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麼沒用?」「你為什麼會犯這種錯?」「你還活著幹嘛?」「不對,你根本就不懂。」「刺下去就解脫了。」「誰做事會像你一樣亂七八糟的?」「爛透了!」「你這廢物!」「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你怎麼還不去死呢?」
我試著摀住耳朵,忽略掉他們的聲音。
但是沒用。
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那些足以逼瘋所有生靈的暴亂空虛就像鎖鏈一般,緊緊扼住我,就連維持最簡單的日常生活都讓我心力交瘁。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我心裡的感覺,但是我很寂寞、很痛苦、很想死。
其實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讓我經歷這一切。
身邊愛你的,一個一個離開,還是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我根本無法反應過來,很茫然,腦子亂糟糟的,就像在做夢,我多麼希望夢醒來大家都還在。
我變得很難理解別人的話,我總是往壞的、不好的地方想,並且將一切的原因都歸咎到我身上,例如一句單純的隨口抱怨,可能對方只是想發洩而已,我卻會認為「這是我的錯」。
我到現在為止還是搞不懂。
我被診斷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聽起來就像藉口一樣。
我打從心底對無能懦弱的自己感到厭惡。
我的大腦幾乎空白一片,很多時候會覺得,那些病例、書籍、手中的刀是這麼陌生。以前可以順利完成的工作,我現在需要花大量時間來思考:我下一步該怎麼做?因為這個原因,感覺自己這麼多年來,仍然什麼都不會,我覺得自己學過的東西都像錯的一樣。
那種空白的感覺是什麼?說害怕嗎?不是。說是憤怒嗎?也不是。
那是種力不從心、使不出力的疲憊感。
就像那時候,明明知道事情會發生,但是卻沒辦法阻止一樣。
好冷。
我變得暴躁易怒且消沉悲觀,一點小事就能讓我怒火騰升或萬念俱灰,情緒總是不受控。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控制我的沮喪與焦躁不安,我總是意圖表現出「一切如常」,我不能在我的患者面前露出遲疑,儘管我很想拋下一切放聲尖叫,我想殺了我自己。
我很難入眠,就算入了眠也是斷斷續續,並且一醒來就再也無法入睡。細碎的氣音會圍繞在耳畔折磨我,細數我所有的過錯,指責我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將我批評得一無是處。
我不想聽放過我吧我不想聽放過我吧我不想聽放過我吧——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大多數的睡眠時間都是在惡夢中度過。所有的夢都是同一個模式,我的同窗接連死去,只為了替我爭取一線生機。我沒有回頭,我甚至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只能不斷地往前跑,身後有很多很多的月神信徒在追,恐怖的嘶吼與尖嘯充斥在整個夢境,其中還有憤怒的罵聲與詭異的笑聲。
每一次,我都是跑到筋疲力盡、快被那些難以名狀吞沒時驚醒。每次驚醒,我都能感覺到強烈的想哭的衝動,我根本無法控制,只能放任自己被情緒淹沒。
他們抓住了我的手腳,他們抓住了我——
我很想放聲大哭,但是我卻哭不出來,眼裡是乾的,聲音是碎的,胸口像是被大石壓著,脖子像是被無形的手掐著,身體像是被灌滿冰塊,頭暈眼花,嚴重耳鳴,幾乎無法呼吸。
好可怕,好可怕,我感覺有東西想要把我拉下深淵。
我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忘記,我必須承載這些,我反覆唸誦每個夜魔的名字,我能記得他們的點點滴滴,但有時我看著他們的遺物、試著回想起他們的臉,卻發現已經模糊一片了。
有時回過神來,會發現自己反握著刀,刀尖已經割破頸側的皮膚,還差一點點就可以割斷動脈。其實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想活下來,我必須活下來,他們希望我活著,他們把希望留給我,我不能輕賤自己的命。
只是當拿起刀的時候,我總是忘記這些。
那些書、那些病歷,照理說我該都了然於心,但有時不是放在錯誤的分類,就是亂七八糟的排序。
偶爾,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有時是聞到滿身的腥味,有時是無處不在的血痕,一開始我不斷告誡自己這是幻覺,到了後來,是不是幻覺,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有個可以依靠的朋友是充滿救贖卻又無比悲傷的事,一方面是縱使內心那些很龐大的騷亂、創傷、痛苦永不止歇,卻有人在那些情緒將你拖入深淵時能夠拉你一把;另一方面是對自己需要麻煩到對方的脆弱感到愧疚、羞恥、自責、作嘔,對自己感到憤怒又無能為力。
每天醒來都會有強烈的恐懼感,那感覺就像溺水,無助地掙扎卻找不到一個支撐點,我無法正常思考,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對於他人的話語無法做出反應,甚至出了意外也沒辦法即時反應過來。
我為什麼要活著?
因為我要代替他們活著、我要活下去。
我這麼試圖說服自己,可是這只會讓我產生罪惡感,他們犧牲自己就為了讓我活下來,那我為什麼還會產生不好的想法?
正向思考,我得正向思考,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切會更好,我一直說服自己我不是累贅,只是沒有用啊,每一次都像是自我傷害,內心的傷口被血淋淋的剝開,提醒我根本做不到這件事。
我希望我已經死了。
我感受到成為別人的包袱時感覺是如何,也感受到成為別人負累時的感覺是如何,挺痛苦的。
我就像是個不定時炸彈,現在也許好了,下一秒卻炸了。
我是不是瘋了?還是我其實沒瘋?又或者都是我的幻想?
我還能撐多久?
學長的內心小劇場,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