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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塔露谷的伊瑟:7

山容 | 2019-12-30 12:33:36 | 巴幣 6 | 人氣 241


7

      當他們再次離開村莊的時候,衣瑟小心計算了兩次。四個,七隻。
      不過一開始只有兩個,在帳篷聚集地的外圍吵鬧不休,其他的人類不知道為什麼不見蹤影。

     「不行,絕對不行!」嚴肅的男人憤怒地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如果我這一條命是他們給我的,如果他們都死了,我要怎麼報答他們的命?」胡嶙甩開嚴肅的男人,臉再次變得像鐵石一樣恐怖。「不要阻止我,你知道你辦不到。」
     「你以前和我說話,會加上老師兩個字。」
     「我猜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胡嶙低下頭,嚴肅的男人重重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我寧可你還是過去那個小崽子,好在你犯錯的時候揍你一頓,教你正確的行為。」

      胡嶙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著頭,用沉默表達立場。穿著鼯鼠皮的衣瑟巴不得馬上跳下樹梢,下去磨蹭他的脖子和臉頰,帶給他溫暖和安慰。但是不行,她得再多等一下,她守在胡嶙稱之為村子的地方等了三天,不是為了一時衝動破壞掉一切。

     「阿栩和巴奈來找我的時候,我還真沒有想到會是真的。」
      老邁的身影佇著油亮光耀的枴杖向他們走來,身後跟著好笑的阿栩,還有笨拙的巴奈。那個老男人不像胡嶙或其他男人身上穿著俐落的長褲和外套,而是披上了無數的條狀布帶。那些布帶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布袋,披披掛掛繞著老男人的身體繞成一大串,彷彿藏了無止盡的秘密。

      然而這些東西並非首先映入衣瑟眼簾的印象,她在第一個瞬間,看見的是高過老男人肩膀,裝在拐杖上頭的牛角狀板子。那是一塊詭異的板子,上面釘滿了動物毛皮的碎片。兔子、浣熊、水獺、熊與狼、獾和鹿,狐狸的大尾巴吊在牛角尖端。
      衣瑟感覺得到他身上魔法,深沉且令人懼怕,藏在乾瘦黝黑的皮膚下。衣瑟不喜歡他皺縮成一坨的臉,那張臉和雜亂的頭髮,和舊皮囊一樣散發著噁心的腐臭味。這才是她該恐懼的東西,一個擁有足夠的魔力威脅皮魅的人類。
      胡嶙稱他為巫師。

     「巫師。」
     「我聽巴奈說你們吵起來了,原本還不肯相信。嘉良、胡嶙,你們是獵人的典範,是我們全村的楷模,即使我們人數正在削減,你們師徒依舊是我們的榜樣。為什麼要在這裡吵鬧,干擾塔露谷的平靜?」
     「胡嶙瘋了。」嘉良說:「他打算在深冬時深入塔露谷,去找那些早已滅絕的紅狼。」
     「牠們沒有滅絕,只是沒有人找到牠們而已」
     「沒有人找到就是滅絕了。」
     「我可以找到牠們,你說牠們一定還在某處!」
     「你在巫師面前要講道理,那不過是——」

       雙手抓著拐杖的巫師空出右手,舉高制止兩人愈來愈火爆的語氣引導對話。他黑甲蟲般的眼睛輪流看著兩人,透漏著不滿與不解,還有衣瑟不懂的憤怒蘊含其中。
 
     「身為老師,卻不懂怎麼引導你的學生,只知道吵鬧混亂。嘉良,這件事是你有錯在先。」巫師凶狠地說:「指引後輩是長輩的責任,如果長輩的手因憤怒而失去引導的力量,那錯就在我們身上。」
      嘉良低下頭,胡嶙不自覺站得更挺一些。巫師二話不說,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揍得胡嶙痛彎了腰,對著泥土張大了嘴巴發不出聲音。
     「虧你還叫作胡嶙,高露和卡羲給你這個名字大錯特錯。」巫師對他說:「難道你都忘了胡嶙的故事了嗎?這隻忠心的獵犬,為了保護女主人免於皮行者的毒手,不惜穿越暴風雪,到深山向法力高強的大巫師求救。你空有胡嶙的勇氣,卻沒有牠的智慧。」

     「我、我不懂……」胡嶙喘著氣說。
     「你當然不懂。」巫師拍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嘉良把學生扶正。在老師和同伴的幫忙下,胡嶙勉強挺直身體,正面面對巫師。
     「我們這一次滿足了鎮長,那下一次呢?未來呢?」巫師說話時的聲音變得飄渺虛無,帶著預言般的警告意味。「瘟疫是由山下的人、鎮上的人帶過來,他們握有解藥也是理所當然。在我們找到對抗瘟疫的方法之前,他們的癒創魔藥是對付瘟疫唯一的解方。
     「可是我們故事中的胡嶙會同意這種方法嗎?這隻忠心純真的獵犬,自從牠放棄野性歸順獵人之後,牠的靈魂便受到了保護。牠不怕皮行者,相反的,皮行者怕牠的勇氣,還有奉獻靈魂得到的魔力。可是牠有甘於現狀,仗持自信獨力保護女孩嗎?沒有,牠冒險拋下職責去尋找大巫師。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牠要這麼做?」

     「因為只有大巫師可以擊敗皮行者,將邪惡的法師擊落地獄。」一直在旁邊聽的阿栩忍不住插嘴說了一句。這個故事他們想必聽過好多好多次,才有辦法在衣瑟理出頭緒之前,迅速回答出正確答案。
     「正是如此。」巫師讚許地說:「阿栩說出正確答案了。你們兩個呢?又想到了什麼?」
      師徒兩人默默不語,承認錯誤對人類來說大概是一件很難的事。胡嶙和嘉良一老一少分別盯著自己的腳趾和巫師的拐杖,發呆的嘴巴說不出半個字。繼嘉良之後,這次換巫師嘆氣了。

     「這般駑鈍令我驚訝,我以為以你們獵人的直覺,應該可以馬上聽出我的暗示。」
     「是我們太笨了,不是巫師話說不清楚。」
     「嘉良,我知道你不滿我阻止你教導學生,但是有時候教學要用對方法,才能將學生引到我們希望的路上去。」巫師說:「比如我剛才說的故事,你們都很熟悉了,可是你們之中有誰能明白我另外一個暗示?」
     「大巫師是唯一能殺掉皮行者的人。」胡嶙抬起頭說:「你暗示我們要一次把問題解決?」
     「很好,看來嘉良對你的教導也不全然是浪費時間。」巫師促狹地斜眼望著胡嶙。「既然如此,那你就該知道我不會要你去抓一頭母狼回來。」
     「為什麼?」
     「因為你要做的是跟上牠們,走得比我們先前派出去的獵人更遠,找出這些紅狼藏身在什麼地方,並且獨佔這個秘密。只有如此,我們才能確保在瘟疫結束之前,都有足夠的狼皮和鎮長交換解藥。」

       巫師走上前,拍拍胡嶙的手臂。
      「你的這雙手臂還年輕,有無止盡的熱血暢流其中。去成為拯救村子的手,為我們找來能夠交換解藥的狼皮。帶上巴奈的狗,還有阿栩的陷阱,他們能成為你最好的助力。」
       年輕的獵人又站得更挺一些,但嘉良還留著陰沉的表情。
      「至於你,成熟睿智的嘉良。」巫師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什麼,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你要成為這個團隊的繩子。用你睿智的判斷綁住這些年輕的獵犬,告訴他們何時該前進,何時又該回頭冷靜。我相信你胸中的熱血不比這些年輕人少,但是你真正的價值是冷靜的頭腦。帶領他們去,也引領他們回來,這項重責大任非你莫屬。」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會跟著他們去。」嘉良說:「帶回毛皮,還有他們的命。」

      巫師沒說什麼,從身上的小布袋掏出四個小小的貝殼,一一交給他們。從銀白的反光判斷,那是真正的貝殼,稀有得宛如天上落下的星辰。不是木頭做的替代品,而是來自大海,和海女神一樣在千萬年前死去,埋骨在岩石中的傳說生物。

     「帶著我的祝福,進入塔露谷吧!」
       嘉良鐵青著臉,答應了。
       衣瑟爬下松樹離開。
       出乎意料之外,她其實知道胡嶙在找什麼。
       消失的紅狼,那隻帶著困頓與愁苦,還有一身傷痕的老狼。牠來找衣瑟,在牠還有能力走動,記憶與靈魂尚未被歲月消磨殆盡的時候,懇求衣瑟收下牠的皮囊。她答應了,並且送老狼一程,讓牠無病無痛度過最後的時光。如今,她成為胡嶙不惜反抗老師,也要拚上性命爭取的寶物。

      多虧那個巫師教了衣瑟怎麼對付這些獵人。用他們想要的東西引誘他們,製造陷阱讓他們分崩離析,等到剩下最後一人,再奮力向前一撲逮住獵物。原來人類的方法和動物也沒有什麼不同,更妙的是動物不會因為說出口的話語分散,但是人類會。
      衣瑟有了好點子。
      那些狗會是麻煩,看牠們汪汪亂叫,活力十足圍在獵人身邊就知道。牠們的皮囊沒有絲毫值得保存的價值,靈魂老早奉獻給主人。巫師的故事至少有個地方沒說錯,像皮行者這種吸食靈魂過日子的生物,狗的確是對付牠們最好的武器。

       她的問題是怎麼孤立胡嶙,好在愛狗心切的巴奈,還有藏在她身體裡的狼皮提供了完美的解方。衣瑟伸展四肢,將身體的關節向外撐開,收起鼯鼠細軟的皮,召喚出粗硬的紅狼皮囊。
她現在是一頭母狼,驕傲、紅豔、冷酷、精明。
       她讓胡嶙和他的同伴多走幾天,漸漸遠離村莊,踏上深入山谷的路徑。她留下腳印和氣味,刺激敏感的獵犬,又故意不讓獵人目睹她的身影。發現野狼足跡的胡嶙愈來愈興奮,沒注意到身旁的同伴有人的臉色愈發陰沉,另外兩人則是被狗焦躁不安的情緒感染,迅速失去耐心。

       那不是狼的腳印,有可能只是比較大的狐狸,或者根本是野狗的惡作劇。
       當他們不斷被獵犬的吼聲干擾休息時間,行動每每撲空的時候,這樣的怨言開始出現。衣瑟看出胡嶙不會放棄,愈多的阻礙只是愈堅定他的信心。他的同伴沒有這種信心,生活對他們來說又累又難,巫師的鼓勵只是一時的春藥。等到藥效過了,現實的考驗再次佔據他們的心。胡嶙眼中、巫師口中的自信,很久之前已經隨著冬日的雪消融殆盡,離開他們的心。

       那名叫晨露的女孩也是如此,才會離開家鄉,踏上艱苦的道路。只可惜,在她抵達目的地之前,殘酷的山谷先一步要了她的命。不過衣瑟找到了她,將她的靈魂保存下來。有時候衣瑟忍不住會想,像她這樣如此深切地貼近這麼多靈魂,會不會其實早已被這些外來的記憶潛移默化,成就了某種更大的東西?她不像巫師或是皮行者,他們只蒐集死去的東西,衣瑟收留這些漂泊的靈魂,用自己的法力讓牠們的生命在消逝之後還能將其價值保存下去。無知的人類正慢慢抹去這種價值,但不表示衣瑟會放棄。胡嶙的靈魂可以再次壯大她的法力,等到他自願獻身給衣瑟的時候,會是這片大地闊別已久的榮耀時刻。
       在那之前,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七隻狗總是趕在他們的主人之前,追著獵物的步伐往前跑。衣瑟要跑得比牠們快,並確保在完成計畫之前,後面的獵人不會趕上來破壞。

        她一天又一天引領他們走向崎路,獵人們長期只和人類相處,忘了懷疑山谷中還有智慧更勝他們的生物。衣瑟將他們引向一條崎嶇的獸徑,野獸可以憑著四條腿的助力迅速翻越這條短短的道路,但是人類走起來卻困難重重。等獵人發覺錯誤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召回他們的動物僕從了。

       衣瑟召喚出她的熊皮,在獸徑的盡頭狺狺威嚇,刺激獵犬敏感的耳朵。七隻狗發狂衝過小徑,聽憑鼓動的熱血驅趕。嘶聲厲吼震動熊皮上的毛髮,引誘那些不知死活的狗反撲。就是最溫馴的獵犬,此時也被她激起藏在意識深層的殺意,化為瘋狂的野獸。牠們不顧危險包圍衣瑟,人類的訓練如今化為烏有,只留下傷害和撕裂對手的技巧。

       正中衣瑟下懷。

       人類想必都聽見狗叫聲了,她的時間不多,必須速戰速決。這些狗發狂了,但是他們之間並沒有帶領攻擊的領袖。在牠們倒錯的記憶裡,人類才是指揮攻擊的領袖,狗只要負責困住獵物。
       但只要是原則,就有可能被打破。如果獵物想要逃跑,或是不顧一切發動攻擊,就是最冷靜的獵犬也會失心瘋。

       不斷鼓噪狗群的衣瑟向後退,假裝被逼入死角。狗群愈吼愈帶勁,包圍陣勢縮得更加緊密,將衣瑟困死在岩壁旁。牠們站得太擠,不斷甩動威嚇的身體開始妨礙到同伴的動作。衣瑟就是在等這個大好時機。

       看準時機,她飛身對著左前方的三隻狗撲過去!
       三隻狗本能側身躲避,正中間的花斑狗卻因為同伴擋在兩側,只好選擇最糟的逃跑路線——蜷起身體向後退。衣瑟沒有咬牠,而是將前肢向前推,用上母熊所有的重量優勢,狠狠壓迫牠來不及閃避的腳掌。

       啪!

       那聲音非常清脆,壓過花斑狗的哀鳴聲,像團垃圾一樣被衣瑟和同伴掃到一邊。
       接下來要大開殺戒了。
       撕裂的劇痛從背後傳來,痛得衣瑟仰天大吼!
       恐懼的皮魅抓緊全部的皮囊,努力縮小身體躲進熊皮深處。在她的智慧暫時停擺的空間,兇殘的母熊出面掌控一切。她再次挺起身體,利爪對準自己的肩膀砸去。那隻暗施毒手的黑狗正想逃跑,卻沒想到毛皮會像活物一樣吸住牠的牙齒。牠還來不及感到驚惶,熊爪砸碎了牠的腦袋。

       啪嚓聲和血腥味,激得狗群更加憤怒。衣瑟也是,她在這些發出噪音的畜生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胡嶙隨時有可能撞見她開殺的醜態。

       她揮爪劈向意欲補上同伴進攻位置的白狗。白狗腹側被打個正著,但是衣瑟沒有因此收手,繼續施力將指尖貫入牠的腹側。

       白狗連叫都叫不出來。

       兩眼長了浣熊似的黑斑,一臉精明的獵犬趁機對疏於防範的衣瑟進攻,尖牙直逼她脆弱鼻樑。衣瑟沒讓牠得逞,搶先一步張開大嘴,靈活的舌頭從牠的口腔貫穿腦部!

       那是一個蒼白空曠,除了享樂之外,沒有絲毫值得記憶的靈魂。衣瑟收回舌頭,讓黑斑獵犬的靈魂直接消散在天地之間。

       飛濺的血肉擊垮其中兩隻獵犬的意志,四個同伴迅速失去生命的打擊太大,將牠們乘著獸性抬升的勇氣壓垮。攻擊衣瑟腳後跟的獵犬退卻的瞬間,熊掌立刻追上來抓住牠,奮力擲向牠先行逃亡的同伴。
       骨肉衝擊的破裂聲非常令人滿意。
       最後一隻狗在衣瑟背上,這時的牠想放棄為時已晚。衣瑟輕鬆將牠從背上扯下來,這隻短毛獵犬嘴裡叼著一大片破裂的熊皮。衣瑟從沒想過狗也會像人一樣張大嘴巴,露出震驚的模樣。短毛獵犬叫不出聲音,牠從衣瑟眼裡看見真相。挑戰牠們的不是普通的母熊,而是流傳在牠們記憶深處,卻遭到遺忘的神話。
       衣瑟張開嘴巴,了斷牠的生命。

       人類的呼喊聲愈來愈近,她必須加快動作。
       雖然不智,但是衣瑟還是暫時換上狼皮,違反原則將傷痕累累的熊皮藏了起來。她有計畫,這只是暫時的。
       母狼踩著血腳印逃離現場,等她確定距離夠了之後,又立刻換上松鼠皮爬上冷杉,穿越在樹枝間飛快跳躍,重回剛才大戰的現場。四個獵人站在血泊之間,瞪著滿地的屍首不敢置信。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巴奈踏進血泊,抖著腳蹲了下來。「我的狗、我的狗都怎麼了?」
      阿栩咒罵了一聲。「被野狼圍攻也不會這麼慘,到底是什麼怪物才能做到這種事?」
      嘉良和胡嶙都沒有說話,師徒倆默默地繞過狗血,檢查地上殘留的足印。巴奈抱著黑斑狗的屍體痛哭,像個小女孩一樣淚流滿面,為了逝去的寵物難以自抑。阿栩漸漸恢復警覺之後,也開始檢查地上的狗屍。

       松鼠衣瑟蹲在樹梢,感覺遭到汙染的靈液不斷從熊皮的傷口滲出。再不趕快把熊皮丟掉,連她這一身松鼠皮囊都會遭殃。可是現在還不到撤退的時候,她必須確定計畫遂行才能離開。

      「熊。」嘉良說:「到處都是熊的腳印,還有熊的爪痕。體型看起來是頭母熊。」
      「非常兇猛的母熊。」阿栩吐吐舌頭,離開原本是黑狗的肉泥。
      「可是為什麼熊要對我的狗下這種毒手?」巴奈的聲音和狗的哭嚎幾乎一模一樣。「普通的熊不會這麼狠。遇到這麼多狗,熊應該只會想著逃跑才對呀!」
     「我不知道。」嘉良說:「我們都必須承認,山林和我們過去熟悉的樣子已經截然不同了。」
     「小花?」阿栩驚呼一聲。衣瑟只看見巴奈突然丟下懷中的狗屍,身手敏捷地搶過阿栩手中的花斑狗。
     「小花!」巴奈喜極而泣,半殘的狗兒在他掌中發抖,不停地嚶嚶哀鳴。這隻狗大概是聞到主人的味道,才終於從衣瑟屠殺的陰影中醒過來,生出膽子呼喚主人注意。
     「至少救回了這隻母狗。」阿栩拍拍巴奈的肩膀。「她應該只傷到腳,快點把她帶回村子應該還有救。」
     「這是當然的,我一定要救她!」巴奈激動地說:「我們得立刻回村子!」
     「你說的沒錯。我們時間不多,得加快腳步。胡嶙,你在看什麼嗎?」

      被點名的胡嶙站在一條獸徑上,正瞪著地上的腳印。
     「怎麼了?」嘉良走上前問。
     「狼。」胡嶙說:「而且是一隻紅狼。」
      那是衣瑟留下的狼腳印,細碎的紅毛落在雪地上,得逞的快感溢滿她的心。
     「你想去追?」嘉良緊張地問。
     「這很可能是塔露谷最後一頭紅狼,再不追到牠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看在神祖的份上,你給我清醒一點!」嘉良說:「你看看地上的腳印——那是逃亡的步伐呀!而且不只是狼,還有熊也跟著逃跑。我甚至懷疑這場屠殺不是熊下的殺手,而是某種更加危險的東西,那頭母熊只是無端受到牽連。你看著我!」

       胡嶙抬起頭,臉像木雕一樣死板僵硬。

     「我們不會去追這頭狼。」嘉良盯著他的眼睛說:「絕對不許。有頭受傷的熊在山裡亂闖,不管有沒有另外一隻怪物在附近,追趕這頭狼都太愚蠢了。」
     「我不能放棄。」
     「我們可以先撤回村子,帶夠人手再出發追蹤。」
     「那時候這頭狼已經消失在雪山裡了。我要去追牠,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獨自追牠到世界的盡頭。」胡嶙說:「更何況我們哪來足夠的人手?」

      嘉良氣得破口大罵。「你這是在玩命!一頭狼的毛皮值得你拿高露給你的生命冒險嗎?」
     「如果沒有追回狼皮,高露和其他村人的生命也沒了。」
     「我禁止你去!」
      來不及了,衣瑟看見他眼裡的光,那是一隻餓狼看見獵物會露出的凶光。那道光接連他的心,燒起的慾火沒有任何話語可以澆熄。成功了,衣瑟的心怦怦直跳,傷口隨時會迸裂,是時候撤退了。
       但是她還不想走,想聽他說話到最後。

     「我要那頭紅狼的皮。」他說:「我可以一個人去追那頭狼。我是你的學生,和你學過如何和山谷一起生活。如果你相信你自己,也請你相信我這個學生。」
      嘉良看起來不想相信胡嶙,反而比較想一拳撂倒他。
     「不要去,不要讓我這個老人扛年輕人的死訊回村子。」
     「我會扛著狼皮回到村子。」胡嶙說:「請各位祝我我好運!」

      胡嶙拉上兜帽背起行藏,低頭迎著看不見的風雪走上野獸的小徑。另外三個獵人呆立在原地目送他離開,沒有人動身去追他,或是再喊出任何一句話挽留。當獵犬找回野性,就算是他的主人也只能望著他的尾巴嘆息。
      松鼠皮感到一陣燒灼,這真的是最後的警告了。衣瑟緊抓著皮囊,迅速跳下樹梢,一路往溪邊狂奔,縱身跳入冰冷的溪水當中。

      嘩啦!
 
      母熊的皮在冰冷的水流中支解破碎,破裂的皮囊跟著水花向外噴濺,棕紅色毛皮混在水裡,像某種新生的奇異水草載浮載沉。點點的螢光是她流失的靈液,每一滴都蘊藏著無數的記憶與智慧,失去它們更勝割除血肉的痛苦,她的心靈因此有了陰影,陷入破碎與混亂之中。
      但是有個新的東西大到足以彌補這空洞,那東西冷如冰、烈如火,梗在衣瑟喉嚨與心臟之間,盈滿她思緒的每個角落。她因此看不見失去的,只有無邊無際、對未來無限的憧憬能進入她眼界。

       胡嶙獨自進入深山,他的一切將盡入掌握之中。這會是人類說的愛嗎?
       衣瑟沉浸在水流之中,讓冰冷的水洗淨水獺皮上的髒汙。
       她的計畫成功了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感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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