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談」
「唉，都已經是平民老百姓了，怎麼還在寫這個官腔的東西......」
「......」
我一邊抱怨一邊寫著離職的約談紀錄表，不過茉莉部長對於我的抱怨罕見的沉默以對。
原本還想抱怨這張紀錄表不該由我自己填寫的，不過經過剛才的尷尬狀況，我還是自己來吧。
「原因就單純沒有意願吧？復職意願......沒有。預計離職後收入？這什麼垃圾問題？我可以拒絕回答嗎？」
「......」
「呃，部長？這一格我真的跳過不寫了喔？」
「......」
「......喂？哈囉？」
我往她的面前揮手，打斷部長無我的狀態。
「呀！幹、幹嘛！」
不得不說，那個「呀」的驚叫聲還真的有那麼一點可愛。
就那麼一點點。
「我才想問部長您在幹嘛......？」
看到她就算跟我說話，眼睛也直勾勾的看向一邊，我也跟著看過去—
是庫力亞。
「唯唯唯唯唯？」
庫力亞快速的抖動脖子，叫出了有別以往的詭異叫聲，叫完又將脖子縮回沙發後面，只剩小腦袋露出來，偷偷望著茉莉部長。
「好可愛......」
「部長啊......牠應該還是對你有點戒心喔？」
「怎、怎麼可以！我都說對不起了！」
您把您原本凌人的口吻改成可愛的少女音，也改不了早上跟蹤我們的事實啊......
令人後怕的是，部長原來早在我揹著庫力亞出門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跟蹤。
在庫力亞反常的配合我將翅膀收進背包的時候，她只離我們竟然只有兩步之遙，我們卻不自知......雖然沒有回頭查看的我也有責任就是了。
「這種恐怖的隱匿追蹤能力，說部長您其實是帝國特務我都不會懷疑呢。」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妳對可愛的東西沒輒，又怕嚇到牠是吧？我知道啦......」
看茉莉部長小麥色的臉龐泛出潮紅，低頭不語，我想還是打住好了。
這樣的部長實在太少見了，再為難下去恐怕就生氣了。
「你......你寫完了沒啦！」
「在這邊，喏。我先說，最後那個白癡問題我不回答喔。」
「刷！」
她快速抽過我遞出去的報告收進側揹包裡。
這樣就代表我和她上司跟下屬的關係算是徹底結束了吧？
「呃那、那我再幫妳倒杯飲料......」
我不再用敬語稱呼我的前上司，不過這下換我尷尬了。
馬上趕走她也蠻失禮的，但她似乎又不打算馬上走......
好吧，看來只能做招待她吃晚飯這個打算了。
「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留下來吃個晚飯如何—咦？」
「嘰喀咕！嘰喀咕？」
「......？」
這個畫面挺有趣的，庫力亞似乎想跟她玩捉迷藏，但看茉莉完全沒有反應，又探出頭試探性叫了一次。
我想我知道怎麼辦了。
「庫力亞，來。」
「嘰！」
我蹲下示意庫力亞到我身邊，牠很快就跑到我面前，伸長脖子側著頭，表示牠在接收指令。
「你是不是想和她玩？可是人家覺得你還在生她的氣欸？怎麼辦？」
「......」
庫力亞愣了幾秒後，點頭如搗蒜，然後跑向玩具箱。我則是走回客廳給茉莉遞上果汁。
「妳別擔心，牠剛剛是想和妳玩喔。」
「真的嗎！啊、我、我......」
「別說了，牠在送妳禮物喔。」
庫力亞已經叼著一顆絨布球站在茉莉面前。
「咕！咕！」
「那一顆球啊？是牠最常玩的寶貝喔。」
「謝......謝謝......」
「嘰！」
牠看到茉莉收下球，開心地跳到沙發上，在她身邊窩起來，還把頭放到茉莉的大腿上。
平常我是不讓庫力亞上沙發的，但這一次就破例吧。
「太好了......太好了......嗚嗚......」
「喂，有什麼好哭的啊？」
「很可愛嘛......」
我之前說茉莉像一個硬到嚇死人的石頭。
這個形容是不是得改回來了呢？
憤慨且無奈的世界觀
茉莉在經過庫力亞的「治療」後心情大幅改善，才向我道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我先問你，你覺得自己是帝國人嗎？」
「啊？這什麼鬼問題，難不成我是聯合國的臥底？我自己還不知道？」
帝國，目前的全稱是「希爾薇雅帝國」，名字是隨著現任帝王或女帝更換。
聯合國，又稱「聯合城邦共治國」、「光之國」。是由各個小村莊及城市聯合統治、人民作主、享有便捷科技的國家，光之國的稱號則是因為首都建立在光之塔上而得名。
據我所知所見，聯合國不過是個三不五時會攻擊帝國、巴著光之塔不放的神經病國家罷了。
「嗯......我換另一個說法好了。」
「妳到底想說什麼？」
「是這樣的。」
她拿起紙筆，在紙上畫了兩個圓形。
等一下，這張紙不是我的約談紀錄表嗎？
「此時此刻有兩個世界，左邊這個是我們目前的位置，另一個......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
「......啊？」
異世界？妳在耍我嗎？
這種題材的小說、漫畫、電視節目到處都有，妳該不會是那個吧？中學期間的少年少女會天馬行空妄想的那個—
「聽我講完。」
啊咿咿咿咿痛痛痛痛！我錯了！對不起！部長請寬宏大量，別掐我的肩膀！
「這個『原本的世界』是所有人一開始所在的位置，我、你，還有你認識的所有人都一樣。對了，包含你提到的那個蒙臉死流氓雷格納。」
雷格納？原來那渾蛋叫這個名字。
「那『原本的世界』怎麼了？我在先前已經聽布隆說過，要啟動世界開關、拯救世界，是指這個吧？」
「對，你見過布隆了......是的，『原本的世界』已經被信徒和文獸摧殘殆盡，人類文明已經命懸一線。」
信徒和文獸？看來這些怪物真不能置之不理......
「那邊沒有龍獸嗎？龍獸也不難馴服，還是那裏的人類幹了什麼蠢事？」
「人類幹蠢事不用意外，但因為人類的愚蠢，『原本的世界』沒有龍了。只剩下龍遺留的一種防衛裝置。」
茉莉在右邊的圓形畫了一對翅膀，像是龍族用翅膀圍住了右邊圈圈部分的範圍。
「世界上僅存的五條龍，各自選擇了一個人類，在臨終前把類似心臟的核心器官交給這些人，讓他們利用核心的力量來開啟防衛裝置。不過出了不少問題......」
茉莉捏起鼻樑，這是她在辦公室煩惱的時候會有的標準動作。
「這個裝置相當複雜，能量來源也很奇怪，既不使用電或煤氣、石油，也不用任何屬性的力量，而是『人類的正向、良善思維』。簡單來說，你在這個世界過得越快樂、充實、幸福，就能提供更多能源。」
原來雷格納之前說我們是電池是這個意思，雖然很不爽，但他沒有說錯是嗎？
「別看他那個死樣子，他怎麼說也是『被龍選上的人』......這麼講也不太對，該說『龍之子』嗎？」
龍之子？那個渾蛋？
不不不......實在沒辦法想像，那個欺負龍父牧師的傢伙會是什麼龍之子。
「扯遠了，現在的問題在這裡，我們目前的位置，有一個『被龍選上的人』困在這裡，他是五人之首，原本由他進到這世界，花了七天創造提供人類安居的環境。」
茉莉開始焦躁的在左邊的圓裡畫了好幾個圓圈。
「本來完成後要就要啟動裝置的，但是......」
茉莉的口氣可以聽出難過、思念，還有憂慮。
「他突然失去音訊，消失了。但是在『原本的世界』的儀器顯示，他還活著，就在這裡。」
她點了點左邊的圓，代表我們目前所在的那一個。
「你說這個人突然消失之前，創造了......這個世界？我沒聽錯吧？」
「是啊，在這裡的話，他被稱為『龍父』。」
......「龍父」，帝國的信仰，從惡劣的神明手上拯救人們的那個存在。
「那個宗教的經典有一段創世紀吧？他的確做了那些事情沒錯，要不然這裡原本還只是嚴重受到黑色符文污染、文獸和信徒橫行的空間。」
這下換我的頭在痛了，我不禁用兩手手掌揉起太陽穴，試著在高度腦壓下整理一下資訊：
原本的世界瀕臨毀滅，但是龍族也即將滅絕。
為了拯救世界，龍族把性命交給五個人來啟動保護人類的防衛裝置，其中一個是雷格納。
五人之首進了裝置裡面、大顯神威之後創造了這個世界，就是包含我的房子、我的沙發的這個世界。
然後這個人被我們稱為龍父。目前失蹤中。
「住」進這個世界的我們為裝置提供能源......但是怎麼「住」進來的？
也就是說，帝國和聯合國兩大勢力，也是被安排好、創造出來的一部份？
「......那龍騎士呢？是你們的跑腿嗎？」
「......是『龍父』的可能人選，但目前為止，只是他曾經的舊識。」
布隆......
「說實話，我還是沒辦法原諒雷格納的行為。」
我扯開話題，我有點快受不了了。
「你們竟然這樣對待他們......前面幾位龍騎士我不曉得，但就因為他不是龍父，就對他惡言相向，還讓他單槍匹馬去迎擊如浪潮般的文獸？」
我握緊拳頭，腦中感到一股熱量向上升起。
「太過分了！你們這樣對得起龍父嗎？就妳所說，他們也是龍父的舊識，因為不符你們的期待，就該被你們如此對待嗎！」
「......五年了。」
茉莉聽了我的指控，沒有否認。
「他在這五年，僅僅只有維生裝置告知我們『他還活著』。文獸的侵蝕沒有等我們，我們的進度卻遲滯不前。」
她默默的寫了個問號。
「目前唯一的線索，就是他們四位曾經尋獲了『記憶碎片』，並且藉由碎片恢復了自己的記憶。在這些記憶之後，他們也願意全力協助我們，即便......」
「即便？」
「即便會為了舊友，犧牲生命。」
使命
我們的對話在庫力亞驚醒，相當害怕的用嘴巴拉扯我的褲子結束。
「呼......看來差點又闖禍了。」
我看著因為高溫變形的塑膠杯說著。
在心情處在相當惱怒的時候，我的周圍就會發出熱量，嚴重的話甚至會讓碰到的東西燃燒。
「抱歉，又見醜了。」
「沒在辦公室見識過的話我還真的會被嚇到呢，不過我能理解你的憤怒。」
茉莉的回答是不是比以前來的溫柔許多？總覺得和以往在辦公室的部長相差甚遠。
「對不起啊，嚇到你了。不然我們去散步？去拿繩子來。」
「嘰！」
「哇！你好厲害喔！跑這麼快！」
「嘰！」
能因為散步這麼開心的，可能就只有牠跟她了吧？
在出門前，茉莉雙眼發光般地看著要準備繫上牽繩的我，我也只好答應讓她牽庫力亞出門。
絕對不是想再看她有趣可愛的反應什麼的，只是不要讓庫力亞那麼怕她而已，僅僅如此！
「之後的散步可能要擴大範圍了，畢竟是喜歡奔跑的品種。」
「奔跑？牠不能飛嗎？」
「不知道呢，醫生說牠是從庫奇變種來的，庫奇不能飛，牠也可能沒辦法。」
「是嗎？牠明明就有一對這麼漂亮的翅膀......來！」
茉莉走到庫力亞面前，示意我往後退一點。
「先別在我旁邊—嘿！」
「啪噠！」
什—騙人的吧！
一瞬間的功夫，茉莉的腰部兩側伸出了一對翅膀。
是一對由像是樹苗、樹葉構成的翅膀，翅膀全展的時候，還颳起一道風。
風持續流動著，茉莉的雙腳離地，浮在半空中。
『孩子，媽媽要告訴你，你要好好記住。』
「......」
我和庫力亞被眼前的茉莉震懾，驚豔的一聲不吭。
『終有一天，你必定能展翅飛翔，所以不要忘記你擁有的翅膀。到了那一天，媽媽會在這片廣闊的天空等你。』
「......嘰！嘰！」
庫力亞激動地拍著翅膀。我則是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茉莉。
她的眼神充滿了溫柔，鮮紅......
那是......「龍眼」？
她是不是也落下了幾滴淚水？
「......」
直到茉莉解除那對翅膀，我還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嘰！嘰嘰！」
庫力亞像是受到激勵，一邊拍起翅膀一邊跑著。
「加油喔，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飛！」
「呃、妳......妳是......魔法師？」
比起吐槽茉莉已經以「媽媽」自稱，我更驚訝的是剛才的能力和她的眼睛。
「魔法師？糟了—啊，算了，也沒什麼。」
她似乎也不打算隱瞞。
「我不是魔法師喔。」
「可是魔法師不是才有那對龍一樣的眼睛......嗎？」
「你也有啊，可是你不是不會魔法？眼睛和會不會魔法沒有關係喔。」
我完全沒有立場的問題直接被問了回來。
「我剛剛沒有告訴你吧？我也是『被龍選上的人』之一。」
被龍選上......妳也是？
這感覺相當......微妙。
這可能比皇帝或女帝沒有公告，偷偷的微服做民生探訪，被探訪的民眾事後才發現皇帝的感覺還奇怪。
「那不就代表妳是......妳是創世紀時期的—」
畢竟被龍族祝福加持過的人，應該也蠻合理的。
「......老太婆？」
「你給我好好說話。」
嗚啊啊啊！痛痛痛！我的腰要被創世紀時代的古代人給掐壞了！
「嗯！還蠻好吃的！你的廚藝還不錯嘛！」
茉莉吃了一口炒青菜讚嘆著。
「妳不要把我的腰捏這麼痛的話，我還可以做更好。」
「那是你的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說我是老太婆！」
我沒說錯啊！妳自己說妳是創世紀時期的人不是嗎！我還沒說妳是原始人還是古代人咧！
「我，真的，只有，二十四歲！」
「怎麼可能，我也才二十五歲啊！還是說妳們有什麼超越聯合國的高超科技可以凍齡！」
「喳喳喳......」
庫力亞沒有理會我們的鬥嘴，專心吃著碗裡的食泥。
「好，有件事還沒問你呢！你記得這五年發生的事吧！」
「突然提這個幹嘛？我當然記得啊......」
「那在更早之前呢？」
更早之前？六、七年以前的事嗎？
「沒錯！你的父母名字、你在『帝國』的小學、中學、大學個別念哪一間？十八歲的『帝國成年禮』是哪位皇帝給你辦的！」
「我......我......」
面對連珠炮般的質問，我完全無法回答。
並不是怪茉莉咄咄逼人，她問的全都是常識題。
父母？對啊，就算從蛋蹦出來，也該看過父母，我也不記得我在哪間孤兒院長大。
學校......別提更早的時間，帝國大學的回憶竟然完全沒有，我就讀的科系、有沒有打工賺錢，這些親身該經歷的事情卻完全沒有印象。
成年禮......對啊，帝國我只認識五年前登機的希爾薇雅女帝，上一任我也該看過才對......
等一下。都先等一下。
「你問這些，跟妳的年齡真實性一點關係都沒有吧！妳還是古代人啊！」
「沒有記憶的人沒資格說我老！」
「這什麼強詞奪理—啊。」
這感覺，好奇怪。
明明我們講話這麼激動，卻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有點開心呢。
五年來的記憶，除了在家吃飯睡覺，就是在審閱部上班。除了執行公務傷害、甚至處決現行犯，還有前一年和警政局發生的衝突外，我的情緒甚至沒什麼起伏。
「嘿嘿......哈哈哈......」
「幹嘛啦！突然笑起來，你有病—嘻嘻......」
茉莉不明所以，但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跟著笑出來。
我有說過茉莉的笑聲聽起來還挺可愛的嗎？笑容也挺美的。
「那個啊，我決定了。」
「嗯？」
「我會接下龍騎士的工作。」
我從懷中掏出那塊綠色的記憶碎片。
「當初從布隆手上接過來的時候，實在沒有什麼實感，不過現在我決定了。我會繼續生活下去，記憶碎片我也會想辦法收集起來，你們說的裝置，還是『原本的世界』，我還是沒什麼概念，甚至還有點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拿著晶瑩剔透的碎片說著。
「但至少，庫力亞也好，還是這樣的生活也好，我還想好好把握。」
「......我們都會幫你的，托斯。」
「謝謝，也請妳們多幫忙了，部長。」
「叫我茉莉就好了—嗯？」
她拿出手機的同時，我的手機也收到了一封訊息。
「誰啊這時候......！」
是雷格納傳來的。內容相當簡短。
『三天之後等候通知，協助第三任龍騎士。』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