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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站 - 年華若水《後篇》 - 鍾弘晉

橘みかん | 2022-04-07 07:21:38 | 巴幣 156 | 人氣 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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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夾簡介
鬼道設茶棚,因緣終有數。

年華若水《後篇》 - 鍾弘晉

  黑暗中只有暈眩感沒有斷絕,耳裡逐漸傳來車轍的活動聲,另有行軍的步伐聲,尚未睜開眼睛,撕裂般的疼痛便從腹部襲來。

  睜眼所見是樸素的車頂,我躺在舖設舒適的軟榻上,身上蓋著一條錦被,小間內並無他人,只有開著透風的小窗外看出行進間流逝的風景。

  當我試著起身,除了腹部傷口,疼痛也像由四肢百骸中迸出,只得悶哼一聲,又跌回那軟榻上。

  中間隔著的布簾很快被掀開,那名發現動靜的男子還穿著沾染塵埃及些許洗不掉血跡的軟甲,身上只有幾處被包紮了起來。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向前喊道:「快去稟報王爺,洪副將醒了。」

  我不姓洪啊大哥……

  馬車停駐了一會兒,不久王爺彎身進來,見我又要起身,忙阻止道:「不急著起身,你傷得很重,躺著歇息。」

  王爺盤腿坐下,馬車又開始動了起來。王爺看了看我,接著又一聲嘆息,面容仍殘有疲憊,蹙眉笑道:「弘晉啊……幸好你醒過來了,否則本王不知如何向袁兄交代了。」

  王爺告訴我,當夜他帶兵趕來,先讓人將被我護在身後、還想趁亂逃跑的鍾副將關押起來,並令人護送我回營救治,王爺自己則是親自帶兵,連著幾日幾夜與之抗衡。

  在連夜的審訊之下,鍾副將供出實情。

  他是皇帝身邊一位大臣手下的姪兒,那位長輩告訴他,只要為皇帝辦事,立了功,回京後必前程似錦,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上回便是用同樣手法,讓王爺丟失了一座城,使王爺不得不回京請罪。

  這次皇帝依然指派他為副將,聯合前後派去的土兵,擾亂軍心,使王爺培養的親衛逐漸死絕,讓王爺此役大敗,皇帝會再派他的那位長輩來接替王爺領軍,並再派兵來援助。

  只要獲勝歸來,既能得名望,又能讓王爺失民心,可謂一舉兩得。可是他等了許久,卻只有頭兩回得到「繼續」和「待命」的訊息,後來等到都過了約定傳訊息的時間,卻一直沒有後續指示。

  而這次鍾副將卻剛好被敵方發現意圖,也許是無人提點指示之下,他竟愚蠢地接受其提議,有時帶上他的一隊親信攻打過去,有時裝成敵兵襲擊自己人。敵將說只是想保住目前持有的城池,對他保證不會對平民百姓出手,鍾副將心想反正之後京城還會再派兵來,不怕敵方使陰招。

  可他卻沒想到,敵方手中的一座城池原本就是從我們這裡奪去的,中了計而不自知。

  要是雅慈嫂子聽了肯定會笑話他,「這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啊!」

  也好在沒等到他們奸計得逞,這事便曝了光。

  王爺以此威脅敵將退兵,除還回瞬城,還換得二十年不得進犯的書約。

  當我問起敵將為何要答應王爺此等請求,王爺笑道,他們這令誘間細的手段從以前就對周邊小國用過,只是國內出了間細不好聽,又輸了戰事、一時打不過人家,只好認賠。

  然王爺反其道而行,要將此舉公諸於眾,讓周邊諸國評評理,屆時定有許多「受害國」出現,那就換他們被諸國群起而攻了。

  我因受傷過重,王爺將我安置在他的馬車內,行軍速度也放慢下來。

  此次獲勝,王爺卻不見喜色,我不禁問起緣由,猶豫再三,王爺才嘆道,此次回京恐怕有另一場紛亂,但他卻若無其事地笑道:「無事,我會解決的。」

  回到熟悉的街道,百姓夾道歡呼,歡騰的氣氛中卻有幾分詭異,只是我身為習武之人的直覺,一時說不清。

  就好像從前走鏢,行進在寬敞安靜的大道上,兩旁樹木山石中卻藏著賊人。

  雖然百姓們的慶賀聲歡聲雷動,卻有幾分陰寒夾雜其中,才在城門前停下,王爺還來不及與前來迎接的大人們寒暄,便從人群中出現大批人馬,將遠行歸來的殘兵團團圍住。

  我才想下車,守在車前的小兵卻對我說:「洪副將,王爺吩咐不能讓你出去,失禮了!」

  身上的傷讓我來不及反應,就這麼被擊昏,長途跋涉加上傷口未愈,再醒來時已是進城後第三日。

  我看了看四周,似是身在一間普通民宅內,不是震遠鏢局的任一間房,也不像是在誠王府中,更不像軍營。

  房內門窗緊閉,看起來只有活動小窗可以開合,才想去開起小窗看看外頭的情形,也許是聽到我翻身下床的聲音,房門很快開起來,一名婦人和小廝便端著膳食進來。

  「大人,您醒了。先用膳吧!」那名小廝邊這麼說,邊走過來要將我扶去桌邊,趁他還沒碰到我,我反手擎住他,小廝痛得哀嚎,大喊道:「放手……放手……誤、誤會呀!自己人……自己人……」

  「什麼自己人?為何把我關押在此?」

  我雖然負傷未癒,對付一個普通小廝還是足夠的,那婦人也被嚇一跳,手上端的食盤摔在地上,心裡正喊不好,果然那聲響就引來了人。

  進來的兩人雖未身穿軍服,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不僅是誠王旗下兵士,還是我帶領兵隊中的兩名兵隊長。

  「洪副將!手下留人,他們是王爺派來照顧您的人啊!」

  他們打發小廝收拾完地下殘渣,也讓婦人再去打來一份膳食,其間跟我說明了現況。

  那日王爺在城門前被皇帝擺了一道,現在大部份臣民都以為王爺擁兵自重,想要以下犯上、圖謀篡位,卻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因一向沉著冷靜的王爺竟被成功激怒,向皇帝揮了一拳。

  不論是什麼理由,在世人的眼裡,便是坐實了造反。

  回想起當初在馬車上王爺所言,對回京後的遭遇,應當是心中早有所感。也難怪當初那名鍾副將一直等不到訊息,原來是京裡早就出事了。

  但我還是覺得奇怪,問道:「那為何王爺將我安置於此,卻不將我送回鏢局?」

  「這……」

  兩人面面相覷,我催促著:「說!」

  其中一人難為道:「王爺有令……不能說。」

  另一人卻是在掙扎了片刻後,下跪抱拳:「鍾副將,請您救救王爺吧!」

  「你……王爺說了!要有違背,軍法伺候啊!」

  「軍法伺候就軍法伺候!咱們就看著王爺去送死嗎?」

  我阻止了他們的爭執,二人看事情也已經瞞不住,便誠實道來。

  因著前面還有鍾副將這一手,王爺本就預想到皇帝要削他兵權,原本王爺打算一回京就上繳書約、歸還虎符,趁機退出這場權力鬥爭,可惜他不爭,別人卻要跟他爭,皇帝不如他所願,硬是挑起兩方爭端。

  「王爺就是以防萬一,王爺說……萬一……萬一皇上不聽他的解釋,必會清算我們這些下屬,不得已時,王爺會一肩擔下所有罪責,要您養好了傷,替他帶兄弟們遠離京城,散至各方,靜待……靜待傳訊。」

  我稍事琢磨,眼前的米粥還剩半碗,卻難再入口。

  哪還會有傳訊?王爺應是心中早有打算,要一肩擔下那些叛臣的罪責,換得這些親衛的性命。

  畢竟這每一條人命背後,就是關乎一個家庭。

  就連眼前的兩人,都看得出王爺的意圖,可他們心中再不願,卻也不敢違令。

  可嘆我現在的傷,動作大點就會拉扯傷口,遑論前去幫手或勸阻。

  緊握的拳頭敲擊桌面,瓷碗和湯匙發出的碰撞聲讓開門端藥進來的婦人嚇得縮回了身子,先前堅持不說實話的人叫張浩,他前去接下藥碗,揮揮手讓婦人先出去。

  「洪副將,先把粥喝完吧!一會兒好喝藥。」

  「是啊是啊!就算要救王爺,您也總是要先養好身子啊!」

  另一人叫賀旭,在我所帶領的兵隊下,這兩人都算是戰績、身手都不錯的。

  他們說的沒錯,無論要如何行事,總要養好身體。

  只是可惜,家和親人就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

  不知鏢局的人們可好?

  她可好?

  執子觀局運籌身,落子已是局中人。

  王爺必然亦是想:既然避不開,那就迎上吧!

  甩開多餘的思慮,我讓他們先告訴我現況。

  王爺帶回的兵士本就在關外那場戰役中折損大半,也許連原本的四成都不到,雖然有些支持王爺的官員調來府兵支援,皇帝一方卻是早有準備,援兵源源不絕。

  他們說雙方一開始短兵相接,震遠鏢局便協助將平民隔開保護,而後雙方將士更是以障礙物相隔,以免無辜人民誤入。

  我所在的屋子距戰況激烈的皇城門口有十數里開外,門外鄰里還能正常生活,只是明顯多了壓抑。

  偶爾廝殺聲會隨風傳來,一具一具戰死的雙方士卒被運往城外,找得到家人的就讓其家人拜祭安葬,找不到家人的則被推去亂葬崗,知名的刻名,無名的只得一座石碑。

  「鍾副將,回去吧!這兒風大,對您的身子不好。」賀旭這麼說,將我拉回馬車上,馬車帷幔將外頭的淒涼蓋去。

  馬車緩緩駛動,張浩坐在車右,邊漫不經心地說:「洪副將,現在情況大抵如此,哼!咱們王爺在裡邊被人陷害,這些百姓倒是活得心安理得……」

  「張二!」賀旭阻止他再說下去,馬車漸漸進了城,回到我們暫居的房舍。

  「洪……鍾副將,您先休息,我們再出去打探打探,有事您交待小廝就行了。」張浩對我抱拳道。

  而我褪下身上披風,看著他們兩人,卻是突然思考一件事情。

  「……怎麼了?」張浩縮了縮脖子,一旁賀旭也一臉莫名其妙。

  我涼涼道:「原來你們知道我姓鍾啊!」

  這幾日日夜相處,他們一個叫我鍾副將,一個叫我洪副將,好像兩個都是我一樣,前幾日光想著了解戰況,便沒想到糾正。

  話說以前在軍營糾正多次也沒人在聽。

  這回在我的直言之下,兩人終於露出赧然之色,張浩這個慣犯更是抓了抓頭,羞赧道:「哎呀!這不……叫『鍾副將』就讓人想起那廝……喔,就是鍾竹仁,這兩年咱們底下這些小兵沒少給他整得……呸!提起他就覺得穢氣!」

  賀旭在旁邊咳了兩聲,手肘貌似無意地撞了他一下,接著說:「王爺不是都喊您『弘晉』嗎?有些人就乾脆喊您『洪副將』,也好有個區分嘛……」

  兩人一臉心虛地解釋完,看來罪魁禍首八成是他們兩人。

  ……

  得,原來我被改名換姓還是受「仁」拖累的。

  解開了數個月來的疑惑,也大致掌握了現況。

  並不是所有一同歸京的兵士都跟著王爺頑抗,近半數難以再戰的傷兵都被留了下來,他們現在換上常服,分散在市街之中,張浩和賀旭說,只要我準備好了,不論是撤出京城,還是回去救王爺,都聽我的。

  我醒來後也靜養了近七日,這些士卒有的比我還資深,卻依然把王爺的軍令放在第一位,在他們的打聽之下,戰事就只控制在城門兩里內,原以為是鏢局的兄弟們所為,後來才打聽到,竟是皇帝下令隔開百姓,也不知是為甕中捉鱉,還是單純不令百姓捲入此次爭亂。

  我緊握賀旭遞給我的令牌,王爺如今還被困在裡面,拖得越久,情勢就越不利,不能再猶豫了。

  不論皇帝此舉的意圖為何,都對王爺不利,我佇立窗前,反覆琢磨王爺交代給賀旭他們的話中之意,如若前去救緩,讓皇帝知曉即使隔開戰線,卻不減現下人民心中的恐懼無助,若為仁君,對人民必有一絲憐憫,如若不是……

  開門的聲音響起,我轉過身,對他們二人道:「傳令下去,從城門北東突破,戌時一刻前,替換艮位兵士,潛入戰區待命。」

  這幾日觀查下來,北東的守備最為薄弱,戌時正入黃昏,那些被調派來的守備並非長年爭戰沙場的老手,又是從清晨時換下來的,那時辰才剛起,該是好日子過慣了,換班的兵士上崗時還在打哈欠。

  代換看守的兵士,之後不論是添加戰力,還是救出王爺,都好規劃進退。

  「得令!」

  他們二人抱拳後隨即轉身,我也打發走小廝與婦人,要是事成便好,若有差池,只怕他二人會受到拖累。他們原本就是王爺在城外莊子上的下人,幾代服侍,臨走前還請我一定要救助王爺。

  站在窗前,只待日落時分。

  等賀旭及張浩調度完成,便可依計救人。

  呵……幾曾何時,我也成了局中人。
  戌時前人手便已聚齊,普通民眾早被隔離在三條街外,大路、巷弄都有人把守及設置柵欄。原本戌時一到,艮位守備應會準時交替,今日往來傳訊的人員卻特別的頻繁。

  「鍾副將──」

  賀旭小聲在我身旁耳語,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只是抬手阻他繼續發聲。

  雖然慢了點,來交接的人還是來了,但他們一改之前精神不濟的模樣,後面還跟著一名官階比他們大的人,訓道:「一會兒機靈點,看人出現了就立馬上去幫忙!」

  「是!」

  說完,那名像是隊長的人就走進區域內,但前一班的人並未離開,而是跟後一班的人一起守在柵欄口。

  時刻正入黃昏,天色已暗,我們潛在暗處等了近三刻鐘,有些人都等得不耐煩,巴不得上前去把守衛的四人敲暈,才被我用眼神喝斥,對角一個不起眼的巷子突然有了動靜。

  我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不久便看到巷子裡緩緩傳出搖曳燈光,隨著是兩個抬著單人小轎的男子,那小轎似乎很沈,兩人抬得很是費力,看起來搖搖晃晃的。

  才走出來幾步,就聽見從轎子裡發出一聲聲敲撞聲,沉重的聲響打破了寂靜,也許是裡面的人在鬧騰,兩名男子才會抬得如此費力,他們似乎是抵不住,只好將轎子放下,饒是如此,從轎子裡發出的撞擊也並未停止,連掛在轎頂的燈籠也晃動不已。

  只見其中一名男子對著轎內之人跺腳道:「哎唷!您老就別折騰了,咱家說過了,您的家裡人都很好。」

  兩個男人雖然穿著普通平民的布衣,又隔著一小段距離,這一開口才發現他們面上無鬚,聲音尖細,該是兩名太監。

  太監又對轎裡的人勸了一會兒,但裡面的人反而發出「嗚嗚」聲,似在罵人,看來是連口也被封住了。

  見裡頭的人勸不動了,太監喘著氣狠狠搖著頭,對柵欄邊的守衛揮手道:「欸!那邊兩個,過來!」

  後來的兩個守衛應了一聲,馬上跑了過去,向他們抱拳道:「公公有何吩咐?」

  前面那個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也不掩飾自己的身份,指示他們:「把這轎子抬進去,注意人別給摔了……摔死了看怎麼給皇上交代……」

  最後一句雖然在他往前走時逐漸小聲,卻很清楚。

  那裡面的是皇帝要的人。

  然而他們才一前一後抬起轎子,裡面的人便趁機蹬起身體,從轎子裡掉了出來。

  那是一名手腳被捆綁、嘴巴被汗帕塞住的古稀老人。

  雖然從轎裡掉出來,也只是悶哼一聲,看到他們依然滿臉怒容,瞪著他們發出「嗚嗚」聲。

  太監看了忍不住又嘆了一聲:「哎呀!不是叫你們別把人給摔了嗎!──管太傅,說了今晚是最後一晚,您是帝師,皇上不會傷害您的。」

  管太傅?帝師?

  趁著兩名太監要把人再扶上轎,我指示他們開始行動,一隊人解決守在柵欄前的守衛,另一隊跟我上去解決抬轎的守衛和太監,太監見到我們從暗處出現,只來得及驚呼:「來──」人字都還沒說完,便被賀旭劈昏。

  管太傅看起來很是疑惑,我拿掉他口中的汗帕,並揮手讓其他人過來,老人家仍是不斷打量我們,在賀旭給他解開挷在身後的手時,開口卻問:「你們又有什麼詭計?」

  張浩綁好打昏的守衛後剛跑過來,他聽聞立刻罵道:「這老頭怎麼說話的呢?咱們洪……鍾副將救了你呢!」

  「張浩!不得無禮!」

  被我罵了一聲,張浩又立即抱拳低頭:「屬下知錯。」

  「鍾?……嘶──你是誠王那兒的鍾副將?」管太傅面上疑惑加深,接著喃喃道:「不對啊……我記得皇上派的那廝不是……」

  張浩聽了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下手,說道:「您老說的是兩年多前被上面派來的鍾竹仁吧!那廝這回被咱們……鍾副將發現通敵證據,已經被軍法處置了。」

  ……所以我該誇獎他終於把我的姓氏說對了嗎?

  「……說完了嗎?」我盯著張浩笑道,頂著我「友善」的視線,張浩深吸一口氣,抿了下嘴唇快速說:「這位鍾弘晉副將是這回王爺特地去震遠鏢局網羅來的人才──屬下說完了。」

  那一臉委屈的……根本是想:反正都要罰,不說完不痛快。

  一旁賀旭伸手遮眼,一臉沒眼看的樣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按連座法領罰的時候賀旭也得擔著。

  「哦……原來是鏢局的小子啊!」

  管太傅的聲音把我們拉回來,命人將兩名太監綁好,連同敲昏的衛士一起藏起來,也才從管太傅的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管太傅說,一年多前他辭官欲要帶家族歸隱,中途卻被皇上派人抓住,並以全族人性命威脅他,一直將他軟禁在暗處,直到最近才被移到暗巷內的偏宅中。

  今日正好被人再度轉移居所,卻被我們給撞見了。

  「管大人可知他們意欲領您前往何處?」

  聽我這麼問,管太傅卻是先揮揮手道:「別叫我大人了,老夫已經告老辭官,如今不過一個老頭兒罷了!」

  「那……管老爺子。」

  「嗯。」管太傅似乎對這個稱呼頗為滿意,撫著鬚點了點頭才繼續說:「如今的情勢你們也曉得吧?這京裡亂了這麼些天了,聽那兩個內侍說的,這次應該是要把老夫送去皇上身邊,嘶──怕是要對懷谷老弟不利呀……」

  管老爺子邊喃喃道邊撫著鬍子,一旁有人小聲問道:「這懷谷又是誰啊?」

  雖然小聲,似乎仍被管老爺子聽到,他對發聲的那個方向白眼以對,沉聲道:「『懷谷』是你們王爺的字!算了……你們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您老為何還一臉鄙夷呢?

  說著,管老爺子又長嘆一聲,道:「唉──說起來,皇上和懷谷老弟會走到如今的地步,也是老夫的錯啊……」

  現下時間不是很充裕,管老爺子只跟我們約略訴說,當年在給皇子們上課的時候,王爺因為表現優異,管老爺子便常要皇上及其他皇子向王爺學習,這才種下了妒恨的種子。王爺當年過繼給皇后娘娘時都已弱冠,其實應該不用再上課,但當時皇后娘娘怕他不在宮裡長大,對學問規矩不甚瞭解,這才安排王爺至少跟皇子們讀書一年。

  王爺本就聰慧,對那些年紀較小的皇子來說就像多了一個可靠的大哥哥,又有問必答,自然親近非常。成年之後皇子們各自封王成家,在朝中自成一派,與誠王府的來往也未曾斷絕,王爺雖然過繼給皇后,卻言明不爭皇位,然大權在握又戰功彪炳,必成各方爭奪的勢力。偏皇上與王爺不對頭,王爺的權勢近年越來越有增大的趨勢,對皇上來說無疑是種威脅。

  管老爺子雖然這一年多來被軟禁起來,卻也能猜到,這次起事的那些官員,大多與當年崇敬王爺的學生有關係。

  我思前想後,提議道:「管老爺子,此地較為凶險,在下派人將您送到安全處,之後再想辦法救出您的家人可好?」

  但管老爺子卻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灰塵,已然不見剛才窘迫的模樣,一臉從容。

  「別急,看你們這身裝扮,該也是想要潛進去吧?不如咱們就……將計就計。」

  按照管老爺子的計策,先挑選兩名身形與那兩個內侍差不多的兄弟,換上那兩名太監的衣服,管老爺子依然上了那小轎,再將他抬進管制區內。至於該怎麼走,管老爺子表示,兩方主將在哪邊對峙,就往哪邊走就對了。

  他說皇上跟王爺都是出自他的教導,要揣測他們的心思很容易。

  命兩人在原入口處守著,也防止被打昏的四人醒了傳出動靜,醒了怎麼辦?很簡單,再打昏就好了。

  我派賀旭和張浩分別帶人藏在暗處行動,我則跟著小轎一同前進,假裝帶路。拿著從太監身上搜出來的令牌,也被輕易放行。

  走近城門的時候,就如管老爺子所言,包括皇上及王爺,兩方人馬正在對峙。是時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來,完全倚靠四周火炬照亮。

  守在巷口的守衛見我們來了,剛才走進來的隊長竟不疑有它,讓我們停轎稍待,等候指示,也許是我們停在暗處,那名隊長根本看不清我們的面容。

  巷外聲音不大,卻隱約可以聽到對話聲。

  「皇上,臣已說了,臣願眨為平民,此番爭亂臣一肩承擔,望皇上念及天下蒼生,還街市太平吧!」

  要是眨為平民再追罪責,那可是死罪。

  「皇叔話不必說得太早,先看看朕為你請來的客人再說。」

  原以為皇上是要把管老爺子當人質,卻是從後方押來了幾名形容狼狽的男人,那些男人有些身著官服,身上都有被鞭打的痕跡,髮髻亂得快要散開,其中一人見了,虛弱開口。

  「王爺……是……是我們連累了您……」

  在王爺開口前,皇上先輕笑道:「皇叔不會說這些人是無辜的吧?他們犯上逼宮,可是罪證確鑿。」

  我們所在的方位無法看清全貌,但短暫的安靜彷彿傳來王爺的掙扎。

  皇上倒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待,半晌,只聽見王爺微微嘆氣,道:「懇請皇上三思,諸位大臣都是國之棟樑,此番事件皆因臣而起,臣願擔下所有罪責。」

  前方傳來沉聲,應是王爺下跪請求,只聽見那些臣子沉聲欲泣:「王爺……」

  但皇上卻是輕笑一聲,回道:「呵……國之棟樑,但這些棟樑卻搖搖欲墜,撐得朕頭上的天都要塌了,皇叔你說,這些棟樑……朕還要之何用?」

  「臣說了,臣──」

  王爺才剛要再說,便又被皇上打斷,只聽見皇帝笑道:「這樣吧!皇叔你承認此次叛亂是你帶頭造反,待公佈天下,朕就讓他們告老還鄉。」隨著皇上話語結束,只維持了一瞬靜默,又聽到皇上接著說:「或者皇叔你在此自刎請罪也是可以的。」

  此話一出,那些臣子亦急著大喊:「王爺不可!」

  從我們停留在此已經過了快一刻鐘,賀旭和張浩的行動不知是否順利,再不快些,王爺只怕有性命之憂。

  王爺身後的護衛聽聞,亦紛紛抽劍威嚇,這種時候就怕對方先發制人,再對天下人說是王爺自己自刎謝罪。

  反正到時候他把知道真相的人都殺了,這件事便會永遠石沉大海。

  雙方正在劍拔弩張之際,此時卻只聽王爺突然大笑。

  聲畢,只聽王爺正色道:「希望皇上您說話算話。」

  「王爺不要!」

  王爺身邊的護衛似要上前阻止,卻被王爺一個個踢開,沒時間了,眼看王爺的劍已抵在脖子上,我正衝出巷口,就聽見身後傳來管老爺子的聲音。

  「懷谷老弟!」

  正是因為這聲呼喊,王爺的動作頓了下來,我也才能即時奪下王爺手中的劍。

  「你──」

  王爺眼中透露驚愕,還沒來得及說上話,遠處樹稍間又突然閃著銀光。

  不好!有埋伏!

  我將王爺推開,其餘護衛湧了上來,將王爺保護其中,我揮劍擋下了兩箭,卻被第三箭射中了肩頭。

  「弘晉!」

  此時從城門兩旁湧出了兩隊人馬,只見皇上露出得逞地笑容,喝道:「拿下他們!」

  我與護衛們將王爺圍住,希望能殺出重圍,剛才出現的那兩隊人卻是揚手便將皇上身邊的護衛斬殺,還順帶連樹上射箭之人射落。

  中箭後我有些頭暈眼花,定睛一看,才知道那兩隊人正是賀旭及張浩帶的人馬。

  情勢反轉,總算來得及。

  皇上的臉色也很不好看,看著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不懼反怒,大聲罵道:「大膽!」

  那些被綁起來的大臣亦被解放,雖然型容狼狽,仍狠狠鬆了口氣,紛紛躲到我們後面。

  四周的兵已經被賀旭他們清掉一波,必須得在下一波來到之前解決現況,但王爺卻抬手,還沒說話,管老爺子便從巷弄裡衝出來,擋在兩方之間,大喝:「住手!通通住手!」

  王爺面上帶著驚喜,道:「老師,真的是你!」

  管老爺子回頭看了我們這方一眼,輕嘆了口氣,又正身對著皇上,開口便罵。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這些倒下的將士,外面那些生活在恐懼之中的子民!這些怨你、懼你的臣子!這就是你要的天下?」

  看到管老爺子如此怒罵,皇上紅著眼,卻是笑問:「呵……所以呢?你又要拿他跟我比較?反正在老師的眼裡心裡,我永遠都比不上段覠誠!」

  許是皇上也亂了心思,連自稱都改了。

  「你是不如他!」管老爺子大吼完,又喘了兩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讓你多向誠王學習,是要學他的做人處事!就算身居高位也不能低看著人!」

  管老爺子氣極,皇上被他這麼一喝,像是有話要說,又如梗在喉,只是咬牙喘著大氣,最後才憋出一句:「朕是皇上!」

  「是!你是皇帝,臣民都該敬重你,可是你想這些人為何會聚在他身邊?你不反思己過,還只想著剷除眼前阻礙。我教過你,莫把棟樑當棄石,端正已身自有萬民仰望!」

  我混身發冷,眼前已是模糊不清,終是支撐不住倒下。

  「弘晉!」「洪副將!」

  「王爺,這箭有毒!」身旁的人如此說道。

  在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管老爺子越來越遠的聲音……

  「你仔細想想,你的身邊有真正為你賣命的人嗎?危急時刻那些奉承你的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天。

  原本百無聊賴撐在桌上的張浩許是察覺了動靜,向這邊看了過來,而後大喜叫道:「洪副將,您醒了!」

  賀旭聽聲音立即跑進屋來,興奮得紅著眼眶笑著說:「太好了!張二,粥在灶上溫著,記得先給洪副將吃了之後再喝藥!──屬下先去稟報王爺!」

  ……算了,看他們盡忠職守的份上,就不計較又把姓氏叫錯的事了。

  我被帶到之前藏暱的屋子休養,張浩和賀旭說,在我暈厥之後,皇帝與管老爺子爭了幾句,而後看了看王爺,卻突然仰頭大笑,承認自己輸了。記得我們的人包圍上去時,那些原本圍著皇帝的臣子都趁亂竄逃,相較之下,當時跟在王爺身後的官員卻一個都沒離開。

  他們不是沒機會逃離,而是把王爺團團圍住,像是保護至寶,再加上我們暗中前來相救,也許是管老爺子之前說的話起作用了吧!

  之後皇帝下令收兵,吩咐剩餘兵將聽王爺的命令收拾殘局,便獨自轉身回宮,留下一道寂寥背影。

  因為這場爭亂的關係,誠王府殘破不勘,他們說震遠鏢局也因收留過多難民,再加上事後幫忙民眾重整家園,王爺又有一堆事要處理,便沒把我送到鏢局去,只好先送回這間屋子,請大夫來解毒診治。

  吃完藥,又休息了一晚,我換上整潔常服,步出屋外。

  無論是守衛皇城的士兵,還是王爺帶回來的兵卒,都各自分了區域幫忙百姓修復家園,打聽之下,原來咱們震遠鏢局也有出一些力,壯丁幫忙搬運,女眷則分派水糧。

  賀旭說,家裡的兄弟都出來幫忙了,有時連三叔也親自出馬調派,現在回去反而看不到人,張浩問了人,才打聽出今日震遠鏢局在哪裡分發水糧。

  好久沒見到兄弟們了!之前收到家書,福生的孩子都出生了,也不知道這傻蛋為人父,是否成熟了些?還是一樣孩子心性?

  轉入那片施工區域,氣氛卻有些怪異。

  不像其他區域鬧烘烘的,工地前一小隊身著軟甲的軍人正是誠王旗下兵卒,他們正一個個拿了饅頭,面上卻無喜色,對分給他們饅頭的女子連聲謝都沒有,大多這麼轉身離開。

  「妳是鍾副將的親屬吧?」原本背著那名女子的小兵轉身問她,四周圍了些人,只看得到那位姑娘梳的簡單髮髻。

  那位姑娘身型削瘦,莫名看著有些眼熟,聽了眼前人的問話,似乎怯懦地呢喃了什麼,太過小聲,還沒說完,那名小兵又道:「鍾副將已戰死,日後會有人帶你們去認屍。」

  鍾副將已戰死……所以那位姑娘應該是鍾竹仁的親屬吧?

  唉……鍾竹仁通敵叛國,已被軍法處置,不說她失去了親人,將來罪狀下來,恐怕一家人都得發配。

  那名女子掩面緩緩蹲了下去,從人群中傳出壓抑地哭聲。

  另一邊也有個女子啞聲哭喊:「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弘晉怎麼會戰死呢?」

  嗯?

  我轉頭看去,那名哭喊的女子正是雅慈嫂子,她與昱軒哥在棚子前分發水糧,現在在昱軒哥的攙扶下掩嘴哭泣,琇琇也在福生懷裡掉淚。

  如此說來……那名女子就是……

  我穿過人群,緩步至那位姑娘前面,原本轉身過去忙活的兵卒們看到我,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問道:「洪副將,您來啦!傷好些了嗎?」

  好,我知道這誤會從何而來了,回頭讓他們加強訓練,不記好我的姓名不准吃飯。

  應是察覺到前面站了人,白姑娘──眼前這名身穿素衣的女子停止了哭聲,緩緩抬起頭來。

  被淚水沾濕的睫毛輕輕扇了扇,晶瑩的淚珠延著她泛白地面龐滑落,看起來可憐又無助,我卻覺得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

  ──原來,她也會為我傷心。

  認識白姑娘以來,每次見到不是一臉淡漠,就是蹙眉不語。

  遠處琇琇她們的哭聲也停止了,臉上全是又驚又喜,這時,白姑娘忽然站了起來,應是突然的站立讓她無法站穩腳步,等我回過神來,已經一手攬住她的纖細腰枝,不盈一握。

  正不知如何是好,白姑娘卻伸手摸了我的臉頰,小手冰冷,像是確認是否真實一般問了句:「……活的?」

  想不到她會是這樣反應,我不由得笑了,點頭回道:「活的。」

  隨後她又掉下淚來,接著伸出雙手抱住我,淚水沾濕了我的衣襟,泣問:「他們……他們怎麼都說你死了?

  我鬆開手,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棚內的兄弟們,卻只見昱軒哥一手攬著雅慈嫂子,一手握拳表示鼓勵,福生雙手揮舞著,然後用力抱了抱琇琇。

  且不提福生被琇琇揮了一下腦袋,怎麼說也不能放任白姑娘這樣繼續哭下去,我輕輕攬住她的腰身,另一手輕撫她的秀髮,下顎抵在她的髮頂,安慰道:「對不起……讓妳擔心了。王爺都叫我『弘晉』,很多兄弟都以為我姓『洪』,有另一名副將也姓『鍾』,就……將錯就錯了。」

  懷裡的她終於破涕為笑,琇琇也拉著福生上前來拍手叫好,昱軒哥他們緊跟其後。

  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被琇琇帶動了氣氛一同叫好,其中還可以聽到一些兵卒對我到底姓什麼心存疑惑,不管他們,這事回營再好好教訓教訓。

  白姑娘終於是察覺了不對勁,掙扎著要我放開,這怎麼行,再放跑了我找誰討去?

  我抓住她意圖推開我的手,一手緊緊攬著她,低頭便可抵住她光潔的額頭,她雙頰泛紅,很是可愛。

  嗯……叫「白姑娘」多生疏啊,但跟琇琇一樣叫「予凡」又太堅硬。

  「我以後……喚妳『凡兒』可好?」

  白姨就是這麼叫她的,白姨去了之後,沒人可以喚她暱稱肯定會覺得寂寞吧?

  我此話一出,凡兒明顯愣了一下,半懷羞澀與懷念定定看著我。

  這時,福生忽然大喊一聲:「弘晉哥!」便將我留在家中的折扇拋了過來。

  嗯,還是自家兄弟瞭解我。

  我張開扇面,遮住我們一邊臉龐,又伸手扣住凡兒後頸,用長袖遮住另一邊。

  「傻丫頭,閉上眼睛。」

  凡兒順從地閉了眼,我們氣息交溶,耳邊也發出歡騰地呼喊聲。

  年華若水,終流向大海,時而翻騰,時而平靜,消散於空,化雨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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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0,745,有沒有!我說會超過一萬字!

  最近看了很多言情小說,內容也不小心被我加了點水(羞

  而且,好消息!還有一篇!

  要把二哥(鍾囿傑)和三哥(袁寒松)的戀情補完,主要是描述二哥的。

  這些全補完,古代篇就一個也不欠了!哼唧!

創作回應

大漠倉鼠
最後果然出現阿鼠最期待的言情畫面(X

王爺不怕毒,王爺本身就有毒XDD
2022-04-07 07:48:44
橘みかん
中毒的不是王爺啦!是弘晉XD
弘晉:得!既被換姓之後,連毒也被人換走了……555
2022-04-07 08:01:16
曲蘿幻
喔耶 真好 開心的結局
2022-04-10 12:32:17
橘みかん
(轉圈圈~
2022-04-10 22:35:09
愛德莉雅.萊茵斯提爾
明明應該悲傷到溫馨的劇情,卻被部下叫成洪將軍這段笑到美盯美檔(台語)ww
2023-01-05 03:07:51
橘みかん
這個梗我還能再玩一萬年!
弘晉:不!!!
2023-01-05 03:4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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