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止、從天而降的藹藹白雪,令這薑餅城外的原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蓋上一件潔白色的衣裳;然而飄雪對大地上的一切事物也非常公平,它無私地替這隻身上路的女刺客織出雪白的羽衣,並溫柔地披在她肩膀之上。
紫色的長髮沾上一層霜雪,原本白裏透紅的臉龐因寒冷的氣溫而變得一片蒼白,在這終年降雪的原野,似乎一切也會被白色所吞噬。
只披上一件殘舊的披肩,令她的身體被低溫所支配。冰冷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隨時也會被凜冽的冰風吹走的披肩;快要僵硬的雙腳,依然無意識地在這深及小腿的寒雪上往前邁進。
可是,繼續走下去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從兩年前的那一夜,她的靈魂早已跟著他的生命化成灰燼。
行屍走肉的日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漸漸麻木,麻木得再也不會去想他以外的事情,每晚只是痴痴地看著月光,不斷細味過去的種種,最後,兩行清淚總是在不自覺間悄悄把淚珠送進大地之母的懷裏。
原本「體諒」她的公會,不,應該說是捨不得放棄她這隻有用的棋子的公會,破例給予她相當充足的時間去平伏情緒的波動,然而撕裂了的胸口不是用時間所能修補,心中的那個破口永遠也無法填滿,兩年後的今天,似乎公會也決定捨棄她這把變鈍了的武器──
任務類別:探物
期限:無限期
要求品:卡崙之牙
把這樣難度達至頂點的任務指派給她一個人處理,相信是卡崙的毛髮還沒碰到,自己便已經被消滅吧!
可是千夜不在乎,亦沒想過要去逃避──
正好連她也開始厭倦這種只有無盡的嘆息的日子,能夠這樣子死去,似乎也是一種相當不錯的解決方法。
決定了。
隔了兩年才決定隨你而去,在那個世界的你,一定會嘲笑我的沒用吧……
「唯一能給她溫暖的人?這是什麼意思?」雷斯當然是嚇了一跳,從菲斯的話語中他亦可以猜出影澪跟千夜是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但是,這青年又怎會知道這樣的事情?「你……」
「很抱歉……其實當日是我硬把艾莉絲帶走。」菲斯也知道現在不是隱瞞的時候。「我便是當日與千夜拍檔來刺殺影澪.希洛恩、然後被你擊傷的那個刺客。」
艾莉絲一聽,當然是著急地看著丈夫的臉,怎可以在主持正義、和平與秩序的騎士團的副團長面前,道出自己這樣的過去?
「……」雷斯聽罷,先是沉思了好一會兒,但一注意到菲斯的眼中那堅定的神情,無論他的直覺,還是他的經驗也告訴他,這個人早已與過去的生活訣別。「我明白了,這也是兩年前的事……沒有理由再追究下去。」
「當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對吧?」夜嵐也表示不在意地向菲斯笑了一笑。「請繼續說下去。」
「其實關於這事情,我也只是聽千夜姊略略提過而已……但她的表情卻在告訴我,她根本不能下手殺死影澪.希洛恩。」對於雷斯及夜嵐兩人的寬宏,菲斯及艾莉絲同樣地以感動的眼神表示無比的謝意。他細想一會,然後續道:「千夜姊的事情,同樣是刺客的千曉會更加清楚……」
「千曉!?」雷斯及夜嵐一聽,也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對於兩人的反應,菲斯當然是滿腹疑惑了!
「你們認識她的嗎?」
「我想現在也沒什麼可能問她這樣的事情了。」雷斯嘆了一口氣。「而且,也不忍心叫他們去回首那悲哀的過去。」
「怎會這樣的……?」
這位於小洋房旁別緻的小花園正盡情地沐浴於春色之中,經過細心栽培的花兒紛紛在和煦的陽光底下綻放著最美麗的笑容,把這小小的仙境點綴得更加迷人。
佇立於花園正中央、無論是景觀還是陽光也是最棒最充足的位置的安樂椅上,凱恩依然是面帶微笑地緊閉著雙眼。那啡色的秀髮反射著明媚的陽光,發出耀眼的光芒,白晢的臉龐上被日光罩上一層醉人的金黃色,看起來像極在溫暖的春日享受著優遊寧靜的生活,在不知不覺間墮進夢鄉。
只是,這場夢一做便是兩年多。
「雷斯哥哥,夜嵐哥哥,你們來了?」原本蹲在花園的一角採摘著花兒的千曉,一看見雷斯及夜嵐,立刻雀躍地跑到他們的跟前。「看,今年的紫陽花開得很漂亮呢!」
「曉兒跟凱恩今天氣息也蠻不錯呢。」在雷斯的扶持下,夜嵐總算能勉強走動,他微微一笑,接過千曉遞過來的花兒。
「嗯!」千曉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後,一邊細心地把毛氈蓋在凱恩的身上,一邊說:「今天陽光很好呢,所以一起曬太陽!可是……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再去克魔島呢?」
「別著急,一定有機會的。」雷斯摸了摸千曉的頭,彷如慈父在安慰得不到心儀的東西的女兒。
「她真的是……千曉……?」菲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無論說話及動靜也像極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的少女,真的是自己相識多年的千曉嗎?
「不可能的……凱恩大人……」相比起來,艾莉絲的驚惶程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和善的凱恩大人,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
沉睡不醒的青年,沉醉不醒的少女,有如童話故事裏的彩繪般絢麗景色,彷彿連妖精也在花間打轉的美景,看起來卻是如此淒然,如此讓人痛心疾首。
兩年前自從影澪失蹤開始,雷斯很自然地擔起看顧兩人的責任,縱使大聖堂在消除過往對凱恩的種種誤會後多次提出由大聖堂負責照顧,雷斯還是不希望讓凱恩在他厭惡的地方久留。
因衝擊過度而失去自我的千曉簡直像大孩子似的,而她亦很自然地依賴一直照顧自己的雷斯,不可思議的親情亦漸漸在兩人之間萌生……
這能不能算是幸福?連雷斯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看起來是千曉與凱恩各自有他們的夢,但是,這真的是他們一直渴求的東西嗎?這真的是併死保護千曉的凱恩希望得到的結局嗎?這真的是千曉寧願一死也堅持追求的生活嗎?
「絕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從雷斯及夜凱口中略略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的菲斯緊握著拳頭。「這樣的事情……」當日有份協助他們的人,只是在短短的兩年間有如此鉅大的轉變。
這一切一切,實在讓他深深地感到原來幸福竟然是這樣的奢侈!
艾莉絲把自己的小手搭在菲斯的拳頭上,在她的心中,大概亦有同樣的感觸吧……?
一股寒冷的氣流迎面而來,那刺骨的低溫頓時令千夜的臉龐有如被成千上萬的小刀在割裂著。她把手臂擋在額前,瞇著眼睛,仔細地觀察這突如其來的怪風的來源。
是殺氣……!
「嗚!」還未看清楚到底有什麼東西潛伏在那寒流之中,千夜的身體已經因為意識到危機而本能地作出迴避,然而以千夜那敏捷的身手,還是逃不過對方這猛烈的突襲!「噗」的一聲,劇烈的痛楚自左肩傳來,斗篷及衣衫在轉眼間被利爪所撕裂,雪白的肩膀登時血流如注。
全身散發著凜然的殺氣,有如萬年寒冰般堅硬的身體,能毀滅一切東西的利爪──
傲然地站立在千夜的面前,正是雪地的王者卡崙!
逃走……
千夜清楚知道這樣的自己,根本不是卡崙的對手。
不……我不是已經決定該放開一切的嗎?
可是,意識到當前的危機的身體,就是不由自主地遠離敵人──連續使出數次後退迴避,千夜成功在短時間內拉遠自己與敵人的距離。
但是這樣子又能逃到那裏呢?
在茫茫白雪中毫無目標地奔跑了好一會兒,在這遠離人煙的地方,又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躲避?
血流不止令她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白色彷彿融合在一起似的,漸漸分不出天與地……
「這個人……」正當眾人依然被哀傷的氣氛所纏繞,夏諾亞突然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到凱恩的身邊。「這徵狀……是致命劇毒引起的昏迷……?」
「夏諾亞先生?」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吃了一驚,尤其是千曉,一早已經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這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
「真的很罕見,尋常人早已掛掉……嗯……是緩毒術,原來如此。」但夏諾亞卻是絲毫沒有理會周遭的目光,依然自顧自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一邊近距離仔細地觀察凱恩,一邊不住地點著頭。「這種情況……對了……」
「這種情況怎麼了?」雷斯不禁緊張地問。
「啊……不好意思,我的老毛病又來了。」夏諾亞此時才彷彿如夢初醒地注意到自己早已成為那五雙眼睛的焦點。他微微一笑,然後說:「說不定有方法讓睡公主醒過來喔。」
很溫暖……彷彿有一道暖流覆蓋著整個身體,並悄悄地溜進胸口,安撫著她那顆早已變得七零八落的心。
「啪C」、「啪C」的聲音此起彼落,間中還夾帶著「砰砰」的聲響,這應該是寒風令玻璃窗互相碰撞時發出的聲音吧?
肩膀傳來的陣痛,令千夜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妳醒來了?別亂動啊,傷口蠻深的。」在矇矓之中,一把溫柔的男聲在耳邊響起,聽起來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覺……胸口突然溢出一陣猛烈的感覺,令原本已經筋疲力盡的千夜竭力地用僅餘的力氣去睜開沉重的眼皮。
那淡綠色的頭髮雖然變得更長了,原本有點孩子氣的臉孔雖然變得更加成熟,穿在他的身上雖然不是慣常的巫師服飾──
但那泛著溫柔目光的紅色眼睛,那總是掛著親切的笑容的臉龐……
「阿澪……!」眼前這個人,不是這兩年來她日思夜想的他,還會是誰?千夜差點兒喜極而泣,心情一放鬆,強烈的倦意立刻把她的意識帶走,只喊出這麼一聲,她便再一次閉上眼睛,臉帶笑意地回歸夢鄉。
但是,她卻似乎看不到眼前那個人臉上的疑惑及迷茫。
「阿澪……那是誰?」綠髮青年沉吟著說,他留下一個疑惑又看似感觸的表情後,便悄悄地離開房間,並輕輕地把木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