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千封居住的公寓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就是神鳴家的所在地。
此刻門外站著兩個人在說話。
「他先出門了?」
「對。因為燿嗣纏著祐,要祐陪他練習,所以他們兩個人一起出門了。」
那是亞澄和真雪。
亞澄身上穿著楓央學園中等部的制服,不過平常套在制服襯衫外頭的薄毛衣已經換成針織衫。她將手藏在袖長超過半個手掌的針織衫內取暖,腿上的黑色長襪也換成有點厚度的樣式。
「原來是這樣⋯⋯」
「明明前一陣子還在吵架,真搞不懂男孩子在想什麼。」真雪用手托著臉龐,擺出一副傷腦筋的模樣,又繼續說:「對不起,燿嗣抓著他是很突然,但他也應該要傳訊息告訴妳的⋯⋯」
「沒關係,燿嗣肯和祐好好相處是一件好事。謝謝阿姨,那我去上學了。」
「嗯,路上小心唷。」
「好!」
說完,亞澄向真雪道別,轉身踏上上學的路途。
「亞澄——早安!」
「唔噗!」
一進校門,穿著排球隊球衣的西村雨汐便從正面撲上來⋯⋯不,應該說是撞上來並抓住亞澄比較貼切。因為她這個舉動,亞澄發出了一道不屬於妙齡女子該有的聲音。
她忽然好慶幸祐不在自己身邊。她可不想被祐聽見自己發出這種聲音。
「雨汐⋯⋯」
亞澄撫著剛才被撞的肚子,隱忍痛楚的同時,惡狠狠地瞪著雨汐。
「奇怪?神鳴呢?你們不是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嗎?怎麼沒有一起來?啊哈~我知道了,你們吵架了是吧?不用想也知道是妳不好。記得道歉要趁早喔。神鳴雖然脾氣很好,要是妳太無理取鬧,小心他變心唷。」
「⋯⋯雨汐,妳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妳到底是不是我朋友⋯⋯」
「我是啊,所以我現在才會苦口婆心給妳忠告不是嗎?」
「算了⋯⋯」
亞澄嘆了一口氣截斷話題,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挺直腰桿後繼續開口:
「我們才沒有吵架,他只是陪弟弟先來學校了。」
「弟弟?燿嗣啊?」
「妳認識燿嗣?」
「聽逸翔提過。上次中等部的足球隊不是有跟初等部踢練習賽嗎?逸翔說有個前鋒很不錯,好像就是神鳴的弟弟。」
逸翔是雨汐的表弟,同時也是以前在初等部時,和祐搭檔的前鋒。
「這樣啊。有學長掛保證了。」
「什麼意思?」
聽亞澄突然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雨汐不解地問著。
「燿嗣之前一直很懊惱,因為祐在球隊的影響太大了,所以隊上的人對他有很高的期待。」
亞澄一邊說,一邊往排球社的社辦前進,雨汐看了也隨後跟上。
畢竟待會兒就要上課了,雨汐得把身上的隊服換下來。亞澄好歹也是田徑隊的人,雖然為了加入月影,已經申請退社,她還是很清楚晨練之後該做哪些事,所以才會沒先詢問雨汐就開始移動。
「可是妳看嘛,他踢的位置是前鋒,根本和祐不一樣啊。有人說他不像祐那樣會判斷情勢,我倒覺得拿中場的工作來要求燿嗣這個前鋒根本有問題。」
「也不能這麼說吧?前鋒還是要多少觀察情況不是嗎?」
「對。但妳也說是『多少』了。可是他們隊上的人是用祐的水準來要求他耶。」
「哇啊⋯⋯」
「他自己也知道不用在意這種事,但一直被人家說比不上祐,難免會覺得不開心。」
說著說著,她們抵達排球社的社辦,雨汐首先開門走進去。
室內放著一張長桌、幾張椅子,還有好幾個置物櫃。
雨汐走到自己的櫃子前,她打開櫃門首先拿出書包放在桌上,然後一邊更衣,一邊開口:
「要是我,我就拿球直接砸過去,叫他們先示範給我看,做到了再來嫌我沒用。」
「妳的確會這麼做,哈哈⋯⋯」
但燿嗣是好孩子,他不會這麼做。
亞澄在心裡想道。
「對了,我問妳。妳懷特節要去哪裡約會?妳跟神鳴約好了吧?」
「懷特節?我們沒有約啊。」
瞧亞澄輕描淡寫地回應,雨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沒約?你們有沒有搞錯?」
「沒約很正常吧?我們又不是情侶⋯⋯」
「約出去搞不好就會變成情侶了,妳懂不懂啊?」
「懷特節是燿嗣的生日,他們家每年都會幫他慶生,所以祐不會跟我出門啦⋯⋯」
「慶生會慶祝一整天嗎?拜託妳清醒一點。」
雨汐的話句句戳破亞澄的藉口,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的確有想約祐的想法。但是同樣的,她也有不想約祐的想法。
她認為祐頂多只把她當成很重要的家人,他們之間的「喜歡」意義不同。
所以她很害怕,當她把自己的喜歡赤裸裸呈現在祐的面前時,恐怕會被他拒絕。
「亞澄,我告訴妳一件好事吧。」
「什麼啦⋯⋯」
「我們還在初等部的時候,神鳴不是足球隊的風雲人物嗎?所以當時有很多人搶著跟他告白。妳應該還記得這件事吧?」
「我當然記得。妳提這個做什麼?」
正確地說,是想忘也忘不了。
亞澄當時也和祐同班,加上兩人幾乎無時無刻走在一起,所以祐在什麼時候、被什麼人、叫去什麼地方,亞澄都很清楚。
那些女孩子一次又一次說出口的告白,句句都像尖刺一樣,不斷刺激亞澄的心。亞澄還記得自己當時感到非常焦躁不安。
一想到祐身邊可能會出現一個比自己重要的人,她不僅坐立難安,心裡更不是滋味。
不過多虧如此,她才總算注意到自己原來喜歡祐。
「我那時候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有這麼多人給你選,你好歹也選一個吧?」
「妳這種說法實在是⋯⋯」
雨汐總愛說亞澄沒有女人味,現在亞澄覺得她也半斤八兩。她們根本是物以類聚。
「然後妳知道他怎麼回我嗎?」
「我怎麼知道⋯⋯」
「他說他一開始就選好了,選了一個他覺得最好的人。」
「呃⋯⋯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雨汐聽亞澄如此反問,不禁皺起眉頭,在心中默默咒罵一句:遲鈍。
她實在很想問亞澄:連她這個成天和祐混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人家有如此重視的對象了,她怎麼就不認為那是自己呢?
雨汐扶著額頭,繼續往下說。
「我也問他啦。我說,既然你有喜歡的人,那怎麼不跟她在一起?被這麼多人告白,你應該也覺得煩吧?」
「然後呢?他說什麼?」
亞澄將身子往前湊,焦急地提問。
看她這個樣子,雨汐實在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說他不想造成對方的困擾啦。」
「困擾?」
「他說他不知道對方的心意。有時候靠得越近,事情就越是看不清楚。他不希望自己告白了之後,造成對方的困擾。」
雨汐套上制服襯衫,逐一扣上扣子,繼續回答亞澄。
但亞澄聽完,思索了一會兒,頭頂還是一堆問號。
「靠得越近⋯⋯?他身邊有這麼一個人嗎⋯⋯」
——就是妳啦!
更衣完畢的雨汐用力關上置物櫃的鐵門,強忍著心中這句吶喊。
這個人到底要多遲鈍才甘心?
「話說回來,這哪裡是好事啊?分明就是噩耗⋯⋯」
得知祐有一個這麼喜歡的對象,亞澄只覺得心灰意冷。
但這句話聽在雨汐耳裡,卻惹得她不斷冒出青筋。
雖說她沒有明講,但有點神經的人都聽得出來祐話中的「她」是誰,所以祐當時還請求雨汐別告訴「她」。現在這位話中的女主角居然聽不懂,那她違背和祐的諾言,擅自說出這件事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反正!」
雨汐又大力敲了一回置物櫃,藉此截斷亞澄的負面思考,然後伸手指著她的鼻子。
「妳趕快約他!約就對了!」
「妳⋯⋯妳生什麼氣啊?」
「因為我受夠了!拜託你們哪個人快點告白!」
「什麼啦⋯⋯跟我說他有喜歡的人,還慫恿我告白⋯⋯妳真的是損友⋯⋯」
「是摯友!」
雨汐大吼一聲,抓起書包,打開社辦的大門,再用力甩上。只留下亞澄滿臉問號呆站在原地,內心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哥,你什麼時候才要跟亞澄姊姊在一起啊?」
「噗——!」
陪燿嗣練完球的祐正坐在球場邊的草皮喝水,同樣坐在他身邊攝取水分的燿嗣突然沒頭沒腦問出這個問題,讓他把喝下去的水全噴出來了。
「咳⋯⋯你在說什麼啊!」
「問你什麼時候才要跟亞澄姊姊在一起啊。」
燿嗣還是面不改色一邊喝水,一邊發問。
但祐並不是要他再說一次問題。
「怎麼連你也問這種問題啊?上次千封和天夜也是這樣⋯⋯」
「這就證明我們大家都覺得你笨手笨腳,連追女生都追成這樣。」
「你講話可不可以客氣一點⋯⋯」
「所以呢?你不告白嗎?還是你窩囊到要等人家告白?」
才剛叫他說話要客氣,馬上又射出一記冷箭。祐真想教教自己這個弟弟什麼叫做溫柔、客氣還有同理心。
「為什麼你要以亞澄喜歡我為前提來談這件事啊?你又不會讀心術,怎麼知道她喜歡誰?」
燿嗣聽見祐說出這句話,忍不住轉過頭,用不可置信以及鄙視的眼神看著身旁這個人。
「嗚哇,你這是什麼眼神?我覺得好受傷⋯⋯」
不過能用眼神表達這麼多情緒,祐也覺得燿嗣挺厲害的。
「這樣都看不出來,我看你乾脆別當人了。」
「這句話也讓我覺得好受傷⋯⋯」
祐覺得自己已經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了。
「好,先不說亞澄姊姊喜不喜歡你。至少你喜歡人家吧?」
「⋯⋯⋯⋯嗯。」
「那幹嘛不告訴她?」
「喜歡她⋯⋯就一定要說出口嗎?」
「難道你不想跟亞澄姊姊交往嗎?」
「⋯⋯⋯⋯」
燿嗣側眼看著不說話的祐。
陷入沉默是祐用來逃避問題的一種手段,是希望對方知難而退的信號。
但燿嗣才不管那麼多。
「你覺得自己沒那個資格嗎?你害怕亞澄姊姊知道你的真面目後,會和那些人一樣離你而去嗎?你不想再被重要的人拒絕了嗎?你更怕這件事傳開,會波及到爸爸、媽媽和我嗎?」
「⋯⋯⋯⋯」
幾乎全對。
燿嗣不愧是自己的弟弟,很清楚自己的心思。
「我也不是不懂你為什麼會有這些顧慮啦,要是我也會猶豫。不過你要不要再多想一件事?」
「什麼?」
「你不怕亞澄姊姊被別人搶走嗎?」
聽完這句話,祐整個人定格。燿嗣則是不理祐,逕自拿起水瓶喝水。
從他的反應看來,他完全沒思考過這種問題。
果然是個笨蛋。
「如果你會怕,那你要不要試著懷特節約她出去約會?」
「啊?」
「先別說你要不要告白,至少你那天約她出去,我保證你會知道她的心意。如果這樣還看不出來,那你也別喜歡人家了。」
說完,燿嗣抓著水瓶,丟下祐,自己往社辦前進。邊走還邊碎碎唸:
「我們都以為你不會再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既然喜歡上了,就不要放棄啊,笨哥哥⋯⋯」
※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到了緊要關頭,祐才覺得騎虎難下、進退維谷、無法回頭。
這裡是城市東邊的沿海公園。
祐坐在白色的長椅上,他的背後是一片青綠的草皮,眼前與腳下則是一條紅磚道、漆成白色的沿海護欄,以及一片猩紅的酸海。
說到他為什麼會心神不寧地坐在這個地方——因為他約了亞澄在這裡見面。
而今天——正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懷特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