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lel lines(七)
朱雀分開茂密的灌木叢，身後是步伐有些遲鈍、ZERO裝扮的萊。
二人沿著崎嶇的獸道前進，目標是正好位於神根島遺跡上方的山頂空地。
找到其他人之前順便調查一下遺跡，這是ZERO的提議。
對此，朱雀沒有反對，神根島的遺跡放著不管也是個麻煩，但他對GEASS只有最基本的認知─當初不論是魯魯修還是C‧C‧都沒有向他透露過詳情─當然只能交由ZERO處理。
只是ZERO的腳傷尚未痊癒，看來會花上不少時間。
「…反正”那一邊”也正焦頭爛額中吧…」
想到悠菲米亞和卡蓮的組合，朱雀就感到一陣頭痛。
這兩人絕對合不來的！不如說是油與水一般的組合，朱雀突然有點同情起和她們一起行動的魯魯修了。
比預想的時間遲了不少才抵達山頂，不意外的已經有人先到了。
完全如預料、面色不善互相對峙的紅髮少女和粉髮皇女中間，黑髮少年明顯手足無措。
「朱雀！？」
「ZERO！！」
另一組人馬的出現總算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以人數來說是黑騎方有利，而且悠菲米亞也被挾持住，但朱雀這邊也同樣有著ZERO。
棕髮少年還思索著對策，不意地耳邊傳來ZERO的低語：
「抱歉了，朱雀。」
接著後腦挨了一陣衝擊，雖然力道不大，但就在他分神的瞬間，漆黑的身影已迅速的衝了出去。
「嗚…原來你能跑了啊！？」
「所以說你人太好了。卡蓮，別讓悠菲米亞溜了！」
ZERO的呼喊讓因突然的發展一時發愣的卡蓮回過神來，急忙抓緊差點逃走的粉髮皇女。
「ZERO、你……！！」
「沒有做好防備可是你的疏失，樞木少校。」
朱雀咬牙。ZERO說得沒錯，的確是自己太大意了。
「我沒有傷害皇女的意思，但在確保我們的退路前就請皇女殿下委屈一會兒了。」
ZERO從卡蓮手中接過手槍抵住粉髮皇女──他自己的槍之前就被朱雀拿走了。
「太粗暴了！朱雀你沒事吧？」
「安分一點，公主殿下，妳還不了解自己的立場嗎！？」
「別這樣，悠菲！卡蓮妳也別挑釁了。」
「你閉嘴！」
「請你安靜！」
想勸阻的魯魯修遭到女性二名口徑一致的砲轟，不得不乖乖閉上嘴──三人之間的地位關係真是一目了然。
「好了，請讓路吧。」
那頭的騷動顯然沒有影響到ZERO，只見他將粉髮皇女前推一步，槍口直指著對方太陽穴。
「朱雀…對不起……」理解到自己明顯拖累了少年，悠菲米亞的表情流露出悔恨。
深吸一口氣，朱雀緩緩後退。如果他的記憶沒有錯誤，這裡就是遺跡的正上方、思考電梯的所在，或許萊並不知道這點也說不定。
ZERO前進數步，正好來到和當時相同的位置。
地面發出不可思議的紅光、映出鳥類展翅般的紋章，伴隨著低沉的鳴響，地面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什麼！？」
「地震？」
趁卡蓮和魯魯修被突如其來的變異奪走注意力的空隙，朱雀朝悠菲米亞伸出手。
「悠菲，這裡！」
「朱雀…！」
粉衣皇女瞬間會意，奮力甩開ZERO的箝制，奔向自己的騎士。
黑色的身影沒有做出阻撓。
下一刻，眾人腳下的地面破碎崩落。
待落下的浮游感消失、飛散的土塵散開，刻著奇異古代文字的門扉出現在朱雀眼前。
週遭的人都將目光集中在突然出現的ZERO和悠菲米亞身上，但棕髮少年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面前的門扉所吸引。
這是通往黃昏之間的大門，但現在依舊緊閉，只是閃亮著微弱的紅光。
朱雀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接觸到石質大門的一瞬間，週遭的聲音急速遠去。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微小騷音。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歡喜、悲嘆、憤怒、絕望……無數的低語有如浪潮般襲來。
那是被名為GEASS的命運糾纏殞落的、亡者的怨嘆。
──在那之中，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微弱聲音。
靜靜的訴說著悲傷的願望、小小的祈禱。
「……雀、朱雀！」
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朱雀眼前是粉衣皇女面露擔憂的臉孔。
「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悠菲米亞殿下。──ZERO呢？」
環顧四周，黑色騎士團的三人已不見身影，巴特雷將軍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倒是修奈傑爾旁的洛伊德一派無所謂的聳肩：「被他們逃掉啦~~連高文都被搶走了，真是災難啊~~」
「夠了，巴特雷，那個充其量就是台試作機，ZERO能不能使用都還難說。」第二皇子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安撫部下。
雖然是個無論何時都能從容不迫的人，但那笑容總讓朱雀背筋一寒。
「這邊同樣也有收穫不是？好了，現在先來慶祝二位的歸來吧。」
※ ※ ※
阿修福特學園的晨間風景一如往常，學生們互道早安的嘈雜一時令朱雀有恍若隔世的錯覺。
神根島的事件中，朱雀並未被追究責任。雖然當年魯魯修下達的GEASS依舊束縛著朱雀，但『現在』的魯魯修並未持有GEASS、朱雀當然也沒有當時「我必須活下去！」的發言。
不如說，『活著』對朱雀而言、只剩下痛苦而已。死亡才是自己應得的懲罰，他一直這麼認為。
但是，『零之鎮魂曲』才是魯魯修給予朱雀的真正懲罰。
『樞木朱雀』已經不在了，但朱雀依舊活著──雖然痛苦，卻仍然活著。
這是包含了魯魯修心願的、黑髮皇帝給予友人的最後斷罪。
「早上好，朱雀。」
熟悉的銀鈴般少女嗓音響起，棕髮少年一轉頭──瞬間差點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早安，娜娜莉……萊。」
身著中學部制服的少女微笑著向朱雀問候，其身後推著輪椅的卻不是女僕咲世子、而是銀髮藍眸的女學生──萊。
「魯魯修呢？」
雖然對方神情一如往常，但經過神根島事件後，突然與萊面對、朱雀還是略感尷尬，只好先將注意力放在娜娜莉身上。
「哥哥還在當瞌睡蟲呢。昨天似乎很晚回來的樣子，所以我只好和萊一起上學啦。對吧？」搖晃著蓬鬆的捲髮、娜娜莉像是要求證明般地朝萊露出惡作劇的微笑，對方則是笑著應了一聲。
看到娜娜莉的笑容，朱雀這才安下心來──之前他一直擔心魯魯修會留下娜娜莉、完全投入黑騎的活動。
而銀髮少女對待娜娜莉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
「正好，朱雀，接下來可以麻煩你送娜娜莉到中學部嗎？我還有事要先去會長那裡。」
「呃？…啊啊，我知道了。」
突然被萊點名，朱雀愣了一瞬才回神，走到輪椅後接手少女空出的位置。
「那麼萊，晚上見。對了，可以的話再一起吃午餐吧，哥哥的便當很美味的喔！」
「嗯，有空的話一定。」微笑著回應少女的邀請，萊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再見，娜娜莉。」
輕輕朝朱雀點個頭，銀髮的背影混入學生的人潮中。
心情複雜的看了消失的銀色一眼，朱雀回頭推動輪椅。
「我們走吧，娜娜莉。」
「…嗯。」
因為角度問題，他並沒有發現輪椅上的少女表情的變化。
「那個…朱雀，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一直到了中學部的校舍前，娜娜莉比平時略為低沉的嗓音總算引起了朱雀的注意。
「如果我能辦到的話…怎麼了嗎？」
習慣性的在少女面前蹲下，朱雀這才發現娜娜莉的表情相當嚴肅。
「也許聽起來很奇怪，可是…能請朱雀你多關注一下萊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知該說意料中還是意料外的人名，棕髮少年微微瞇眼。
「不是的，其實什麼也沒有，只是…」少女搖頭否認，語氣卻帶著猶豫，像是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好：「剛才，萊說了『再見』…明明平時都是『晚上見』或『明天見』的…總覺得剛才的萊有點奇怪，好像隨時會消失不見似的…讓我很不安。所以朱雀，拜託你，如果萊出了什麼事…能幫她一把嗎？」
「是…這樣啊。」考慮到萊的另一身分，朱雀還真沒法將娜娜莉的擔憂一笑置之──就算雙眼看不見，少女察覺他人細微變化的本領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雖然於公於私、現在朱雀的確需要盯緊身為黑騎首領的萊，但是娜娜莉的請求還是讓他有些訝異：「比起我，這種事拜託魯魯修不是更好嗎？」
魯魯修並不知道銀髮少女的身分，但至少在學園中，黑髮少年對記憶喪失少女的關心幾乎不亞於親妹妹娜娜莉、這點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當然也會和哥哥提起的，不過還是拜託朱雀比較放心、畢竟哥哥不擅長體力活呢！」
棕髮少女笑顏如花，毫無遮攔的點出親哥哥的短處，朱雀默默在心中為童年好友上了炷香。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謝謝你，朱雀。」
目送少女推著輪椅走進校舍，朱雀這才緩緩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 ※ ※
一如往常的高中部教室，卡蓮如他預料的缺席，但將近中午時，熟悉的黑色短髮身影出現在教室中。
雖然走進教室的第一眼就和朱雀對上了視線，魯魯修的表情中卻沒有一絲驚訝，態度普通的彷彿什麼事都沒有。
朱雀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臉頰──如果沒有早上娜娜莉的囑託，他差點以為神根島上的經歷不過是一場夢。
同時，他看到了魯魯修對他送出的熟悉暗號。
拉開厚重的鐵門，微冷的涼風撫過少年的頭髮。
「好久不見了，朱雀。」
先到的魯魯修看上去相當平靜。自己的友人十分擅長隱藏本意的舉動，這點朱雀已經有痛徹的理解了。
「啊啊，好久不見。」
實際上在神根島的會面只是不久前的事，但像這樣在學園中碰面，已經相隔半個月了。
「太好了，你沒有丟下娜娜莉一個人…」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丟下娜娜莉！如果朱雀你……！」
魯魯修的聲音中途嘎然而止。
讓朱雀成為娜娜莉的騎士，這曾是童年好友心中的描繪的最佳方案，『現在』的朱雀是明白的。
但此一願望已隨著他成為悠菲米亞的騎士而化為泡影。
「抱歉。」
道歉的口吻帶著嘶啞，為了無力選擇其他道路的自己、同時也替未能理解親妹妹真正願望的好友感嘆。
──娜娜莉的願望是能待在哥哥身邊、僅此而已。
當然魯魯修聽不見朱雀的心聲，他只是訝異的看著一反常態的友人。
「魯魯修，你不能退出黑色騎士團嗎？」
「如果以你也離開不列顛軍隊為交換條件的話。」
朱雀幾乎要苦笑了：還是老樣子、這麼高姿態啊…那是多困難的交換條件，他明明就知道的。
「這我辦不到。」
「那麼，我也同樣辦不到。」
黑髮少年乾脆的回答。
即使有著相同的目標，二人還是沒有交集。
簡直就是並行的平行線。
「魯魯修為什麼要加入黑色騎士團？如果你出事了，娜娜莉會傷心的。」
眼看還是勸解不了好友，朱雀忍不住問出了他深埋已久的疑問──”之前”他一直沒來得及問出口。
「那麼、難道要這麼沉默的慢慢步向死亡？什麼都不做的話、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待在他人給予的箱庭中也許看似安全，但終究是隨時有可能崩壞的假象罷了。與其坐著等死，倒不如賭上一把、用我自己的手抓住未來！」
面對朱雀的疑問，魯魯修不再掩飾、激昂的坦白出不曾向任何人提起的真實心聲。
「可是ZERO他…！你應該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為了正義啊！ZERO的方法是錯誤的！」
「那麼朱雀，你告訴我，什麼是正確、什麼又是錯誤的？假如ZERO沒有出現，或許我就會成為ZERO也說不定。由他人給予的幸福跟本稱不上真正的”幸福”，我的生存方式、要靠我自己的雙手爭取！」
黑髮少年毫不退讓，直直看向好友的雙眼，深紫瞳孔中的決意一目了然。
或許這才是自重逢以來，二人第一次真正”看見”彼此也說不定。
「...我明白了。」明白無法說服對方，朱雀只能舉起雙手妥協：「但是至少在這學園中，我們還是朋友──我不想將這裡捲入紛爭。」
「那當然。這裡是米蕾會長製作的場所…我也不想讓娜娜莉看到我們對立的模樣。」
點點頭做出承諾，魯魯修轉身離去，只留下棕髮少年一人在屋頂上。
抬頭仰望，一抹淡薄雲朵飄過不見邊際的晴空。
魯魯修這邊暫時告一段落，至於卡蓮……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剩下的就是…
「ZERO…萊嗎…」
各種意義上，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上午的會面只能說是意料之外，實際上朱雀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那位不熟悉的銀髮少女。
說起來，為什麼她願意成為ZERO？
帝國認定的恐怖份子首領、11區人們心中正義的化身、世界強權中的制衡力…無論地位如何轉變，”ZERO”的頭銜都是面臨著無數威脅的沉重負擔。
不管是魯魯修還是朱雀，或多或少都是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才戴上了那副面具。
但萊不同。明明沒有任何理由，她卻毫不猶豫的推開魯魯修、將一切往自己身上攬。
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天色已晚但燈光依舊明亮的學生會室中，朱雀在一旁看著埋首於文件中的萊，不禁認真思考了起來。
已經不是學生會留在學校的時間了，寬敞的學生會室中只剩2人。
銀髮少女很普通的朝朱雀打個招呼後，便低頭繼續處理手上的文書。看上去似乎是學園祭的相關事務，大概又是被會長不由分說地交付的任務，幾乎佔滿整張桌子的文件朱雀光是看了就覺得牙酸，但萊倒是毫無怨言、只是專注的完成手上的工作。
「如果這次的pizza能成功就好了。」
不意的、萊出了聲。雖然音量不大，但朱雀迅速的理解對方話中的弦外之音。
「嗯，我也這麼想。」
少女手中的舞台位置圖上標示著加尼美德的位置。『世界第一pizza』計劃不管是二年級的學園祭或者三年級的歡迎會時都失敗了，看來她也知道這件事──眼前的少女和他一樣不屬於這個時間，朱雀再次意識到這點。
「…我說，妳沒有不當ZERO的打算嗎？」
「就和你沒有辭去悠菲米亞騎士職位的意思一樣啊。」
提問被輕描淡寫的一句堵死，少女幾乎和魯魯修一模一樣的回答令朱雀一時卡殼。
「事到如今，就算ZERO消失了，事態只有變得更糟。雖然體制完備了，但組織本身還是很脆弱，若是在這當頭失去首領，只會讓11區更加混亂而已──你不是也知道嗎？『黑色叛亂』之後的11區的狀況。」
「那、那是……」
『黑色叛亂』後，日本──11區一時淪落為矯正區域，遭受待遇越發嚴苛，11區居民與帝國人民的差異更加惡化，甚至還有抑鬱素氾濫的問題。
「那都是ZERO造成的、不是嗎！？」
「啊啊，沒錯。」
沒有辯解，萊只是帶著冷淡的表情，在最後一張文件上簽字。
「不過呢，朱雀，我沒有重蹈覆轍的打算。我想要的只是你和魯魯修都能好好活著的世界，僅此而已。」
看著棕髮少年眼神中露骨的懷疑，萊無聲的嘆了口氣，將面前處理完畢的文書整齊的歸類成堆，拉開椅子起身、似乎要離開了。
「如果有你的協助、一定能更加的……不，或許現在這樣才是最好的吧……」
沒有等待對方的回應，銀髮少女拉開了學生會室的大門。
「你就繼續朝著你所相信的道路前進吧。那麼、我先離開了，再見，朱雀。」
木質的門扉喀答一聲關上，銀髮的身影完全從朱雀的視線中消失。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