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地睜開雙眼,看著空無一人卻瀰漫著詭譎氛圍的院長室,黎昕漠然地走上前。
院長室也有陷阱。
但是,與倉庫和太平間相比,院長室的陷阱簡單到有些荒唐——只需要在半小時內擺脫鬼魂追殺並掙脫幻境就行了。
觸發陷阱的當下,玩家會隨機出現在某樓層,無論是往上還是往下都會遇到鬼,玩家要做的就是想辦法避開這些彷彿裝有追蹤器的鬼魂無止盡的追殺,同時在半小時之內,找到通往真實世界的那扇門……乍聽下好像很難,但其實沒那麼難,只是要在被追殺的過程中仔細觀察周遭。
通往現實世界的門與幻境內其他作為陷阱的門有著細微的差異。
如果是一般新人,或者是一落入鬼抓人境地就會慌了神的玩家,這種陷阱大概就形同於死境。
——雖然他認為女孩應該能與他一樣輕鬆破解。
掃了眼大喇喇擺在辦公桌下方的空位的黑色保險箱,黎昕沒什麼表情地看向桌上的物品。即使周遭環境看上去已經回到「真正的時間」,該存在的線索依然沒有消失……
看來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走向。
再來就是找鑰匙了。
整間院長室,能藏鑰匙的地方其實有很多,只是,保險箱裡的東西如果就跟他們想的一樣,是那種絕對不能被外界發現的秘密,正常人都不可能會將鑰匙藏在離自己太遠的地方,畢竟那是拿到就能打開保險箱的東西,不像密碼或指紋,都有錯誤可能……
出於「不能觸怒醫護」這條規則,鑰匙放在徐慶富身上的可能性近乎於零,要在不觸怒徐慶富的情況下拿到鑰匙,這完全是堪比天方夜譚的事,所以鑰匙所在的唯一解就是這張辦公桌。
「……」拿起從第三格抽屜內的暗格發現的銀色小鑰匙,黎昕沉默地看著。
他必須說,這個暗格很容易就能發現,哪怕是個沒經驗的普通人,只要稍微細心點,大概都能發現這個藏得很拙劣的暗格,從而發現這把銀色小鑰匙。但是,也正因為這個暗格藏得太拙劣,拙劣到讓人難以想像這是「暗格」的程度,因此,他對這把鑰匙的真實性抱有疑慮。
他得承認,這種取得難度確實很新人場,但是,既然保險箱是不惜用陷阱也要保護的秘密,副本會這麼輕易就讓玩家找到得以打開保險箱的鑰匙?如果不是系統暗中做手腳,讓副本處心積慮想保護的鑰匙如此輕易曝光,就是這把鑰匙,根本不是真鑰匙,而是另一個陷阱!
目光投向那個拙劣的暗格,黎昕伸出手在暗格的底部輕輕滑動。
嗯?
指尖輕輕用力,將底部一個很難發現的小木板向內壓,聽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彈出來、很細微的「噠」聲,黎昕無聲笑了。
果然。
「當初祢應該找它找了很久吧?」拿起與假鑰匙近乎一模一樣的真鑰匙,黎昕側首看向身旁不知何時出現、表情有些幽怨、惋惜、複雜的陳勝國,勾出淺笑。
「……」陳勝國隱隱握請拳頭,像是不服氣般地低聲辯解:「當初不一定會放在那裡。」
「已經死了,這種時候就別再繼續欺騙自己了。」黎昕嘲諷地笑了下,眼神有些冷漠,「祢很清楚徐慶富不可能會將鑰匙帶在身上,否則祂何必打造這麼精巧的暗格?」
「……」
就像說不出辯解之詞,陳勝國緊抿著唇,不發一語地看著黎昕非常順利將保險箱打開。
保險箱內,東西沒有想像中的多——行動硬碟、看上去像是日記的皮革筆記本、一疊至少十來公分厚的超多本帳簿。
隨手拿起最上面的帳簿,黎昕簡單翻了翻,不出所料,這些全都是秘密帳本,是徐慶富走私器官的鐵證之一,上面詳細記載了運作整個團隊的資金流動及洗錢過程,不光交易對象與金額,就連時間、地點、要求也都異常清楚。
……清楚到他都快覺得這根本是有誰想扳倒徐慶富而刻意記的帳。
將整疊秘密帳本直接收進背包,黎昕邊將那顆行動硬碟接上電腦,不等他按下開機鍵,一片黑的螢幕就自動亮起,緊接著是大量的影片和檔案自動彈出,就像電腦遭受攻擊般,速度快到他幾乎來不及看那些影片和檔案到底是什麼,就不斷被新出現的檔案覆蓋掉,僅僅只是一眼而已,他就看見至少上百個檔案擠在螢幕上。
……姑且當作這是系統的美意吧。
彈出來的這些檔案,全部都是人體實驗的報告。
也就是王婉瑜筆記上曾提到的、名為「DGoV-IV」……以及在這之前的實驗藥物的報告。
不由自主擰起眉,黎昕的目光順著那些寫滿英文的報告往下滑,裡面有些過度專業的名詞連他都不太明白,但大部分的數據和檢測項目他都能看得懂,也正因為他看得懂這些,所以他也越來越為這個藥物的實驗數據感到心驚——甚至近乎恐懼。
實驗報告的驚人之處不僅僅只有數據,年份也是同樣驚人。
——他從未見過有任何一款藥物能在短短不到十年就發展至此!
當然,無可否認,戰爭期間,極為不人道的人體實驗結果告訴全球的科學家,只要拋棄道德、只要足夠殘忍、只要敢為了追求科學的極致而不把生命視為生命,可以取得的成就往往非常驚人。
但DGoV-IV的實驗已經遠不只如此。
從這些驚人的數據報告來看,DGoV-IV完全就是一款徹底顛覆醫學界的、堪稱是惡魔之禮的藥物,這種藥,怎麼可能只用這麼短的時間就開發成功?
……他不相信DGoV-IV這種「藥」是光憑「人類」就能開發出來的。
這太難以置信了!
帶著半是沉重半是震撼的情緒快速看完一部分的實驗報告和影片,壓下因為影片而湧起的對那群實驗人員的噁心感,黎昕拔掉行動硬碟收入口袋,拿起屬於最後一份線索的皮革筆記本。
如同預料,這本是徐慶富的日記。
裡面詳細記錄了一切,或者說……詳細記錄了王婉瑜想要挖出的、黑暗又血腥的投資案真相。
一切緣起於基盛集團的現任董事長、徐慶富的胞兄,徐慶堂。
十多年前,徐慶堂完成腎臟移植手術後,多年來飽受移植排斥和癌症之苦,在身心靈的雙重折磨之下,他對一具健康、不受病痛侵擾的身體的執念越來越深,從而決定跨過不該跨的界線,利用手中的醫療帝國,開始在私下進行各種喪心病狂的實驗,很遺憾的是,實驗全失敗了。
就在徐慶堂絕望至極的時候,一個自稱「楊先生」的神秘男人帶著一份實驗結果找上當時行將就木的徐慶堂,自稱他有「他想要的願望」。
為了這個希望,徐慶堂不餘遺力地給予楊先生支持,並向他保證,只要能拿出更多成果,他會說服董事會提供他更多資源,楊先生也答應了。
過了兩年,近乎奇蹟般,只靠徐慶堂個人那點微薄贊助的楊先生,還真的帶著一份不可思議的報告再次拜訪徐慶堂——他們開發出全新的排斥抑制劑,可惜的是副作用過於荒唐。
這款藥,雖然能完全抑制移植排斥,卻會讓移植的器官大幅縮短使用期,最多十年,器官就會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喪失大部分功能,迫使患者不得不再次移植。
令人更震驚的是,除了器官,其他數據卻都顯示患者的身體非常健康,健康到彷彿處於人生巔峰期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且數值還在提升。
很顯然,新藥能夠誘發出人體潛能,於此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器官……彷彿是利用最多只能使用十年的器官去換取更多未來。
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偏偏楊先生就是真的開發出來了。
DGoV-I,就是這款抑制劑的第一代,並在難以置信的短暫時間裡改良到第四代。
徐慶堂對此欣喜若狂。
只要用一個器官,就能換來強健的身體,沒有什麼交易能比這個更划算了!
他毫不畏懼地用自己做實驗,親自體驗第四代DGoV的好,並以此為賣點,去吸引基盛集團其他日暮西山的董事。
有些人被吸引,有些人沒有。
總之,最後的投票結果就是基盛集團願意公開對鴻宇生技投資,還是大手筆投資。
為了更好地改良DGoV,徐慶富向徐慶堂主動提出合作,若是用來實驗的人或器官不夠,從醫院裡面拿就是了,畢竟醫院什麼都沒有,人和器官是滿地跑。
於是,徐慶富開始利用當時高漲的社會輿論,強迫董事會同意轉型,讓基盛醫院慢慢從綜合醫院成為移植專門醫院。
「……」
老實說,即使他們早就已經猜到王婉瑜是過於接近真相才會遭到滅口,只不過,實際看到徐慶富的日記後,就會知道他們猜測的「過於接近」,其實還是小看了王婉瑜的調查能力。
王婉瑜的筆記幾乎寫了所有關鍵字,旁人看到的確不懂她在寫什麼,當事人卻只需要一眼就會明白,她不只接近真相,更是快挖出了整個投資案的真相……王婉瑜唯一缺乏的,就是能將徐慶富和整個基盛集團打入地獄的決定性證據。
遺憾的是,她在找到證據、揭發這一切前,就先遭到滅口。
黎昕抱著更加沉重的心情翻到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日期是四月十七——
解決叛徒。
「……」看著不到五個字的隨筆,黎昕嘲諷似的無聲一笑,難怪日記會停在這一天,因為後面的徐慶富再也不能寫了。
他自以為能徹底掌控的僕人,最終,還是奪下了他的王冠。
「當初的祢是怎麼被徐慶富打死的?」將日記丟入角色背包,黎昕起身走到辦公桌的前方,看著放在桌子邊緣、厚實沉重的黑木桌牌,「看祢頭上的傷……是桌牌嗎?」
「……嗯。」
代理院長 徐慶富
說實話,這塊桌牌的感覺還挺讓人不悅的。
這應該是最後了。
是時候,該讓這個副本的真相迎來結局了。
眼角餘光注意到周遭似乎有著細微的變化,才剛伸手握住桌牌的黎昕,抬眸緩緩掃向四周,眼前的場景,已經不再是那個像是廢棄多年而十分破舊的院長室。
目光轉向窗戶,除了勉強還能照明的月光,院長室內再無其他光源。
喀。
聽見背後傳來輕微的開門聲,黎昕微微側頭,一個穿著手術服並戴著口罩的男人悄悄踏入。
黎昕瞇了瞇眼,這傢伙把自己的臉遮到只剩眼睛有露出來,實在看不出長相。
不過,即使看不見長相,他也能猜到這傢伙是誰,畢竟,徐慶富的日記已經明言了——
進來後,男人從口袋中拿出小型手電筒,四處照了照,最後走向辦公桌。
——身為團隊一員,卻反被某人打死的背叛者。
沒有理會陳勝國的搜索行為,反正這都是過去時間軸發生的事,他無法影響什麼,比起這個,他更期待兇手什麼時候登場。
『該死!』
聽見陳勝國小小聲地罵了句,黎昕轉頭看向他,顯然在辦公桌一無所獲的陳勝國,看著藏在辦公桌下的保險箱,表情十分難看。
嗯,難看是當然的了,他想要的證據幾乎都在保險箱,他卻打不開,心情自然是不會很好的。
沒有多在意,黎昕收回視線,還在想著兇手什麼時候才要登場把陳勝國打死之際,他就注意到院長室的門被無聲推開了,走進來的人,正是那個人渣。
看著代理院長已經無聲無息地走進院長室內,而專注在思考保險箱密碼的陳勝國卻根本沒發現對方,黎昕的眼底閃過一絲悲哀。
陳勝國身為麻醉醫師或許醫術高明,作為一個犯罪者,這種戒心實在不合格。
徐慶富無聲無息地靠近,直到悄悄抓起桌牌、來到陳勝國的背後,男人才終於發現不對。
可惜,為時已晚。
『唔——』
徐慶富這一下手便是毫不留情。
不論是動手時的果決姿態,或者彷彿只是捏死小蟲子的冷漠,都能看出如今的徐慶富根本早已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他已經跟李文陽那種連續殺人魔沒什麼不同。
不……應該說,正因為徐慶富擁有這種狠,所以才能馴服李文陽那種披著人皮的怪物。
看著很快就倒在地上不動、只剩身體本能般的微微抽搐,黎昕輕輕嘆了口氣。
何家駿恐怕不知道,他的枕邊愛人,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還真是諷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