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lel lines(六)
真的有所謂不可避免的命運嗎？
明明已發誓絕不再重蹈覆轍了。
卻依舊來到了同樣的結局。
……不，並非是想放棄了。
只是，有點累了而已。
※ ※ ※
呆呆望著深邃無暇的晴空，朱雀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明明走上了與魯魯修相同的道路，到最後自己還是不能認同ZERO的方法啊。
只要那時握住了對方的手，一切都會不同吧？但他就是怎麼樣都無法接受。
結果，朱雀還是否定了魯魯修的做法，而魯魯修也無法接受朱雀的方法吧。
緩緩撐起上身，四下張望了一陣，如他所料是神根島的海岸邊。
「總之先和不列顛軍會合。」
修奈傑爾應該正在遺跡調查，在那之前還得先找到悠菲米亞。
至於卡蓮，就放著別管了。
「應該和之前一樣，悠菲在島的另一側吧。」
如果同樣是和ZERO同行的話可就棘手了，但也不可能放著她不管。
思考著前進的路線，朱雀一口氣站起身。
延著海岸前進了一會兒，來到他有印象的地點時，朱雀意外的發現了倒在岸邊的人影。
並不是卡蓮。全黑的面具和斗篷──毫無疑問，那是ZERO。
「魯魯修……？」
朱雀下意識的呼喚出名字，他的聲音引起對方的反應，彷彿嚇一跳似的彈了起來。
會被逃掉！朱雀不假思索的衝了上去，一把將剛站起的ZERO壓制在沙地上，雖然有些粗暴，但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將手伸向對方的面具。在這裡揭發ZERO的真面目的話，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吧？會有什麼樣的結局等著他，朱雀也無法預料。
但是、沒有停下，他必須親手做出了結。
面具被取下的那一刻，棕髮少年倒抽一口氣。
「怎麼、是妳……」
「你以為是魯魯修嗎？」
面具下散出的短髮並非預想的黑色、而是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銀髮；沒有了機械阻隔的嗓音清脆婉轉，明顯屬於女性。
「任何人都有成為ZERO的可能性，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可是…！」
眼前帶著眼熟微笑、身穿ZERO黑服的少女，確確實實就是朱雀的同學──萊。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為什麼會帶著ZERO的面具？
朱雀一時反應不過來。
「朱雀，可以放開我嗎？別擔心，我不會逃走的，腳也扭到了。」
少女的語氣輕描淡寫，和平時二人在學生會室的對話同出一轍。
朱雀這才回神，手忙腳亂的鬆開對少女的壓制。坐起身的萊摸了摸自己腳踝，微微皺眉。
「抱、抱歉。」
萊看著反射性道歉的朱雀，忍不住笑出聲。
「你真的是…人太好了，我可是ZERO喔。」
「啊，說的也是。」
大概是因為ZERO並非魯魯修的真相讓他受了些衝擊，朱雀一時還無法將萊和ZERO連想在一起。雖然二人也不算很熟，但他實在想不出萊要反叛不列顛帝國的理由。
畢竟，銀髮少女身上不可解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先坐下吧，朱雀，我們談談。」
少女指著面前的沙地催促道，朱雀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依言坐下。
說是有話要談，但該從何說起呢？所有的一切？關於魯魯修的事？朱雀無法確定能信任萊到何種地步，也許還有其他隱情也說不定。
「該從哪兒說起呢…」
少女似乎也同樣迷惑著。
「為什麼妳會成為ZERO？妳的目的是什麼？」還是朱雀先發問了。以軍人的立場他必須將萊交給軍方處置，但在那之前，他希望知道理由。
「不是說過了？為了世界和平啊。」
說著明顯不是真心的話語，少女的淺笑在朱雀眼中顯得諷刺無比。她果然是ZERO，和魯魯修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
「妳…！！」
只覺得一股血氣上湧，朱雀壓抑不住衝動攫住少女兩肩，狠狠砸向地面。
不知是因為撞到頭還是碰到了腳上的傷處，萊的表情歪斜了一下。
朱雀再次看著眼前的少女：銀灰色短髮，深藍雙眸在光線變換下帶有些微的紫色，秀麗的容貌乍看雖似不列顛人、卻有著不同的美感；體格比魯魯修纖細了點，但在服裝的掩飾下難以察覺，而且少女的體能明顯勝過魯魯修許多，之前ZERO的無賴會那麼靈活就是因為有她當駕駛員的緣故吧。
可是，她應該沒有成為ZERO的理由才對。
更何況，朱雀對『萊』這個人物完全沒有印象。想到她恐怕是偽裝成記憶喪失才得以侵入學園、接近魯魯修及身邊的人，憤怒的情緒佔據了朱雀的思維。
「妳為什麼要妨礙我！？我只是、只是想創造能和魯魯修一起生活的世界而已！只是希望有讓魯魯修和娜娜莉都能笑著生活的場所而已！！」
彷彿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湧上咽喉，少年不顧一切朝眼前的人咆嘯。
「而妳…ZERO將這一切都破壞了啊！」
「那是我想說的話！！」
冷不防的，萊一腳踹在朱雀肚子上，來不及防備的少年往後飛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抬頭，少女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苦悶的表情竟和朱雀有幾分相似。
「朱雀，為什麼要阻撓我？我已經不想再重蹈覆轍了！不管怎麼做都無法阻止你和魯魯修死在我眼前，這樣的無力感…你還想讓我體會多少次！？」
少女的吶喊帶著哭腔，朱雀第一次看到萊表露這麼明顯的情緒。
『零之鎮魂曲』的一幕在腦中復甦：在朱雀的眼前，魯魯修死了──正是朱雀的這雙手殺的。
鮮明的回想起那穿骨斷肉的觸感，朱雀用力摀住雙耳。
「別說了…不要說了！！我知道的！那個時候，應該還有其他辦法才對！可是我沒有阻止…我沒有阻止魯魯修！！」
當時，只要朱雀表露出一絲迷惘，魯魯修就會中止計畫吧？
但朱雀沒有那麼做。『零之鎮魂曲』不僅是切斷憎恨連鎖的一步、更是他所盼望的懲罰。
各種意義上，魯魯修都是被他、樞木朱雀親手殺死的。
「朱雀…為什麼你會知道？」
銀髮少女的聲音已回復平靜，將朱雀的思續拉回現實，下一句話更令他不禁瞪大雙眼：
「為什麼你會知道『零之鎮魂曲』的事？」
萊的口中吐出這個時間點上不該有任何人知道的詞彙。
「妳是什麼人？妳還知道什麼？」
強壓下紛亂的思考，朱雀正面看向少女，眼神透出露骨的警戒。
但萊根本不在意他凌厲的眼光，只是扶住下顎自顧自的低語：「原來如此…發生異常的原因就是你嗎。這是GEASS的副作用？還是說……」
「妳是GEASS教團的人？」
朱雀暗暗握緊了拳頭。
「很可惜，猜錯了。不過問我和GEASS有沒有關係的話，答案是Yes。」毫不做作的一撩前髮，銀髮少女似乎有些無可奈何的安撫起同學：「看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我的預測了。朱雀，先整理一下彼此的情報吧，無論對你或對我，這都是必須的。」
※ ※ ※
夕陽的餘暉從海面上消失，夜幕壟罩了神根島，放眼望去星空一片無暇。
朱雀愣愣的盯著火堆，腦中反覆回憶著少女的自白。
和他一樣，萊也是『零之鎮魂曲』的目擊者，遺留著悔恨、渴望著扭轉一切。
比起當事者的魯魯修和朱雀，『零之鎮魂曲』帶給他們周圍的人的傷害似乎更深一層。
魯魯修說過，GEASS與願望很相似，那麼有能夠實現願望的GEASS也不奇怪。
希望能重新來過，或許是這種強烈的祈願扭曲了朱雀的時間也說不定。
「可是，最後的發展總是相同的：魯魯修成為ZERO，然後死去，而樞木朱雀的存在也從世界上消失了。」
萊垂下雙眼，語氣中帶著藏不住的疲憊。
為了達到目的，她不停的重新來過，卻總是目睹相同的結局：魯魯修和C‧C‧訂下契約，成為ZERO，與朱雀分道揚鑣、兵戎相見。
萊理解到，想改變一切，就不能讓魯魯修成為ZERO。
但她無法控制回朔的時間地點，有時是成田連山戰役之後、有時是黑色叛亂之前、甚至是達摩克里斯攻略之後，魯魯修都已成為ZERO，就算萊使用GEASS使他忘卻也會被C‧C‧或查爾斯皇帝給解除。
她總是無法阻止魯魯修成為皇帝、懷抱全世界的憎惡而死、同時抹削了朱雀的存在。
她不記得自己重複多少次了。
她已經累了，但仍未放棄。
最初的願望已經成了唯一支持著她的執著。
「這次，總算搶在魯魯修之前，我找到了C‧C‧，並與她訂下契約。」
萊單方面半強迫的結下契約，綠髮魔女明顯有些不滿，但沒有拒絕。畢竟萊早就擁有繼承CODE的資格，C‧C‧若是有那個意思隨時都可以將CODE推給她。
反正對萊而言根本無所謂，在同樣的時間中持續徘迴的她就算成為不死之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萊也知道，自己無法實現C‧C‧『真正』的願望。一心求死的魔女真正盼望的東西，她這個暫時頂替的契約者是無法給予的。
「C‧C‧自己也多少察覺到了吧，還試著和魯魯修接觸，不過都被我阻止了…為此她沒少擺臉色給我看呢。」
「妳連C‧C‧的事都知道……可是我的記憶中完全沒有妳的存在啊？」
朱雀努力的回想學生時期的生活，雖然只是短短二年，卻是他絕不會忘卻的回憶。
然而他真的不記得有名叫『萊』的銀髮藍眸少女存在。
「那是因為，我…」甫一開口便打住，萊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跟你生活的世界是不同的。」
明明少女的表情與聲音都毫無改變，但隨著她平淡無波的話語，彷彿針刺般的微小漣漪騷動了朱雀胸口深處──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既然妳也知道『零之鎮魂曲』，為什麼還要成為ZERO？ZERO才是一切的原兇啊。」
甩開些微的異樣感，朱雀總算問出他真正想問的問題：如果沒有ZERO、沒有黑色騎士團，世界應該能以更加溫和的方式改變才是。
「你覺得ZERO是不必要的？的確、ZERO的作法是過於激進的猛藥。但是呢，朱雀，ZERO是絕對必要的。」直視著少年的眼睛，萊的笑容轉為嘲諷：「你所期望的是悠菲米亞的願景吧？但是如果沒有ZERO，她是無法下定決心的。這個世界已經麻痺了，若是沒有人挺身而出，什麼都不會改變。」
租界的生活是建立在對各個Area的榨取之上，能意識到一點的不列顛人只有少數。若是持續這種無知的享受，被累積的不滿恐怕會以更加悲哀的方式暴發吧？
「妳的意思是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是將犧牲減到最少的手段。」
少女的口吻冷淡的彷彿只是在談論棋局的走向，海藍雙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這令朱雀不禁又惱火了起來。
他根本無法想像，如此輕易將人命作為棋子看待的萊、與當時在阿修福特學園向蘭佩魯基兄妹微笑的萊是同一個人。
「…妳想當拯救世界的英雄嗎？」
「英雄？哈！怎麼可能。」面對少年表情險惡的提問，萊嗤之以鼻：「我只是想要個能對『魯魯修』和『朱雀』溫柔的世界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需要。為此、我什麼都肯做。」
「這才是妳的真面目？在娜娜莉面前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
朱雀忍不住衝口而出。
只有一瞬，少女游刃有餘的表情徹底扭曲。
彷彿隨時會哭出來一樣。
「……隨你怎麼想。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和你聯手合作，不過看起來是沒辦法改變你的想法了。
」轉身背對少年，萊拉起斗篷在火堆旁躺下。「好了，差不多該睡了。晚安，朱雀。」
「……」
對方都這麼明白表現出結束對話的意思，朱雀沒有選擇，只能在火堆的另一側躺下，帶著紛亂的思續閉上雙眼。
※ ※ ※
翌晨，天都還沒亮，朱雀就醒了。
需要整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他一整晚根本睡不好。
已經熄滅的營火旁，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背影沒有反應，少女似乎還未醒來。
斗篷中露出的銀髮在凌晨的昏暗中格外醒目。
萊就是ZERO。實際上無論是誰帶著那個面具、ZERO這個存在都沒有改變：高唱著前進的必要、不忌犧牲的逼迫世界走上變革。
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怎麼樣也理不出頭緒，朱雀索性留下還在睡的萊，延著海岸慢跑起來──這種時候活動一下身體還比較好。
放空思緒跑了好一會兒，漆黑的天空開始轉變為紫羅蘭色。
折返回野宿的地方，銀灰髮色的少女已重新批上漆黑的披風，手中捧著ZERO的面具。
朱雀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就這樣放著”ZERO”一個人離開好一陣子，完全沒意識到對方逃跑的可能性，不禁苦笑了一下。
明明是必須警戒的對象，但自己依舊下意識的信任她嗎…
也許是因為他仍然對學園中的萊印象深刻吧？回想起當時洛伊德的邀請，朱雀忍不住思考起：如果萊沒有選擇ZERO的道路、而是加入特派與自己一同前進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
銀髮少女低頭凝視著手中的面具，朱雀只來得及遠遠望見一絲複雜情緒閃過海藍瞳孔，萊便毫不遲疑的帶上頭盔。
轉向朱雀的少女已完全掩去了個人的一面，成為了ZERO、記號一般的存在。
「現在還不是暴露ZERO身份的時候。」
「…妳不擔心我說出去？」
「你會說嗎？」
雖然看不到臉，但朱雀直覺對方現在一定在笑。一股被看透的感覺令他一時啞口無言。
「…總之要先找到悠菲跟卡蓮。」
「魯魯修大概也在一起吧。」
「魯魯修！？」
意料之外的名字，朱雀瞪向黑衣的少女。
「沒有發現嗎？魯魯修也是黑色騎士團的成員──別用這麼恐怖的眼神看我，朱雀，我可是阻止過了呦。」
像是很困擾似的，萊聳了聳肩。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