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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瑪小隊》──第一章 鐵路 (六上)

赤月 | 2023-05-14 13:45:27 | 巴幣 2 | 人氣 168

連載中前傳《希格瑪小隊》
資料夾簡介
我們素昧平生,卻又相互糾葛。 我們失去一切,卻又重獲新生。 我們是西格瑪小隊,這是我們的故事。



※這章的情節比較重要,就不做刪減版了。
可愛的狐狸們,能撫慰受傷的心靈。



  根據七四二五八從杭特終端裡面複製出來的資料,我們抵達了安大略伯爵領地中最大的自由城──貿易之都渥太華。這裡有鐵路組織的大型據點,只要想辦法和對方聯絡上就好了。雖然說其實我們都沒什麼頭緒,不過大概會從酒類相關業者開始搜尋,而且在具有如此規模的貿易中心,應該不難找到願意兜售情報的掮客。

  從現在開始,就進入拉布拉多分家的領地了,但並不表示這樣就會有鬆懈下來的本錢──我脖子上的項圈不斷強調著。七四二五八不確定偽造的訊號還可以爭取到多少時間,只能說剩下的每分每秒都是僥倖。

  「……如果還有更多的話,我很樂意接手。」滿臉傷疤的杜賓狗說道,他將層析試紙還有手持式質譜儀放回桌上,在自己的終端上點著,並示意站在身旁的同伴收下我們的番茄。

  凶神惡煞的面孔,再加上遮住右眼的那個眼罩,讓他看起來非常像某種法外之徒。

  不過,嘿,我有什麼立場論斷人家呢?我自己也是法外之徒。

  「抱歉,這是一次性的,我們只有帶這麼多出來。」我小心翼翼的答道,避免引起對方更多興趣,同時檢視著終端,確認收到檔案。

  杜賓狗和他的同夥對看了一眼,後者聳聳肩回應,杜賓狗歪了下頭後便起身。

  「喔,對了,當成是一點回饋紅利吧。」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那樣停下腳步,回過頭瞥了七四二五八一眼。「我不在乎你們是怎麼弄到那東西的,但最好盡快脫手,丟到河裡也行。」七四二五八反射性的縮了一下,並將手按在腰際,卻只是惹得杜賓狗笑出來。「看就知道是撿來的。」

  「你們願意收嗎?」本來想要發點狠話澄清我們怎麼弄到那把槍的,但我還是決定實際一點,專注在解決問題上,不過杜賓狗的回應是笑得更大聲了。

  「我可不想讓自己惹上麻煩。」他露出單邊的犬齒,給了我們一抹獰笑。「蠢到敢經手亞德曼合金的白痴都沒有命花那個信用點。」

  杜賓犬一夥離開了好一段時間以後,七四二五八起身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你覺得呢,要怎麼處理?」我不知道亞德曼合金是什麼,但我的確有看出來,那把槍好像不是常見的樣式。

  「丟到河裡聽起來還不錯,但是我想至少要等到晚上吧,不然也太引人注目了。」七四二五八低聲說道。「如果在那之前能找到鐵路的據點,他們會願意收購也說不定。」

  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點點頭同意。

  「那再來……」七四二五八將他的終端放在桌上,指著一個被大頭針標記的地點。「加上『疤面煞星』提供的情報佐證,我大致可以肯定這裡的確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的?」我沒有想要質疑狐狸聰明才智的意思,只是單純好奇。

  「貨品運輸名目不一致、帳面收支的長期失衡、對於普通酒館來說過於精良的保全系統、偶爾被目擊憑空消失的各種『可疑份子』,」他不用強調我也懂,和我們一樣的「可疑份子」。「還有最重要的是,『質數』。」

  「什麼意思?」我確認了標記地點的名稱──史瑪蘭達基與威林的酒館。

  「這酒館開在第六大道上。」七四二五八在臉頰上抓了抓,然後寫下一串數字。「『這就是我必須走過的路,直到再次與你相見』。」

  「會單純是數學愛好者嗎,這樣是不是太明顯了?不可能沒有品種狗看得出來,這之間的關聯吧?」我很樂意相信品種狗們都是白癡,但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

  「『不可碰』。」七四二五八在終端上滑了幾下,點了點一個紅色的標記。「檔案裡面對這個地點有特殊註記,沒有另外解釋。我只能猜測,這是某種受到強大勢力保護的行話。」狐狸嘆了口氣,靠上椅背。「但這些基本上都只是提供我們更穩固的動機而已,就算酒館其實是藏得很深的陷阱,我們還是沒有其他替代方案,只能一腳踩進去。」

  的確,我們手頭上的選項非常少,少到根本沒有考慮的必要。

  就因為這拿不下來的該死項圈!

  不知道剩餘多少的有限時間是最糟糕的變數。繼續處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看不見的敵人追上的絕望感下,我們遲早會先精神崩潰。

  其實我很清楚,有另一個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替代方案存在──只要拋下我,七四二五八就安全了。

  但我不想要將這個念頭說出來汙辱狐狸,所以只是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決定。

  「那就這樣吧。」

  誰叫七四二五八總是那麼有說服力呢。



  七四二五八再次展現了他那強大的說服力。

  「我寧願我們一起被吊死,也不要發現自己只能束手無策的遠遠看著,做不了任何事情。」那橄欖色的眼睛不容拒絕。

  但至少,他同意我們可以分批進入酒館。

  滑門讀取了我終端上偽造的身分,向兩邊分開,一個寬敞的空間展現在眼前。

  和我的刻板印象不太一樣,窗明几淨和充足的照明,看起來舒適到可以窩著放鬆一整天,而不是那種需要擔心踩到前一個酒客嘔吐物的地方。

  可能因為時間尚早的關係,店內幾乎沒有其他客人,只有一匹看起來血統不是很純的黃色拉布拉多犬坐在角落。當我進門時他瞥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將視線轉回自己的終端上頭。

  「打擾一下,」我坐上吧檯,向正在擦拭玻璃杯的酒保說道。「你們這裡有綠螽斯嗎?」

  「年份?」酒保是一匹非常壯碩又高大的雌性棕熊,她的口音很重,但勉強可以聽懂。而光是那琥珀色眼睛不經意的一瞥,就能讓我深深體悟到自己有多渺小。我原本以為,熊科動物應該全部都待在北歐的自治王國。

  「呃……上星期五?」和七四二五八討論過後,我決定採用比較直接的手段,以期得到明確的資訊。最差的情況,也只不過會讓對方感到莫名其妙而已。

  「外面那一副走丟小狗似的狐狸,是你的朋友嗎?」酒保將杯子放到一旁,和我對上視線。理性見證,再這樣下去我大概就要心臟病發了。

  「什麼?」我試著給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歪著頭抓了抓耳朵裝傻,希望表現得夠有說服力。

  我不怎麼擅長這種事情,但也沒想過我收到的回應,是被一把口徑比我腦袋還大的雙管霰彈槍指著。

  那讓我瞬間驚愕的僵直,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把你那祖母綠似的妖精眼睛收起來,狐狸,老娘我不喜歡太瘦的。」妖精眼?「我再問你一次,外面那匹探頭探腦的狐狸,是你朋友嗎?」

  被那東西轟到,我大概整個上半身就沒了。處在這種高壓狀態,讓我來不及注意到這是混合問題就回答了。

  「不是。」該死,正確答案應該是「什麼狐狸」!

  棕熊用鼻子發出有些濃濁的哼聲,我不太確定這是什麼意思。

  「我對此表示高度懷疑。」酒保用槍管戳了戳我的脖子,然後嘆了口氣,把霰彈槍放到一旁的吧檯上。「你應該要說暗語的!」棕熊顯露出了不耐煩的肢體語言抱怨著,此時我注意到她剛剛撥開了我大衣的領子。

  「什麼暗語?」我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努力使自己平復下來。宣稱大小不重要的人,鼻子肯定沒有被塞進霰彈槍管裡面過──這和杭特的威脅完完全全不同量級。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就闖了進來?非常有膽識、非常幸運。」酒保上下打量著我,眉頭好像因為不可置信而鎖得愈來愈緊。「而且非常愚蠢。」

  「主要是非常絕望吧,我想。」我無奈的承認,翻開領子,讓項圈完整露了出來。

  「也有那部份。」酒保比了幾個手勢,我順著她的目光回過頭,看到剛剛我以為是顧客的那匹拉布拉多犬起身往大門走去。「要不是伯特注意到你脖子上有項圈,我就直接轟掉你們的腦袋了。帶著『獵手』靠近受到議會保護的地點,這挑釁意味實在太濃厚了,你們恐怕是這間酒館蓋好以來唯一這麼做的人。」

  「呃……謝謝……?」雖然不太知道該說什麼,但我認為表達自己對不殺之恩的感激,怎麼樣都沒錯。

  只是……「獵手」?

  「你們選這個時間點過來,實在是非常不巧,鐵路最近在處理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酒保看了窗外一眼,居然好像顯得有點緊張。我不太想知道,能讓這麼魁梧棕熊緊張的東西是什麼。「不過不用擔心,伯特會協助你們,他非常有能力。」

  酒保說完以後,又在自己的終端上按了幾下,就開始收拾東西,看起來好像準備要關店那樣。

  所以之前是在等我們嗎,還是……?

  我聽到滑門開闔的聲音,只見剛剛那匹黃狗領著七四二五八走了進來。

  「謝謝妳,女士。」我向酒保道謝,起身準備向我猜應該就是非常有能力的伯特走去。

  「都說老娘不喜歡太瘦的了,狐狸。」她給了我一個露齒微笑。「吃胖一點再說吧!」

  我不想繼續耽擱棕熊,所以便轉過身離開,同時重新審視著自己的身形。



  「你們可真是惹出了不小的動靜呢。」伯特在前方領路,卡其色大衣的下襬不斷飄動著。「但是多虧了你們通報綠螽斯的狀況,不然鐵路最近連調出探查情況的人手都有困難。」他回頭劃過自己貝雷帽的帽緣,向七四二五八致意。

  「這沒什麼。」狐狸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朵。「我拿到杭特的終端以後,裡面關於鐵路組織的資料提醒了我,應該要想辦法讓你們知道發生在綠螽斯莊園的事情。」

  七四二五八有和我說過,在我們動身之前,他自暗網上散布很直白的消息,說明了酒莊的情況,以避免再有更多人遭遇意料之外的惡意。

  伯特則和我們解釋了杭特賞金獵人的身分、這頭巧克力拉布拉多犬名聲狼藉的事蹟,還有具體來說這個職業都在做些什麼。伯特認為我們能夠誘騙杭特吃下嗎啡番茄非常聰明,很少有人成功從這危險人物手中逃脫。

  「哈哈,主要是運氣吧。」我乾笑了幾聲,然後和七四二五八有些心虛的對看一眼。我們很有默契的都沒提到自己開槍轟爆了那頭拉布拉多犬的腦袋,就像這件事情不曾發生。

  「怎麼了嗎?」伯特突然轉過頭,依序打量過我和七四二五八問道。他稍微皺著眉頭,臉上有一抹關切的微笑。

  拜杭特所賜,我現在看到那表情都會很不舒服。

  「喔,沒什麼。」我隨意的擺了擺手,同時思考著這個品系是不是背後都有長眼睛。然後又馬上無法控制的想起杭特宣稱過,拉布拉多犬基本上都壞掉了。「只是有點不適應這個。」我強迫自己專心,比了比上方偶爾透過孔隙照進來的光,向伯特解釋道。「鄉下人嘛,你懂的。」以自嘲收尾,希望能夠成功轉移話題。

  不過有意思的是,進到城市裡頭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再也聞不到那股無處不在的腥臭味了。我相信這其中,一定蘊含著某種很玄的深刻大道理。

  「啊,真是抱歉。」伯特苦笑了兩聲說道。「接駁站點只能從下水道進入,安全考量。」

  就目前來看,伯特的表現都還挺正常的,或許說明了杭特的發言只是替自己的極端行為找藉口,不能代表所有拉布拉多犬。又或者伯特顯然不純的血統,有效紓緩了某種可怕的詛咒。但凡事本來就會一直處於正常狀態,直到再也不是為止,所以我決定對這一切暫時抱持保留態度。

  又拐過了一個彎,我們開始下坡,往城市的更深處前進。

  隨著來自城市的光線愈來愈少,我注意到四周零星分布著各式各樣有自體發光能力的小生物。最主要是看起來像地衣的殼狀物緊貼著各種表面,還有許多真菌的子實體從每一個足夠大的孔隙中長出來。至於中央佔去最多空間的水道區域,我不確定是水中的成分,或是某種藻類,讓那看不透的水流好像依稀散發著綠色的螢光。

  如果不要太放心思在顏色有點微妙的水流,還有由於嗅覺疲勞而再也聞不到的氣味,下水道的整體氛圍其實非常宏偉壯麗,錯綜複雜的結構有一種地底宮殿的氣勢。

  兩側牆面的高處,是數條看不出材質的黑色管道並排著,最粗的能讓我在裡面直立行走都不是問題。而腳下的混凝土結構,出於某些原因,好像能夠消除腳步聲,我們踩出的步伐並沒有在這廣大的空間之中產生回音。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出現。直到伯特停下來,開始和兩個模糊的身形交談以後,我才發現我們四周多出了一些人影。

  不過……他們好矮。

  我看見伯特脫帽,向對方鞠躬致意,之後招了招手讓我們上前。

  「鮑勃接下來會替我們帶路,」黃狗側身替我們相互介紹。「稍微休息一下吧,之後還有好一段路要趕。」

  先前因為光線太微弱的關係,所以我沒有看清楚。而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原本只有輪廓的身影就清晰了起來。

  那是……什麼啊?

  尖細的吻端上有著相對很發達的鬍鬚,比例上看起來過大的耳朵倒是幾乎沒有毛髮。但最奇怪的,是他身後細長光禿的尾巴。

  我想四周其他隱沒於黯淡之中的人影,應該也是同一個物種。

  就在我還處在第一接觸的震驚中時,七四二五八已經和對方鞠躬,並且恢復站姿。為了掩飾我的無禮,我故作鎮定模仿狐狸的動作。

  對方的回應是尖細的笑聲。

  「沒看過溝鼠嗎,狐狸?」鮑勃稍稍歪了頭,調整一下自己披著的斗篷。

  「抱歉……」我低聲說道,避免直盯著那雙似乎在發光的眼睛。「鄉下人比較少見多怪。」

  鮑勃又笑了一聲,但伯特和七四二五八則是對我投來一個非常訝異的眼神,好像我突然長出另一顆頭那樣。

  「你沒有看過溝鼠?」我們抵達一個應該是碼頭集貨區的位置以後,七四二五八走到我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們的淨化和循環系統是誰負責維護的?」

  「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搔了搔下巴回覆。「我一直以為,就是……呃……自我維護功能的設備?」

  「如果你本來不知道,」伯特提了個大背包回來,示意我們坐上附近的板條箱休息。「現在你就知道了。」

  我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另一隻從我們身邊走過,扛著麻袋的灰黑色溝鼠。注意到自己又想要去抓搔頸部的皮膚時,我趕緊把雙手都插進口袋裡。

  「你們會買這東西嗎?」七四二五八將從杭特那弄到的槍放上他和伯特之間的板條箱,我注意到後者皺了下眉頭又立刻恢復。

  「不會。」黃狗的回應非常明確。

  「好吧。」七四二五八說道,看了眼一旁深不見底的水流,準備要起身。「那就只能丟進河裡了。」

  「這東西可以賣上好價錢──而你們會需要的──我知道格陵蘭有哪個點會收購。」伯特制止了七四二五八的動作,嘆了口氣,將手槍接了過去,然後拆解成許多細小部件。「『獵手』是對抗異能者效價比最好的武器,所以能力許可的賞金獵人都會想辦法弄到一把。」他最後將彈匣中的子彈,一顆一顆的退出來,在板條箱上立起。「但就是因為這個很好理解的原因,異能者大多對獵手非常感冒。」他聳聳肩,歪了下頭繼續說道。「或許除了那些本身就是賞金獵人的異能者,比如說杭特。」

  「就是說……」我在腦海閃過巧克力拉布拉多的樣子,同時努力回想著關於異能者們,那些非常不可靠的鄉野奇談。「鐵路組織由異能者管理?」棕熊酒保的話語此時也進到了我的腦海中。「那議會又是……?」

  「鐵路組織受到議會的保護,一部分的組織成員同時是議會成員。而議會本身幾乎全部由異能者組成,只有非常少數的例外。」伯特解釋著,對我和七四二五八來回打量了幾次。「所以你們帶著獵手過來,非常有侵踏門戶的意思。」

  「可是……」我又看了那把手槍一眼,感到更困惑了。「杭特是異能者,但同時又是賞金獵人,和鐵路組織對立?」

  「欸,你好像誤解了一些事情。不過這要怎麼說明呢……」伯特抓了抓後腦杓,朝上方看了一眼。「異能者這個群體組成,是很複雜的。」黃狗將桌上的子彈全數抓進掌中,推到了板條箱上的其中一邊。「最弱的異能者──艾普西隆級的──即使覺醒了都很難被察覺到,因為和非異能者近乎沒有任何差異,基本上就是更加敏感的人而已。」他用手掌從中間放下,將一半的子彈推到旁邊。「至於稍微強大一點的那些,覺醒了自己的天賦但沒有被議會發掘或選上,進而加以訓練的異能者,只依靠直覺但沒有技巧的使用天賦,他們一般也不會有太過突出的表現。」伯特又拿起了三顆子彈,放進另一堆中。「再來,被議會認定有足夠資質,並且通過其所屬學院訓練的異能者們,稱作紅眼。這群人的力量,不僅僅是來自於異能,而是對於世界的了解。那些知識足以達成許多……驚人的事情。」黃狗的神情有些抽離的說,從剩下的三顆子中,將兩顆推開,放入了較大的那堆。「最後,則是議會成員。這是用來稱呼因為各自的理由,想要得到議會席次,而展開一連串競爭的紅眼們。」他將右手攤平,掌心朝上的放在板條箱上。「我們潛伏在世界的側面,為了自己想要的未來而奮戰著。」最後剩下的那顆子彈,先是微微搖晃了幾下,然後向上彈起來,被伯特一把抓進掌中。「歷史,就是如此被形塑的。」

  我很想讓自己相信這是某種魔術表演,但腦袋裡的其中一部分很清楚,剛剛黃狗讓子彈憑空飛了起來。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是真的。

  「杭特是紅眼,但對議會的席次沒興趣。」我好像能夠依稀從伯特的語氣中聽出一些鄙夷。「那些想要活得隨心所欲的,通常會這麼做。」

  「呃……」我試著在腦內歸納剛剛伯特的解釋。「你就這樣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們,沒有問題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只不過是過於寂寞的靈魂,偶爾想要找人聊聊罷了。」黃狗笑了兩聲,顯然是被逗樂了。「我根本什麼都沒有說之外,你們也記不住的。」伯特的眼神變得十分抽離,把玩著掌中的子彈,讓錐狀金屬在他的手指之間來回翻滾。

  我和七四二五八對看了一眼,讓我很慶幸,狐狸至少和我一樣困惑。

  「不說這些了,聊點你們能記住的實用小知識吧。」伯特又回到了那個和善的表情,將手中那顆子彈舉到我們眼前。「你們有看到,這條接縫嗎?」

  我和七四二五八都把吻端湊了過去,瞇起眼睛,嘗試看得更清楚一點。

  「好像……有什麼……」七四二五八歪了下頭說道。「喔,是不同的材質!」

  「我什麼都沒看到。」看了老半天,看到我眼睛都痛了以後我不得不放棄。

  伯特笑了兩聲,將子彈立起來放好。

  「你的眼力很好,沒有受訓過的一般人是看不到的……」黃狗說著,突然露出了一抹猶豫的神情,看了七四二五八一眼,但很快便恢復正常,繼續說下去。「這顆子彈的價值,遠超過其他部分的總和。」伯特用指甲在板條箱上敲了兩下強調。「一般對付異能者的子彈都是這樣,裡面有亞德曼合金構成的錐狀結構,會在彈頭撞擊到硬物的時候,引爆不敏感火藥,造成二次擊發,將亞德曼合金化成以超音速噴發出去的顆粒束,像是一柄迷你長槍那樣。」黃狗再次攤開手,讓子彈跳上掌心。「但事實上,可以產生被動防禦圈的異能者,肯定有能力感知到足以破壞防禦圈的亞德曼合金。而那種金屬又對『支配』特別敏感,很容易被意識直接抓住。所以其實這種彈射類型的武器在對抗異能者時,派得上用場的機會很少。通常是目標經驗不足,或是過於高傲、愚蠢、粗心,以及因為疲憊等因素導致情緒波動太大。」

  我看了看另一堆子彈,並沒有發現和伯特拿著的那顆有任何不同。

  「但依然因為是少數有機會對抗異能者的武器,所以這東西一直非常有市場。」黃狗向上看了一眼,聳聳肩,好像想起了什麼。「如果你對自己的劍技很有信心,亞德曼合金製成的刀械也是一種選擇,當然前提是你負擔得起。」劍技,認真的嗎,現在還有人在用那東西?「不過總之,重點來了。」伯特指了指那顆被獨自立著的子彈。「為了要規避異能者的偵測,更低量亞德曼合金的彈頭就問世了。但如此稀少的合金含量,如果單純使用火藥推進的彈射類槍械作為載體,是不足以貫穿防禦圈的。所以這東西變成只能給異能者使用,靠著吸收擊發者的波動來獲得能量,達到臨界強度。」

  黃狗露出滿意的笑容,雙手抱在後腦勺,向後靠在板條箱上。

  「結論就是,這東西的流通性比我剛剛提到的那種子彈更低,只有異能者會使用,讓客群更加稀少。」伯特可能最終還是看出來我們需要額外的解釋。「但能順利找到買家的話,價錢也是更好的。」

  「我還是沒聽懂。這沒有解釋,你不收購子彈的理由啊。」我並不是想要繼續推銷,只是嘗試理出個頭緒來。

  「啊,好吧。那讓我用非常直白的方式來說好了。」伯特嘆了口氣,給了我們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東西殺了我很多朋友,所以我不會想用它。」

  那友善笑容之下的悲傷,是那麼的熟悉。我替自己的遲鈍感到羞愧,所以尷尬的抓了抓耳朵。

  「你和杭特相互認識嗎?」七四二五八冷不防冒出這個問題,害我無法控制的轉頭看向他。「畢竟你們都是……紅眼?」

  我回想起來,剛剛好像有看到柏特眼睛中閃過一道紅光。所以紅眼是字面上的意思?跟杭特共處一室的時候情況太混亂了,我沒有印象是不是有看到類似的特徵。

  「對,我們認識。」黃狗點點頭確認。「在學院的時候,他比我大……兩個梯次吧,我有點忘了。」

  「你們關係好嗎,聽起來你很了解他。」七四二五八小心翼翼的發問,而伯特笑了幾聲,做出要求理性見證的手勢。

  「沒有。」黃狗的答覆中有股想要劃清界線的乾脆。

  七四二五八看了過來,但我輕輕搖了搖頭,不認為和伯特說明巧克力拉布拉多最後的下場,對我們的處境會有幫助。

  這個過程中,黃狗都只是沉默的看著我們,帶著他一貫的微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老大說十分鐘後出發,尊貴的先生。」我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尖細聲音嚇了一跳,一匹看起來很年輕的溝鼠出現在我們旁邊。

  「謝謝你的告知,提米。」伯特扔了一小塊東西出去,提米一把接住以後歡天喜地似的小跑步離開。

  他剛剛「吱」了一聲嗎?

  「準備一下吧,」伯特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個扁平的金屬壺,還有一條黑色帶狀物。「差不多要離開了。」

  我想不出來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所以只是看著伯特喝下自己壺中的東西,然後臉色糾結成一團。

  「那是什麼?」七四二五八顯然覺得那表情很有趣。

  「白蘭地。」伯特將布條綁上自己的眼睛說道。「我需要中樞神經抑制劑。」

  這個答案只是製造了更多問題。

  「那蒙眼呢?」我本來以為是某種安全考量,但他並沒有要求我們做一樣的事情。

  「就像我之前說的,你們記不住,但我不一樣。」又是那一抹有點哀傷的笑容。「而且我們怎麼可能蒙上來尋求幫助者的雙眼呢?」要不是不可能,我會說伯特剛剛對我們投過來了一個玩笑似的眼神。「我們該走了,得在這玩意兒發揮功能之前上船。」黃狗拍了拍收回胸前口袋的金屬壺說道。

  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幫伯特指引方向之類的,但看著他完全不受到視野缺失影響的行動,讓我懷疑他可能反而因為這樣更敏銳了。

  「啊,我的項圈!」感受不到自己脖子上束縛的問題之一,就是你會真的忘記項圈的存在。

  「我們手邊沒有合適的工具,到了格陵蘭再幫你處理。」伯特做出安撫的手勢說道。

  「不是那個問題!」我更焦慮了,急切的拉著項圈,替自己的愚蠢感到氣憤。「這會讓我們被追蹤到!」

  「不會。」黃狗有力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以沉穩的聲音說道。「我們太深了,不管是哪種訊號,都不可能穿透這麼複雜的結構。」他指了指上方補充。「接駁節點會選在這裡是有原因的。」

  伯特拿出了自己的終端,讓我確認連線狀況以後,我才比較放心。那台是阿爾發級的終端,如果連這設備的訊號都被阻隔了的話,應該沒有其他東西能夠穿透了。

  再次困窘的替自己的失態道歉以後,伯特領著我們,搭上了鮑勃為我們準備的小船。



  「小船」可能會讓人誤解,準確一點來說,這應該更像某種小艇。

  而就在我們航行於這地下宮殿似的水道時,我理解了為什麼伯特會說我們記不住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每一條水道的岔路看起來都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沒有任何標記或指示。如果在這裡掉下船,我大概會永遠迷失,找不到離開的路。

  想到這裡,我後退了一步,決定離小艇邊緣愈遠愈好。

  七四二五八倒是對顏色奇異的水流展現出過多的興趣,顯然再次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他都快要把鼻子給埋進去了。

  而伯特一上船以後,就立刻窩進幾個板條箱之間,將頭枕在雙臂上,翹著腳,不確定在做什麼,總之沒有繼續和我們有互動。

  所以有些無聊的我,決定去和鮑勃攀談。

  溝鼠在小艇中央的操作台前,偶爾會低頭確認一下儀表。

  「嗨,」我努力克服尷尬感,試著彌補先前無禮的行為。「一切還順利嗎?」

  「普通的一天。」鮑勃看了我一眼,笑著說道。「你呢,還能忍受這味道吧?」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圈。

  「噢,像回家了一樣!」我感覺到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下過雨的田地,聞起來差不多就像這樣。」

  鮑勃笑了兩聲,又低頭在儀表板上的操作介面上滑了幾下。

  「我懂,我們的世界就像是一個比較的大魚缸,相互牽連、相互影響。」他梳了梳自己的鬍子,繼續說道。「得接收城市飄出的廢棄物,感覺應該很差吧。」

  「田裡不總是那麼糟。」我在腦海中將落灰抹去,喚起那些令我驚嘆的片刻。「一望無際的作物,隨風擺動的樣子,其實挺漂亮的。而受粉和收穫季節,你能從空氣中嗅到乾草與苜蓿的香氣。」

  「我都不知道,原來狐狸會出詩人呢。」鮑勃打趣的看了我一眼,讓我有些不好意思。「真希望改天有機會能夠親眼去看看。」

  「等拿掉這玩意兒以後,我很樂意給你一個完整的導覽。」我拉了拉脖子上的項圈說道。

  「我期待那天的到來。」溝鼠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又轉回去檢查了一下儀表板。

  「他總是這樣嗎?」為了避免氣氛又安靜下來,我隨便找了個話題,用拇指比了比後方,窩在板條箱中的拉布拉多犬。「一上船就睡?」

  「喔,可憐的伯特,那肯定讓他很不好受。」鮑勃稍微側過頭,看了黃狗一眼。「每次我都會有罪惡感。」

  「酒醉?」我不太能理解溝鼠是什麼意思,如果因為那一點白蘭地就不行了的話,為什麼還要喝?「還是暈船?」在下水道裡暈船也是絕了……

  「中樞神經抑制劑會剝奪他和異能的連結,」鮑勃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對大多數的異能者來說,那是非常不舒服的體驗,就像被刺瞎雙目、砍斷手腳那樣。」

  溝鼠的形容有一點太生動了,讓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回過頭確認伯特的狀況。我個人是認為,看起來並沒有太糟。接著,我馬上回想起來,杭特最後突兀的行為。

  「嗎啡……也是嗎?」回顧自己貧乏的藥理知識,我好像有聽過這麼一個說法。

  「對。」鮑勃搓了搓自己的下巴說道。「基本上會影響到神經傳導的物質,異能者都特別敏感,尤其是那些弱小的。」

  這說明了很多事。顯然,過量的嗎啡在造成不可逆的鎮定效果之前,對杭特產生了某些負面影響。

  「弱小的?」我突然注意到鮑勃使用的形容。我有一點難把溫和的黃狗,和暴虐的巧克力拉布拉多同時放進這個框架之中。

  「這不是貶義。但不管我有多尊重伯特,或是他多麼有能力,事實就是擺在眼前。」鮑勃輕輕笑了一聲。「他有給你們看那個抓子彈的把戲吧?那就是他的極限了。這種程度的異能者,只要沾上一點酒,大多就會無法鼓動意識。」

  「但如果是這樣,」我又看了伯特一眼,懷疑自己聽見他在哼歌。「伯特幹嘛折磨自己?」

  「意識曾經被比喻成火光。做出這個聯想的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精確。」鮑勃說道。「異能者們的火光,遠比我們這種凡夫俗子耀眼太多了。如果伯特不切斷自己和異能的連結,對於有心追蹤的人來說,我們就像深夜時分的巨大霓虹招牌。」

  「喔。」我回應道,不是很確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反正就是說,伯特和我的項圈一樣,不斷發出「我在這裡」的訊號。

  「遮眼布也是,有些異能者可以提取記憶,不論當事人的意願。」鮑勃打了個冷顫。「你腦內的東西也不再安全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可怕。」

  「聽起來他非常謹慎。」我用指甲敲了敲項圈說道。「不過這一路上比我想像中的容易很多,除了綠螽斯莊園的意外,基本上都沒有遇到麻煩。」

  「容易……嗎?這麼說是也沒錯啦。」鮑勃從口袋掏出一個銀色的鋁箔包裝,打開以後將內容物丟進嘴裡咀嚼。「畢竟這也是一開始的目標嘛……」

  我歪了下頭,向鮑勃投去需要更多解釋的目光。

  「你知道鐵路花了多久,才成功打造出這一切的嗎?包括跨大陸的運輸網、隱身於各地的不同階層據點,還有得到議會的支持。」鮑勃邊嚼著口中的東西邊說道。「一千年,鐵路花了超過一千年建構這一切。」

  「超過一千年?」我不解的問。「但……這樣不就比帝國歷史還久了嗎?」

  「可不是嗎。」溝鼠淡淡的回答。「你覺得,嚮往自由而拒絕被奴役者,是帝國成立之後才出現的嗎?」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答案顯而易見。

  「雖然說是『容易』了,但光是今年,就已經有三個成員被吊死了──這還僅僅是美洲的部分而已。」鮑勃扳下了操作桿,讓小艇轉向,進入一條狹窄的水道。「先人鋪好了穩固的路基,後人才能踏在上頭,邁開腳步前行。」

  「抱歉……」我垂下視線低聲說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想提醒你,別在伯特面前說這種話。」溝鼠轉了過來,給我一個有點疲憊的微笑,露出了他大大的門牙。「我們不會聽見無法抵達終點之人的故事,但並不表示,沒有人記住,並且想念他們。」

  「他們……」那些無法抵達終點之人。「都是伯特的朋友嗎?」

  「都算吧,我想。其中一位,是伯特的導師。」鮑勃拿出自己的終端,和小艇上的相互比對著什麼。「偶爾我真的會有點好奇,他怎麼有辦法繼續保持那個笑容。」

  耳邊再次響起杭特那近乎狂躁的囈語,但我認為,這和伯特的狀況並不一樣。我好像漸漸能夠分辨出來,什麼是強大──即使我對這黃狗基本上一無所知。

  「我們差不多要到了。」鮑勃出聲將我的注意力喚回。

  「欸,這麼快嗎?」我抓了抓後腦勺,回過頭看了看伯特還有七四二五八,他們都還是維持著和剛上船時一樣的動作。

  「我們已經移動了超過三十公里了,」鮑勃笑道。「下水道的朦朧環境,還有高度重複的景物,很容易讓人失去時間感。」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確好像和我們出發的地點沒有什麼不同。

  「抱歉……」我抓了抓耳朵,有點尷尬的對鮑勃說道。「我本來是想要多了解你一點的。」

  「喔,是這樣啊。」溝鼠用眼角餘光看了我一眼。「很感激你的心意,不過我也還是會轉開話題就是了。」可能有接收到我的疑惑,他繼續解釋。「安全考量。」

  「可是,你說了一堆伯特的事情。」我更困惑了,難道是某種內勤和外勤風險程度的差異嗎?「甚至連他能力的極限都告訴我了。」雖然是胡亂猜測的,但對異能者來說,這應該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他之前在岸上有說過吧,你是記不住的。看看,是不是馬上忘記了?」鮑勃友善的嘲弄道,讓我不禁努力的回想我們的整個對話過程,包含伯特在上船之前說的話。「要不是我一直和他們保持接觸,我也會慢慢淡忘和異能者相關的事情,直到剩下某些不可靠的記憶碎片。」溝鼠聳了聳肩。「這大概是某種保護機制,異能者們從來沒有清楚解釋過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我向鮑勃伸出右手。「很高興認識你,感謝你載我們一程。」

  「恪守我的志業罷了。」鮑勃笑著和我握手,那小小的手掌比我想像中的有力很多。「我很期待你的鄉村導覽呢。」

  「哈哈!」我想像我們一起搭著高速移動軌道車的畫面。「沒問題。」

  我們一靠岸,伯特就起來了。他示意我們先下船,自己和鮑勃交談了一陣子才離開。

  鮑勃將小艇再次駛進朦朧的下水道之前,向我們揮了揮手道別。

  而當就連水面上的波紋都回歸平靜了以後,我都還是有點因為剛見到鮑勃時產生的問題而困擾──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注意過溝鼠的存在呢?肯定不是因為,他們也有某種類似異能者的保護,會讓其他人無法記住他們吧?

  那麼,這個世界,又有多少事情,是我以為知道,但其實視而不見的呢?

  我想,自己正往絕望之谷滾去,希望已經觸底了。

  甩了甩頭,我聽見七四二五八的叫喚,回過身,向我的同夥走去。



  「我有想過,鐵路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盯著眼前,首尾看不到盡頭的隧道。「不過,這個還真是……很有趣。」匡噹匡噹的,一個金屬製的車廂,沿著鋪設在隧道中的鐵軌停靠至我們所在的月台。

  「設計上有很多考量,所以沒有升級系統,無論是軟體或是硬體。」伯特率先進入了車廂,對我們招了招手。「不要看這東西像是百年老古董,電磁脈衝都奈何不了它呢!」

  我不想對協助我們出逃的組織嫌東嫌西,所以沒有繼續發表我的看法,只是抱持著開放的好奇心,看著伯特在操作台上忙碌著。七四二五八則是馬上研究出了臥鋪的功能,將它從收攏在牆上的狀態放下來,然後癱在上頭。

  和之前的觀察相同,狐狸並不是什麼健行愛好者,剛剛我們又在複雜多變的下水道迷宮中東轉西繞了幾個小時,他大概有些筋疲力盡。

  我將狐狸扔在一旁的行李拿起來,找了個看起來是用於收納的空間放好。當我回來打算查看七四二五八的狀態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看著嘴巴微張,胸口緩緩規律起伏的狐狸,讓我不禁暗地裡笑了出來。轉過身,打算把另一側的臥鋪也給放下來,但我一直找不到方法。

  「這裡有個扣環,要先鬆開。」伯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旁邊,協助手忙腳亂的我。

  「喔,謝謝。」終於弄好以後,我向他道謝,並自告奮勇的嘗試去幫他放下自己的臥鋪。

  黃狗始終保持著友善的微笑,沒有對我顯然只有幫倒忙的成果做出評價。那讓我的耳朵更熱了。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伯特都盯著自己的終端,不知道在讀什麼。我又看了一眼翻過身去,喃喃說了幾句夢話的七四二五八,然後確認自己一點睡意也沒有。

  「我還以為這裡沒有連線。」我以平常心的語氣說道,就在伯特突然眉頭緊縮,並且瞥了我一眼但馬上轉開以後。

  「車廂有鐵路自己的線路,那不太一樣。」黃狗些煩躁的抓了抓耳朵,將終端放回手臂上。「你們是從德克薩斯來的對吧?」

  「對。」我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耳朵豎了起來。「怎麼了嗎?」

  「局勢有一些變化。」伯特的語氣非常自然,但我知道他在隱瞞什麼。「到了格陵蘭再和你們解釋。」

  「喔,沒問題。」我只好這麼回答,畢竟也才剛剛確認過,自己的終端依然沒有連線。即使他這可疑的舉止讓我像是有搔不到的癢處那樣難受,但我看不出來逼迫伯特對我們坦白有什麼幫助。

  小小的車廂,偶爾會微幅的搖晃一下,讓懸掛在頂端的一些吊環跟著來回擺動。我假裝很好奇那東西的功能,正仔細的觀察著,以便忽視和我一同沉默的坐在昏暗之中的黃狗。

  「沒辦法被記住的感覺,很糟糕吧?」最後我還是受不了那尷尬感,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可以被記住,」伯特看了我一眼,單邊嘴角微微上揚。「你們記不住的,是我做的事情,還有一些相關的談話內容。」

  「這是什麼原理?」鮑勃提到有異能者可以讀取記憶,所以,也有能夠直接修改記憶的異能者存在嗎?

  「你得問草食動物了。」伯特苦笑道,輕輕搖了搖頭。「我的心智類波動的科目也是全掛,和許多數肉食動物一樣。」

  有鑑於以後說不定真的會忘記這段對話,所以我沒打算繼續深究。

  「那你為什麼決定要做……這行?」我一時找不到更適合的用詞。不過身為一出生,未來就被決定好的種族,我沒有機會和別人討論相關的事情。「你的血統,應該還是很吃得開吧?」我不太敢明白指出他看起來就像是混血的,擔心這會是某種冒犯。

  「對我們這種黃金獵犬和拉布拉多的混血兒來說,生活其實沒有外人想像的那麼容易。同時擁有兩種血統,並沒有讓我們同時被雙方接受,反倒是陷在不太寬敞的夾縫之間,而兩邊都是高聳到看不見盡頭的峭壁。」伯特歪了下頭說道,好像對我選用的詞彙感到有趣。「夾縫中唯一能夠容下的,就是渾沌不明的灰色區域。要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加入各種在檯面下活動的集團。家族高層不願意弄髒手的事情,就會交給我們處理。基本上,我們就是棄子。」黃狗淡淡的說道。「我所屬集團的主要業務是走私相關,雖然還是有些……深具疑慮的工作內容,但這實在是相對不糟糕的了。而且也因為這樣,讓我有幾次和鐵路接觸的機會。」

  伯特抬起頭來,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他從那好像沒有任何不同的岩壁上面,看見了什麼。

  「一開始,我是幻想著能夠透過他們的協助,逃到遠方重新開始,畢竟也不是沒有人成功過。但我知道太多秘密了,所以自己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伯特給了我一個苦澀的笑容。「但非常幸運的,我被議會選上了。」他看著自己的手掌繼續說道。「突然間,我成了和以往那些只能仰望的『純血』,足以平起平坐的存在。」伯特緩緩的收攏手指,握成拳頭。「那感覺實在太神奇了。不管怎麼說,當完成訓練以後,我居然回來做老本行,重回這個我原本極欲逃離的生活。我都有點訝異,自己居然會做出這個決定。」他笑了幾聲,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你真應該看看在分發儀式上,我表明陣營的樣子,有多驕傲啊!」

  伯特深深吸了口氣,活動了一下上半身,一抹笑意在臉上泛開。

  「所以你問我為什麼決定要做『這行』,那我會說,為了那些沒有那麼幸運的人,」黃狗輕聲說道,和我對上了視線。「還有為了曾經的自己。」

  咀嚼著伯特的話語,我思索著。

  「我沒有想過,品種狗們也會這種困擾。」我輕輕碰了碰項圈,感覺著那材質不明的金屬和高分子聚合物。

  「當然不是拿我的處境和你們比啦,那還是差多了。」黃狗低下視線,小聲的說道。

  「我覺得,如果我們能有更多的交流,就不會有那麼多不了解。」我搔了搔右邊臉頰。「看來我真的得想辦法,兌現帶鮑伯去參觀的承諾了。」

  「哈哈,聽起來很棒。」伯特笑了出來,棕色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但你知道,鮑勃他們沒辦法離開下水道嗎?」

  「什麼?」我突然理解到,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我沒有看過溝鼠的原因。還有,鮑勃說出「我很期待」時的表情。「他們也有……項圈嗎?」或許和我們一樣,存在某種圍欄系統限制他們的行動。

  「我們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項圈。」伯特喃喃的說道。「不過阻止溝鼠的原因並不是這個,是更……風俗一點的因素。」

  黃狗說得很保守,可是我可以理解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我突然間感覺某種異樣感,好像胸口有個空洞,一切都從中流走了那樣。

  所以……有多少人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不知道狐狸們面臨的處境呢?

  我沒有想過清潔的水是從哪裡來的,因為實在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了。那其他人使用食物合成機的時候,會好奇有機先質的原料是從哪裡來的嗎?

  看起來,我們的世界被以某種形式剝離了開來,所有人都失去了連結……或是說,這就是一開始的目的呢?

  我用指甲輕輕在項圈上敲著,一個念頭開始成形。得到自由只是第一步,而恢復連結或許則會是下一個階段。就像編碼一樣……

  「不用太為難自己,羅馬不是一天造成,也不是一天頹傾的。」伯特說道,給我一個鼓勵似的笑容。「但是願意去嘗試去理解,是至關重要的起始點。」

  黃狗接著和我表示他其實還深受酒精傷害的餘波之中,便去休息了。

  沒有其他事情好做的我,只好也在自己的臥鋪上躺下來。

  盯著頂端有時候會偶擺動幾下的吊環、再看一眼窗外延綿不絕的岩壁,還有感受著身子底下伴隨低沉匡噹聲傳過來的震動。

  和伯特的對話,我最終會遺忘多少呢?

  緩緩閉上眼睛、握緊拳頭,我試著在這注定難眠的時間裡,牢牢記住自胸口那空洞中湧起的感受。



  我最終還是成功睡著,並且作了個夢。

  朦朧之間,我好像記得一些片段,關於……亞當向我解釋著,名字的意義。

  當然,我知道這場景只是幻想,那時我們脖子上都有項圈才對。

  不過,「當時」嗎?

  我嘆了口氣,不太喜歡居然被自己潛意識提醒,脖子上有個無法擺脫的束縛。

  坐起身,我撥了撥雜亂的毛髮,花了點時間梳理自己。

  「嘿,歡迎加入我們。」我及時抬起頭,接下了伯特扔過來的一條鋁箔包裝。「草莓口味的。」

  他對我眨了下單邊眼睛,便回過頭,繼續和七四二五八交談。

  我一邊好奇他們會聊些什麼,一邊拆開包裝,咬了一口草莓口味的壓縮口糧。

  和低階食物合成機做出來的味道相同,卻喚起了某種奇怪的親切感。看起來我已經吃太久沒有味道的東西了,居然開始懷念這顯然和草莓沒有關係的草莓口味。

  七四二五八和伯特不知道談到了什麼,一起笑了出來,愉快的比著各種手勢。

  這個畫面又觸發了不舒服的感覺。

  理性詛咒那匹巧克力拉布拉多犬……杭特對我好像真的造成了某種陰影,難道我後半輩子都得在這影響下生活了嗎?我都已經打爆他的腦袋,實在想不出克服心魔的更具體方法了。

  但話又說回來,我們應該要信任伯特嗎?雖然根本沒有不信任他的本錢,但是,有鑑於發生過那麼糟糕的事情,如果沒有對拉布拉多犬有多一點防備,那就太蠢了。

  我再次仔細打量黃狗,想從他身上找出任何一絲可疑的地方。

  不過,我也不知道具體來說,「可疑」是什麼樣子,所以自然一無所獲。至少能夠確定,他身上似乎沒有武器,這說不定會讓我們有一點優勢。

  看了眼七四二五八配在腰間的獵手,我好像稍微安心了一點。

  但也並非沒有可能,是伯特想要給我們這種錯覺,畢竟他碰過了那把槍,誰知道有沒有趁機動什麼手腳。而且我還吃了他給的東西!包裝雖然完好,但這絕對不代表內容物是安全的,要不著痕跡加一些額外的成分太容易了,或許草莓就是為了要掩蓋某種突兀的味道!

  嘆了口氣,我決定還是需要放一點心思在這看起來很友善的混種狗身上,但如果繼續毫無理由的懷疑他,只會讓伯特每一個行為都顯得可疑,因為我必然會看到我想看到的。

  黃狗好像感應到我的思緒,對我抬起了一邊眉毛,露出了關切的表情。

  我只能擺出十分正常的笑容,裝作腦海中沒有經歷一陣過多獨白的小劇場,以最自然的動作咬了口草莓味的壓縮口糧。

  伯特看起來被我說服了,只是聳了聳肩,回過頭繼續和七四二五八交談。

  鬆了口氣的我,困窘的抓了抓耳朵,把剩下的口糧吃完。

  我愈來愈確定,他真的能感受到我的思緒。

  試著強迫自己去回憶,任何關於異能者這方面能力的傳言,但發現真的是異常困難。我深刻的理解了鮑勃所說,自己腦袋中的東西再也不安全的感受,實在很恐怖……但我最終也會忘記這件事吧,所以又讓情況更進一步的複雜了。

  突然,一段悠揚的樂聲響起,讓我自思緒中抽離。

  抬起頭來,看到伯特將一隻銀色的長方形匣子放在嘴邊,左手掌抵在其中一邊的末端,在轉調的時候會微幅改變角度。

  這是口琴吧,以前四班有匹年紀比較大的狐狸會吹,那樂器的音色還挺有記憶點的。

  有點……荒涼又孤寂,卻又是如此的輕快,就像踏上一段充滿不確定的旅途,但邁出的步伐是深知終點就在前方那樣的堅定。

  我能理解,這是鐵路的第二段旋律。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寫下自己的版本,但曲調中的某些東西,就這麼自然的和我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喚起了許多畫面。

  七四二五八看起來非常專心的樣子,黑色的耳朵豎得直挺挺的。而伯特則很有耐心,不斷替狐狸重複某些段落。

  而我,就靜靜的看著,允許自己的思緒稍微飄遠到那個位在大海彼端的終點,想像了一下未來可能的樣子。

  我不確定過了多久,但樂聲最終停了下來。

  「其實我沒有想過,自己能夠聽到第二段的旋律。」七四二五八說道,在我身邊坐下。

  伯特回到操作台前忙著什麼,偶爾使用自己的終端,好像在和別人對話的樣子。他的尾巴爾偶會突然抽動一下,可以從擺向判斷黃狗的情緒變化。

  「我沒有很放心思在這上面。」我承認道,一邊好奇著亞當會不會比較能體會七四二五八的感受。

  「不管怎麼說,我打算把這當成是好兆頭。」七四二五八笑著說道,從手臂上拿下了自己的終端。

  「好兆頭……?」我沒想到狐狸會用這麼迷信的用詞。

  「喔,拜託。」他翻了個白眼嘲弄道。「乾脆燒死我算了。」

  我只是聳聳肩,沒有打算多做評論。

  「總之,」七四二五八擺了個銀色長方體在我們中間,拿出了條連接線,和自己的終端相連。「伯特借我們用的,你的終端應該也快沒電了吧?」

  的確,我們進到沒有陽光的地下已經好一段時間,雖然因為失去網路連線而沒有使用,但離上一次充電還是隔太久了。我也拿出自己的終端還有接線,和伯特的行動電源相接。

  「然後……嗯……怎麼說呢。」七四二五八抓了抓耳朵,有些猶豫的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在自己的終端上滑著。「還記得先前說過,我在設計的那個病毒嗎?」

  我點點頭,知道七四二五八是在說能夠解開所有項圈的鑰匙。

  「之前我其實已經完成大部分的基本架構了……」狐狸下了幾個指令,我的終端彈出通知,讓我接受檔案。「但是要完善編碼,還需要很多功夫。」他放下自己的終端,轉過頭來看著我。「我之前說『我們一起,解開所有人的項圈』時,是認真的。」

  「我也是。」我向那橄欖色的眼睛確認,表明我的想法。

  七四二五八點了點頭,低下視線看著自己的終端。而我則是開始檢視著他的編碼,依然是那近乎藝術品範疇的構成。

  「或許,我可以在完成以後和鐵路說說。」七四二五八抬起頭,看了伯特的背影一眼。「這應該對他們的工作有很大的幫助。」

  「聽起來很合理。」我回應道,並且建立了和七四二五八終端的同步連線,幾個分割視窗和工作區域出現在畫面上。

  「那我們就開始吧。」七四二五八說道,向我解釋他已經完成的部分,以及需要我協助的地方。



創作回應

掬月
不過有意思的是,進到城市裡頭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再也聞不到那股無處不在的腥臭味了。我相信這其中,一定蘊含著某種很玄的深刻大道裡。

→道裡
2023-05-29 00:40:31
掬月
「就像我之前說的,你們記不住,但我不一樣。」又是那一抹有點哀傷的笑容。「而且我們怎麼可能蒙上來尋求幫助者的雙眼呢?」要不是不可能,我會說伯特剛剛對我們投過來了一個玩笑似的眼神。「我們該走了,得在這玩意而發揮功能之前上船。」黃狗拍了拍收回胸前口袋的金屬壺說道。

→玩意而
2023-05-29 00: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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