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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屍體共度的法師助理之夜 04

沙也亞之蝕痕 | 2021-04-13 17:48:28 | 巴幣 0 | 人氣 87


第二章 關於人的詭異之處
第一節

璽克回到不屬於他的豪宅裡,正打算去領取午餐果腹,卻遭到女僕包圍。這些年輕女孩們之前都是遠遠的,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現在六個人堵住他的去路和退路。有的女孩把拳頭靠著下巴,有的手扠腰,用銳利的目光看他。
其中一個應該是領頭者的雙馬尾女僕,對著其他人說:「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把這東西變得能看一點?」
另一個女孩拿出粉餅和吹風機說:「從頭開始吧。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
然後璽克就被拖到一個非常像是法師實驗室,充滿了瓶瓶罐罐的空間,被那些女孩在臉上和頭髮上抹各種東西,再強制換衣服。
那些女孩對待璽克的方式就像他是一塊待雕刻的石頭,可能是特別差的那種。除了叫璽克「頭轉過去!」「閉上眼睛!」之外,他們不會和璽克交談,把他當成不會說話的石頭,只顧著和同伴說話。
於是璽克輕輕鬆鬆的聽到了許多內幕。
「我上次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又來了?好像都是黃昏的時候開始是不是?」
「那個聲音真的很噁心,牆壁裡是不是埋了一個變態?」
「我聽起來可不止一個。」
「結果夫人怎麼說?」
「她說我神經過敏。」
一個女僕拔高聲音說:「她說妳神經過敏?她有資格說別人?」
「我看夫人藥越吃越多了,哪天出事都不稀奇。」
「還不都是哈娜給她的?我絕對不喝那個騙子的藥。」
「她上次還想拉我進老鼠會。」
「啊?她在搞那個?」
「唉,我看這個地方就算鬧鬼也不稀奇,我上次聽說這裡死過人。」
「怎麼回事?拜託說詳細一點?」
「聽說是夫人指定要在這裡蓋房子,地主本來不賣,就耍了很多手段,後來人家生病死了,我看也算是這家人害死的。」
「夫人有那麼大權力?」
一個女僕壓低聲音說:「聽說她病好幾年了。老爺本來很寵她的,是因為她『病了』,」她指指腦袋說:「才變成現在這樣,老爺本來大概期待順著她的意,她就會改善吧。」

當璽克被女僕們推進二樓宴會廳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是瓦魯那種侍者,可以堂而皇之的以陪襯身分出入上流社會,而不是一個連靠近華服婦女的資格都沒有,流浪街頭的窮法師。
他今天的工作是支援宴會。
他接受廚師的指揮,協助上菜。在幫忙把各種食物送達自助區,並把放太久的食物撤回來的過程裡,他發現大部分的食物都沒被碰過就回廚房了!
他雙手捧著一盤涼掉的烤魚,他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大條,外皮烤得金黃酥脆的魚。他以他所能露出最誠懇的眼神看著大廚問:「我可以把這個吃掉嗎?」
大廚顯然感覺璽克渴望食物的眼神,對一個以做菜為業的人而言,是一種強大的讚美。他指了指輪流在休息區集體消耗剩菜的年輕廚師們,說:「你加入那邊吧。」
於是璽克在工作的間隙大吃大喝,炸芋頭、炸蝦、烤豬、火腿片、雞湯……吃到廚房人員全體對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有一個人特地拍他的肩膀說:「這裡三天兩頭就有宴會,你不會再挨餓了。」
於是璽克打消了換工作的念頭。
他(沒有在吃東西的時候)在宴會會場裡以旁觀者的身分穿梭。有錢人的宴會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在電視上看到的宴會,每個人都笑得好像這世上沒什麼事情好擔心似的。那些名流對人們傳達的訊息就是:在宴會上,你會很興奮,疲勞會一掃而空,你會再次相信人類都是善良的,你會得到很多讓你感興趣的話題,你會看到讓你眼睛一亮的表演……
他聽到悠揚的樂聲,華麗的大廳,牆上掛著美麗的布幔,閃亮的餐具,充足的食物,屋內溫度也適中。每個人都穿著昂貴美麗(但可能不太舒適,像那些違反人體工學的高跟鞋)的衣服。
他們臉上的確是在笑沒錯,但是沒有人是璽克想像中那種由衷開心的笑。有些人笑是因為他們希望露出笑臉可以讓他們自己覺得開心;有些人笑是因為這個場合不允許人哭;有些人笑是因為看到別人充滿痛苦的擠出笑容。他們大多數人之所以在這裡好像只是因為他們必須在這裡,而不是因為他們很高興來這裡。
他們會因為一個不好笑的笑話而笑,然後又因為別人在笑而笑。他們的笑容誇張,像面具似的,彷彿不讓別人清楚看到他在笑,就是一種罪惡。
璽克在一群婦女旁邊收盤子。這群人其中有個女人剛剛結婚,正在和朋友們炫耀婚姻生活。
他發現不管那個女人說出她和丈夫的什麼互動,像是「她為丈夫收東西」、「丈夫每天準時幾點回家」、「丈夫喜歡嘗鮮,她為他每天準備不同的菜色」,其他女人都可以解釋成:「妳將會成為他的女傭,接著他就把妳當黃臉婆然後出去偷吃。」「他如果提早下班也不會告訴妳,然後就可以出去偷吃。」「他肯定連女人也喜歡嘗鮮,每天都偷吃不同的女人。」不管她說什麼,結論都是他的丈夫會偷吃。這些女人是如此堅持他們的看法,彷彿她的丈夫如果不偷吃,這些女人就會發生什麼不幸,所以她的丈夫必須偷吃才行。
還有一群男人正在高談闊論政治的事情。其中一個男人說:「所以了,政策應該要往這個方向走。」
另一個男人說:「不,我認為應該要——」於是原來那個男人馬上改口說:「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彷彿認同眼前的人說的話是一件比理智、比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彷彿如果他和眼前的人意見不一致,天就會塌下來之類的,所以他必須要同意對方才行。不管對方的意見是怎樣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同意。
璽克覺得除了這些食物非常實際之外,宴會廳裡的其他事物,比方說這些賓客,看起來都不像是有好好的活在這裡。他們似乎活在一種跟生命無關的世界裡,在那裡,重要的只有用笑臉堆疊出來的虛假歡樂。
他裝作認真工作的樣子,還假裝自己對這些人充滿敬畏,不敢把目光停在他們身上。這樣的表面功夫在黑夜教團裡是相當基本的。在那裡,每個人都裝作不敢殺人的樣子,把同學一個個殺死。
事實上,每個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的長相特徵他也都暗記在心裡,他推敲這些人彼此之間的利害關係,以便必要時可以派上用場。
他聽到有人在說:「我總覺得這間屋子不對勁!」於是豎起耳朵聽,卻聽見他們說的是:「……品牌的扶手才是最精美的工藝,他們居然用……這種次級品,讓我渾身不對勁,品味真差!」
他們所謂的「次級品」,單價可以讓璽克租下一間不錯的公寓半年。
璽克開始尋找主人一家。既然他不走人了,那他就要摸清楚這裡的權力結構,搞清楚誰是不能惹的。
他首先找到哈娜小姐。她的尖塔頭突出人群之上,直指天花板,非常好找。
哈娜穿著一件比平常更誇張好幾倍的法師袍。上面的法陣從印花變成用耐水洗顏料手工畫上,複雜度也暴增數倍。身上掛著一大串造型誇張但是沒什麼用途的法器,整個人宛如會走動的風鈴串。她被一群賓客包圍,拿著尖端鑲著一顆大寶石,握柄上纏著金屬藤蔓,看起來很重又不好用的法杖,亂噴法術能量失控造成的彩色火花,在客人昂貴的衣服上製造一點一點燒壞的小洞。而客人們不停的喊:「好厲害!」「好漂亮!」
接著璽克順著賓客的移動路徑,找到了主人一家。根據身上配戴的飾品價格可以判斷誰是主,誰是賓。賓客就算家裡有比主人家更大的鑽石也不能戴出來,否則就是對主人不禮貌。
他看到一個白髮男子在人群的正中心,應該就是這個家的主人。老爺年紀不小,但是看他那打直的脊梁,比年輕人更有力氣,身體狀況相當不錯。
在旁邊,璽克看到了那對雙胞胎姊妹。璽克花了一點時間才分出來誰是誰。在這種公開場合,兩個人都穿著充滿皺摺,裙襬拖地的禮服。身上包得緊緊的,只露出渾圓的手臂。姊姊利諾的頭髮盤在頭的右邊,她努力的讓自己專注在聽人們交談上頭,但顯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走神。妹妹吉諾的頭髮盤在頭的左邊,她同樣很努力的讓自己專心聽話,但她一不小心就會露出不屑的眼神。
璽克還看到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她的年紀比老爺小很多,璽克從旁人的交談裡知道她名叫優蘭。她和兩個女兒一樣都有張鵝蛋臉,兩頰肉比女兒多些,臉龐輪廓較為圓潤。小嘴抹了紅豔的唇膏。肩膀較厚,支撐她那十分豐滿的胸部。她有長而優美的頸部,戴著簡單的項鍊更顯高雅。她是個美女,但是她臉上有明顯的疲憊,減損了她的美貌。
賓客的視線都集中在老爺和兩位小姐身上,沒有人對著她說話。就算提到她,也是和別人聊天時順道。像是「您的妻子今天也非常美豔動人。」「妳的母親準備的菜不錯。」沒有人問她的意見,沒有人找她討論任何事,甚至沒有想要得到她的贊同。她就只是個稀薄的影子,是老爺的陪襯,宴會會場上有長腳的花瓶。
除了這些人之外,他還注意到一個全身穿黑衣的老婆婆,她靜靜待在角落,誰想上去奉承她,都會被她趕走:「讓我靜一靜,你看不到我這一身喪服嗎?」
璽克感覺這個老婆婆有種現場誰都沒有的威嚴,她在的角落似乎重力比別的地方都要強,讓人感覺在那裡絕對不能像其他地方的男賓客那樣,裝作表達親切實為騷擾,在女賓客腰上亂摸。那個老婆婆是絕對不會視而不見的。
璽克到她旁邊收杯子的時候,盡力讓自己保持端正的樣子,老婆婆本來斜眼瞄他,隨即轉頭變成正眼看他,慢慢搖了搖頭,低聲說:「這個社會病了。」
璽克不敢說什麼,抬頭挺胸拿穩杯子走直線離開。
之後璽克繼續研究現場人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看到那個人,他立刻轉身準備逃進廚房,他要找個藉口再也不出來!
那位青年比璽克大五歲左右,有一頭璀璨的金髮,濃密的眉毛底下有一雙發亮的青綠色眼睛,臉龐稜角分明。身高接近兩公尺,體格魁武,站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他穿著有雙排銅扣的短外套和高領衫,貼身長褲,可以看出底下的大腿肌肉相當有力,配上長筒靴,一身硬挺的騎士服。腰間配一把劍環鏤空,劍鞘上鑲寶石,裝飾意義大於實用價值的禮儀劍。胸前別著一個五公分大的銀質盾型騎士徽章,中間蝕刻有一朵白色盛開玫瑰。
這個人是俗稱「聖潔之盾」的皇家騎士團成員,名叫瑟連。璽克還沒能躲到廚師們的庇護之下,就被他發現了。騎士都是武夫,走路又快又大步,一下就追上璽克,用鐵箍般的手抓住璽克鳥腳般細瘦的手腕。
璽克縮著脖子,弓著背回頭瞪瑟連,而瑟連回以正直的目光。
在黑暗學院毀滅之後,璽克曾經成為全國通緝犯,在荒野裡四處逃竄,瑟連就是當時追捕他的人之一。現在璽克已經是良民了,瑟連也就不再是敵人,但是璽克已經養成習慣了,看到騎士就要逃。
「我有聽說你在這裡工作。」瑟連對著璽克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
璽克有種想抬手做出遮陽動作的衝動,他真不想看到瑟連這張刺眼的笑臉。但是既然已經被抓到了,他也只好忍耐想逃的感覺,跟瑟連說說話。
「誰告訴你的?」璽克說。
「舒伊洛奴的爸爸。他一直很關心你的狀況。」
「喔。」
舒伊洛奴是璽克在黑暗學院毀滅時,一併救出來的女孩。她後來平安的回到家人身邊。舒伊洛奴的家世很不錯,甚至還有一點貴族血統。璽克對瑟連說的話並未徹底採信。他覺得社會地位那麼高的人,不會在意他這種社會底層的人過得怎樣。
「他也有對舒伊洛奴提起你的事喔,舒伊洛奴她——」
「別說了,我沒興趣。」璽克打斷瑟連的話。他跟舒伊洛奴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怎麼一副社會邊緣人的心態啊。」瑟連稍微抬起了眉毛。距離璽克得到特赦都過了兩年多了。
「因為我的確是。」璽克說。
瑟連頓了一下,看著璽克身上的侍者服,說:「我聽說你的工作是法師助理。」
「法師助理都嘛這樣的嘛。」璽克用局長大人的官腔回答。
「沒關係,你來陪我聊聊天吧。」
「我還在工作!」
「上流社會的規則,陪客人聊天也是種工作,過來吧。」然後瑟連就把璽克拖走了。

瑟連帶璽克到了無人的陽台。
外面在飄雪,天色陰暗。陽台使用了先進的保暖法術,所以還不到天寒地凍的程度,但是跟屋子裡比起來還是很冷。
璽克搓著自己的手臂說:「幹嘛到外面來,要說的話不能讓別人聽到?」
「是有一點。」
璽克聽了挑起眉毛,拔出祭刀往四面揮舞,偵測確定沒有竊聽法術,也沒有隱藏起來的人,才說:「說吧。」
瑟連的眉毛也挑起來了,璽克這種戒心很不像身處和平中的人。
瑟連說:「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這塊土地有問題。」
這是一塊能把狄庫草變成人頭草的土地。璽克說:「我知道,我還看過。」
「你有聽到內幕消息嗎?」
「非常多。」
「那你知道光明之杖想要這塊土地嗎?」
「欸?為什麼?」該不會是想大量培育變種狄庫草吧?
「不清楚。光明之杖和這家人溝通很久了,都沒有用。現在他們請求聖潔之盾幫忙,所以我才會來這裡。」
「我看你根本幫不上忙。」璽克直言。
瑟連苦笑了一下:「的確是。我正在煩惱。」
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這兩個單位長期以來一直是戰友關係,對對方的請求總是能幫就幫,不能幫就打官腔,幫到一半想逃就裝病。瑟連正處於要回去打官腔還是就地裝病的抉擇中。
璽克似乎是第三個選擇。
瑟連非常認真的對著璽克說:「你知道查稅是個很好的手段嗎?」
「啊?」璽克不解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瑟連的表情非常認真:「只要能抓到主事者的把柄,什麼都好談。」
璽克眼睛一下子瞪大,代表正義的騎士在說什麼啊!
「要是正當手段不奏效,那麼只好使用其他不犯法的手段了。如果你知道什麼內幕消息,請務必告訴我。比方說——」瑟連抿了抿嘴,要說出接下來這個詞,對他來說似乎是很困難的事:「亂倫。」
那對姊妹?璽克猛搖頭:「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有風聲在外面傳。」瑟連換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是警方負責,不過能利用的就該利用。」
「你那麼肯定我會幫你忙?」刺探老闆的老闆的醜聞,肯定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我覺得你多少還是有點正義感的——」
瑟連話還沒說完,兩人聽到會場裡傳來女人的慘叫。
璽克和瑟連立刻轉身衝進會場裡。

會場現在一片寂靜,許多人的假笑還僵在臉上,來不及卸下。有些女人驚恐的別過頭,臉上有著不想承認自己看到什麼的歉疚。男人則繃緊臉部肌肉,力圖阻止自己露出譴責的表情。
在人群的中心,是老爺一家人。優蘭夫人倒在地上,項鍊斷裂,珠子散了一地。幾滴鮮血落在光滑明亮的地板上,被她掙扎的動作抹開來。
兩位雙胞胎中,姊姊的嘴唇緊抿,露出一種難以理解的,雕像似的堅毅神情。妹妹的眼睛瞪大,眉毛下壓,她是在場惟一一個敢表現出不滿的人,但是幹出這件事的人並不在乎。
「什麼時候輪到妳開口了?我有允許妳開口嗎?讓人以為我連個女人都管不住?」老爺站在優蘭夫人旁邊,就在全場賓客面前,狠狠的對著優蘭夫人踹了一腳。璽克可以聽到沉重的「碰」一聲,音頻非常的低,感受到的幾乎是種震動,讓瑟連和璽克都明白老爺用了全力。
瑟連像戰車一樣排開人群,直接推擠到最前面,伸出腳擋住老爺的下一踢。從瑟連臉上表情微妙的變化,璽克知道那一腳非常的痛。
「住手!你犯了傷害罪!」瑟連對老爺說。他像是一堵厚實的牆壁一樣,隔開老爺和優蘭夫人。
老爺卻絲毫不覺得瑟連具有威脅性,他抬了一下下巴,加大音量問優蘭夫人:「優蘭,妳說,我有傷害妳嗎?」
「沒、沒有,老爺,都是我自找的,我活該。」優蘭夫人一面按著臉,一面顫抖著坐起。她的臉正在慢慢變成紫色。
「你聽到了,讓開!」老爺對著瑟連大吼。
傷害罪是告訴乃論,只要優蘭不提告,瑟連就不能把老爺法辦。瑟連沒有因此放棄,他可是騎士。
「如果你執意繼續,我將向你提出決鬥。」瑟連瞪著老爺說:「槍、劍、巨斧,武器隨你挑!」
老爺防衛性的收起下巴。他不是習武的人,不會蠢到跟騎士決鬥,也不想被騎士要求決鬥而他竟然拒絕,這樣傳出去很難聽。他的眼珠轉個不停,在腦海裡尋找能下的台階。
台階只要找一定有,這件事已經結束了,至少現在是。
璽克轉身進廚房,拿起涼掉的餡餅用力咬,把怒氣都發洩在上頭。一家之主是那個樣子,這個家沒救了。
他重複換氣好幾次,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恢復工作用的表情,回到再次響起笑語聲的會場裡,幫忙倒水、送餐、收盤子。地上的血跡已經清乾淨了,每個人的表情都回到事情不曾發生的樣子,仍舊是無盡而毫無理由的快樂。
璽克曾經以為再也不用看到這種事了。

璽克的腦中響起了他在黑暗學院裡聽慣了的,女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在黑夜王者之下,我們成為兄弟姊妹。」那是蜜姷院長的聲音。她總是在說一些美麗、讓人喜悅的話。
蜜姷說:「在我們之中再也沒有外人。血親尚且會拋棄彼此,而我們是真正的家人,我們擁有真正的團結一心。」
在她主持的晚禱會上,每個人都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彷彿她說的話觸動了他們的心靈,滿足了他們所有需求,使他們的靈魂充盈而平靜。低年級學生用心布置會場,用各種圖畫讚頌他們所敬愛之神的美德。中年級學生朗誦關於神有多愛我們的文章,而璽克,他在高年級學生中,點頭贊同他們,並且,一直露出笑容。
但是璽克知道,就在蜜姷跟前不遠處,有一個學生的臉一半包在紗布裡,那底下的眼眶是空的。另一個學生挖走了他的眼睛,還差點殺死他。
幹出這件事的女人就坐在璽克旁邊,撥弄著她一頭瀑布般的金髮。她眨動眼簾,裡頭血紅色的瞳孔滿是狩獵的喜悅。
蜜姷看到了那個學生臉上的繃帶,她露出一個全然慈祥的笑容,對那個學生說:「很痛吧,放心吧。在這裡你不會受傷的。我們所有人都是兄弟姊妹,絕對不會傷害彼此。」
每個人都知道那個學生活不過今晚了。
璽克旁邊的女人低聲說:「黑夜王者給予所有人愛。」她今晚一定會成功。

家暴事件後過了半小時以上,瑟連才再次出現在會場裡。他一出現就直直的走向璽克,直接把他抓到陽台去單獨談話。
「優蘭夫人沒事了,現在正在休息。」瑟連對璽克說,彷彿璽克應該很在意優蘭的狀況,不過他其實不太在意,至少沒有瑟連以為的那麼在意。他知道瑟連會注意。
「哈娜會幫她治療的。」璽克說。治療跌打損傷應該是法師工作範圍裡最古老的一塊了。
「哈娜是那個戴高尖帽的法師?」
「那不是高尖帽,是她的頭髮造型!」璽克莞爾。
「真的?我看她表演,沒有一個法術是成功的。」瑟連轉頭看了一眼會場,又轉回來說:「我要離開了。」
「慢走。」璽克面無表情的回答。他知道以社交慣例,道別之後還要聊上好一陣子才會走。果然瑟連又拉開椅子坐下,還幫璽克也把椅子拉出來,璽克就跟著坐下了。
「本來想要私下和老爺會面的,不過剛剛那樣子,他應該不會見我了。」瑟連微笑說。
「我想也是。」
「你住得還習慣嗎?有缺什麼用品嗎?」瑟連問。
「沒缺什麼。」璽克回答。照那房間的情況,本來應該會缺很多,不過他都拿小叭的來用,反正小叭用不上了。
「那我真的該走了。再留下來,有些鷹犬蠢蠢欲動了。」
「你可以開大部隊來剷平這裡,我絕對會袖手旁觀。」
「再考慮吧。」瑟連左手握拳在胸前平舉,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抬頭挺胸的穿過會場離開。
璽克也回到會場工作,跟著蜜汁燒肉一起撤回廚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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