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北海岸事務所 - 拉特夏的惡魔 02

InDer | 2024-04-02 19:44:55 | 巴幣 2 | 人氣 470


雷德.羅斯利打開大門,迎接他的是兩名身穿灰藍色制服的北海岸巡警在閃爍的霓虹燈中詫異的眼神。

「我是一名畫家。」雷德.羅斯利說:「這些都是顏料……至少大部份。我剛才不小心弄傷自己了。」

兩名北海岸巡警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站上階梯,秀出自己的警徽與識別證後開口問道:「請問你是雷德.羅斯利先生嗎?」

「唉……我是。」

「抱歉在深夜拜訪,我們只想問您幾個問題就會離開──請問你見過雪莉.謝利森嗎?」

「誰?」

「雪莉.謝利森。」

「不認識。」雷德.羅斯利說。

「是不是有個女孩剛拜訪過你?」

「你說畫材行的女孩?她叫雪莉?」

「所以是真的。」巡警轉頭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將他支應開來。巡警看著自己的同伴走向警車,回過頭說:「我們發現她一個人半夜在路上遊蕩。沒有證件,年紀很小,又說自己來自海岸街,就先將她拘留了。」

「天啊──好吧,我想我得給拉瑞恩先生打通電話。」雷德.羅斯利重重拍了下額頭,隨後才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做,「這代表我沒事了?警官。」

巡警面有難色。

「事實上,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想進入貴府進行簡單的巡查。當然!您完全有權拒絕,我們沒有搜索票,所以絕對會尊重您的意願。」

「你都知道我會拒絕了,那你為什麼要問呢?巡警。」

巡警尷尬地抓了抓後頸。「您知道最近治安狀況很糟糕吧?」他思索再三,才壓低聲音說:「聽著,先生,我也很不想這麼做。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也並不是威脅,但是──如果您不讓我們進去的話,之後其他人也會來的。我很抱歉,可是針對近期的事件,局裡的方針就是如此。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我實在不想再多寫一篇報告。只要讓我進去隨便晃晃交差就好了。」

「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放走那女孩?」

巡警聳了聳肩說;「這就是雙人巡邏的用意。

雷德.羅斯利朝警車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禁歎氣。

「聽著,如果您真的不方便那也沒有關係──」

「不,」雷德.羅斯利搖了搖頭。他側身讓出一條通道說:「請進吧,警官。不過我希望你不會打擾太久。」

-.-.-

路德維科五十五號狹長的格局並非刻意為之,而是北海岸都市更新計畫複雜的產權交雜下的妥協,但雷德.羅斯利很滿意它帶來的附加效果──它絕對不適合用於招待客人,從外觀上就能看得出來,這七層樓高的獨棟透天是一個人生活稍大,卻又容不下兩個人的空間。而雷德.羅斯利跟普通人一樣,不介意自己擁有多一點空間。

雷德.羅斯利領著巡警上樓,木製的狹窄階梯發出尖銳的嗚鳴。

「請不要在意,它很堅固。」雷德.羅斯利說道,領著巡警繼續向上。

陡峭而狹小的階梯面,讓身著全裝的巡警不得不側身行走才能踩穩自己的每一步。他沉重的鐵頭皮鞋每跨出一腳,都像踩在緊繃的繩索上,雖然穩固,卻總令人感到一陣不踏實。

巡警深吸了口氣,應聲跟上。

「您是畫家?」

「是的。」

「是怎樣的畫家?漫畫家?藝術家?還是──」

「油畫家。」雷德.羅斯利說。

巡警低頭記下了一些東西,但雷德.羅斯利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地繼續向上走。

「您入行幾年了。」

「全職畫家?一直都是。但有贊助人是最近幾年的事。」雷德.羅斯利強調。

「啊,那真是恭喜您。」

「我可不確定這算不算得上是好運。」雷德.羅斯利咕噥著,在閣樓的門前停下,「好了,這裡就是我工作的地方。不要碰任何的東西,小心腳下,也不要把任何東西靠近你的鼻子。因為你看不出來哪一罐是乙醚。」

巡警愣了愣,點頭應答。雷德.羅斯利嘆了口氣,推門領著巡警進入。

午夜的閣樓被明亮的白熾燈所填滿,各種形狀的空瓶罐被擺放在地上。大多數是顏料罐,也有些則是塞滿了用光了的顏料條或是沾滿顏色的紙巾。一些家庭垃圾被簡單打包後堆放在角落。閣樓兩側的牆壁都被書櫃所填滿,上頭擺滿著印刷畫集、詩歌與小說,書架的縫隙塞著一些精緻的手工藝品。閣樓正中央的對外窗直面著北海岸,滿月正要沒入水面中,與那浮光粼粼的倒影融作一塊。雷德.羅斯利還未完成的畫作就擺在那裏。

「今天的看不見路肯,但芙菈十分漂亮。」巡警似乎想展現一下自己的多愁善感似地,稱讚了一下景色,才直入正題道:「這裡就是你的畫室?」

「是的,警官。那位小姐就是來送這個包裹的。」羅斯利從還未開封的包裹上拾起了簽收條,遞給了巡警。

「我可以收下嗎?」巡警問。

「請自便。」羅斯利聳了聳肩。

巡警頷首報以感激,將收據放進胸前的口袋。他謹慎地在閣樓狹小的空間內踱步,隨著好奇心的指引而不時停留,但他始終都將注意放在窗邊畫架上。

他抽了抽鼻子,濃烈的溶劑氣味滲進腦中,讓他打了個哆嗦。

「這真是幅不得了的畫。」巡警說。

「是嗎?謝謝。」

「不、不,我是真的認為這幅畫很棒。怎麼說呢?我書念得也不多,不曉得怎麼作出恰當的稱讚,但它──讓我一陣毛骨悚然。老天,菲莉絲在上,我一直覺得後頸被什麼人給盯著似的。」

雷德.羅斯利笑了笑,指向牆角處的一台廣角監視器。

「你感覺到的可能是這個。」

「啊?哈哈!您謙虛了。」巡警作勢擦了下汗。他深吸一口氣,走近畫布查看,但只堅持了幾秒鐘就搖了搖頭,擺晃著手逃到門邊。

雷德.羅斯利狐疑地看向巡警。

「如果您不急著回去,能方便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什麼?當然沒問題。哦!這真是幅不得了的畫──」

雷德.羅斯利換上了作畫時的表情。他轉身從櫥櫃中拿出一組茶具,將其中一個杯子斟滿了早已涼透的紅茶,慎重地遞給了巡警。

「謝謝。」巡警說:「您想問我什麼問題?」

「你覺得這幅畫的什麼地方吸引了你?」

「吸引?哦,雖然這麼講很失禮,但比起吸引,我更想要逃離它。」

「為什麼?」雷德.羅斯利追問。

「為什麼?你要說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吧?」

「任何方式都可以,用你自己的話來說就行了。藝術沒有那麼高不可攀。」

巡警像是得到了許可,才放下一直停留在嘴邊吸吮的杯子。他雙臂環胸,眉頭深鎖地開始來回踱步,緊皺的眉頭就像試圖看清某種不定型的扭曲之物。

「是紅色。」

兩人同時抬頭,望向閣樓的門口。一名白髮及肩的少女正凝視著那幅未完的畫作。

「紅色?」

「對,紅色。」少女說:「我想就是那個紅色吧?不是別的,而是在畫布中央的那一道紅色。它很特別。」

「妳是怎麼上來的?」巡警氣急敗壞地上前。

少女吐了吐舌頭,將被銬住的雙手高舉著說:「你的同事聯絡到了我的老闆,證明我是有正當理由在外的,並不違反宵禁令。他說我可以離開了,但手銬鑰匙在你身上,叫我自己來找你,警察先生。」

「他就這樣讓妳一個人跑上來?真不敢相信……」

巡警頓時沒了賞畫的心情。他拿起對講機叫罵了起來。少女一邊看著好戲,一邊從巡警身邊踏著貓步悄悄通過。她來到畫作前,仔細地端詳。

「妳說紅色是特別的?」

「是吧?整幅畫不就是為了襯托那特殊的紅色嗎?」少女不但沒有退卻,反而還越湊越近,如同要將自己投入畫中的那池紅泥般端詳道:「並不是用這個紅色所繪製的輪廓,而是這個紅色本身,它帶給人一種──侵占的慾望。」少女將腦袋稍微往後推了一點,就像是縮放的相機鏡頭,「它將理智從文明的外衣中剝離開來,令觀者驚訝於自己失控的念想。而失去掌控──這件事情則是恐懼的本源。」

「真讓人意外的答案。」

「希望你不嫌棄囉?」少女笑道,朝雷德.羅斯利伸出雙手,「雪莉.謝利森。拉特夏美術學院的新生。其實只是插班生啦,但我目前在海岸街畫材行打工。」

「雷德.羅斯利。全職畫家。」雷德.羅斯利向少女伸手,「很高興認識妳。」

-.-.-

雷德.羅斯利將兩人送至門外。他輕靠在門邊上,一路目送他走向警車邊。看著走遠的背影,羅斯利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他已經很久沒聽見這種發自內心的讚賞之詞了。儘管很清楚自己的內心並不是真的需要世俗的認同,但那種純粹,讓雷德.羅斯利懷念起自己過去在拉特夏美術學院的時光。

他曾經也是天之驕子,平庸之人的讚賞對他而言就像是詛咒般;但到頭來,或許也正是這種不甘讓他詛咒了自己,讓他的執著成為了自己的惡魔。

他並不在乎任何人的認同,但他的畫作應該要像是鋼鐵一樣將人折服。

荒謬。雷德.羅斯利在寒冷的雨夜中呼出一口白氣。他至今為止到底都在做什麼呢?

巡警一邊咒罵著走向同僚,一面滿是歉意地回頭對他招了招手,看上去還有積分滑稽。雷德.羅斯利揮手作為回應。兩名巡警在警車邊高聲爭論著──雖然那更像斥罵。這齣鬧劇直到被訓斥的那人從車廂內摸出了鑰匙,狼狽地走向少女作結。

「妳可以離開了。」

雪莉.謝利森悶悶不樂地伸出被銬住的雙手。巡警伸手為她解開手銬,將那鍍鉻的金屬環整組收回。在另一人的喝斥下,他粗糙地向少女致意了一下,就拋下後者,上車揚長而去。

少女噘起了嘴唇,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瞪著離去的警車,蠕動的嘴唇像是在盤捻著什麼詛咒般,眼神陰毒;然而,在她忽然發現了雷德.羅斯利的視線後,少女的表情卻又霎時變得柔和,眼角還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

雪莉.謝利森走向路德維科五十五號的台階。

「謝謝您,羅斯利先生。」

「我什麼也沒做。」

「不,如果您沒有幫我美言兩句,我今晚是不可能回得了家的。」雪莉好似在自嘲般地笑了笑,強作出無所謂的樣子,「畢竟我是南灣人,在北海岸的獵犬眼中,我們不過是一個個待解決的麻煩而已。更何況我讓他丟臉了。以後我想必不會太好過吧?」

雷德.羅斯利試著擠出一些安慰的話語,但他發現自己上次和年輕女性對話,已經是他住進這棟屋子之前了,那時他跟雪莉的年紀相差無幾。

不過看著少女早已釋然的神情,雷德.羅斯利也只能將提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不過雪莉反而睜大了雙眼。

「羅斯利先生,您的手──」

羅斯利低頭望向身旁,他左腳的褲管已經被鮮血染紅。

「啊,該死。」雷德.羅斯利咒罵著,連忙扭緊了繃帶,「妳該回去了,孩子。那些巡警說得對,最近拉特夏的夜晚很不平安,妳不該在外頭遊蕩。」

他緊壓著傷口,另一隻手掏向口袋,勉強才摸出幾張發皺的小面額拉特夏紙鈔塞向雪莉,並小心地不要觸碰到她蒼白的手,就像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汙染畫布一樣。

「我還沒給妳小費吧?拿著,用這些錢去附近的旅館住一晚吧。」

雪莉欲言又止了一陣。雷德.羅斯利看了眼手上的鈔票,上頭的八角星鋼印因為沾上了血跡而變得模糊。
「抱歉,我換一張給妳,這樣也未免太可疑──」

「不,不用了,這樣就很好。謝謝您,羅斯利先生。」雪莉連忙收下紙鈔,將它捲起收好。她思索了半晌,深吸了口氣,彷彿還帶著某種眷戀地開口:「那麼……再見?」

「再見。」

雷德.羅斯利勉強擠弄了一下嘴角。他最後一次不捨地注視著雪莉那對血紅色的雙瞳,將它複印在大腦之中,就轉身帶上大門。

雪莉在路德維科五十五號前呆站著。她思索著,一邊將已經捲起的紙鈔攤開。還未乾透的血液像是為紙鈔罩上了一層釉彩,在街燈下隨著防偽條紋的眩光一併閃爍。

她將紙鈔湊近鼻尖深深吸了口氣,而後著迷地凝視著。她終究還是忍不住伸手去輕觸那濃稠的紅血,將尚存餘溫的紅色抹在因海風而乾燥的嘴唇上。

少女輕嘬了一口溫血,舒坦地長嘆。

「再會,羅斯利先生。」

少女向著大門道別,轉身走入路燈與路燈之間的黑暗,像是午夜的遊魂般消逝在深夜的微雨中。

-.-.-

雷德.羅斯利已經能夠瞥見一束陽光從海岸線升起。東升的陽光從角落穿透窗戶,將他杯中的殘酒照得閃亮。

這是他今晚喝下的第五杯酒。在結束了那場鬧劇之後,雷德.羅斯利始終沒有動筆。

他凝視著畫布,巡警的讚賞仍徘徊在他的腦中。

以他的標準而言,這幅未完成的畫充滿了缺陷。他當然有能力以他的標準修復一切,但不得不承認,這幅不像是出自己爽手的畫作,確實充斥著某種還未被解析的吸引力。

未知,但有跡可循。

他想弄明白雪莉.謝利森所看到的東西。

或許就那麼一次──雷德.羅斯利淺酌一口。畫布中央的那抹紅色與雪莉.謝利森的紅瞳重疊在一起,像是在反過來凝視著自己,好似此刻頹然地捧著酒杯的自己才是那幅未完成的畫作,是那抹不受控制的紅色。

雷德.羅斯利在心中盤繪著本該依循自己的方法論所呈現的作品完稿,卻發現自己越來越記不清它本來該在腦中的模樣。

或許就那麼一次──久違的一次。不是實驗,而是探索。

雷德.羅斯利放下酒杯。他拾起調色板與畫筆,走向側迎著陽光的畫布。他鬆開了拇指上的繃帶,拾起油畫刀,遵循惡魔的呼喚,反手刺向自己。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