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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第12回-孤注一擲大亂記,蓬萊島揭竿起義

K.I | 2022-04-11 21:00:03 | 巴幣 102 | 人氣 182

連載中.《福爾摩沙英雄傳》(2021)
資料夾簡介
既是明朝亡族遺骨,也是清朝大將庶子,被血脈身份逼迫的鄭寧,決定親手征服命運的故事。

  白晝跨黯夜,鳳山縣下了小雨。溼涼的夜闌人靜,有一絲透明的緊張。

  雨方停,鄭寧靠著窗探著月亮發呆。此時,甄璃走了過來:「鄭寧先生,您在想什麼呢?」

  鄭寧嘴張的大大,口齒不清的呆滯道:「你不覺得這種月亮看上去特別惹人厭麼?明明差一點就能圓滿了。」

  甄璃笑著搖頭:「但殘缺亦有殘缺的美,不是麼?」

  鄭寧又呆滯了一會,才點點頭:「哦,有道理……」

  甄璃問:「這應該是您第一次參與起勢,想必多少讓您緊張了吧?」

  鄭寧搖搖頭:「其實我挺興奮的,我終於要為我鄭家做點有意義的事了,昨晚怎樣都睡不著。妳呢?瞧妳上次那身手,應該攙和了不少……呀──!」鄭寧原想回頭和她正面對話,但甄璃已經化身為水鬼,這就讓他又嚇了一跳。


  前往酒館休憩室去,全員已披上輕甲,大桌上擺著鳳山縣的地圖,蔡德忠於正席,以其綠棍指道:「本次戰略皆明白或否?為師重述最後一次。蕭凌風已前往領船,子時鐘聲一響,立刻以船炮對港邊軍營開火;在這之前,鄭寧與甄璃事先潛伏入縣令官衙,砲火響前,必先將大門打開;風塵五子隨我率其他義勇兵從正面突入。銘記兩件事,其一,不論如何絕不能忽視或背叛友軍;其二,此戰只為剿殺惡官李武齊,盡量迴避殺傷其他不必要人士,且絕對不能傷害百姓。」

  眾人作揖領命:「遵舵主之命。」


  於是,鄭寧與甄璃便隨即來到蒲察武齊的官衙外。周遭戒備森嚴,聽著衛兵的對話,他們似乎也有收到風聲今晚會有造反,故此每個門口與牆面皆有大量衛兵把守。

  幸運的是,附近有輛即將進入官衙的貨物馬車,且車邊的士兵看起來一個比一個鬆懈。鄭、甄兩人丟了顆石子吸引官兵注意,他們一分心,立即快跑跳上馬車,裡頭顧物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馬上被鄭寧以匕首逼頸,並由甄璃恐嚇:「別出聲,否則人頭落地。」鄭寧看著甄璃兇惡威脅他人,不知為何竟感覺有些心癢。

  貨物馬車來到縣令官衙前,門衛直問:「出示通行令。」兩名前方駕馬的士兵隨即出示文書,一切正常,但門衛還得先例行檢查,拔刀便繞到馬車後方下令:「老樣子,檢查一下裡頭。」

  車廂內除了堆積成山的武器木箱,就只有一名顧貨的衛兵。他繃著一張乾笑,滿頭大汗,見門衛一進車廂,突然朝氣蓬勃的揮起雙手:「哦!好兄弟,辛……辛苦嘍──」

  這人送貨送了好幾回,每回老一副懶懶散散,怎麼突然有精神的打起招呼了?他甚至還開始擠眉弄眼,門衛覺得奇怪:「你小子發橫財了是吧?每次讓你送貨都一臉要死不活,今天咋就這麼有顏色看。」那人沒有應答,眼珠子仍轉個不停,沒一會,門衛發現他坐的箱子正在溢血:「喂!你屁股咋在流血啦?」

  那人嚇得大喊出聲:「沒有!什麼人都沒有,我是說……是我得了痔瘡!痔瘡讓我流血的!哎,疼呀,快點放行讓我完事回家歇息吧……」

  門衛哭笑不得,又檢查了其他箱子一會,才終於放行,馬車就此成功進入官衙之內。

  此時,那人趕緊從坐著的大木箱彈起,發現木箱蓋上和自己的褲子都被戳了個洞,這時甄璃也才探出腦袋,舉著尖峰染血的短刀,輕聲威嚇:「幸虧你聰明,否則這把刀已經在你的腸子裡。」

  稍後,甄璃把那人綁住手腳,以布塞口,鄭寧還不斷小聲地道歉,但時間所剩不多,他們得趕緊想法子到官衙大門去。

  離約定好的子時不剩一刻時間,他們仍被困在倉庫裡,稍稍推開倉門探,外頭有大量衛兵巡邏,要是貿然闖出去肯定會被提前逮捕。鄭寧著急了起來:「怎麼搞?我們可不能失敗,得讓滿清這些狗爹養的知道被人引兵入關的感覺才行!」

  看不見甄璃麻布下的表情,但她語氣也不安:「事到如今,只能出去拚個魚死網破了。」

  鄭寧阻止:「別啊!甄懿大叔知道妳在外面這麼狂放麼?」但甄璃長短雙刀已出,眼見就要當場衝出去大開殺戒,鄭寧趕緊拉住她:「咱們的工作就是提前開門罷了,別玩命啊姊姊!不如就稍微更改一下計劃,先等炮響,敵人亂了再出去嘛!」

  甄璃回道:「不行,萬一他們炮響後他們不慌不忙的加緊防守,導致舵主的總軍進攻延誤,讓蒲察武齊逃跑了呢?要是今夜若無法將其逮住,滿清援軍就要過來了,天地會在鳳山縣必將不保。」

  鄭寧道:「道裡我懂,但現在出去也不一定能搶走大門呀。」說著,鄭寧決定翻翻倉庫內有什麼兵器或許能派上用場的,可惜裡頭全是些大刀、長槍等常見的冷兵器。

  就在這時,鄭寧才開始好奇,剛才他們混入的那輛馬車上,載的又是什麼樣的貨物?

  他去車上摸了幾個木箱,重量異常沉重,而且搖晃起來完全沒有物體碰撞的聲音。他掏出匕首魑魅與雷鬼,剖開最上方的木箱蓋,發現裡頭裝滿的是火藥粉,另一堆箱則有火銃,當場高呼:「答中啦!」


  一會兒功夫,兵器倉門爆出轟烈聲響──連連突發大火由內而外迅速蔓延擴張,嚇得周遭巡邏鎮守的所有衛兵反應不過。烈火吞噬的兵器倉裡,兩道背光闇影迅捷閃出,一為銀狐鄭寧,他故作英俊瀟灑的姿態,實則被爆破嚇得不行;另一為水鬼甄璃,麻布下完全見不著她的表情,但她的姿態銳利毫無猶豫。

  官衙內清兵大喊:「逆賊啥時入侵了!他們往大門奔去了,快捉住……」卻在此時,遙遠的砲聲恰好傳來,狂奔中的鄭寧與甄璃既緊張又欣喜,卻不料第一砲超乎預期的遠,竟直接轟到官衙門內,差三步不到的距離就要把他們轟成肉末,當場震的遠遠飛開來。

  塵土飛揚於夜月下,甄璃與鄭寧被分散,眼見大門仍未打開,敵兵又在趕來,甄璃直喊:「去將正門敞開,我來禦敵!」鄭寧起初擔心,又想起甄璃的武藝高超,只得信任她,自己往大門奔去。

  鳳山縣衙遭到砲擊而混亂,而接下來幾次轟擊才按照計畫打在港邊軍營,清軍頓時陷入徹底的混亂。鄭寧也利用戰略優勢,一步如箭瞬入敵陣之中,刀鋒之舞於猶如出水蓮花般綻放,殺退眾人,趁著砲轟持續致敵方兵荒馬亂,立刻奔向大門機關,大喊一聲:「打開啊啊啊──!」跳去,用全身之力將機關拉下,官衙大門正式敞開。

  官兵們紛紛驚呼:「到底什麼情況!是天地會麼?」、「怎麼可能?鳳山縣完全在朝廷的掌控下呀!」

  此時,風塵五子已率洪門義勇軍攻入,領頭的,是搭狼牙鋸齒劍於肩的獨眼龍蘇保坤。

  他抬頭望著官衙高府上,站在屋頂俯瞰著一切的鳳山縣令──李武齊,或者,應稱作蒲察武齊。

  蒲察武齊也同樣凝視著他,直到身旁的副手前來急問:「縣令大人,官衙已被天地會逆賊攻入,港邊援軍也受船艦砲擊而延誤,咱們還是趕緊從小道撤退吧。」

  蒲察武齊卻從另一側的麾下接過龍爪雙尖戟,嚴正回答:「不,本將留下。」

  他雙目所凝視著的,不只是正在與他遙望的蘇保坤,還有一旁,正匆匆忙忙引進所有義勇兵的鄭寧。
  蒲察武齊道:「計策已經準備完善,唯有留下,最終才能真正剿滅這些無能亡朝的殘黨賤徒。」

  待手下離去,他仍盯著下方鄭寧那樣努力付出,即使初次經驗戰爭也克服惶恐的模樣。

  蒲察武齊,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年幼的李武齊,乃東閣大學士李建泰的長子。

  李建泰為明末崇禎帝的大臣,其人廣結善緣,正直清廉,習得兵法允文允武,為朝廷國家奉獻一生。時人予以評價『風骨峭拔』、『性情慷慨』,而作為其長子的李武齊,視父親為楷模,誓言將來必定要成為與他相同,為陛下、為社稷貢獻一生的英雄。

  可朝廷受奸臣當道,李建泰欲彈劾奸臣黨派不成,反而被奸臣排擠,遣往邊疆地帶駐守。而在清兵入關並攻佔中原後,李建泰與許多臣子還想要抵抗,但崇禎帝卻因長年內憂外患影響,一聞清兵已攻入朝廷之訊,竟於代表國家聖地的皇宮中自縊,從此明朝徹底群龍無首,正式滅亡,滿清王朝也從此建立而起。當時,年幼的李武齊跟隨著父親。他的父親不甘使國家就此滅亡,於是佯裝降清,暗中與其他有反清復明之志的臣子們策劃謀反。當時李武齊年僅十歲,他便已跟隨著父親率兵於山西起事。

  戰事僵持了近一個月,眼見山西就要拿下,卻誰都沒能料到,同盟友軍因受滿清恐嚇,竟私下接受了滿清招降,在最後關頭背叛了李建泰,李建泰在驚怒之下遭倒戈的友軍拿下,最終處斷而死。那時,從戰場到刑場,將父親之死徹底見證的李武齊,內心充滿著悲傷與疑惑,他不知究竟為何父親奉獻一生的朝廷,竟然三番兩次背棄了他忠心耿耿的父親,從皇帝到臣子,沒有人對得起他那努力不懈、正直清廉的父親。漸漸地,悲傷與疑惑成了火種,燃燒起無盡的怒火──這一切,全是明朝的錯。

  是崇禎帝懦弱、他昏庸,若他沒有放棄抵禦,或許清兵當今不會掌權,父親也無須冒險起勢;也因為崇禎帝用人不明,使弄臣當道,否則父親根本不會招致被友軍陷害,一名愛國英雄最終卻走上在市街中央被處斬的絕路。不幸中的大幸,是李武齊沒有被株連處死,李建泰死前找了友人李姓大戶讓長子寄居其下,竄改了自己祖譜,並經過朝廷招舉成為一名官將,後表現傑出而受朝廷賜姓蒲察,也再同時,被正要組織施家府的施狼相中,從此成為施家府的一員。

  之後隨施琅攻堅臺灣成功,李武齊也順勢成為管理臺灣的一大將領。可是,就當他掌握到大權,徹底化身為『蒲察武齊』的李武齊,展露出他多年的憤怒。一出任臺灣,立馬追尋了所有和明朝有關係的遺臣,甚至將他們接觸過的密友,商業對象都摸的一清二楚,隨後一個不留的,以莫須有罪名將他們屠戮殆盡。

  他的內心從未放下,就是那些昏庸之輩,那些有著不切實際理想的庸奴,否則父親根本不會被辜負,更不會招致今日身首異處還不得厚葬的下場。蒲察武齊的怒火無法遏止,寧錯殺一萬也不願錯放一人的行事,迫害了許多無辜百姓,例如原先天地會毫無關聯的蕭凌風一族,蒲察武齊成了民間惡名昭彰的『奉法殺人魔』,更因如此,招致天地會匯集反攻其官衙的計畫時,有許多深受其害的民眾都自行投入。當然,也包括了現在正和鄭寧一起從外殺入的蕭凌風。


  鄭寧與匕首共起死亡之舞,而蕭凌風使九環長刀馭風如流,兄弟倆作戰上互補無缺,勢如破竹的殺入官衙深處。他們見著風塵五子,只有四人,鄭寧便問:「喂,那獨眼大哥上哪去了?」

  張家鋒揮砍著金屬殺豬刀沒閒,孫狄燐也猛烈如火朝敵人丟暗器,謝君澤也敏捷如流水的持鐵扇作戰,惟手持長銃觀戰的黃青標有閒情逸致的回答:「坤哥呀?他去追殺蒲察武齊了,放心,坤哥強的很,那大爺怎麼說都是做過清廷間諜的人呀。」

  蕭凌風卻呼:「李武齊雖治臺無方,但論武藝絕非等閒之輩,何況他身邊必有護衛,蘇大哥一人前往很有危險的!」

  鄭寧便道:「這機會就給你了,去替蕭伯伯他們報仇雪恨吧!我們在這牽制官兵。」

  蕭凌風點頭:「正有此意!交給你了,我去協助蘇大哥拿下那混帳──」卻說蕭凌風方走不久,鄭寧那聰穎的腦袋才忽覺有哪不對勁。

  確實,蒲察武齊本人並不在屋頂上了。


  官衙中心的紅頂樓塔,最上層的閣樓,月光從憑欄外照映近來。蒲察武齊手持龍爪雙尖戟,一對一,面對著孤身前來的蘇保坤。

  只見蘇保坤沉穩佇立,沉默不語,塔上頂樓都能聽見整片鳳山縣動亂的喧囂。許久,他才問出一句:「手下去哪了?」

  蒲察武齊以尖戟相指:「蘇保坤,你這獨眼老賊竟然還有臉出現在本將面前?真是叫人難以置信的厚顏無恥。」

  蘇保坤咧著嘴,老沉的笑道:「不礙事,連我也覺得我厚顏無恥的叫人難以置信。」

  蒲察武齊見他確實是隻身前來,原先的懷疑才消除:「我原先以為,天地會不過是陳近南死前留下的垂死掙扎,豈料你們竟能熬過二十多年,如今還有本事如此造反。相比其他偽明殘黨鼠輩,你們確實有些能耐。」

  蘇保坤甩起狼牙劍,面色不大耐煩:「小子,我們還沒打算把整個臺灣搶過來,只是等不及想先把你給吊起來打罷了。」

  蒲察武齊斥道:「哼,本將就是死,也會在你這老賊之後──廢話少說!」雙尖戟突刺而進,寒芒尖鋒如龍爪直襲蘇保坤。

  但蘇保坤身經百戰,側身便輕鬆躲開突擊,逆轉半圈,狼牙劍順勢逆斬揮斬而來,蒲察武齊以棍身擋下,強行抵開,狼牙劍順轉又是一斬,其速勁皆使蒲察武齊著實訝異。

  再次抵開蘇保坤,蒲察武齊又一陣尖戟連刺,可蘇保坤的防禦堅若磐石,毫無破綻,再怎樣強攻都會遭其四兩撥千金的化解。蒲察武齊卻越戰越喜,因為他捉到蘇保坤的防禦規律,刻意使自己的攻擊無形中按照兩刺一斬的節奏,使蘇保坤潛移默化的習慣,一旦蘇保坤認為自己只會兩刺一斬,立即改變進攻方式,殺個對方措手不及。此計果然奏效,蒲察武齊察覺蘇保坤的架式是要提前格檔刺擊,內心竊笑,立馬反持戟棍,改以迅速的橫斬揮去。但蘇保坤不是沒有料到,他確實舉起了劍身格檔,卻沒料到這蒲察武齊威力過人,即使成功擋住了,也遭不住其力之巨,當場遭擊退數尺,翻滾了一圈才得以駐足停下。

  蒲察武齊得意地看著跪倒的蘇保坤,諷笑:「還以為你有真功夫,看來,岳國棠將軍果然是看走眼了!」

  蘇保坤沒鬆開過掌中狼牙劍,他擦去嘴邊的血,起身往前重踏如山震,一劍刮起灰石般,再次斬向蒲察武齊。

  蒲察武齊又恥笑:「區區鼠輩,全力一擊也不過如此。」他再次舉起尖戟棍身欲擋,這次卻換他沒料到,蘇保坤這一斬用上了氣力之勁,即使成功擋下,也將蒲察武齊的手給震得發麻。

  眼見自己一時持穩不了長戟,蘇保坤第二斬又要劈下,蒲察武齊只得趕緊往後一步要閃,但無法完全躲避,顏面仍被劃下一道輕輕血痕。

  蘇保坤反笑:「我也以為你有本事,看來你家施琅公也沒看對人啊。」蒲察武齊氣不過,再次挺戟迎戰。這回他猛攻更加凌厲無情,蘇保坤開始招架不住。

  這回,蒲察武齊利用蘇保坤左眼瞎掉的劣勢,不斷從左側進攻,隨後佯裝要從視野死角攻入,待到蘇保坤一要防禦,他便立刻切換向揮斬襲去。可蘇保坤也非初次應戰,多少人仗著他左眼失明就利用這種戰術,他難道還不熟悉應對嗎?果然,一待蒲察武齊想切換攻勢,蘇保坤便放棄格擋,反而正面往前上去一刺,蒲察武齊大驚:「什麼──」閃避不及,肩甲遭到刺穿。蘇保坤見狀,抽出狼牙劍,以劍上鋸齒割開蒲察武齊的鎧甲,隨後一斬要徹底了結他。

  但蒲察武齊更加憤怒,一股勁力爆發,以超乎先前所能之力提戟撇開蘇保坤的斬擊,蘇保坤也訝異他竟仍存有這番勁力,此時戟棍又橫擊而來,恰好正中胸膛,蘇保坤瞪大僅存的一隻眼吐血,胸骨斷裂,又退了好幾尺才終於停下。

  這回蘇保坤的肺受碎骨所傷,氣喘不上來,無法再戰,只得看著蒲察武齊走到面前,尖戟高舉,自己卻仍傲氣凜然:「我是不會死在這的,你就不一定了。」

  蒲察武齊道:「將死之人還如此猖狂,哼,本將這就成全你──」隨後一戟斬下。

  就在此時,閣樓內,木牆輕聲被敲、架上花瓶被擊落,蒲察武齊察覺當下便撇頭看去,卻不見那牆和摔碎的花瓶周圍有任何人。但下一刻,一聲清脆鏗鏘,他的戟刃突然被金屬擊中而彈開,自己還險些握不住的退了幾步,至此,他大概才明白是誰來了。

  一把匕首插在他身後的地面,樓塔憑欄外皓潔的滿月照耀下,身披燒焦鹿皮衣、銀狐兜帽的痞子閃出。蒲察武齊猜得不錯──是鄭寧,那善使飛刃的蔡德忠徒兒。

  蒲察武齊踢開蘇保坤的狼牙劍,轉向對鄭寧呼道:「本將認得你,你是滔天大犯蔡德忠的徒兒。沒想到你們洪門無能至此,竟要派兩名以上的刺客,而且最終都還要敗給本將。」

  鄭寧拾起地上方才擲出的匕首,將刀甩著甩著玩:「我原以為你會逃跑撤離,但仔細想想,要是你真想撤退,官衙後方也都是我們的伏兵,你早落網了,可見你應該會躲在官衙裡頭,等援軍來了再把我們於官衙內一網打盡,對吧?」

  蒲察武齊蔑笑:「本將費上數十年打磨戰技,上過真正廝殺戰場,你這初出茅廬之鼠輩小兒豈能比擬?」

  鄭寧道:「鼠你家施琅的輩!你迫害了那麼多無辜人士,連和反清復明扯不上半分錢關係的老弱婦孺都殺,這就是我在這要教訓你個爛屁股的原因。」

  蒲察武齊仍不改輕藐神態,再次擺出戰鬥姿態,示意鄭寧正面對決。鄭寧也不退卻,背對著明月的他,藉著月光遮掩再次擲出匕首,閃著銀光之刀迴旋飛向蒲察武齊,但飛刀再快,對蒲察武齊而言都是雕蟲小技,他確實尖戟一撥就將匕首打飛。

  但,鄭寧是刻意要讓他分心的。

  另一把匕首斬來,蒲察武齊仍輕鬆擋下,甚至抓住他的手臂,笑道:「輕而易舉,你真以為這種兒戲般的飛刀……嗚!」沒想到鄭寧根本不管自己的手被捉住,另一隻還空著的手一拳就往他臉上揮去,把他頭盔都打掉了。

  此時被打飛的匕首落下,蒲察武齊深知鄭寧若接中匕首將必能舞動轉斬,故此以肩靠將他撞開,隨後利用雙方武器長短差異在只有長戟能進攻的距離不斷戳刺鄭寧。

  鄭寧一邊罵著:「男人怎可以隨便亂戳別人?太下流啦!」一邊靈敏地閃避。

  他想拾回插在地上的匕首,但蒲察武齊刻意阻擋,使他只得又將另一隻匕首也擲出,但,這回是擲往牆邊。

  蒲察武齊也早已掌握這招──每當鄭寧看似隨意拋出刀刃,肯定是要憑彈射攻擊。鄭寧也抓住他分神判斷的瞬間,箭步上去迅捷迴旋一踢,成功擊中使他連退數步,此時彈射的匕首恰好回到鄭寧手上,舞斬即起,斬破蒲察武齊的胸甲。

  蒲察武齊雖然受挫,但基於先前的情報打探,他也掌握了鄭寧的銀狐刀法。即使再難以捉摸,至今鄭寧也就共用過三招:

  一、利用周圍他人或物品彈射匕首,經過兩次閃電般曲折的彈射後才會飛向真正要攻擊的目標,名為『彈刀舞電』;

  二、將匕首懸空拋起,作為障眼法或刀舞前的預備,名為『雷霆構』;

  三、以佇立原地不動起手,右腳往後蹲、左腿伸直,靜止一剎那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方閃去,這種步伐他稱為『弦月步』。但不論如何,他一旦接到從空中落下的刀,就必然會完美迴轉的旋斬一圈。

  蒲察武齊靜觀其變,見鄭寧似乎要使出雷霆構,便判斷他在引誘進攻,於是刻意喊聲:「鼠輩,受死吧!」便衝而去。

  果然鄭寧筆直的朝空中拋出匕首,雷鬼騰空轉起,蒲察武齊得意的停下腳步,刻意緩了片刻才再次衝鋒。

  鄭寧瞪大了眼,果然,蒲察武齊這一停頓讓他手足無措了,他接到匕首而舞動時,蒲察武齊完全在攻擊範圍外。感覺到自己要被尖戟給刺穿,鄭寧趕緊以弦月步朝一旁避開。蒲察武齊暗感自傲,他破除鄭寧的伎倆了──但僅僅是他這麼認為。因為後頸傳來一陣冰冷的刺激。

  他才驚覺,自己後頸中了一刀:「這、這是……」

  鄭寧才不再佯裝慌亂,開始大肆的嘲弄起來:「哈!你個自作聰明的鼠輩,特意觀察了我獨創的銀狐刀法,我很是欣慰,只是你並不明白,我同時不只能使用一招嘍!」原來,方才他使出雷霆構時,彈刀舞電也同時朝牆壁擲出,但蒲察武齊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觀察雷霆構要落下的雷鬼了,沒注意到另一把彈射中的魑魅已經來到背後。

  蒲察武器陷入前所未有的極端震怒,他從未因這種匕首技法而敗陣,他當場拔出淺插後頸的魑魅,朝樓塔外遠遠丟出,怒罵:「竟敢斗膽羞辱本將……本將動真怒了,不許輕舉妄動──!」一步威龍震地,提戟再次殺向鄭寧。

  鄭寧見他這回攻勢毫無破綻,手上也只剩一把匕首,再耍什麼花招都難以破敵,於是他使出僅存的弦月步,在蒲察武齊奔至面前時閃到他的背後,匕首就要一斬。但,蒲察武齊又破解了。鄭寧繞到他背後的頃刻,蒲察武齊已踏穩雙足,雙手反持尖戟,如神龍擺尾般奮力逆向橫掃,鄭寧擋下,卻在同時被狠狠擊飛,直到撞上憑欄了才停下。

  雖未致命,但內臟受一股氣力由外而內損毀,鄭寧口中溢出血絲,低下頭,見塔外月光正照映在蘇保坤掉落的狼牙劍上。眼下蘇保坤吐血重傷,就算把劍丟給他也無法再戰,自己雖還有一把雷鬼,但長短雙劍的劍法他並沒有向甄璃請教過,若要等待支援來,走了錯路的蕭凌風也不知何時會回來。

  就在此時,見狼牙劍其劍身一格一格的構造,鄭寧靈光一閃,急中生智,連滾帶爬的奔去拾起那狼牙劍。

  蒲察武齊高呼:「垂死掙扎!」奔去要攔截,長戟一斬,鄭寧舉劍格擋,誰知蒲察武齊之勇竟當場將狼牙劍斬成兩半,長劍當場碎成匕首。

  這正是鄭寧的計策。

  狼牙劍被斬斷後,此刻的鄭寧恰好有著兩把等長等重的匕首,他隨即起身並踏穩雙腳,突然間,彷彿一股殺紅的氣流開始從腳邊盤旋至其渾身。

  蒲察武齊驚覺不妙,這是他從未見過、聽聞過鄭寧的絕招起手式……蝴蝶起飛般的輕盈墊步,宛若氣流伴隨雷電纏勁,緊接而來的,是比任何一次都加強烈的血刃颶風。

  彷彿渴求鮮血而綻放的死亡之花,蒲察武齊頓時大驚,完全躲避不及,被這疾速的迴旋狂斬徹底捲入,此技乃銀狐刀法的最終絕技──「暴風薔薇」。原以為舉戟格檔或多或少能抵禦下來,可暴風薔薇的威力超乎想像,其速度之快與威力之猛乃前所未有的壓倒性。蒲察武齊竟感受到死亡的迫切,訝然呼道:「豈有此理!這乳臭未乾的鼠輩……怎可能……」當場斬斷了蒲察武齊的武器,連帶著刮破了他身上的層層衣甲。

  颶風結束,鄭寧停止刀舞,此刻他的眼神是凝視獵物的狼,一發弦月步再次瞬來,低聲呼出:「這是為老蕭的父母,也為你濫殺的所有無辜。」

  語畢,彈刀舞電的雷鬼已來到前方空中,但鄭寧沒有等待他落下,反而縱身躍起,抓準時機,懸空劃出圓月彎刀般的一踢,將匕首踢入蒲察武齊的胸腔。至此,瞪大雙眼的他已無法閃避、無法擋下,當場遭刺入心臟要害,鮮血四濺,只得望著那銀狐落下的英姿,低鳴著:「竟然……怎麼會……」


  不知為何的,所有聲音都不再能進到耳裡,什麼都再聽不到了──鄭寧的眼中,只有蒲察武齊,他們倆彷彿就置身於一片毫無色彩的灰黑之中,就只有他們倆。

  而癱倒在地,渾身血傷,擊將迎來死亡的蒲察武齊,也已經卸除了一切名譽,一切武裝,再次重返為最純粹的自己。

  最純粹的李武齊。

  看著鄭寧有些欣喜,卻又略為惶恐的模樣,他忍不住訕笑:「呵呵……小鬼頭終究是小鬼頭,還怕殺人麼?」

  鄭寧仍喘息不止,的確,他只是故作鎮定。

  李武齊咳了幾聲,咳出了血,受了致命傷的他幾乎無法再呼吸,可他仍笑著說:「難道你未曾好奇過,為何我有機會逃卻不逃,還沒有衛兵,讓你能與我單獨對峙麼?」

  他這麼一說,鄭寧確實從起初便懷疑:「是為什麼?」

  李武齊道:「不論我成功驅逐你們,還是在臺灣被你們殺死,最後我的願望都會實現……」

  鄭寧問道:「你的願望是什麼?」

  李武齊答:「你們大概不知道,現在中原朝廷上沒多少人肯相信洪門仍存在,所以遲遲不肯費人馬去大幅掃蕩。但,本將可是鳳山縣令,還是收服臺灣的施家府大將啊……倘若本將因你們造反而死,那麼誰都會確信洪門的存在了,進而派更多高官將領追查,投入更多力量剷除你們。呵呵……死在你們天地會手上,是我以一換萬的計策。換言之,你們天地會……不,是洪門全體上下能存活的時日都不久矣!」

  鄭寧從未想過,有人居然情願犧牲自己,也堅持將把另一群人,在自己都將看不見的世界給殲滅。

  李武齊的傷疼漸漸麻痺,是生命燃燒到盡頭了。他突然一笑,說道:「但……你總讓我想起,我年少跟隨先父時……只知聽命,滿懷鬥志,卻從不明白做那些的意義為何……」

  鄭寧對一個將死之人,把他的話視作善意,或許這正是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鄭寧蹲在他身旁:「你的一生也不容易,我聽過你的故事,我了解你。你也是經過了許多波折才走到這步。若有來世,就當個有志有才,不再傷害無辜之人的真英雄吧。」

  李武齊對他露出了笑,但這一次不是譏笑,也不是諷笑,而是面對年輕一輩,寄予厚望的笑。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出的是:「別說你了解我……因為你並不了解我……」話語道盡,燃至燭末的生命也就此熄滅。

  面對這名死於自己手中,也曾有過悲傷過往的男人,鄭寧選擇了憐憫。他伸出手,為他闔上那對失焦的雙眼,祈禱他的來世,能再做一名比今世更為世人稱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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