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掛鐘指針已過了三點，莉莉到孩子的房間把湯米踢掉的被子重新蓋好後，輕輕的將門關上。
二樓房間內老約翰依舊昏迷不醒，西格蒙機構來的兩位博士也在啟動儀器後保持著那假寐的狀態，只有醫師依舊靜靜的依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月光和享受從窗口流進的風。
莉莉從自己房間帶兩件薄毯子過來，打算給兩位博士蓋上，以免他們著涼。
「請不要打擾他們。他們也許不會輕易醒來，但他們需要集中精神。」醫師注意到莉莉，輕聲提醒道。
莉莉收回要幫伊娃蓋被子的手，又轉頭看向呼吸微弱的老約翰，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坐下。在房間內儀器所發出的低頻聲環境下，靜靜的陪同老約翰最後的時光。
將老約翰到月球的心願設定到少年約翰腦中後，重新模擬的人生記憶漸漸構築完成。通過虛空破碎般的通道後尼爾和伊娃來到新的記憶空間上，但映入眼簾的並非浩瀚的宇宙星空和乾涸無際的月球表面，而是與重啟前一模一樣的海邊山丘風光。
「這裡和他最後可讀取的記憶設置相同...按理說，至少該有一些變化...」尼爾感覺不太對近的打開系統介面。
伊娃二話不說地沿著走過數次的山間小道往山坡頂跑去，那棟雖不到一個夜晚卻無比熟悉的木製洋房同樣在原處。
「它...簡直，一模一樣?」伊娃不可置否地喃喃自語。
「呼...呼...妳...願望已經轉移了，不是嗎?」後頭追上來的尼爾喘了口氣後也有同樣的感覺。
兩人慢動作般地朝屋後的崖邊看過去，老約翰和莉莉背對他們看著海景確定了兩人的預想。
「約翰尼!」
伊娃出口呼喊，和上次相同，負責照顧老約翰的莉莉和老約翰同時轉身看著意外的訪客。
「真是令人驚喜的拜訪啊...妳看，目前還沒多少人來過這一帶呢。」
老約翰用和藹可親的笑容說出已知的台詞，伊娃臉色鐵青地打算最進一步確認。
「您好，我是伊娃‧羅莎麗恩博士，這位是...」伊娃朝尼爾使了個眼色。
「什麼?別想讓我再說第二遍。」尼爾搖著頭拒絕掉，現在的他可沒心情表演和上一次一樣的誇張演出。
「...尼爾‧瓦茨博士。您知道西格蒙人生構建機構嗎?」
「哦，你們倆來自那個機構嗎?太巧了，我正打算－」
「凍結吧!」伊娃頭疼的扶著額頭，讓尼爾先行用系統停住莉莉和老約翰的活動。
「...然後呢?」
「你在這等，我...再去激活一次記憶覆寫。」伊娃讓尼爾留在原地觀察再次重啟是否有所變化，自己則再到特殊管理區檢查是否有所遺漏。
(那兒有變化嗎?)
(一點都沒有。妳確定系統沒故障嗎?)
(我敢肯定轉換過程逕行的十分順利。)伊娃望著屏幕上所有區段的檢查碼，肯定地說。
(怎麼可能?他的慾望無法單獨起作用...甚至一點改變也沒有?)
西格蒙系統所虛擬的人生已排除了所有人為、自然的意外災害，就算雇主因能力不足無法成為太空人登上月球，也應該是以此唯一目標展開新的人生，而不該和現實一樣，作為工匠重複一生。
(可能...可能需要某些東西來激發吧!)
完美理論建構的系統出現預期外的答案，身為專業人員的伊娃雖不想承認，但比起懷疑系統故障或理論唯一性，更可能是兩人忽略了幾個重要因素，才導致約翰人生毫無改變的結果。
(那...從他早年的記憶手動調整嗎?)
(盡我們所能吧。)
伊娃沒把握的搔了搔頭髮，不等一樣一臉無奈的尼爾，選定約翰少年時期的記憶片段一幀跳躍過去。
封閉的百貨公司樓層，往來的人群中除了隨興的交談外，一部分人正聊著熱門上映的電影劇情，這啟發正苦思如何增強約翰尼前往月球慾望的伊娃。
伊娃直接從系統介面更動少年約翰和莉娃相約要看的愛情電影，讓系統重新模擬一部前往月球的紀錄片。
「嗯?原來我們剛看的是這鬼東西嗎?」和莉娃相遇準備重新進影廳的少年約翰這才注意到貼在牆上的宣傳海報。
「是啊，我喜歡這個。」
莉娃靜靜的看著海報上那位站在月球表面插旗的太空人，那專注的神情再次吸引一旁的男孩目光。
「...恩，也罷!我們走吧。」
「希望這樣的刺激足夠了。」伊娃暗自祈禱後回特殊管理區重啟模擬記憶。
來到最後的記憶點，一樣的夜空、一樣的山丘，再次跑往山頂小屋後的崖邊，老約翰依舊在莉莉的照護下坐在椅上眺望著星空。
「噢...都一樣，這太荒謬了!」
心急的伊娃這次選定更前面的時間點跳躍，來到了少年約翰邀約莉娃的那個學校走廊。下課的鐘聲早早響起，莉娃一樣帶著書獨自坐在樓梯邊上，不同的是，這次學生們並未朝校門外走，而是往室內體育館的方向前進。
「疑，難道發生了甚麼變化嗎?」
和前次約翰記憶不同的發展讓伊娃抱持一絲期待地跟著前往室內體育館，但隨著走進體育館後看到講台降下的紅色布簾，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布幕緩緩由電動機帶動的繩索拉起，尼爾在聚光燈的照耀下已一個華麗轉身亮相，其羞恥到突破天際的表演讓台下學生發出陣陣的喔伊聲。隱身在其中的伊娃則是為剛剛稍有期待的自己羞愧地捂著臉。
尼爾拿起手上的麥克風到胸前輕咳兩聲，講台下鼓譟的聲音才漸漸微弱。見狀尼爾滿意的點了點頭，才以抬頭仰角15度左右的高傲、俯視姿態發聲。
「正如你們所知，我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榮譽代表。此刻我站在這裡...正是為了尋找次世代宇航員計畫的幸運兒!」
尼爾以左手摀著胸口右手反手仰天前伸的姿勢停頓在話語的尾聲，偌大的舞台在自信的獨腳戲表演下一點都不顯空曠，反而更襯托聚光燈下主角的風采，整個體育館這時達到真正的鴉雀無聲。
「總之，我想你們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渴望擁有...」尼爾刻意拉長了尾音，順勢拉回右手朝左前踏出一步後伸出左手，露出眺望的表情。
「和我一樣的，前往另一個世界瘋狂探險的機會，不是嗎?」
「去感受金星獨特的芬芳氣息，去土星光環中逆時鐘暢遊...亦或，只是到(月球)彼端探索?」尼爾兩手向前高舉，像宣揚神蹟的傳教士俯視著台下的學生群眾。
「我們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堅信在你們之中－必定有著那位潛力無限的幸運兒!」
尼爾說著說著直接跳下講台，朝群眾中某一方向深入走進。
「可能是你!」
「你!」
「或者，可能...是你!」
尼爾隨手指著不同學生，最後停在站在人群中央處的少年約翰跟前，直視著他。
少年約翰先是尷尬地別開頭，但尼爾死盯盯得看著自己、一動也不動，引來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後，令少年約翰忍受不住主動打破沉默。
「可我一點也不想去月球。」
「那麼你將會成為最幸運的...甚麼?」尼爾將預想好的台詞說到一半才意會到少年約翰話語的意思。
「不，等等，你說甚麼?你不想去?」
「我為什麼會想去?我待在地球上很快樂啊。」
少年約翰的回答馬上引來現場一陣暴笑。
「呃...你就(一點)都不想嗎?」
「不想，為什麼要想呢?」
「一‧點‧點‧都不想?」尼爾慎重地重複提問。
「呃...不想?」
尼爾強勢的態度讓少年約翰有些猶豫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確了。
「...」尼爾轉過身來漫步走回講台上。
「好吧!作為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官方招聘人員，我將帶你們重溫一下月球的資料。」尼爾按下手中遙控按鈕降下投影用的白布幕，開始從月球誕生之起因和相關的趣味知識開始說起。
「首先月球誕生於46億年前...其中月球的表面積相對地球友整個非洲大陸那麼大...從這邊發出的光要花約1.547秒才能到達月球，相對你開著飛車也得花上130天...」
不得不說如果是正經、嚴謹的科研知識尼爾或許不是那麼適合教課，但這貼近生活一些的無用、趣味小知識在尼爾那誇張的肢體表現和生動的口語下顯然相當足夠吸引幾百位學生的注意力。
「...最重要的事，去月球將使你發家致富、舉世聞名。啊，大家應該知道成功、出名，就等同你容易發大財吧?」
「...記住，國家航空航天局歡迎你們每一位，尤其是那沒戴眼鏡、棕色短髮、身高約162公分左右的男同學呦!」
結束了莫名其妙的演講後，沒熱鬧可看的學生群陸續地離開體育館，而其中討論最多的莫過於約翰和尼爾的關係。
少年約翰本人倒是不怎麼在意旁人的詢問和眼光，除了他也不清楚為何會被針對外，對上太空或登入月球這類事一點興趣也都沒有。
最終體育館只留下尼爾一人，尼爾向台下那位看不到的人影揮了揮手。
「怎麼樣?你覺得我表現得如何?」
「我想國家航空航天局可能不太樂意請你去做宣傳大使，你有幾個太空知識根本過時而錯誤...但這噱頭已經夠了。」伊娃現出身形給予中肯的評價。
「嘿，我可是很努力的好嗎?」
「那你想不想看看這次有沒有成功?」
「當然，稍待片刻。」
尼爾打開系統介面進入特殊管理區重啟模擬記憶。幾秒過去，尼爾很快帶著勝利的表情回到少年約翰時間伊娃所在的空間點。
「結果如何?」伊娃心情複雜的問道。
「完敗。」
「呼...打平了。」
「什麼?」
「沒，你聽錯了。」伊娃擺了擺手，重新陷入雙手環胸沉思的模樣。
「嘿，別氣餒，總還有甚麼我們能做的。」
「比方說?」
「...加強國家航空航天局在約翰尼的記憶片段裡?」
「...」
時間跳躍到中年約翰山丘小屋還在興建的時候，伊莎貝爾開著車來訪、順道關心莉娃的病況，而中年約翰如同人生重啟前一般訴說自己面臨的窘境。
「我們付不起建造這房屋的錢了，伊莎貝爾。」
「我們的錢只夠...」
在一樣愁雲滿布的談話中，一如森之妖精般的神秘男子突然出現在兩人眼前，並大聲喊道。
「但是你付得起月球之旅彩票的錢喔!只要賣掉這房子便行。」留下這句話後神秘男子又消失蹤影。
中年約翰和伊莎貝爾揉著眼睛、拍著耳朵相看一眼，一時無法理解剛發生甚麼事。
時間再度跳躍到青年約翰帶著莉娃來到心理諮詢診所的記憶片段，醫師正告知青年約翰莉娃確診亞斯伯格症個事實。
「如果夫人能在小時候就得以確診，那麼治療上會容易些...」
醫師轉動椅子面向一旁的書架抽出一本關於患症的書，猛然想起就在青年約翰和莉娃會診前幾分鐘，有那麼一位自稱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女業務員來推廣一項與精神疾病有關的福利政策...
「恩...其實除了本書要介紹給你們看外，國家航空航天局目前好像還推廣一套先進的衛生保健計畫，其中針對精神疾病...」
數次跳躍增強約翰尼的願望動機後，尼爾和伊娃相約一同在最後的記憶點察看是否成功改變約翰尼的人生。
可惜不論嘗試多少次，最終的路標都是海角山丘小屋的場景。
「你看，這根本行不通吧。」尼爾也在一連串的失敗後歇斯底里起來。
「何止行不通，簡直太荒謬了。我們可是知名的權威人士!才不會因為工作不順就瘋子似的圍著他氣急敗壞地亂轉。」
伊娃語畢，兩人陷入無奈的沉默，連續兩日的夜車已讓他們無精力去好好思考現況。
「看看我們吧...都快睡眠不足了。早知道又要開夜車，我一定會帶咖啡過來。」
「...也對，雖然時間寶貴，但天亮之前咱們還是先休息吧。」
伊娃和尼爾分分退出系統，意識也重回到小屋中老約翰寢室內的軀體，錶上的指針已經快到了四點。請一直負責監督自己而未闔眼的醫師先休息外，向意外還待在老約翰寢室的莉莉借了兩件薄毯子，在一樓大廳的餐桌趴著入睡。
「明天八點繼續...但願約翰尼能支撐到那時候。」
伊娃在快闔上惺忪雙眼前，喃喃提醒睡在對面的尼爾。
「我知道...之後還得打幾個電話確認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