不受影響，只是坦蕩的踏上舞台，與悠菲米亞面對面。
「悠菲米亞殿下，方便和您單獨談談嗎？」
「咦？嗯、是不要緊…」
「不行！！」
熟悉的一幕引起強烈既視感，鮮紅的慘劇彷彿在眼前復甦，朱雀不假思索的吼了出來。
悠菲米亞似乎被嚇了一跳，睜大雙眼看向自己的騎士。
「殿下，這個男人很危險，請至少讓我隨侍在側。」
勉強壓下情緒，朱雀找了個合情合理的藉口。如果自己也在的話，起碼能阻止ZERO對悠菲米亞使用GEASS。
「我明白了，那麼樞木卿也一起來吧。不過，我方也需再帶上一人。」雖然已做好死纏爛打的覺悟，但出乎意料、ZERO爽快的答應了。
隨著黑衣男子的手勢，一名身著黑騎團員制服的人影走出高文的駕駛艙來到他身後，看體形應該是名年輕女性，但在壓低的帽子與墨鏡遮掩下看不清長相。
副駕駛居然不是魯魯修也不是C‧C‧，朱雀多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現在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監視ZERO的一舉一動上。
做完搜身後，四人進入了一間暫時空出來的會議室。目前的特區基本上徒具外形，真正能行使機能的只有中央部分，各式各樣的建案、人員、制度、經費…等計畫書堆積如山。
但是，一切能執行與否，都要看ZERO的回答。
「悠菲，說出妳的本意吧。」
切斷了電源，ZERO喚出悠菲米亞的暱稱，取下的面具後出現的是熟悉的黑髮紫瞳。
「魯魯修！？」
「你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說，是ZERO要你當替身…」
悠菲米亞和朱雀同時發出驚愕的聲音。悠菲米亞雖然已在神根島知道了異母兄弟存活的事實，但對ZERO的身分一無所知；而朱雀則完全沒有料想到面前的ZERO竟然不是萊。
「不，是我自己拜託ZERO的。只有這樣才能在不被他人看到臉的前提下和悠菲單獨對話。」魯魯修搖了搖頭，否定了朱雀的推論。
只要戴上ZERO的面具，就算裡頭的人調換了他人也無法察覺。但這樣無疑是讓魯魯修暴露在危險中，萊應該明白的，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讓朱雀不免對久未露面的銀髮少女多了一分埋怨。
不過、尚未出面的正牌ZERO的確令人在意，但眼下魯魯修的事情才是重點。
「首先傳達ZERO的意思：ZERO同意加入特區，但他目前的所在地我也不清楚，典禮開始時本人就會出現吧。」
悠菲米亞明顯鬆了一口氣，但在聽到了魯魯修的下一句話隨即收斂了表情：
「悠菲，妳建立特區是因為同情我嗎？這個特區，算是妳對我的憐憫？」
少年的語氣中帶著嘲諷、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悠菲米亞慢慢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看向自己的異母兄弟。
「不是的，魯魯修，我是為了娜娜莉，這個特區，是為了讓你和娜娜莉一起生活而建的。吶，魯魯修，你明白娜娜莉的願望嗎？」
「那不是當然的嗎？」
魯魯修一臉不以為然的睨視異母妹妹。
「真的明白嗎？娜娜莉想要的只是留在魯魯修身邊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需要喔。可是魯魯修在做得事只會讓你們二人分開，不是嗎？」
努力的組織辭彙，粉髮少女只希望將異母姊妹的真實心意傳達出去。
少女的話語終於令魯魯修微微一愣。
「娜娜莉的…願望嗎…」
「魯魯修，也許你現在的作為的確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也說不定，但是、如果那個世界中你不在了，對娜娜莉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啊──當然，對我、對悠菲而言也是一樣的。」
朱雀也上前，這些話，他一直很想親口告訴魯魯修、但總是沒有機會開口──不論是在魯魯修是ZERO、或者是皇帝的時候。
但是，現在的話，或許還來得及。
或許，還能重新來過。
「原來……你們是這麼想的嗎…」
片刻的沉默後，彷彿堅冰融化後的涔涔流水，黑髮少年的低語拭去了堅硬、浮現的微笑沒有了多年來的虛假偽裝，他朝悠菲米亞伸出右手。
「我也會盡我所能協助妳，就這麼約定了，悠菲。」
「魯魯修……！」
悠菲米亞一臉欣喜、不由分說的飛身上前擁抱住自己的兄弟，明亮色彩的長髮在薄暗的室內猶如花朵般飛舞。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突然，應該沒有其他人的室內響起了屬於小孩的聲音，帶著煞風景的嘲弄音色。
「誰？！」
朱雀一個機伶，將悠菲米亞護到自己身後──現場四人都沒有帶著武器。
如果現在她出了事，一切就白費了。
好不容易，魯魯修願意與悠菲米亞合作了，一切的悲劇都能避免了。
「放心吧，我對悠菲米亞沒興趣，我的目標只有瑪莉安奴的孩子而已。」
牆角，一名金髮垂地的華服男孩站在那，手中持著不合年齡的漆黑機槍，毫不猶豫的瞄準了黑髮少年。
「魯魯修！！」
機槍擊發的乾澀轟音和悠菲米亞的悲鳴幾乎同時響起。
僅僅一瞬，但在朱雀眼中一切有如播放的慢動作鏡頭。
ZERO的披風飛揚而起，幾乎遮蔽了視野，黑髮少年被至今從未出聲的黑騎護衛果斷的撞飛。
子彈擦過護衛的身軀，深紅的血沫飛濺，被打落的帽子下散出閃耀的銀髮。
墨鏡摔落在地，銀髮的少女撲向名為V‧V‧的男孩。
原本應是海藍色的雙目轉變成鮮血般的赤紅。
「不會再讓你妨礙我的、V‧V‧！」
「妳、妳是……！」
男孩慌亂的將槍口轉向逼近的少女，但萊像毫無所覺般狠狠攫住對方雙肩。
「放開我！像妳這種、像妳這種人、不過是個過去的亡靈！！」
V‧V‧發出了慘叫，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波動互相衝突，空間被撕裂般扭曲。
視野有如損壞的銀幕歪斜跳動、接著被一片的灰色覆蓋。
漆黑的太陽、顛倒的世界，空氣無比沉重、海面堅硬如石。
奴隸般的行列不見盡頭、怨嘆之音、遙遠的夏日蟬鳴、深邃無邊的晴空與貫穿心臟的觸感，無數的歡呼與微小的啜泣。
然後，他聽見了，那個熟悉的細小低語。
平靜的、哀傷的、留戀的、決然的，許下了唯一的祈願。
──希望大家忘了我。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