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丘面無表情,向前邁出步伐,每踩下一步,細碎結晶就如水花般被激起,漣漪不斷地盪開。
白猿留下阿揚,散亂的白髮絲奔放著,再也看不清楚她的臉龐。
太丘看著白猿如雷霆般刺來,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不速之客要攻擊自己,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對他刀刃相向。
只是想要光明、想要溫暖、想要熱鬧,為什麼?
還沒想出個結論,白髮女子不知道怎麼地,移動速度那麼快,已經往自己的脖子砍下。
劍鋒砍上淡藍色的結晶,爆出千百片碎亮。
太丘四周的結晶好像有生命力一樣,不止穩穩地擋住了這一劍,還從晶柱上噴射出數道晶枝,往白髮女子的身上射去。
不得已,白猿只好拉開距離,尋找下一次進攻的機會。
「妳是誰?」太丘第一次開口說話。
「白猿。」
白猿抽出第二把長劍,一步、一步走向太丘。
她呼吸平穩的猶如剛睡醒,手指輕輕含劍柄,兩柄殺意自然地垂在身旁隨著步伐左右輕擺。
「百年前的一隻小猴子,高高在上的太丘可不會知道的。」
說話的同時,兩把劍各自勾勒出不同軌跡,如暴雨中閃避雨滴的蜜蜂輕盈,又如雷霆霹靂般率直大氣。
白猿的劍招還是滑稽可笑,說好聽叫做不按牌理出牌,說實話叫做亂砍一氣,但此時白猿每一招每一式都帶有非凡的破壞力,轉眼又是一招劍氣如虹轟去,強烈的光束再次吞噬太丘。
在劍氣如虹命中之際,晶柱快速、源源不絕地自太丘前方湧起,為主人擋下這一招。
光束與晶柱碰得塵土紛飛,一旁的木造建築受不了劍氣的高溫,燃燒起來。
在這樣的戰鬥之中,沒有人類能夠插手,一邊隨手就可以創造出像樑柱那樣粗壯的結晶,另外一邊舉手投足都能轟掉建築物。
「既然沒有人能夠插手,那麼逃跑也沒關係吧?」
趙劍揚開始爬行,小心的地避開地上碎開如花的結晶叢。
「開什麼玩笑……」一旁屍體眼睛瞪得老大。
「絕對不能死在這種地方。」被白猿打斷的晶柱砸下,距離阿揚不過幾吋。
「這樣的話,我的一生還有什麼意義?喝不完的美酒、橫掃中原的劍術、女人!
想到女人,趙劍揚不禁回頭看向白猿,意義上第一個接觸他的女人。
白猿奮力進攻著,那些晶柱越來越難砍斷,因此太丘有餘裕施展其他招式。
太丘撫著地表,大地不斷發出隆隆之聲,好像地底下有數以百計的石頭在滾動,她手猛地往上一提,地下的晶柱回應她的呼應,突破地表不斷竄升。
然後重心不穩,往阿揚的方向倒下。
阿揚能怎麼做?身體失血過多,就算是奮力往旁邊爬去,也躲不過被壓死的命運。
一道白影介入晶柱與阿揚之間,「劍氣如虹!」
伴隨著這聲大喊,晶柱正中央被轟出一個圓洞,然後倒下。
趙劍揚剛好在這個圓洞之中,避免被壓死的命運,他又被白猿救了一次。
「為什麼要救我?」趙劍揚痛苦地說著。
「呼哈~呼~~~這個嗎?咯咯咯,我也不知道。」白猿抹去額上汗水,再次朝太丘直撲。
他想起自己曾經對白猿說過那些話,活生生地扒去白猿一直以來的偽裝,把她心裡最深處的恐懼拖出來,毫無遮蔽的曝曬著。
照理說,白猿應該是討厭自己才是啊。
為什麼還願意幫助我?
趙劍揚從來沒有被人幫助過。
絕陽劍派中殘酷的修練,阿揚好幾次瀕臨死亡,他看著遠處被教頭褒獎的師兄無助的伸手。
在戰場上弓箭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身中數箭的阿揚亟需照應時,師兄弟離他而去。
這些痛苦的日子,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幫助趙劍揚,伸出援手,就算是一句場面話也好。
一次戰役之後阿揚接受賞賜,與之同時他醒悟了。
若是顧及受傷的同袍,他無法取得這次榮耀,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絕對的唯一,其餘的行動都是為了滿足這個條件才做出的選擇。
因為如此,為名為利的偽英雄趙劍揚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學會倭刀以後的日子,趙劍揚更加貫徹自己的信念。
世界雖大,趙劍揚卻獨自一人,走著,走著。
一路上趙劍揚卻不曾拒絕其他人的請求。
殺盜賊那一次是因為他剛好路過那裡。
斬妖魔那一次是因為他想要在客棧內睡個高枕無憂的覺。
劫富濟貧那一次是因為他無法忍受饑童的哭聲。
常常搞得自己全身傷,他也蠻不在乎。
人們稱之為善人,他欣然接受,因為他心裡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直到遇見白猿。
被白猿幫助,第一次被人幫助。
趙劍揚看著白猿與太丘廝殺的背影,依稀看見自己的影子。
腦袋嗡的一聲,被自己鮮血染紅的雙手綻放點點水花,眼淚無法遏止地摔在手掌上。
因為未曾被拯救,所以,趙劍揚誤以為自己是為名利的偽英雄。
今天趙劍揚被拯救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義無反顧地幫助其他人,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回應自己過去的呼救聲。
「原來,我一直都想成為英雄。」
這時白猿放聲慘叫,摀著肩膀跳開,鮮血混雜著密密麻麻的細小結晶柱,自白猿指縫中迸出。
太丘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直接把白猿的肩頭炸掉一大塊。
「啊啊啊啊!」白猿痛得張口大叫,但是動作完全沒有變慢,甚至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被攻擊命中表示太丘已經逐漸捕捉到白猿的動作,習慣白猿的速度,這次的攻擊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此白猿不顧體力消耗,逼迫自己的肌肉更快速的收縮,燃燒身上能量,這麼做的下場就是加速力竭的時刻到來。
等到身體超過負荷的時候,就是被太丘炸碎的時候。
這是表面上。
白猿有計策殺掉太丘,殺掉神這個絕對的存在,就在今天早上才找到的方法。
夢幻似的技法,反駁天地之理的技法。
太丘的攻擊模式很單純,用手掌瞄準炸開待在那個位置上的東西,大規模炸,小規模炸。
白猿加速之後變得更難瞄準,太丘歪著頭思考了一下。
攻擊模式完全改變。
她開始將地表已存的結晶當作障礙物,推算白猿下一個可能的落點,不僅如此還主動製造障礙物,縮減白猿的活動空間。
以旁觀者的角度趙劍揚看得很清楚,可是白猿還渾然未覺,一步步走向太丘布置好的死路。
「白猿!太丘正在限制妳的行動路線!」
太丘聽到趙劍揚的提示,眉頭微微皺起,隨即將手掌對準。
白猿怎麼可能讓太丘殺掉趙劍揚。
尾巴的毛髮忽然凍結、變硬,然後被內部的結晶撐起,當猴皮再也撐不住內部結晶時,猴尾爆裂。
白猿雖然撲倒趙劍陽,但也失去了一條尾巴。
「白猿!」
「別一直叫我的名字吶,這樣小女子承受不起。」白猿想要撐起身體,手一軟,跌入趙劍陽的懷中。
方才的副作用出現了。
雖然白猿的體力尚未耗盡,但是短暫的停止運動讓身體的疲憊湧現,必須要耗費更多體力才能回到剛才的巔峰狀態。
「咯咯咯,我……」「夠了。」阿揚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推開白猿。
「鍛鍊技術。在精神中不地訓練那一刀。」與白猿交錯而過。
「燒入意志。心中只存目標。」趙劍揚拔出倭刀。
「銘切所願。心像即為現實,未來即為現在。」阿揚佇立太丘面前。
太丘看著趙劍陽高舉倭刀,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絕對的自信。
「斷金!」倭刀落下。
就在此時,世間萬物越來越慢,跳動的火焰逐漸凝結,眾人的動作被釘在原地,人、物、風、乃至星光,全部都靜止下來。
東西靜止的可能性很多,這裡是阿揚的精神世界,要什麼動就什麼動,要什麼靜就什麼靜,只是控制的從來不是阿揚,是那老倭人。
每次趙劍揚使用斷金的時候,他的師父必定會出現重複一樣的話。
老倭人伸手從刀尖一路滑到刀身,「還不夠……」
「還不夠?」趙劍揚站在師父身旁,看著自己斬向太丘。
師徒坐在地上,仰頭看著趙劍揚這一刀。
老倭人說:「斬物心中不能存在斬物的想法,劍不能碰到被斬的東西,心中的景象將成為現實,一刀兩斷。」
阿揚瞇著眼睛注視眼前的兩人,「沒關係……這一次我不是為自己而斬。」
精神世界中的幻影,無法察覺趙劍揚心態上的改變,自顧自地說著,「一刀兩斷不是口號、不是稱謂、不是渾名,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老倭人一如往常。
揮刀者已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