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已經是晚上11點了，我朝尖東噴水池方向走去，準備坐地鐵回家，這時遠方傳來熟悉的口風琴旋律。
「🎵🎶🎵～～」聽着路旁演奏者的旋律，我不其然哼着歌。
在路上賣藝的是附近上班族無人不曉的大師級演奏家——「尖東揸兜帝」。
如果你了解香城文化，知道什麼叫「九龍皇帝」的話，應該不難猜到這位「尖東揸兜帝」除了是一位藝術家之外，還是幹哪一行的。
尖東揸兜帝留着一嘴凌亂的灰白鬍子，總是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坐在噴水池旁，頭冠一頂灰色寬檐帽，身穿破爛褐色大外套，前方的一塊紙皮上方用箱頭筆寫着：
「朕乃眾神之王奧丁，正尋找遺失的Gungnir (The Spear of Eternity)，如有拾獲請交予朕。」
這種做法其實不難理解，香城商業環境競爭劇烈，連討飯的也得弄點綽頭來吸引路人的注意，所以個個施展渾身解數，而他這種新穎的行乞方式似乎相當奏效，比起寫千字文說自己父母雙亡妻離子散失心瘋老人痴呆，如此一句就已簡潔有力地反映他喪失心智的程度。
關於揸兜帝的傳聞有很多，據說他以前是個高管人員，經常要到世界各地出差，會說八國語言，但因為經濟不景氣的緣故公司破了產，他也因此失了業，後來老婆更跟別的男人跑了，從此變得瘋瘋癲癲。
揸兜帝近年更開始了新一門求生絕技，用口風琴反覆在路邊目前已被禁制的歌曲「Gloria」，一些對政府不滿、不怕犯國保法的人也會偷偷打賞給他，在政治環境的陰霾，加上經濟不景氣之下，他大概算是「黃色經濟圈」的中流底柱之一。
我走近噴水池，看到揸兜帝在一群雪人之中吹口風琴，雪人朝向那老人，彷彿也在欣賞他的表演，我於是趁着雪人的掩護，慌忙在老人前方的盒子放下50元。他不怕國保法演奏此歌值得鼓勵，但我又怕會被公安看見。
我心口劇烈起伏，正想放下打賞之際，揸兜帝突然一手捉我，另一手捉住我的長傘。
「Wait。Gungnir。」老人說。
「什麼？」
「Gungnir, the Spear of Eternity（岡格尼爾—永恆之槍）. Where did you get this spear？（這槍是從哪裡來的？）」老人凝視着我說。
「In Japan Centre, buy one get one free。」（日本城買一送一！）我手指噴水池後方的家居用品店。
「No, they are not the same.」（不，它們不一樣。）老人瞪大眼睛，我這才發現他果真是位金髮藍眼的鬼佬（西洋人）。
我像魷魚遊戲的參賽者一樣拼了命跟揸兜帝玩拔河，想要在公安來到之前一走了之，我無論怎樣使勁都無法從他手中取走長傘，拿着50元的手也拔不出來，老邁的身軀臉不改容地控制住我，如此僵持的情境令我冷汗直冒。
果然，最壞的事態發生了，噴水池的另一端，有兩名正在巡邏的香城公安發現了我們。
「喂，你們在幹什麼？」兩名公安一左一右把我夾住。
「哈哈，兩位差大哥，我們只是在玩遊戲而已。」
「玩遊戲？看你們衣衫襤褸的，在非法聚賭吧？」他們說着，我努力陪笑，似乎他們沒有聽到「Gloria」，只要不跟國保法扯上關係，什麼事都好辦。
但其中一位公安沒打算放過我：「把ID拿出來。」
我無奈把身份證遞出去，他們用手機程式掃描我的身份證後說道：「呵！原來是『暴動仔』。」
我心想這次大難臨頭了。『暴動仔／女』就是指因民主抗爭事件被逮捕過的人，理大圍城當天我在大學附近被警察抓個正著，被控告「暴動」，雖然後來被改控「非法集結」，很幸運地只被判了六個月監禁，但我們這群人正正就是公安要嚴厲『照顧』的目標，很可能我又要被帶到公安局參加為期兩天的「愉快國民教育營」。
「大佬，給次機會啦，我明天還要上班。」我嘗試求求情，雖然我都知道無補於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