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
當一天的課程好不容易結束後,回到學院宿舍的藤芥子只覺身心疲憊。不僅手腳有如被灌了鉛似的沉重,就連胸口也堆積了不少的鬱悶。
不過那或許也是無可厚非的。
在安娜離開後不久,迦梨雖不再和陶洛斯打架了,但她卻也將身上那股無處發洩的怒火,給盡數撒在了無辜的藤芥子身上。
順帶一提,或許是因為看著覺得很有趣吧?蘇嘉德最後甚至還破例開放給了迦梨選修課程的資格。
依她的個性來看,這門課她是修定了。
「唉……」
諸事不順啊──
藤芥子一步一跌的走在宿舍的長廊上。因過度運動而渾身痠痛的他,不得不扶牆而行,無力的模樣比起血氣方剛的少年,更像風燭殘年的白叟。
來到二樓寢室門口的他,手搭門把,在確認門未上鎖後,便索性推開房門的走了進去。一進門,他便撞見哈爾威正一絲不掛地坐在自己的書桌上──
要是藤芥子再早個五分鐘進門的話,那他大概就會看到那樣的畫面了。
現實是哈爾威正在換衣服。白天的學生制服被擱置在桌上,取而換之的是一件無袖的白色制服。藤芥子記得那是他打工的制服。
扣著釦子,上身的黑色胸罩隱約露出的哈爾威,以一貫活力充沛的笑容迎接藤芥子:
「喔?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
「一言難盡……」
哈爾威以一貫活力充沛的笑容迎接藤芥子,而他則輕輕地搖了搖頭。真的是一言難盡。渾身無力的他於是倒在了床上,巴不得就這麼一覺不醒。
除了因為受疲憊所驅使之外,他個人也想留一些空間給哈爾威。
雖然哈爾威本人應該不介意,但藤芥子也不想因此去佔他便宜。
雖然現在才說或許有些晚了,不過哈爾威之所以會和藤芥子同住於一個屋簷下,全是因為他過去總喜歡在女生宿舍騷擾同寢室友的緣故。
後來在艾莉絲與校方的幾次周旋下,兩人才因此成為了室友──然後時間一眨眼就過了三年。他沒來由的深深吸了口氣,待吐完之後才疑惑的問:
「……對了,你今天不是休假嗎?」
「本來是啊;但報社那邊好像臨時出了點事,就問我能不能過去支援一下了。」
「然後你就答應了?」
「反正飛一飛就有錢拿了。我幹麼不做?」
「你說得對。」
雖然藤芥子是選擇把錢投資在鐵匠鋪上就是了。
「還有你怎麼看起來那麼累啊?活像是剛被人給毒打了一頓一樣,臉色看起來比蘇嘉德那老妖怪還差耶。」
見藤芥子有氣無力的,哈爾威也不禁好奇的問。沒有把臉從枕頭中移開,藤芥子語帶含糊地說:「……哈爾威。」
「我在。怎麼了?」
「你待會有要去學生餐廳嗎?」
「嗯~打工結束後我應該會去一趟。怎麼了嗎?」
「可以的話就順路幫我買兩份──不對。幫我買三份雞肉三明治回來。錢在我桌上,你自己拿。」
「……你確定你還有力氣吃晚餐嗎?」
「我要是掛了就燒給我。」
哈爾威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嘛,我知道啦。我大概兩個小時後回來。待會見啦!」
唰的一聲,感覺身體已徹底和單人床合而為一的藤芥子,便聽見了窗戶被打開的聲響,隨之而來的則是拍動翅膀的聲音──
「啊啊!差點就忘了!」
離開前,哈爾威將桌上一封信給丟到了藤芥子的床頭。
「你的信。看起來好像是你哥──看起來好像是你家人寄來的。」
「……我晚點再看。」
雖然依舊一副半死不活的頹廢模樣,但俯臥在床的藤芥子還是感激的朝他豎起了大拇指:「感謝。」
「嘻嘻!哈爾威送報,包你準時看報!」
哈爾威先是得意地擺了一個帥氣的姿勢,隨即便咻的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寢室。徒留藤芥子一人在床上苦笑:這又不是報紙。
他轉頭,靜靜凝望那扇敞開的窗戶。
哈爾威總喜歡打開窗戶。
據他所言:哈比一族認為唯有自由的風才能迎接新事物的變化。那時,他的表情雖如平日般開朗,卻也隱約流露出一絲少見的穩重在。
藤芥子實在很難斷定他到底是不是單純懶得關窗而已。
無論答案為何,他都決定先去把窗戶給關了再說──
他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卻發現自己竟連那麼點力氣都擠不出來。他不禁無奈的嘆了口氣:「……多災多難的一天。」
於外頭來回打轉的涼風滾入室內,卻始終無法平復藤芥子體內的燥熱。他索性衣服一脫,只留一件內褲的仰臥在床上。
協助表演。
被迫參賽。
上臺示範。
爆發衝突。
光是一一列舉出來,藤芥子就覺得今天真的是過得格外「充實」了。或許只有今天是例外?百無聊賴地看著頭上的天花板,他心想。
他經常像這樣和天花板上的灰塵相互對望。
他總覺得自己就像灰塵一樣,也該像灰塵一樣渺小。
不會特地嶄露鋒芒(雖說他其實也沒什麼銳氣或才華是可以嶄露的),也不會想方設法的去引人注目。儘管擁有還算不錯的出生,以及與之相應的豐富資源,可他卻依舊選擇了低調的生活方式。
不如說,才能並不出眾的他,也只有低調生活一途。
「盡情展現自我啊……」將哈爾威留下的信件高舉至眼前,看著信封一角的署名,藤芥子只是小聲的咕噥:「那種事還是留給哥哥就好……」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迦梨。
『咱說什麼也一定要參加──參加魔劍士盛會!』
她所立下的豪語至今仍縈繞在藤芥子的耳邊,揮之不去。
為什麼我會那麼在意她呢?
不僅衝動、火爆,待人處事更是只能以我行我素來形容。對於向來不愛出鋒頭的藤芥子而言,她簡直就是站在極端面上的存在了。
「……」
藤芥子默默放下手裡的信封,然而浮現於眼前的,卻不是他所習慣的塵埃,而是他與迦梨角力的經過。
無論是那對粗壯的手掌,還是那聲昂揚的高呼,甚至──
『眼神不賴!』
回味當時迦梨眼中那股灼熱而自信的神采,藤芥子只是不發一語的蜷縮在床,彷彿是要掩蓋自身的存在一般。
良久之後,他才以近乎無聲的音量,悄聲說了一句:「怎麼可能……」
夜幕低垂,晚風徐徐。
在複雜的感情侵擾下,他很快便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