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在這個風險性極高的計畫裡面，她預估錯誤的是什麼，毫無疑問，絕對是NPC。
聽著那道像是負重五十公斤跑了上萬公里的沉重呼吸，已經被捅被割被劃了不知道多少傷口的謝佳穎冷著臉，距離五分鐘只剩不到半分鐘，他們才剛推開十四樓的門，去找黃美雲的黃雅安至今還是不見蹤影，可是從這一路上她聽到的各種動靜來判斷，攻擊他們的鬼怪並沒有少。
這代表祂們不是被困、不是在打怪，而是鬼真的跑了。
雖然黃雅安當初說這些鬼怪只會攻擊外來者，但那是在祂們還沒擺脫何家駿控制前的情況，現在的被害者，在小怪眼中與他們沒兩樣，否則被副本強制傳送到一樓的王婉瑜不會到現在還沒來。
——是的，所有NPC裡面，她最相信的人，只有王婉瑜。
為了公開這些真相，祂會不惜一切，絕對不會像某兩個傢伙一樣，直接不管他們死活。
想想就夠讓人惱火！
「這裡有人嗎？」
「沒有。」深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長氣，盡力安撫正逐漸失控的心臟，周少忠擰緊眉心，看著異常安靜的樓層，「完全沒人在，但這裡有打鬥的痕跡……還是得小心點。」
「放我下來吧。」
沒有多問謝佳穎想幹什麼，周少忠解開束帶，蹲下身將女孩放下。
跟周少忠要走那條整路上都沒被小怪割斷的神奇束帶，謝佳穎摸了摸門把和牆邊扶手的位置，迅速在門把上纏了好幾圈之後，將剩下的束帶全繞上扶手，最後打了至少三個死結。
別說開門了，想從外邊拉開一點縫都難。
「捆成這樣沒問題？」對於女孩又默默用掉一次使用次數沒說什麼，周少忠只是這麼問道。
「有問題我們也只能等死了。」做完這一切，謝佳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十幾道小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至少綁成這樣我們不用面對外面那些神經病。」
「……也是。」跟著女孩一起坐下，周少忠看向唯一可能有問題的電梯，「祂們呢？」
「樓上吧。」重新閉起眼，謝佳穎疲倦地說：「你看到的打鬥痕跡應該就是祂們兩個找李文陽和徐慶富算總帳的痕跡。」
「不是說被害者無法殺掉加害者嗎？」
「那是在何家駿沒死的情況下。」
「……」從離開病房到現在也才過了十五分鐘……那傢伙，真的已經把Boss宰了？
「這是唯一解釋，雖然我覺得這速度有點離譜。」她不覺得黎昕會浪費時間去處理李文陽和徐慶富這兩個不足為懼的小咖，更大可能是用某種手段讓祂們倆暫時不打擾他，然後去處理何家駿。
也許是在祂們會合之際，也或許是在之前或之後，反正時間點並不重要，總之，何家駿死了，小弟們無法再藉由大哥的力量虐殺祂們，雙方立場自然就會顛倒，她只是沒想到那兩隻鬼連最基本的職業道德都沒有，發現能報仇之後就直接丟下他們。
算了，跟鬼講職業道德，本身就很可笑。
叮——
聽見電梯傳來即將抵達的提醒聲，周少忠頓時想從地上站起，然而，強烈的副作用卻讓他在下一秒就直接跪倒在地，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傳來劇痛，別說戰鬥了，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別動了。」謝佳穎的語氣很淡，「已經掙扎到這種地步，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五分鐘內，他們能從擠滿鬼的樓梯間殺出血路，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如果待會電梯打開還是那群不懷好意的傢伙，那只能說，他們該死，注定活不了。
「……」看向倚牆閉著雙眼、一臉平靜的女孩，周少忠咬了咬牙，「妳就這麼甘願等死？」
「除了聽天由命，你有更好的做法嗎？」謝佳穎反問道。
……沒有，他的確沒有。
背包內的道具和技能沒有一個能解決現在的困境，那管藥的副作用讓他短時間內形同廢人……這個女孩就更沒必要期待了，她只是頭腦好，但顯然沒有鍛鍊，更別說任何格鬥能力，尤其她還有那麼多Debuff，就算有點戰鬥能力，也根本發揮不了。
男人頹喪地捶了下地板。
沒理會身旁很明顯不甘願只能聽天由命的周少忠，謝佳穎閉著雙眼，專心地聽著電梯動靜。
聽見電梯門敞開的聲音，跟著的是明顯帶有焦急的腳步聲，她立刻彎起嘴角。
霉運總算結束了！
「……你們怎麼會變成這樣……黃院長和黃護理師呢？」
「拋下我們跑去報仇了。」睜開眼瞄向電梯，在即將關上的電梯門內，她看見好幾個熟悉的灰白色塊趴在地上，「王記者是搭電梯一層一層找我們的嗎？」
「呃……對。」王婉瑜看了眼染滿鮮血的被子，眉頭緊緊皺起，「妳沒事嗎？」
「皮肉傷，死不了。」雖然是搭電梯，但也不至於會花到十五分鐘這麼久，這就代表王婉瑜雖然努力解決了電梯裡面那些傢伙，還是有受到阻攔……要不是祂是鬼，估計不敢搭電梯。
在靈異世界裡，最好讓鬼怪們動手腳的地方可就是電梯了。
「……」聽見謝佳穎用這麼風輕雲淡的口吻表示自己沒事，王婉瑜的神情有些複雜，「妳剛才說祂們兩位去報仇……不久前我確實有感覺到這個地方已經無法再束縛我了，是因為何家駿被黎先生殺了嗎？」
在注意到那個男人沒跟他們兩個一起行動後，祂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祂絲毫不懷疑那個男人的實力，畢竟這些年祂見過無數外來者，對這些外來者擁有的實力多少有點認識。
那是遠比何家駿更讓祂恐懼的壓迫感，哪怕祂清楚意識到，那個男人已經有所收斂。
「是。」
面對女孩簡短有力的回答，王婉瑜沉默了一會兒，跟著蹲坐在她身旁，「抱歉。」
「……？」
「我是第一次幫助外來者，我沒想到從一樓上來要花這麼久。」畢竟以前的祂都是助紂為虐，不只暢行無阻，還會跟那些傢伙聯手阻饒外來者。
聽見這話，謝佳穎只是輕輕笑了聲，周少忠則是滿臉詭異地轉頭看了祂一眼，他聽了什麼？昨天還是敵營的鬼跟他們道歉？因為自己太晚來幫忙？
「至少祢曾經努力過……不管結果最後怎麼樣，至少都問心無愧。」謝佳穎聲音很輕，就像在自言自語般，「堅持不一定會有好結局，但如果中途就放棄，機會永遠不會到來。」
「所以我等到了。」王婉瑜露出笑，只要能將這間醫院的血腥真相傳遞出去，不管有沒有人相信都沒關係，至少作為一個記者，祂盡了全力，為了真相，也為了那些無辜死去的被害者。
「再多點期待吧……很快的，有人會接替祢在做的事，讓基盛、鴻宇和徐慶堂付出代價。」
有人會接替祂在做的事……？
就像意識到什麼，王婉瑜微微吸了口氣，「該不會……」
「那對他來說是個很深的傷，所以他肯定會不惜一切，如果不這麼做的話，罪惡感遲早會讓他選擇自我了斷……王記者，祢應該明白，那種感覺足以摧毀一個人，就算會步上祢的後塵，他也不會停手，就像當年不顧一切都想查出真相的祢。」
「……」
良久，王婉瑜都沒有回應，謝佳穎也沒有再開口。
即使她不懂那種感覺，她也知道這對王婉瑜來說有多煎熬——尤其在祂經歷這麼多之後。
在祂心裡，公諸真相和朋友的命，大概已經放在天秤的兩端激烈拉扯了吧。
「插個話。」完全聽不懂這兩人在說些什麼的周少忠，面無表情地看著面板數字往下的電梯，冷冷說道：「我們也許在十幾秒之後就會見到來自樓下的一位或兩位朋友了。」
意識到周少忠是在指誰，王婉瑜立刻站起身。
「煩死了。」謝佳穎依然閉著眼，聲音很輕地嘟噥一句。「王記者，靠祢了，加油。」
「……好。」
▼
「……如果我當初不選擇自欺欺人，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會發生了？」
怔愣看著臉上充滿自嘲笑容的戀人，何家駿就像無法相信地慢慢將目光往下移，被祂貫穿的胸膛只剩下猙獰的血洞，裡頭本應被那傢伙重新放回的心臟，如今已在祂的手上化成一堆肉末。
「這不是真的……」何家駿聲音顫抖地後退，「這不可能……這是幻覺……這是幻覺吧？對！我一定還沒掙脫這傢伙設下的幻境……這是假的……」
看著顯然不願接受這一切而語無倫次的何家駿，黎昕憐憫地搖頭，「很遺憾，這次是真的。」
「不可能！」何家駿癲狂尖叫，「我殺的明明是你！是你！不可能是勝國……不可能！」
「祢能繼續拒絕接受祢殺了陳醫師的現實，不過……陳醫師的時間可是剩沒多少，祢再繼續拒絕接受的話，會連祂的遺言都聽不到喔？」說到這，黎昕挑起惡意的笑，「就像祢生前的悲劇？」
「閉嘴！給我閉嘴！都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
真狠。
陳勝國看了眼黎昕，嘴角無力地笑著，祂不知道這男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只能從何家駿的反應猜測或許是跟幻覺有關的能力，才會讓何家駿誤以為祂是他，從而毫不猶豫地下殺手……但祂也明白了，為什麼黎昕那個時候會說何家駿從來不值得祂愛。
祂不知道何家駿在幻境內看見了什麼，但從祂的隻字片語，祂已經徹底明白了一件事。
比起祂，何家駿更愛自己。
祂或許也愛著祂，可那份愛裡更多的卻是控制——就像當年祂哭著求祂，要祂加入走私團隊，說如果不願意加入團隊的話，徐慶富會讓祂在醫界再也無法立足。
可是祂從來沒想過祂願不願意成為劊子手，與祂一起賺這些骯髒的黑錢。
祂只在乎祂的前程。
這麼多年，祂真的都沒發現？不，那是不可能的事，以愛為名的控制和真正的愛情，祂還是分得出來的，祂只是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就像黎昕說的，祂很擅長逃避。
祂一次又一次欺騙自己，說服自己何家駿是愛祂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現在，祂真的該醒來了。
「阿駿，」陳勝國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朝何家駿伸出左手，「抱我，好嗎？」
「勝國……勝國……祢不能死……祢不會死，我一定不會讓祢死的……」對於陳勝國的請求，何家駿卻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像是瘋癲般地繼續喃喃自語。
「阿駿！」打斷何家駿語無倫次地自言自語，陳勝國加重語氣，帶了點埋怨，「難道祢連最後的擁抱都不願意給我？」
「……」
何家駿怔怔看著身影越來越黯淡的陳勝國，祂應該要做點什麼去阻止這一切，比如宰了那個男人再獻給「那位」，或許「那位」會願意幫祂，但是……如果勝國在這之前就已經死了呢？祂會不會像生前一樣，錯過一切，最後只換來一具再也不會睜開眼的屍體？
不……這次的祂，連屍體都不會有了。
這是真正的，最後一面。
頂著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何家駿顫抖著抱住陳勝國，「勝國……我……我很抱歉……」
「是啊，祢早該抱歉了。」伸手環抱，陳勝國將下顎抵在祂的肩上，「阿駿，祢說過祢想永遠都跟我在一起對嗎？」
「……對，永遠……我保證，我會想辦法復活祢的……永遠，我們一定能永遠在一起！」
「不用那麼麻煩。」陳勝國閉起雙眼，「誰說只有活著才能永遠在一起呢？」
……？
還沒意識到這話是什麼意思，何家駿突然感覺到心臟傳來熟悉的、灼燒靈魂般的劇痛，祂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想推開陳勝國，卻發現祂正用所有力氣緊緊抱著祂。
甚至將那把匕首的刀刃更進一步刺入祂的心臟。
「阿駿，陪著我一起灰飛煙滅也是一種永遠呀。」在何家駿看不見的角度，陳勝國揚起了如當年祂們拍婚紗照時的燦爛笑容，「不是想要永遠嗎？我可不允許祢丟下我自己活下來喔！」
「不……不……不可以——放開我——不可以——勝國，拜託祢——」
看著試圖推開陳勝國，卻怎麼樣都推不開的何家駿，黎昕只覺得諷刺。
——還有好笑與憐憫。
擁有禁術之力的何家駿根本不可能會推不開普通鬼怪的擁抱，但正因為祂的力量都是源於祂對陳勝國的病態偏執，這反而成了祂的阿基里斯腱。
所以說，冒牌貨憑什麼奪走原本屬於王子的權杖呢？女巫的協助可不是人人都能拿的。
看著這場副本的Boss在後悔與慘叫中化成了灰燼，黎昕慢條斯理地走上前，撿起那把他事先交給陳勝國的匕首，這才看向一臉如釋重負的祂，「陳醫師，晚安。」
聞言，陳勝國露出微笑。
「晚安。」
這次，祂終於得到永遠的平靜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