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一聲不響地跟在我身後，直到我的腳步再次停在書房門前，他終於忍不住出聲攔阻：「妳想掠奪蜘蛛的目標，像六年前那樣獨自殲滅他們嗎？」
「……這是我留下的禍害，讓組織徹底消失是我的責任。」
轉身對上他早已摘下笑臉面具的峻厲面容，我沉下聲反問：「你有想過，要是他們培育出的人造兵器全是和我一樣的怪物，你和旅團只有死或成為他們的下一個實驗體這兩種下場嗎？」
「妳覺得蜘蛛只是在跳入火坑？」他忍不住皺起眉。
「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西索。」我的目光黯了黯，語中不自覺地帶有劃分界線的意味：「就像站在你面前的我，只要我有心，旅團全滅只是一瞬間的事。這對那間企業而言是一樣的，他們還沒動手只是在等著你們自投羅網。」
更糟糕的是，他們潛伏的時間越長，發現身為實驗核心的我的機率就越高。旅團不選擇抽身，要是連我都等到他們做好萬全準備才進擊，一切就都太遲了。
最糟的下場，如果我再度淪為他們的實驗體，不僅是旅團，恐怕整個流星街都得跟他們一起陪葬——
而那個庫洛洛竟然還想著要利用我！
俠客決定跟起初還有著共識的團長唱反調，把重要情報透露給我的理由，八成也是為了避免我順著庫洛洛的意因而著了敵人的道吧。
「——妳願意為了旅團犧牲奉獻著實令人感佩，不過還是請妳打消這個念頭吧。」
庫洛洛獨自邁著無聲的步伐走來，嘴角噙著不合時宜的淺淺微笑，說：「要是先讓妳落入敵人手中，我們會很困擾的。」
「原來你還有危機意識啊。」我向後靠上門板，看著他越過西索走來面前，冷聲說：「如果我毀不掉組織，旅團也不用想了。」
「妳覺得旅團比妳弱嗎？」他傾身湊近，漆黑的雙瞳映不出倒影的鮮紅。
「理應如此。」我聚起護膜，證明的同時也阻隔了他的淡淡鼻息，「就算只有半步之隔，你也殺不了我不是嗎？」
「確實，就算我有能力把妳的胸口剜開，我也殺不了妳——」上揚的嘴角掠過眼角餘光，輕得只有兩人能聽見的低語撼動著鼓膜，讓我差點失了穩住雙腿的力氣，「沒有心臟的人偶。」
「庫洛洛……！」
右手正欲刺往他胸口，具現化出的「盜賊的秘訣」卻令我不得不停止；不祥的氣似乎有往指尖攀附的趨勢，於是我反射性壓下背後的門把，隨著重心後仰翻躍到正後方的辦公桌上，在安全距離下警戒著那本紅皮書。
庫洛洛並沒有追進來，他依舊佇立於門前維持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態，用書角掩嘴輕笑道：「幸好我們彼此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雖然這麼做對客人是失禮了點，但這段時間還是請妳安分點待在別墅裡吧。」說著，他轉過身，在西索有些駭人的目光下留下宣言：「盜賊想要的寶物，沒有人搶得走。」
我沒細想他所說的「寶物」究竟暗指什麼，在他的腳步聲離去後便跌坐入桌後的皮革椅上，雙手環抱住曲起的雙膝陷入沉思。
庫洛洛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沒有真正的心臟的？難道是我昨晚昏睡時……不對，西索應該整晚都和我待在一起，他不可能有機會碰到我；就算我真的在無意識下和他接觸，他又是因為什麼而對我的心臟起疑心？
要是庫洛洛擁有能封鎖他人的念的念能力，我就無法再像先前那樣和他站在對等的立場了……
西索在我分神時來到桌前，動作粗魯的扣住我的下頷，強迫我對上那雙不帶任何溫度的晦暗金眸，「小果實，妳還對我藏了什麼秘密？」
雖然護膜仍維持著，抵在喉頭的指節卻讓我有種窒息感，我於是強硬地偏過頭掙開他的手，「不過是庫洛洛的胡言亂語。」
「我對撒謊的果實沒什麼耐心，萊伊。」他的語氣多了絲警告意味。
「……不要挑戰我的底限，西索，別逼我把你跟庫洛洛當成同類。」我緊閉住眼，拒絕繼續這個話題。
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這段沉默久到讓我有西索已經離開了原處的錯覺，直到我半睜開眼後，他才終於啟唇：「妳知道嗎，萊伊，我原本也以為妳把我視為不同的存在，但我們雙方似乎都會錯意了。」
「我、伊爾謎、旅團或庫洛洛，對妳而言都一樣，只是有別於『空殼』的『人類』而已。」他在我瞠大雙眼望向他的同時別開了目光，用令人感到痛心的低啞嗓音說道：「妳並不信任任何人。」
直到西索再度像當年那樣在我眼前離去，我仍然無法開口將他攔住，只不過這次我無法瞭解的不是西索，而是我自己。
我不信任西索嗎……？
我真的……信任過他嗎……？
頭部突發的隱隱作痛使我把臉埋入雙膝之間，幾人的面容佔據著腦海，我隨後又閉起了眼，好似這麼做就能暫時逃離現實。
「愚蠢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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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唯一的照明來源不知不覺從橘紅暖光替換成了微弱的森冷銀光，我斜倚著轉向側邊的辦公椅，雙目空洞的望著窗外被雲遮掩成月牙形狀的滿月，沒有給響起的敲門聲一點回應。
來者也沒打算徵得我的同意，敲了兩下後就逕自推門而入，用命令的口吻道：「團長要妳去餐桌吃點東西。」
我沒有移動目光，只是以來人會下意識感到排斥的陰冷語氣問：「蜘蛛的餐桌需要人偶擺飾嗎，派克？」
「這是團長的——」
「我沒有服從蜘蛛的義務。」我打斷她的話，隨後又問了一次：「妳覺得我像是人偶嗎？」
沒有等到答覆，我不禁嗤笑一聲，雙腳落地將椅子給轉正，撐著扶手傾身狠瞪那張寫滿愕然的面容，「就算我沒有心，我也不會成為庫洛洛的人偶！」
派克諾妲神色凝重的回望著我，似乎在努力從話語與記憶中找出什麼線索，不過下一個不速之客在她找出端倪前就又闖進了書房。
飛坦自顧自地岔入我和派克諾妲之間，把手裡的盤子甩到桌上的同時還冷哼了一聲，「團長猜的果然沒錯，這個難伺候的小鬼。」
……這個身高至少差我十公分的矮子在喊誰小鬼啊？
「瞪著老子幹嘛？東西都幫妳端來了，還不給我心懷感激的吃下去！」
「等、等等，飛坦——」
飛坦無視派克諾妲的勸阻，二話不說就伸手按住我的後腦勺往瓷盤上壓。我沒有讓護膜做出敵人判定，雖然飛坦在我的臉觸及食物的前一刻就停止施力，我還是順著他的動作把臉埋入了盤中，張嘴將盤子連著肉塊一同咬碎，藉著護膜的過濾一舉吞下。
啊啊，這感覺真是……熟悉得令人噁心呢。
嘴角不受控地咧開，破裂的瓷盤轉眼間就消失到只剩邊緣，最後是飛坦的手直接就著我的側臉往桌面掃開，那殘存的一角才得以逃離齒下，詭異的破碎啃食聲戛然而止。
酒紅色的醬汁自睫毛滴落，飛坦似乎費了很大的勁才扯著我的頭髮把我拎起，而我直到這時才發現，原先擺著瓷盤的桌面多了數道齒痕與窟窿，原來我剛才連桌子的殘塊都一起過濾吃下去了。
「嘖！妳這小鬼餓瘋了不成？」說著，飛坦另一手還試圖撬開我的嘴，袖口露出的下臂都浮起了青筋，「喂！快把盤子吐出來啊！」
「飛坦！夠了，快住手！」
派克諾妲終於忍不住上前制止，被揪住的長髮登時披散開來，不過醬汁在沾上頭髮前就被她眼明手快的用手帕盡數抹去——雖然隔著護膜也不會真的沾上就是了。
「這是她的念能力，那些東西在吞下去前就被……過濾，死不了人的。」接收到飛坦的瞪視，她才勉為其難地開口解釋道。
飛坦蹙起眉，看來不是很能接受這個說法，「早上那個茶杯也是這樣毀的，別跟我說這念能力只是用來過濾她吃下去的東西。」
派克諾妲不以為然地聳肩，沒打算透露更多。
見狀，飛坦的額前爆出青筋，又對她咋舌一聲，怒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傢伙淨愛跟人打啞謎，這小鬼才什麼都不肯說！給不出有用的情報就滾出去，讓專業的來！」
「……別做得太過火，免得團長又找你算帳。」
「砰」的一聲，書房再次回歸寂靜，只不過相隔一張桌子各有一股低氣壓盤旋，狀況沒比三人共處時好上多少，甚至可以說變得更糟糕了。
我用手指梳理著凌亂的頭髮，從瀏海下瞟了飛坦別開的側臉一眼，有些散漫地問：「你怎麼會認為拷問我就會乖乖招供？」
「我有說要對妳拷問了？」他橫了我一眼，而後又想起什麼的挑起眉，「妳怎麼知道我會對人拷問？」
「……同行的、直覺。」
「呿，逃出組織後還是幹殺人這行啊……」他冷哼了聲，不過身上散發的戾氣稍微和緩了些。
好險，關於旅團的記憶差點就露餡了。
「那你還能用什麼手段？」我又接著問。
「剛才吃的玻璃沒扎爛妳舌頭話就變這麼多啊？」他又怒了一波。
「……」要人招供又不讓人說話，這傢伙還真不講道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