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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世》 章之叁、〈 ◍ ◍ 之間〉

天緒 | 2022-04-21 19:16:15 | 巴幣 1000 | 人氣 114


❖ 刀劍亂舞|髭切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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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世架空 ● 怪奇恐怖 ◑
◒ 角色為個人解讀 ● 私設有 ◓
◓ 引用之傳說與劇樂未按原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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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階而上。

  心神彷彿被什麼事物牽引,臨時起意的腳步逐漸變得踏實,老人無視發痠的膝蓋繼續登階,直到身臨陌生的鳥居下方,才氣喘吁吁地停歇下來,茫然將未亮燈明的小神社收進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記憶力又開始退化,他不記得這個鎮子裡有這種地方。

  手水舍早已乾涸,竹管間密佈蛛絲,老人無從依循淨禮,只好走向金漆剝落的賽錢箱,垂掛前方的粗繩已然脆化,若是搖動起來,也許連上頭的鈴鐺都會一齊墜落,但他卻沒有半分猶豫,投入香油錢後,蒼邁的手掌果斷握上粗糙的繩索,謹慎地晃過幾下。

  『叮、叮……』

  濕涼的夜風刮起靜止的樹林,簌簌迎合起微弱的鈴響,神社周邊開始變得嘈雜,他不確定昏暗的枝幹間,是否多出了幾道視線在窺望。

  但這些都不會是分心的理由。

  遵照禮節順序,老人彎下有些佝僂的背脊,盡可能地鞠低兩次躬,響亮地拍過兩次掌,接著合緊掌心,意由虔誠抒發心底的憂擾。

  ——願……

  還未等他再度鞠身,前方驀然傳來一聲饒富興味的詢問。

  「你有什麼心願嗎?老爺子。」

  驚愕地抬起頭,老人瞪眼凝向聲源,只見袖襬齊整翩落,雪白的青年落座於賽錢箱上,綿軟的髮尾垂在纖細的頸側,肌膚在幽暗中散發著輕渺薄暈,當青年睜開澄金的眼瞳之際,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老人立時垂首,視線因而落向夾著木屐的裸腳。

  他很清楚,自己並未聽見任何一聲腳步。

  「……神明大人。」

  不做承認亦不予否認,比起稱呼,被喚為神明的青年顯然對老人的反應更感興趣,「喔?突然降臨讓你驚訝成這樣嗎?」

  「就一介凡人而言,」恭敬的嗓音仍壓抑不住顫抖,老人發覺那人下離了箱首,繞著自己打轉,「確實、是該惶恐的事、呃!」

  不待他說完,青年驀然拍上發駝的背脊,老人當即嚇得立起腰桿,他驚移不定地看向對方,遲緩地意識到發疼的後背竟能正常挺直,「這、這這……」

  「啊哈哈哈哈!嚇到了吧!」歡暢的笑聲片刻便止歇下來,青年再度坐回賽錢箱上,指間玩味地彈起一閃香油錢的銅光,「接下來,就讓我聽聽你的祈願吧。」

  面色浮現幾絲顧慮,老人猶豫半晌,還是熬不過受憂慮鼓譟的心,「我希望、小女能平安無事。」

  可算抽象,同時也不抽象的願望。

  「平安啊……」香油錢又一次彈向半空,只是這回青年沒能握進掌裡,銅錢啷噹落地,沿著石磚縫隙滾動一段距離,而後在他們的注視下倒向地面。

  在老人回身撿起硬幣之刻,若有所思的青年眼神詭譎一瞬。

  「——丑時之前。」

  不予對方再次轉身的機會,他欺上前按緊老人的肩頭,蒼白薄唇臨於耳後,勾著笑意啟口:「把她珍惜的物品放進箱子裡,擺在庭院的、西北角吧。」

  距離拉近得措手不及,非屬常人的涼悚沿著肩膀竄上脖頸,老人本能地想回頭,對方卻已抽身離開,強烈的昏眩猛然襲擊腦海,急遽收細的視野只來得及納入吊高的嘴角。


  『越多越好。』


  「……希望妳別認為媽媽亂操心,只是那傢伙真的太不可信。」

  隱約聽見說話的聲音,老人惺忪地睜開眼,捕捉焦距片刻,這才笨重地從被褥中坐起身,茫然看向門縫透出的一線燈光。

  「一定要萬事小心,記得媽媽永遠都愛妳。」溫柔的聲音竄進內室,在房門大敞後更為清晰,妻子背對著他跪坐在座機前方,顯然沒有察覺到他清醒後的走動,而他亦對通話內容渾然未覺,徑直轉向今日才特意打掃過的房間。

  「妳爸也是,雖然有點失智了,但他今天還在問妳的近況呢。」

  從櫥櫃中翻找出有點陳舊的集物箱,老人拍去上頭的細灰,珍惜地打開盒蓋,將裡頭的膠卷磁帶與萬華鏡取在掌間把玩一會兒,又放了回去。

  「那是不是花穗的聲音?讓她也來跟外婆說說話!」

  ……越多越好……

  凝視著箱子底部陳躺的票根,老人似乎想起什麼,抱起箱子走出房間。

  「唉,又這樣掛我電話!」不滿地掛斷了話筒的嘟嘟聲,老太太很快便耳聞東西被翻找的響動,她詫異回頭,只見不知何時起床的丈夫正埋首在電視櫃前方,「真是嚇死我了,你醒了怎麼不說一聲?我剛剛在跟幸江通電話呢!在忙什麼大事啊?」

  徒勞地從下方探頭出來,老人摸著碟片封面,前言不著後語地說道:「我去參拜商店街旁邊的神社,遇見了神明大人。」

  「你這老糊塗……」將之歸咎於大腦退化的展現,老太太嘆息一聲,無奈地將影碟放回原位,「那裡才沒有神社呢,而且你剛才還在床上躺得好好的——所以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沒有搭理妻子變得凶惡的目光,老人將對方剛歸位的影碟再次搬出來,頭也不回地指了指木箱,「神明大人說這個要放在庭院的西北角。」

  「哪來的神明大人喜歡天門這種方位呀。」擔心頑固的老頭子會自己鬧出什麼事來,老太太縱然滿腹牢騷,還是選擇親自動手,將不輕不重的木箱搬離地面,「放在那棵紅千鳥旁邊就好了吧?」

  終於找著與票根相同的能樂影碟,老人匆促地追上妻子,在她放下木箱以前擺了進去,「等等,還有這個。」

  聞言,老太太好奇地在放下後查看,晚風與時湧動,血掌似的紅葉不偏不倚地落在影碟旁側,正襯頂頭猙獰的鬼女面具,一切來得湊巧,她頓感不安地掩上盒蓋,抱著手臂回到屋內。

  「真是的,風變涼了……」


  ——能樂《鐵輪》。

  ◐ ◑ ◒ ◓

  水氣撲鼻,也許是血腥混入其中的緣故,他對這種複雜的氣味感到噁心。

  「嘶……」熱辣的刺痛後知後覺地湧現軀幹,神田不得不止住步伐,他摸索著觸上略帶濕濡的手臂,確定過幾處較為嚴重的傷口後,扯下領帶,手口並用地綁住上臂,暫時避免失血過多的危機。

  通道在他入腳後就急不可耐地關閉,雖然這讓膝丸沒辦法追上來,但是有了前車之鑑,他絕不可能再鬆懈心神。

  不耐煩地摘下度數甚輕的眼鏡,神田率性抹過臉龐,汗濕的前髮在這樣的折騰下更為凌亂,待手掌移離臉面,發直的眼瞳已然凶光畢露。

  他現在越發確定,自己並非因為求助的念頭而身陷此地,鶯丸口中的『因果』此刻已經有了眉目——不過,那些自稱『管理者』的傢伙若是憑著這種原因對他處以私刑,那他只會覺得不公平得可笑,他們也許知道他做了什麼,卻不明白幸江對他做了什麼吧。

  ……孰是孰非可還沒論定。

  拖著扭曲的鐵棍繼續前行,男人不自覺地隨燈火若有似無的搖曳而晃步。

  ——有罪的人不是他。

  略微失焦的視野,晦暗的橙光向外發散,依稀令他記起離開空盪家門的黃昏時分,有人狀似關心地瞅著他笑,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

  『妳有看到我妻女嗎?山口太太。』

  若是可以,他並不想求助於一個愛嚼舌根的女人,但對方確實知道些什麼,狡黠的透露亦與他的猜測不謀而合。

  『哎呀,我才想神田太太為什麼大包小包的,下午的時候,有人開車來載她走了喔。』

  『她叫了計程車?』

  他在女人臉上看見明顯的幸災樂禍,『不是呢……是●●家的先生載她離開的,你可以找他問問看啊?』


  濕風呼呼驟起。


  幽微的長音被捎進耳畔,神田霎時從記憶中醒神,腿邊不知從何時開始淌滿白霧,彷彿正處於水面那般。意識到自己即將遇上某些東西,他不由得心生警惕,輕緩了聲息及腳步,不多時,邊界被水霧吞沒的紅橋與河川便映入視野。

  燭火於橋欄頂端搖曳,一盞一盞連綿到彼端,遠處隱有建築的輪廓,糊在一片渲染橙黃的水霧之後,難以辨識其確切形貌。

  此處僅有一條前行的路,別無所選。

  握緊手裡的鐵棍,神田謹慎地壓低身形上橋,雌雄莫辨的嗓音越亦清晰,即使每個詞字都晃抖著拉長,他也能約略聽出古調底下的意思。

  『若說蛛絲能結狂駒,卻繫不住離家負心郎……』

  細火尖端短緞似地朝一側拂動,察覺到風起,他順著霧氣流淌的逆向窺望橋下川流,只見妖嬈的紅衣身影顯形於霧幕後方,她背對著此端,半身浸泡在水中,烏黑長髮結綁成五支犄角,一圈豎著三根蠟燭的鐵輪則戴在頭頂上方,這副模樣太過眼熟,神田一下就認了出來。

  ……該不會是丑時參拜的女鬼『橋姬』?怎麼偏偏出現在這裡……

  擔心對方發現自己,他忌憚地抽回視線,小心翼翼地趁女人發洩之際行動,而對方確實沒有分神注意,自哀自憐地擁住肩臂,『虧妾身真情意切,誰知他竟薄情將我棄?』

  水面飄蕩的髮絲被纖指撩起,橋姬驀然垂首安靜,行至橋中的神田隨之不敢動彈,等待片刻,舞動的水聲響起,女人張手揮揚髮與袖,憤慨吟道:『恨啊!罔與他飲三三九度杯,一片癡心盡遭罪!』

  ——有罪的分明是拋棄另一方的人啊。

  受臺詞觸動,神田忍不住從橋欄的間隙覷望一眼,未料女子正好轉了身,泛紅的猙獰臉孔霎時進入視野,他倒抽一口氣,細看才發現那張臉是對方所附的能面。

  仗著能面具的眼孔細小,必然看不見高處的自己,神田遂放膽觀察,光裸的額尖佈滿血絡般的髮絲,咧開的唇齒與上勾的眼角盡是詭譎的朱紅,他這下更加確定女人的身分是橋姬,而這張面具,自己似乎在什麼時候有所印象。

  會是和岳父一起看過,還是——

  『是哪個無禮宵小鬼鬼祟祟!』

  震怒的尖嘯猝不及防地徹響川橋,女人猛地抬頭,嚇得神田當即躺臥於橋路中央,他懊惱於自己要命的好奇心,徒然握緊手裡的鐵棍,即便他知道就算擁有武器,這也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妖物,但總歸是聊勝於無。

  尖音散去,放柔的問聲懷揣著期望響起,『……可是夫君回來找妾身?』

  聽見逆行的水聲逼近橋下,神田不住祈禱對方別上橋查看,餘光瞥見有什麼東西探了上來,他咬牙忍住粗重的呼吸,顫抖地看著三根螢燈似的燭火在欄側搖曳,尖銳的長指來回摸索橋樑邊緣,片刻,蒼青的指忽然泛白屈起,憤然在紅漆上抓出幾道淒厲的木痕。

  『啊啊啊啊!又與我欺!可恨啊、負心之人……!』

  尖厲的狂嘯掃蕩了白霧,川面洶湧起激昂的波浪,燭燈盞盞熄滅,在一切陷沒昏暗以前,神田惶然張望起周遭色變,驀地發覺橋樑彼端的朦朧已散,一座傳統劇場佇立在前端,距離並不算太遠,也許半分鐘的衝刺就可以抵達。

  既然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不如放手一搏看看。擦去臉上飛濺的水痕,他不再糾結於被發現的風險,起身便朝前方跑去。

  『別走!』奔跑的動靜果不其然驚動了抓狂的橋姬,她哀切地哭喊起來,橫跨川水隨在橋側,『你何以心狠再棄我!心狠啊!』

  川水翻覆,濺點濕染紅橋。

  突如其來的急促導致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神田壓抑著胸腔要爆炸似的感覺朝前方跑去,他能聽見聲音逼近,卻無暇他顧,悶頭衝向即將銜接地面的低矮橋段。

  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女人的速度。

  「……!」一隻手倏然從旁竄出,拽緊他的手臂便向旁拉去,神田不得不扭頭查看,這才驚覺橋姬遠超自己想像的高大,明明他位於寬橋中央,對方卻能站在川裡,半身越過欄杆上方,整隻手掌幾乎佔據了他的下臂,「呃!」

  詭譎的能面不住淌落兩痕朱紅,見他望來,應是繪製而成的牙口竟鮮活地彎起扭曲笑意,『睽違不見,夫君。』

  「放開!」用盡全力扯開手臂,神田踉蹌地撞上另一側橋欄,卻不敢停滯任何一秒,踉蹌地邁步衝往劇場入口,獨留橋姬停在橋與水的邊界,攥著剛摳下來的袖釦,癲狂地又哭又笑。


  『快呀、快呀!快走呀!像那貴船川水!哈哈哈哈哈哈!』


  矮身鑽進鼠木戶,男人急促地掩上木門,一切聲息就此阻絕在外頭。

  「瘋婆子……」心有餘悸地癱坐下來,神田堪堪撫平喘息,一抬頭便見漆黑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他驚嚇地撞上門板,瞪眼片刻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倒映。

  鏡子、又是鏡子!

  無處可洩的憤懣與仇恨霎那翻破壓抑的心神,男人惱羞地爬起身,正欲舉棍將之擊碎,旁側便忽然響起耳熟的古調,粗莽的動作生硬停下,他順著聲音方向走去,黯淡的光線穿透跳色的揚幕,一道身穿狩衣與冠帽的身影正映於前方,低沉地誦道:「……無須占卜,據吾所見,君定是遭女子所恨,心裡可有數?」

  聽見男性的嗓音,神田瞪大了眼,腦海豁然連結起目前看來的管理者特徵,臉色接著陰沉下來,他不動聲色地持穩鐵棒,悄步踏入揚幕所染的繽紛落光裡。

  ——啊啊,是穿著古裝的男人啊。

  「……實不相瞞,在下近日休別前妻,另娶續弦,莫非此事所致?」

  聞言,狩衣人影搖頭嘆息,渾然不知有人正在幕布後方舉高了棍棒:「正是。那女子得神官所示,三七二十一日浸身於川水,夜夜咒詛於君——啊!」

  尚未說完,劇痛迎頭而來,燭火繚繞的舞臺驟起幕簾垮落的聲響,驚叫聲在毫不留情的棍擊間起落,見狀,本舞臺上的古著男子慌忙奔向通往揚幕的橋掛走道,「哪來的匪賊!還不快住手!」

  見人影逼近,失去理智的施暴者反棍揮擊礙事之人,腿腳再次踹向抱頭跪地的冠帽男子,「該死的、都是你們這些管理者,害我被困在這裡……!」

  哀嚎聲響徹能舞臺,後座的地歌演奏者們卻紋絲不動,擊鼓吹笛,嗚嗚奏唱起詭譎的地謠,伴著骨頭碎裂似的脆響作樂,無人欲制止擅闖者的行徑,任由他在手無寸鐵的兩人身上宣洩一路至今的狂躁,直到揚幕前方再無聲息,樂聲才識趣地恢復死寂。

  發熱的腦袋在疲憊後略有冷靜,神田喘息著垂下持棍的手臂,看著散碎自狩衣底下的陶白碎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啪啪啪啪——』

  客席間突然響起一陣明亮的掌聲,他愣神望去,只見一雙深沉的琥珀色正彎著笑意瞅他,隨之,數列懸掛於頂端的笹龍膽紋燈籠自行點起灼灼火光,劇場霎時恍如白晝。

  「呀,真是精彩的演出呢。」

  在綿軟嗓音出口的剎那,神田頭皮一陣發麻。

  他認得這個聲音。

  「但是,接下來該怎麼辦?」輕盈地在沒有外力輔助下躍上舞臺,身著柔白和裝的男子彎身撫整略皺的黃黑下襬,閒散的嗓調使困擾聽來毫無真誠之意:「沒有了配角和配從,這齣劇要怎麼結束呢……」

  ——當萬華鏡翻轉出新的界域之際,那個在虛無中錯身而過的聲音。

  意識到自己白費了攻擊的力氣,神田轉而將鐵棍對準突如其來的男子,隨時警惕著對方的舉措,而當陌生男子站挺身姿,跨步令輕裝的白鴿圖樣翻騰之際,他便因眼熟的外貌而意會過來,來者正是膝丸所提過的『兄長』。

  雖然容貌相仿,但眼前人的氣質卻迥然不同,非如膝丸那般肅穆的剛毅,男人的眉眼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平和,綿柔的淺黃短髮和微揚的唇角更添了幾分和煦,即便對上他滿載敵意的目光,也僅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別緊張呀,我不在意你剛才的作為喔。」

  見男子逐步逼近,神田正欲做出攻擊準備,卻發覺自己竟動彈不得,呼吸越發短促,他近乎窒息地看著包裹在皮革下的手握住鐵桿前端,而後毫無反抗地讓對方抽去武器。

  視線饒富興味地流連於上頭的痕跡,男子從容地抬起眼睫,沉澱下來的琥珀色有那麼瞬間像極了凝固於棍身的黑血,「畢竟、戲演不成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嘛,頂多讓你死在這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死在這裡、還沒什麼大不了?開什麼玩笑!」憤怒重新主導了忌憚的理智,神田奮力握緊手掌,激動地箭步揮拳而去,「我才是受害者啊!都是你們逼我……!」

  果斷鬆開手裡的鐵棍,男子輕而易舉地側身避過,迅速拽過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壓肩將整條手臂折向後方,「這句話真奇怪呢,從始至終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呃啊啊啊!」感受到肩臂即將錯位的痛苦,神田吃痛地慘叫出聲,對方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更甚地向下施力,迫使他整身趴伏於地面,壓在肩上的手接著移離開來。

  「就連在弟弟那邊也是。」在底頭人意圖掙扎之際,男子毫不留情地換腳踩下肩頭,淺黃髮絲垂落,他彎下腰,柔軟的嗓音森冷得引人膽寒:「——你明明還有第三面鏡子可以打破的。」

  一切都是自業自得。

  聽見刀與鞘撞擊的輕響,神田當即恐懼地哀求道:「放過我、求求您了!讓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可怎麼辦呢……」放開被自己折得顫慄的手,男子故作猶豫地扣起下顎,「配角和配從都被你打死了,戲已經演不成了啊。」

  痛苦終於不再加劇,神田的腦袋為求生而急速運轉起來,很快便找到了替代方案:「我能、我可以代替他演完啊!如果您也一起演的話,就有配角跟配從了!」

  「喔喔,確實,這樣缺口就補上了。」沒想到人的生存意志竟能如此驚人,男子感到有趣地移開了腳,「但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這點倒是沒能想到的部分。艱難地從地面跪坐起身,神田誠心俯下頭顱,死馬當活馬醫地承諾道:「事後……我一定會給您報酬的。」

  語畢,他們都陷入了沉默。

  不安地抓緊膝上的布料,神田不敢貿然抬頭確認對方的神情,渾然不知琥珀色的眼正玩味凝視著他猶在發顫的右手。

  「好啊,我就幫你一把。」不喜麻煩的心性最終輸給了好奇,男子向跪坐者遞出手掌,友好地笑了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源氏的重寶,髭切,接下來請多指教喔。」

  暫時化險為夷,神田顫顫巍巍地搭上手掌,「謝謝。」

  「但是,」扶起合作者後,髭切拾起滾落地面的烏紗帽,輕輕拍去碎屑,熟練地戴上頭頂,「你看過這齣戲嗎?我不是很記得內容呢。」

  不是很樂意想起與幸江相關的往事,神田抿唇片刻,還是沉聲追憶道:「還算清楚,以前和妻子一起看過。」

  那是結婚前的事了。

  當時岳父給了兩張能劇的票,讓他陪喜愛傳統藝能的幸江一同觀看,而他別無選擇地按捺乏味,將那齣戲看了一遍。

  ——能劇《鐵輪》,雖然各個劇團演出的情節有所出入,但是劇情應該大同小異。

  「故事經過大概是這樣的……」

  女子橋姬受前夫拋棄,於是在連日的丑時之刻上貴船山祈禱,某日貴船社主得到夢兆,在第七日時教導橋姬報復前夫及其新歡的方法,只要她將頭髮紮成五角,戴上點有三根火燭的鐵環,身穿紅衣,面塗丹朱,懷揣怒意浸泡在南方的貴船川二十一天,就能成為惡鬼生靈。橋姬遂依言照辦。
  在橋姬化鬼的日子裡,她的前夫噩夢纏身,不得已向陰陽師安倍晴明求助,得知是前妻作祟,便托陰陽師替他消災解厄。當夜,安倍晴明便作法喚出三十番神責備前來索命的女鬼,橋姬只得離去,回歸凡人肉身,悲憤投入鐵輪井中自盡。

  「橋姬、橋姬啊……」聽見有些耳熟的名字,髭切迷惑地環手抱胸,逕自陷入思考當中,「哎呀,那時候到底……」

  並未理會對方模糊的嘟囔,解說完劇情的神田邁過橋掛,翻起地面的狩衣,又進入揚幕後方的鏡之間搜索,卻一無所獲。按理來說,接下來要進行的是陰陽師請神的劇情才對,用來召神的道具應該被搬上舞臺,但現在卻連個御幣的影子都沒有,到底要怎麼驅鬼?

  再這麼坐以待斃下去,等地謠樂者重新奏歌,就是怨靈橋姬登場的時候了。

  『——咚!』

  思及於此,外頭恰時響起小鼓的拍響,神田嚇得幾乎要跳起身來,他慌忙奔出揚幕,然而,除了一眾面相瓷白的地謠樂者之外,本舞臺上只有悠哉玩鼓的淺黃髮男子,所幸還不見橋姬的蹤影。

  「……」意識到自己被臨時起意的擊鼓聲所騙,神田深吸了幾口氣,按捺住滿心焦躁,盡可能讓語氣聽起來恭敬一些,「髭切先生,身為『安倍晴明』的代演,您應該做些準備。」

  聞言,髭切詫異地反問道:「嗯?要做什麼嗎?」

  這傢伙剛才根本沒有在聽。神田惱火地壓平脖頸跳動的青筋,「……召神驅鬼。」

  「喔喔,驅鬼呀。」放下借來玩的小鼓,髭切隨手將烏紗帽扣在樂者的腦袋上,理所當然地拍拍腰間的太刀,「直接斬了不是比較快嗎?」

  該死的,這人無法溝——等一下。

  倏然記起先前受膝丸所救的經歷,神田即時嚥下險些出口的惡言。

  既然這對兄弟的其中一人能獨力殺死蜘蛛妖怪,又何況是橋姬?……不,他為什麼要期待剛才想殺了自己的傢伙能贏呢?髭切和橋姬兩敗俱傷才是最好的結果,現在,他應該好好思考該如何坐享其成才對。

  「您說的是。」不動聲色地應和一聲,神田故作自然地轉過面向,暗自觀察起整座劇場的構造,好規劃出幾條保險的撤退路徑。

  他很快便發現了這裡的不尋常之處。

  標準的能舞臺類似竹勺的形狀,若說人物登場的橋掛走道是長型手把,則演出的本舞臺、器樂及聲樂者所處的後座及地謠座就是裝水的方型勺碗。一般而言,不會再有這個形狀以外的設置——但是,這座本舞臺前方卻多出了歌舞伎舞臺才有的、能通往地下空間的『空井戶』。

  是為了橋姬躍身鐵輪井的情節設計的嗎?不解地蹲在形似木箱的方井旁側,神田才剛想將上頭的蓋子揭開,後方便傳來一聲詢問:「你對那個很好奇嗎?」

  「怎、怎麼會。」為避免男人看出自己的逃跑念頭,神田心虛地收回手,「不就是舞臺的地下室而已嗎?都是些柱子,也沒什麼好看的。」

  褪下腳踩的木屐,髭切端坐在本舞臺中央,逕自將太刀擱置於膝前,閒散的語調聽起來漫不經心:「你下去看過了?」

  「啊……妻子曾經跟我介紹過。」擔心繼續對話下去會露出馬腳,神田草草回應後,乾脆遠離空井戶,假裝去欣賞本舞臺後方繪製著松柏的鏡板,不料,才剛經過器樂者身旁,笛手便驀然吹響了詭譎音聲。

  『嗶咿——』

  即便背著燈火,他也能從搖曳的落影感覺到燭火的忽明忽滅,幽微的低唱被冷風捎來,加劇了腿腳的顫慄。

  啊啊,因果輪轉……

  腳底似如紮根的柏樹移不開半分,神田艱難地嚥動咽喉,不知何起的冷風舐過脖頸,霎時令他興起血液逆流的錯覺,他不住催喚著眼球,意圖看往橋掛左端的揚幕,然而,反位的右側卻緩緩浮現一道腥紅。

  不會有事的,女鬼會從揚幕登場,所以他不會有事……

  『川邊螢火流,魂肉已飛離。』

  ——不,是他忘記了。

  清晰可聞的字句打碎了念想,神田才剛意會過來,勁風便猛然襲面,肩膀受外力摁側了半身,陰森的身影剎那映入瞪大的瞳面,「……!」

  怨靈橋姬的登場,有時不在橋掛那端。

  旁側的地謠樂者高聲唱起歌來,嗡嗡地佔據了渾身心神:『頭上鐵輪載,灼灼赤女鬼。』

  ——而會從本舞臺後方出現。

  細小的眼孔仍淌著淒涼的朱紅淚痕,渾身腥色的女子厲聲揮下尖刀:『使我心焚之人啊!定遭此報返!』

  鏘!

  「……!」一陣寒涼擦過耳尖,而後熱辣地發疼起來,時間彷彿變得凝滯,神田悚然瞥過眼角寒光,幾根斷髮後知後覺地飄落,而刀鋒的彼端,女人被刺穿的手腕正汩汩冒出黑血。

  『呀啊啊啊啊!』骨頭碎裂的音聲隨尖叫響起,橋姬自斷手掌蹬步向後,待她隻膝著地之際,本該空蕩的袖口竟長出漆黑的爪牙,刺耳地刮裂了平坦的木板。

  隻手將腿軟的神田推離中央,髭切驚奇道:「哎呀,她很喜歡你呢。」

  遲緩地回過神來,神田驚恐地摀住淌血的耳尖,連滾帶爬地拉開距離,「你、你是什麼意思!」

  「這傢伙的執念是你喔。」慵懶的瞳光在出刀以後斂回眼底,髭切重架起手式,傾斜向下的鋒刃霎時折映出沉澱下來的琥珀色,「你給了她什麼東西嗎?」

  雖然不是在質問這件事,但是髭切的回答更讓神田驚恐,「我怎麼可能——啊!」餘光瞥見外套脫線的袖口,他臉色煞白地意識到袖釦不見蹤影,體軀由內而外地感會到如墜冰窟的森冷,神田顫顫巍巍地看向伏地散髮的女人,而對方恰時有了動靜,肩胛詭異地朝上拱起。

  『汝說情似山茶花相愛八千載、如松柏樹長青萬代,』哽咽地跪立起身,橋姬捂住能面,嗓音從淒婉到尖厲,最後轉身衝著癱坐在地的男人嘶吼:『恨啊!汝卻喜新厭舊、始亂終棄!』

  恐懼地抬起雙臂,被針對的神田崩潰地喊道:「別過來!妳找錯人了!」

  喀鏘!

  憤恨的軌路驀然被橫掃半弧的烏黑襪履截斷,見聞繡有鴿鳥的下襬揚飛,刀鋒旋動的輕響,橋姬當即受刺激地將目標轉往攔擋中央的武者,舉刀撲身向前,『礙事……!』

  燭光淌過刀鋒,髭切敏捷地避開女人的攻勢,反手便以刀背擊向暴露破綻的後背,任橋姬踉蹌地衝過了頭,而後悠哉地輕笑道:「接下來,鬼退治的時間到了喔。」

  『可恨啊!區區付喪神!』行動遭到譏諷,女人氣急敗壞地舞起尖刀,換來的卻盡是空虛的破空聲,毫無章法的攻勢顯然只有被玩鬧的待遇,她幾乎追著敵手繞過一圈本舞臺,才得到一刀慘痛的回應。

  逮著揮刀前的間隙,髭切旋身上挑太刀,蒼白的左臂毫無防備地連著紅袖斷離肩膀,污濁的血液霎時隨著瘴氣飛散開來,「這條手臂、我就收下了!」

  『啊啊啊啊!』猝不及防遭受重創,橋姬失控地尖嘯出聲,奮力揮出鬼爪與咄逼的刀刃相接,『汝等都該死!妾身一個都不會放過!』

  憤恨的預告驚回了嚇白的心神,神田倒抽一口氣,即便光線不穩,他也能清楚看見面具上頭的眉眼擰得更為凶狠,唇齒開咧,兩根暗金短角從凌亂的鬢角中延出腦袋,儼然化為了生成的鬼面,「嚇!」

  「我剛才還在想……」不相上下的抗衡轉眼傾斜,力勁的增幅迫使髭切隻足向後,橫於中央的太刀逐漸壓向胸口,然而,看似劣勢的狀態卻因勾昂的唇角顯得違和,他彎起冷漠的眉眼,震動的刀鳴停滯一瞬,接著猛然向外掃蕩開來,「千年前被砍下右手的戾橋之女,是不是妳呢!」

  樂聲消弭。

  『呃!』猝不及防地被強大的力量揮離原位,橋姬狠狠撞裂了松柏鏡板,端坐的樂者亦沒能倖免於難,碎片與煙塵乍起,她昏眩地晃頭睜眼,只見彼端凜如獅瞳的琥珀色閃爍起森寒的光。

  背襯著明亮起來的笹龍膽燈籠,髭切別有深意地撿起斷手,輕柔地微笑道:「不過,這個問題已經無所謂了喔。」

  冷傲的威壓陡然震懾了整座能舞臺,無論生死者都僵硬一瞬。

  ——不行,橋姬被殺以後,下一個說不定就是自己了。

  眼見戰局與預想中的兩敗俱傷天差地遠,神田焦急地摁緊顫慄的指掌。他知道此刻沒有耗磨的餘裕,應該趁勢逃跑才行,但雙腿愣是沒有站立的力氣,只得難堪地以臀腳磨地,狼狽地退至本舞臺邊緣。

  徬徨的視線不經意瞥見橫躺的物品,神田瞪大了眼睛,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使命。

  『汝是……』赫然認出付喪神的身分,橋姬憤恨地抬起頭,獠牙與尖角隨之突出體腔,連僅存的人類形貌都徹底捨棄在震怒當中,『源氏、該死的鬼切……!』

  嘶啞的咆哮貫穿了燈火,一側燭光剎那搖滅,囂狂的風從揚幕灌進舞臺,由紅化金的般若面迎上刀刃的寒芒,交鋒再起,他們滑步而行,濺地的血花被襪履劃成殘痕,攻守的回合進行得極快,幾乎只能見得張揚的烏黑長髮裹過風流,以及捲繞其中的雪白身影。

  驀然在交接的攻勢裡改變了策略,髭切傾刀卸下鬼爪的力勁,而後隻手揪住殷紅的衣領,連帶著渾身運力將橋姬摔向脆弱的柱角,能舞臺的屋頂霎時簌簌落下不穩的塵灰,一切動靜似乎都被掩埋在天搖地動似的轟鳴裡,直待哀怨的嗓音幽然響起,才見撞裂長柱的女人掙扎起身,『最恨的是夫君還在那裡啊……』

  濃烈的瘴氣霎時隨著黑髮旋開,橋姬慍怒地撲向站定原位的髭切,慍怒地嘶喊道:『啊啊、時愛時恨啊!日夜熬苦至今,怎能就此讓步!』

  「明明悠哉的生活也是一種選擇呢。」率性抹去臉上的污痕,髭切在對方揮爪襲擊之刻再度避過,並矮身竄過紅袖下方,旋刀斬下般若面的鬼角,大片髮絲順著銀弧的軌路飛揚如瓣,他果斷地在攻擊結束後拉開距離,任女鬼崩潰地撕裂了舞臺地面,而後捂臉奔上離場的橋掛。

  『被拋棄的明明是妾身、為何苦苦相逼……!』

  在一片混亂中拾起原為樂者的瓷白碎片,神田險些被震盪晃下舞臺,眼見橋姬有離開的跡象,他心底不禁著急起來。

  絲毫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髭切箭步追及惡鬼身後,揮刀再斬意圖奔走的腳腕,「妳才是,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變成鬼呢?」

  『啊啊!』狼狽地撲倒於廊道上,鬼力消退的女子驚懼地向前爬去,高大的身姿在窘迫之境中顯得弱小非常,破碎的能面化為悽楚,她忍不住哭嚷起來:『妾身、妾身不過是恨那二心薄情郎,恨那新婦奪人愛……』

  語尾剛落,面具再次變得怨懟,她驟然翻身而起,激動地提爪揮向前方,『付喪神何能懂、付喪神何能懂!』

  喀!

  提刀擋下鬼爪的瞬間,髭切倏然抽出刀鞘重擊向後,悶哼與實感傳來之刻,他微微偏過頭,深如凝血的倒竪眼瞳空洞地掃向不知好歹的偷襲者,「——不管是人是鬼,把你們都砍了喔。」

  「咳呃!」不得不鬆開意圖用來攻擊的尖銳瓷片,神田痛苦地抱腹跪下,直感覺五臟六腑全都攪動了起來。

  待森然嗓音落下語尾,耳邊猝然響起女人淒厲的慘叫,他艱難地抬頭去看,原本還指望能重創髭切的橋姬已然身首分離,退場的扇子蓋在碎裂的能面上,被暗色飛快地暈染。

  意識到髭切剛才的話並非威脅,而是預告之際,他竟分不清誰才是惡鬼。

  「……!」感受到落影籠罩下來,神田膽寒地抬眼,猶淌黑血的刀尖出現在視野前方,未待他仰頭看去,方才持棍的右手便一把連著半身被強拽起來,「啊啊!饒了我、求您!我剛才鬼迷心竅、都是橋姬蠱惑我!都是她!不、不啊啊啊啊!」

  無視男人的哀饒,髭切握緊掙扎的手腕,俐落地揮刀斬下了施暴的右手,而後率性地將顫動的肢體拋至一旁,展開漂亮的笑顏。

  「約定好的『報酬』,我收到了喔。」

  撕心裂肺的淒嚎頃刻迴盪了無人的能樂堂,神田崩潰地捂臂伏身,全身心只感受得到生命流逝的劇痛,然而對方卻連一點喘息的時間都不予,逕自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啊,對了。」

  ——為什麼被討伐的都是受拋棄之人?

  神田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瀕臨死亡的時刻浮現這句疑問,也許是對現實的逃避,也許是對痛苦的分神,無論何種,這確實是他對此刻的疑惑。

  他也是,橋姬也是。

  為什麼?

  「最後一幕,失敗者要下入鐵輪井呀。」

  拖著意識渙散的男人來到空井戶旁,髭切揭開上頭的木蓋,陰冷的風登時由下而上地灌入劇場,不容分說地吹滅了殘存的火光。

  一切陷入僅存輪廓的昏暗。

  「不知悔改之人啊……」似感嘆,又似玩味,髭切一把將他扛上井口,灼亮的琥珀笑成意味深長的月彎,「再這樣下去,會變成鬼喔。」

  語畢,肩頭便被推了一把。

  「——……!」失重感霎時包裹全身,神田再無餘裕思考箇中含義,只感覺下方有無數雙手迫不及待地拉他墜入井底。揮手道別的人影飛快地離開視野,在撞上實地的剎那,對外的認知就此與軀體中斷開來。

  他以為這就是死亡。


  神……
  神田先生。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忽然響起熟悉的叫喚,當意識掙脫朦朧之際,女人輕笑幾聲,故作神秘地問道。

  『你知道空井戶下方被稱作什麼嗎?』

  散架般的痛苦洶湧地襲捲全身,神田嘶啞地仰首呻吟,他本能地試以蜷曲肢體緩解苦痛,右肩外頭的感觸卻若有似無,他沒能睜眼,但已然想起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不禁絕望地痛哭出聲。

  『別不理我嘛,我跟你說就是了。』

  耳邊再次傳來女人的安撫聲,他依稀記得這是在參觀傳統劇場時,幸江曾對他說過的話,而對這些不感興趣的他當然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幸江、該死的……

  總感覺重播似的嗓音無比真實,神田憤恨地抬起眼皮,卻沒能見著人影,取而代之的,竟是豔麗的殷紅撒入眼底。

  此處絕非舞臺地下的景象。他艱難地撐大視野,不敢置信地撇頭望去,只見屋簷斑駁的神社佇立,滿林楓紅與風落華,穹頂與地面幾乎被葉色浸染,此間盡是詭譎豔紅。

  記憶中的女人踮腳湊近他耳邊,幽幽啟口。


  『奈落(地獄)啊。』


  ——鐵輪之間,閉幕。




◓ 劇情考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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