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小三年級,當時我口才不好,卻意外的愛說話;我知識匱乏,卻老愛炫耀自己;我很白目,也很髒,衛生習慣不好,還脾氣暴躁,所以自然是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當他來到班上時,我很自然的沒有懷疑,自己為什麼反射性的第一眼,就覺得那溼答答的唇角、沒有一點特色的單眼皮、還有支支吾吾、口齒不清的說話方式,長滿黑垢的指甲,這麼令我覺得敵視。
剛換了新同學,不少老同學卻在同一間教室,恐怕是自由分班的關係。老同學大都叫我「鼻涕蟲」,因為我很常流鼻涕,白白半透明的液體不停的從鼻孔洩出,經常用手抹過去、之後黏上褲子的時候,我忽略了同學鄙夷的眼神。
同學通常不喜歡碰我,但我覺得沒有關係,因為我很快樂。每天有不同的飯吃很開心,媽媽的料理總是讓別人羨慕(我還誇大其詞的形容媽媽準備了很久),此外教室裡的書櫃裡面,有好多本亞森羅蘋,每節下課我都湊去書櫃前面,一邊抽著鼻涕,一邊捧著金色的書皮,翻著泛黃的內頁,好舒適的每一天。
考試通常不太需要讀書,就可以考一百分,我覺得會考九十五分以下的同學都是壞小孩,所以他們的事情不太需要注意,至少老師都說我很乖,每次懲罰全班的時候,我只要糊里糊塗的解釋,可憐兮兮的樣子,老師就不會罵我。
三年級的開場,他一上台自我介紹,口水就滴到了講台上,之後說起話來不僅含糊不清,而且時常伴隨著長長的鼻涕吸吮聲,當時女生七嘴八舌的聲音我不怎麼在意,我只覺得他很噁。所以我在他說到一半時舉起手,大叫一聲:「口水龍!」全班哄然大笑,他則繼續唏唏嚕嚕的說話,他下台之後,我很得意,因為我讓全班都笑得好開心,真好。
之後,我發現班上的臭女生比較不會罵我白目了,每次要投票班級幹部,他一定第一個舉手,然後以零票下台;每次他說話一半,口水就滴到地上,我一定第一個起頭叫「口水龍!」然後大家跟著叫,他每次都會一邊噴著淡黃色的鼻涕,一邊大喊:「我不是口水龍!我不是口水龍!」但當然沒有人理他。
每次要分組的時候,我也不再被排擠在外,被排擠在外的是「口水龍」,但我對口水龍的反感卻隨著時間不停增加,看著他越多的行為,我更是千方百計的要欺負他,然後我當時最愛問老同學一個問題──
「比起口水龍,我比較不白目對吧?」
他們紛紛點頭稱是,我之後還抓到口水龍不少「事蹟」,或者是把自己的事情栽到他頭上。有一次上課的時候,發出一聲響亮的屁聲,我發現我竟然沒有忍住屁股就放屁了,我立刻指向後面的口水龍,喊:「口水龍,你放屁好臭!」
因為老師也被臭到了,所以口水龍被罵得不停的哭,不停的說:「我沒有!我沒有!」老師要他不要說謊,他立刻慌張的說:「我沒說謊!我沒有說謊!」
之後,老師說:說謊的小孩,要被趕出教室。
我不怎麼在意他發生什麼事情,總之事情就這樣過去,口水龍這存在也沉澱入我的記憶中。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很害怕。
自己跟他實在太像,所以才會傷害,證明自己與他的差別。
啊,原來如此,這樣,是不是被稱之為「差勁」呢?
正因為相似,才要凸顯出高貴與低賤,這是人。
正因為相似,才要凸顯出高貴與低賤,這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