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逢險搭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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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硯呆呆的看著。
在韃子身上,有太多證據可以知道,這份描述的真實。
而且那時候提到圖瓦塔克,韃子會這麼激動,原來他們是戰友。
……是這種戰友。
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種怪物。
而。
「……哥哥?」
硯芯喃喃著,看著眼前的人影。
她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淚水已經無聲爬滿整副臉孔。
兩個白色的頭髮,一長一短。
長的白髮垂著頭,短的白髮笑得故作灑脫。
「好醜。」勾起嘴角,用這個距離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懂的中文,他說。
「……囉嗦!」低著頭的硯芯揮拳揍向洗硯的肚子。
向前一步,舉起雙手。
硯芯也緊緊回摟他。
如同白髮的他笑著。
「我———
強者如斯,一回首。
都只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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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1
我躺在圖瓦塔克聖地裡一段時間。
全身都報銷了,根本不是氣若游絲,已經是命懸一線。
幸好,我的身體裡面還有還沒消化完的麒麟丹。
麒麟丹要十年才會完全被吸收,現在是第七年,也就是說應該還有三成的丹效。
但我的使用一點也不正常,可以恢復多少就是命了,總之我現在能動的只有眼珠子。
女祭司對我很好,她允許我這個外人躺在聖地最深處的聖樹樹洞修養,獨自一人照顧著我跟旁邊躺著的笛王,與鑽入聖樹樹洞更深處棲息的絲奈刻珥。
據說女祭司與笛王都可以與絲奈刻珥交談,絲奈刻珥是地神精靈,女祭司是靈神的神代,笛王則是狩神之子,象徵著生存、誕生與毀滅,圖瓦塔克族相信……
……
現在我的狀況就是吃東西維持能量與麒麟丹的運轉,全身沒有一塊超過兩公分的骨頭的我,只能讓女祭司餵食著三餐和清理排泄。
我的排泄不只是加速數十倍分解的屎與尿。
我的皮膚每天都會脫落十四到十五層,全身上下都會反覆長出十五公分左右的毛髮,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並脫落,隔天再長出新的毛髮。
身體則是每天都會自主裂開嘴巴大小的洞,從裂開的洞會流出一大堆膿水跟血,混著壞死的肌肉渣屑以及大量的骨骼碎片一起流出來,然後再癒合,然後再裂開。
而每天我全身所有的洞孔都會咳出內臟的碎片,鼻子會,嘴巴會,肛門會,眼窩會,耳朵也會。
在這些報廢器官瘋狂被我的身體拋棄時,我卻能在同一時間感受到這些器官又在我的體內等速度成長,當我尿出一顆腎臟時又長出一顆新腎臟之類的感覺。
總之,我每天都會『更新』半副身體,女祭司就每天都清理我幾乎是半個人體分量的代謝物,在我的鼻腔結構重新長回來以後我才知道味道有多噁心,我實在很對不起她。
但她卻神采奕奕的搗挖著我的代謝物、擠壓、分解、提煉,甚至我還看過她放進嘴裡,試圖從裡頭找出我能夠辦到這種奇蹟的秘密。
我知道她想做什麼。
無非是想讓笛王的手,再次長回來。
……
第十幾天,笛王甚至可以簡單的起臥,碎掉的手聽說在女祭司的努力下可以做簡單抓握,但是再也不太可能拿起水桶以上的重量。
又過了十幾天。
我的整張嘴巴換了新的,可以說話了。
但我們都不想說話。
又過了十幾天。
女祭司又繼續含著淚水研究我的代謝物,我總算是看不下去。
我讓她過來的湊上耳,只告訴她一個人我的秘密。
實際上這很危險。
我在外營中央且並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倘若讓人知道麒麟丹從『體內挖出來』仍有神效,難保他們不會直接殺了我取藥。
但我相信他們。
而我也再也沒什麼能失去的了,再也。
我承諾,如果我能夠過了這一個劫數,絕對會設法讓笛王斷臂再原。
我開始說了故事,關於我如何得到這種能力的故事,我第一次跟外人說這個故事。
關於中國神丹,關於他們,關於那個時候。
關於黑龍江的第一百七十八個,誰也沒聽過的門派。
有五個人,一個女祭司也見過,在這個故事登場的則有兩位。
一個是我親自殺死。
我這輩子最尊敬的男人。
我這輩子最尊敬的男人。
一個是我親自害死。
若有來世,也會是我最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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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外觀上來看,黎雪的外貌很值錢。
如果是被尋常組織抓走,大概就是被賣了,妓女、寵物、實驗體、標本,都有可能。
但她卻是出現在《圖芙城》,那種超乎想像的地方。
那她被捉走的理由,就只可能是仇家如雲的……
……我自己。
而戰況的最終,大概已經被解釋成自己已經踏上死局……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
應該,我已經被當成死人了。
那麼,『氣鎖戰體』所造出來的武神形象,再也嚇阻不了人。
既然是為了自己而抓,那此時此刻當然可以當成,黎雪已經,死了吧?
哈哈,哈哈……
如果師父的情形能說才能是業,恃才傲物的罪。
但結果我連恃才的本錢也沒有,在關鍵的時候總是被打的七零八落。
在中國的時候是,來這島國的時候還是。
在中國的時候是,來這島國的時候還是。
原來我不是天才,只是肥點的井底之蛙。
專長是自我膨脹,不折不扣的,大人渣。
……
麒麟丹在短短一個月多就被我消耗完畢,可它並沒能把我恢復到完整狀態才耗盡。
我的所有器官是都已經恢復到能正常使用的狀態,但是神經細胞卻沒有。
雙腳大腿根部以上感受不太到痛,也感覺不太到癢。
那當然,也感受不到『氣』。
可能因為雙腳沒有在我第一次氣炸膛鞘的舊傷,所以它還恢復起來比較快那麼一些些吧?誰知道呢,總之大腿以上的身軀如今是發不出任何點勁。
而且因為麒麟丹是在恢復的『過程』裡用鑿,所以我的身軀表層便停在那『過程』裡。
我的皮囊乾涸而皺痕遍佈,看上去一口氣蒼老了二十年,全身再也長不出一根毛髮。
我不怪麒麟丹。
原本『氣鎖戰體』,就是一種自行大步走向死亡的『境』,能夠活到現在並肆無忌憚的使用,就是多虧了那顆每分每秒都在耗損的藥。
不如說,這顆神丹還能執行到恢復我所有內臟,我就感受到妳的存在與庇佑了。
是嗎?祈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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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麒麟丹用盡時,我的身體還留有那些為了吐出骨屑之類的瘡洞,所以我還是以正常人該有的恢復速度,留在圖瓦塔克聖地養了一年的傷。
一年後,笛王給了我,一個餞別禮。
那次大戰時,我為了找出《圖芙城》的確切位置而做,駕駛的那台波音客機撞向地表,並且引爆一台波音客機噸位的火藥,引發人造地震的神風特攻。
而撞擊地表時,因為我脫離駕駛艙而無人駕駛,所以軌道稍稍有了偏移。
導致機首並不是『正面』撞擊地面而粉碎,而是歪斜撞擊地面,機首就因為這樣折斷彈飛了出去,實際上砸在地表的只是機首後頭的九成機身。
那時我在半空找尋笛王的行軍,而笛王卻看著客機找我的身影,所以才看見了這一幕。
笛王使喚百獸,在那座山脈附近搜索數十日,總算找到那客機機首。
並令百獸將客機機首拖回圖瓦塔克聖地給我,希望能當個英靈碑。
我卻搖搖頭。
撫摸著那殘破的巨大機首,有了一個想法。
……
選了個破曉時看得見雲海的峭壁頂端,扛了連夜從附近廢墟災窟尋來鐵條鋼筋,附近城市偷來的水泥與焊槍乙炔,還有一些零件。
在那峭壁的寒帶草地找了個位置,踩實土地後糊水泥,造地基。
我請笛王幫我將那客機機首運了上去那峭壁頂端,並讓讓那機首能以缺口朝下的姿勢放在我造的地基上,讓我能鋼筋當成樁腳釘入地面,並且緊緊焊接成體。
當成碑,也當成我的家。
讓我能弔念隨我赴死的戰友,無時無刻的。
這裡是雲頂之巔,罕無人跡的洞天之地。
下有深不見底的峭壁,上能觀天,一處有屋頂的落腳處。
像不像那時的,『參天縫』呢?
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還有師父。
這世界上最棒的家人,你們每一個人我都對不起。
可請讓我,謝謝有你。
護子繭,斷江劍派的弟子。
了不起的武林豪傑們,很高興和你們英雄一夢。
謝謝。
……
倒是,我那個武籍程式,《電殛養氣》裝置也一起被運回來了。
好像還可以正常使用,不如說就算不能用我也還是修得好,誰叫它是我的智慧結晶呢?
但是又有什麼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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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開戰前,數萬圖瓦塔克人圍觀的祈壇上,笛王請我喝了一杯果釀。
戰後的現在,幫我搬機首的笛王在我的新房子裡睡個覺,總該我回敬一碗白酒。
艙內,兩人。
一甕,兩碗。
一神之子,雙臂盡殘。
一劍之魔,武功盡廢。
舉杯,對飲。
我們相視而笑。
……
笛王送了我一條墜飾,
乳白繩子上用贈者右胸上的鮮血染紅,中間鑲著紅色木珠,旁邊還有兩塊骨頭的墜飾。
圖瓦塔克的習俗裡,白色代表絕對的真誠並信賴,左胸代表自己而右胸則代表此生最重要的情誼,紅木珠代表亙古不變。
爪子的碎片則代表戰士。
特別上頭的爪子碎片,是斷成兩截的骨質兵器『迦瀰笛』。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右胸血的白繩罕見,但也沒怎麼稀奇。
骨的戰者飾也很常見,幾乎那時的兩千精銳每人脖子上都掛著一串。
骨的戰者飾也很常見,幾乎那時的兩千精銳每人脖子上都掛著一串。
但象徵亙古不變的紅木珠,就是圖瓦塔克結髮的妻子,都不見得能在入葬時夠得相伴。
這代表的是笛王,圖瓦塔克當代狩神之子所承認,永生永刻最重要的戰友。
謝謝。
可我看著眼前對我笑的笛王,那斷了的手臂。
笛王一旦變成這樣就不再是笛王,何況是敗仗之王。
回圖瓦塔克後地位跟未來都將岌岌可危,這也是為什麼女祭司會如此拼命的從我的代謝物裡頭,試圖找出斷肢再生的秘密。
而如今我甚至連讓笛王手臂復原的能力,都再也沒有。
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能踏進圖瓦塔克了,沒臉。
哪怕他們說,永遠歡迎我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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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每一天,我打算都用在實現我的承諾。
答應了祈卉,我要每天都笑,喝遍世界上所有的酒。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投胎轉世,真有積陰德就能投好胎這麼便宜的事情。
那我能夠兌現我的承諾,用我這輩子餘下的任何一分一秒,笑著喝遍世界上任何一種我覺得難喝死了的飲料,酒。
以此為誓,若有來生。
希望妳,能夠有個安穩美滿的歸宿。
至少,別再是我。
……
千日醉,偶爾做做夢。
感受那些日子的熱血沸騰,逐出師門,愁雲慘霧,四面楚歌,遷離異國。
平淡過活,倉皇失措,怒不可遏,殺聲震天。
鴻門宴帖,招兵買馬,一決雌雄。
鴻門宴帖,招兵買馬,一決雌雄。
最後一敗塗地。
結局再慘,經歷一萬次淒慘也沒關係,我還是期待做著夢。
只要夢裡,還能被我夢見還有一個人,願意陪我。
永遠被追殺的我沒有資格,再交一個隨時會因我而死的朋友。
一個人,也不錯。
我再一次旋開酒。
提筆,寫不出對白的我,只為了讓回憶鮮明,再一次寫小說下酒。
一樣不需要讀者,也不想要,更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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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不是酒殺了我,就是我自殺般的日復一日,會永遠過下去。
結果誰知道兩年後,我又收到一張帖。
一樣黑色信帖,一張邀請函,一張照片。
一包塑膠夾鏈袋。
十年後的巔峰競投。
黎雪十一歲的照片。
剛剪下不久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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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雷聲下,洗硯錯愕的瞪著這段文字。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桌上那封沒有開過的信帖。
他和韃子相遇在,八年前。
十年後的巔峰競投?
十年後?
如果按這麼說……
如果按這麼說……
那算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