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跑了。
不是因為受傷，
只是又出現了，那種久違的疲備感。
想要去相信，心底偷偷描繪過的那些可能。
在那份游移不定的迴圈之中，出現了變數。
流淌而逝的河水，在她眼前撲騰著水花。就像曾經掙扎至此，卻還無法擺脫桎梏的自己。
她只是，想要稍微，靜靜地思考。
硝煙的味道、血液的黏稠感，炙熱的白日，或是帶著木香的濕潤氣息。
那拂過面前的風，讓她想起許多深刻的回憶。
不知道該將目光聚焦於何處。從剛剛開始，焦慮的感覺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想念那種感覺，和相依為命的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
很簡單，很平靜。
在那充滿細碎戳記的時光之中，
記憶，既模糊，卻又清晰。
強烈的悲傷，混在回溯的迷霧一併襲來。
恐懼隨著刺鼻的寒氣爬上背脊。
感受是如此深刻與真實。
卻一直想不起來，那份能夠自然而然微笑的心情。
她將腳尖踏進潺潺的流水之中。
那份沁涼的觸感與溫度，稍稍將自己拉回了此時此刻。
她抬起了頭。見到的，是與自己相似的黑色裝束。
「A2，為什麼沒有帶上輔助機！」
突然跳到她面前，劈頭就是一句喝斥的2B。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2B......我沒帶輔助機怎麼了嗎？」
「4S醒了，但是情況有點不妙。9S正在處理中，我是來叫妳回去的。」
雖然2B已經用最精簡的語句去描述，A2卻還是有點懵懵然，才突然聽懂這是在說4S。
「咦？......妳說4S醒了！真的？」
2B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用手抓住還站在水岸邊的A2，催促著。
「沒有時間了，快跑起來！」
「我、我知道。」
直到兩人回到被9S反鎖的房間前站定，A2都還沒有很真實的感覺。她貼在門上，才勉強聽見裡面的動靜。
──該不會！
A2一手阻止了還在測試門把的2B，將她拉到旁邊。並指了指被9S刻意加強過的門鎖。
「普通的方法不行。」A2這麼說著。
2B才剛意會到這句話的意思，A2已經拿出破壞力更強的大型刀。
在破門而入的瞬間，2B衝向了跌坐在地的9S。A2則望向另外一個方向。
4S抱著頭，好像承受著極大痛苦，胡亂走著的步伐，把四周靠近他的所有東西推翻、打碎。
「這是怎麼回事，奈茲！」
在A2還說不出話的時候，2B率先向9S提出了疑問。
他咳了幾聲，帶著一點喘息與笑，緩緩說出口：
「這是『最後的治療』......只要過了這個階段，4S就會完全回復了。」
對9S的解說仿若未聞，A2默默地向前走去。
「別過去，A2！4S現在是不會認得任何人的。」
9S對著A2大聲喊著，但是她並沒有停下腳步。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讓她置身度外。
她咬著牙，握緊雙拳。走向4S，在他即將要撲過來的時候，率先抱住了對方。
4S在她的懷中掙扎。比起從前，力氣的確是大上許多。但是，連話都說不出來樣子，只能從他的表情與吼叫聲中，感覺到情緒。甚至開始抓著她的手臂與背部，企圖扯開她的禁錮。
「我曾經說過，掃描型的徒手攻擊再怎麼強，我都有辦法承受......」
至今也是有好幾次，從那交握的手中，體會到那股潛藏著的瘋狂。如今，則是傾巢而出的感覺。
──這就是，他一直害怕的噩夢嗎？
不成言語的音節在她耳際迴響，不只痛楚，連那份悔恨也宛如穿進她的心底。
A2心中一凜。又施加了點力，雙手制住他動作的同時，順勢將4S的身體固定在地面。
隱身在陰影邊緣之下，是從眼角傾洩而出的思念。如同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臉頰上。
「…...你到底，還要傷害自己到什麼樣的程度！」
她低下頭，銀白的長髮因為傾身的角度而曳地，拂過了他的身邊。
這次的吻，既不是試探，也沒有戀慕的羞澀。
──如果人造人也會有心，這是否，可以稱之為心碎？
或許是A2不自覺地的放鬆禁制，又或者是4S的力量增強了。最後，4S的右手從旁抽了開，回復自由。
2B見到那隻逐漸抬起的手，意識到A2並沒有發覺，她忍不住想要上前阻止。但馬上被9S迅速地拉住臂腕。他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
「只是副作用，不會真的有事。」
「可是！」
雖然她努力忍下來是因為想要相信9S。可當她再次望向眼前的那一幕，卻又忍不住抿緊雙唇。
反觀，對比於2B的焦慮，9S只是雙手撐於地板，等待著事態的發展。
──你也差不多，該從夢中醒來了吧......4S。
他留意到，那隻抬高的手，並沒有如2B預期般，做出攻擊的前置動作。相反的，那手正逐漸下降，手指穿過A2的髮間，帶著輕緩、小心翼翼的步調，覆蓋在那柔軟的弧線上。
9S嘴角牽起了一抹微笑。帶著如獲大赦的表情，鬆了口氣。
──成功了。
***
那是溫暖、又令人懷念的感覺。
舒適的觸感讓她捨不得放開，雖然是略微狹小的空間，卻不覺得擁擠。
那份被密密包覆著的安全感，讓她恣意地放開身心，享受著那份溫暖。直至懷中的安適感被奪走，空虛的感覺讓她感到不滿，才皺起了眉心。
忍不住伸臂向前撲去，再次抓住的感覺卻沒有原本的舒服。
「恩──」
隨著這聲抱怨，取而代之的，是帶著一點怯意，覆蓋在她頭頂的手。向上移動點距離，確實地觸碰到掌心之後，她才發出小小地、滿足的嘆息。
帶著那點不忍心，他放棄了掙扎，就這樣任由對方索求的任性。
──有點困擾，但是……又很可愛。
──自己又何嘗不想沉溺其中？
就這樣，在好幾次的清醒與再次入眠之後，終於有人決定要打破這場局。
懷裡的她開始掙扎著起身。
因為休眠過的恢復，精神好了許多，但A2仍感覺得到些許未退的頭痛與暈眩。
「早上好，A2。」
「呃──早，4S。」
下意識的順口回應，並沒有特別地去思考。
雙手撐起床沿，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地面。她試著去憶起，接下來要做什麼。還有，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這是抵抗軍營的房間。
自己坐著的地方，正是軍營內的床鋪。
──4S。
而這個是，來到這裡的目的。
突然，那份驚慌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挾帶著一絲酸楚，背後的異樣感也提醒著她，這感受並非妄想。
──所以，剛剛的是......？
眼眶再度熱了起來，雙腳還有點虛浮無力，卻不是因為覺得頭痛的關係。
「A2，妳醒了嗎？」
她緩緩回過身，眼角仍可瞥見躺在床上的4S，正用剛睡醒的模樣詢問著她。
「為什麼你、跟我......會......」
到這裡，A2就接不下去了。
記憶在那時嘎然而止，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演變成現在的狀況呢？
然而最讓她困窘的是，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那種依賴著的感覺。
「其實，我的記憶在進入維護休眠期之後，也只留下一點印象…...」
──那份帶著炙熱，又苦澀的吻。
A2大概不知道，在4S認出眼前人是她的那瞬間，自己早已經逐漸得到義體的主動權。
──本來是不想讓妳靠近的，可是一旦抓住了，又捨不得放手。
「所以，我們只是......剛好躺在隔壁，各自休眠？」
她逃避似地看著前方，雖然很想知道真相，卻又不敢正面質問。
「如果不只是這樣，我一定會有印象的。」
「你、你在說什麼啊！」
記憶停駐在與他接吻的那一刻，就沒了後續。
──是忘了嗎？但怎麼會斷的如此徹底。
「......先別動，讓我看看。」
「你要、做什麼？」
「妳背上的傷……」
4S的手撫上她的肩膀，讓A2不禁瑟縮了一下。
但是，她沒有逃開。
「反正不是什麼多大的傷口。」
「對不起。」
「噫──不要碰！」
「果然……雖然這不是很深的傷口，但卻是撕裂傷。」
A2很想將他的手撥開，但自己伸過去的手，卻在下一秒被4S抓住。
「讓我來吧！」
看著這些傷痕，他巴不得想將這份痛楚移轉到自己的身上。
──明明又在忍耐。
畢竟經過了休眠期，義體自身也是有基本的自我修復機制，原本的傷口，早已沒有剛開始那麼痛的感覺。可是經過那手觸碰過的地方，皮膚表面的裂痕彷彿又要燒起來一樣。
「唔......」
忍耐著接受4S的檢查與修補，直到聽見9S與2B進來的聲音，她才嚇的猛然站起。
「喔？你們兩個都醒了啊！」
9S踏著輕快的腳步，將手上及背包裡的物品堆疊在作業用的桌面。2B則是將武器取了出來，放置在床沿，準備做後續的保養。
「奈茲，請你好好的跟我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4S用嚴肅的表情盯著9S，後者則用期待的表情回望著，讓他摸不著頭緒。
「應該睡的很好吧？」
「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喔──如果你是要問整修的結果，我現在就可以把數據傳給你。當然，我覺得整體而言，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麻煩你先將數據給我吧。」
「恩，聽你的。」
在9S及4S互傳數據的同時，2B也走了過來，留意著兩人的狀況。
「還好嗎？A2。」
「少數幾個地方需要檢修，但問題應該不大。」
「你們兩個看起來都很有精神，應該是沒問題了。就連奈茲也說，治療成效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是這樣嗎？」
A2回想著自己對9S的印象。雖然他們兩人的關係一直以來都稱不上好。不過，經過了那麼多次的交手，她倒是能大方承認他的能力確實不錯。
但是性格……真的不敢恭維。
「因為你們兩個居然同時關機，所以我跟2B只好將你們一起搬到床上。」
9S一邊對4S解釋著，但聲音已足以讓A2詳細的聽見。
──同時，關機？……
「我可是有好好的鎖門。不然你可以跟2B求證，是A2自己強行破門進來的，我還沒跟你清算要給安妮莫寧的賠償損失呢。」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9S。」
A2朝他們兩個走了過來，2B則跟隨其後。
「……」
「喂，9S，我不是說，別讓A2知道……」
9S雙手伸了個懶腰，滿臉的不在乎。
「反正我們也不會每天在，不會造成什麼困擾......本來是想讓你們各自躺一張床，不用擠在狹小的一張單人床上。說實在，一個人也比較好搬。」
「奈茲──」
「什麼事，2B。」
「他們不是故意的，況且我們也有收穫，不是嗎？」
9S原本噘著嘴的表情變得柔和，轉而回著「說的也是」一邊默默閃避著A2探詢的眼神。
然後，2B看起來很為難似地，先說出了口。
「雖然，那時候，我跟奈茲努力試過了。但是......真的沒辦法。」
──等等，沒辦法是什麼意思？
完全想不起來，A2嘴角微微抽蓄著，害怕接下來說出口的是什麼脫序失控的內容。
「因為，你們將彼此抱得很緊……其實，奈茲本來是想先把你們分開的，說是這樣比較方便移動，但是被我阻止了......」
2B單手輕輕捂著胸口，想起的是不久前才剛經歷的事。
──當發現只有自己一人甦醒的時候，是多麼的痛苦。
「我可以理解，醒來時希望馬上見到所愛之人的心情。」
接收到2B傳遞的關懷之意，A2還在理解這番話是什麼意思，9S則對4S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我就說吧！只要試一下，馬上就會知道。而且，我修改過的手法，應該比你原本的效果還好才對……」
他彎腰靠近4S的耳際，小聲的問：
「所以……你們的進度是？」
4S的臉瞬間竄紅，被這樣一提醒，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差不多......不，比預期還要多吧。」
「這不是該說恭喜了嗎！」
「別、別說啦！」
原本，他只是想把這最不堪的一面隱藏起來，默默解決就好。可沒想到，最後卻是當著A2的面，將事態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她眼前......
只不過，後續發展好像沒預想的那麼糟？
「你們真是所謂的笨蛋情侶耶！」
「啊？笨蛋！這是什麼意思？」
「請你自行去體會。」
丟下還滿臉問號的4S，9S走到2B的身邊，坐在床沿，協助她一起進行裝備的保養作業。
反正該解釋跟答應幫忙的部分，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直接點破似乎會少了很多樂趣。是說自己都推他們一把了，如果這樣都還沒辦法把握住的話，他都要懷疑這兩人的思考皮質是否出了問題……
然而在此時，結束話題後的A2，還在咀嚼著2B的那番話。
所愛，之人？
她想起更早之前，2B向她透露的「戀人」定義。
不論是那份想要更親近對方的心情，還是在依偎時感受到的那份悸動。甚至是害怕差點失去的錐心刺骨。
都因為是他，才得以成立。
──這就是，......戀愛？
彷彿颳起了陣狂風，將她心中的那片迷霧一掃而空。
幼小的苗在那瞬間躍然成了大樹。
那份蓄積已久的心情將她推到了交叉路口。
──已經，沒辦法回到懵然無知的時候了。
-待續-
後記：
大家好，這裡是SnowTrace拓語
寫到這篇半的時候，作者已經呈現一個字數量給他放水流的狀態......我居然解壓縮了預計的量的三倍！總之現在只想著下一篇可以完結就好Orz
下一回就不能逃避了呢！我們家A2終於在各種明示暗示下，意識到自己正在放閃進行式。
究竟會演變成青春喜劇還是互相傷害的修羅場呢?還請各位讀者期待囉 :)
SnowTrace拓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