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如今您的『芽』已重獲新生，捻一神香，召喚林廓迷失的魂；
再捻一神香，引導魂往雲霧裡去，最後捻一神香，
祈佑樹芽茁壯，庇護您的兒孫不愁肚餓……」
一對夫妻站在蜿蜒的碎石山路上，遲疑地抬頭看著，他們的目光並不是蒼穹天頂，而是土與岩石夾雜的山壁上，一株正懶懶地迎風搖曳的小果樹。若不是它終於結了一批火紅的小果子，這對夫妻或許要更多年的時間才會注意到這株樹。
「肯定嗎？梅朵？」
「肯定的。肯定是。」
「要不，吃看看？」
男人說完便想伸手，卻被女人用力拍掉。
「誰准你吃的，次仁！」女人甩著長髮，狠狠瞪了自己丈夫一眼。然後才若有所思地回望那株小果樹。「我來。」
丈夫不敢喊疼，只是不明白地望著她，似乎無法理解誰來吃果子的差別在哪。梅朵貼在岩石上攀爬，小果樹長的位置不算太高，她沒爬幾下便來到果樹旁；或許是生長的位置不好，葉子並不茂盛，果子也小又難看，枝幹細瘦到一折便斷。她小心翼翼，挑了個最豔紅的、拇指般大的果實摘下，隨手擦了擦便塞進口中。
一股帶酸的清甜在嘴裡擴散，梅朵摀住嘴，顫抖的爬下山壁。
「怎樣？是能吃的果子唄？」次仁雙手插腰，卻看見她的眼眶濕潤，眉頭緊鎖起來。「梅朵？哭甚麼哇！」
她朝果樹的位置跪在地上，淚水抑制不住的湧了出來。
「姊姊……是姊姊啊！」
說完，她泣不成聲地倒在丈夫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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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一開始只派了三個壯丁去挖樹，但又怕破壞了樹的根，只好決定連石頭與土都一起帶回來，光這樣的動作，又逼得他們另外派出五名男人──最後這場搬樹的過程幾乎聚集了半數的族人前來觀看，大部份只是出於好奇心。
「搬回去後種哪兒？」
「她丈夫波契旁邊吧。」
「別，這樹太病弱了，種到波契旁會被吸走養份的。是誰找到這樹的？」
「她妹妹……」
梅朵騎著馬跟在運樹的隊伍後頭，內心的激動已平靜下來，她沒有看那株果樹，也沒有聽見族人們討論什麼，直到她發現許多人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怎麼？」她皺起眉頭。
「問妳覺得拉姆達瓦要種哪兒好哇！」一群人紛紛應道。
「她是波契家的人，當然和丈夫擺在一起。」
「真的？不怕枯死了？」
「怕甚麼，這樹在光禿禿的山上長了那麼多年，不也好好的，吭沒吭一聲。」
然後她輕哼著鼻息，夾起馬腹加速前進，留下一群無聲互看的人們。
「──樹會吭聲的麼？」
不知道是誰先打破沉默，問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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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拉姆達瓦的果樹還是種在她丈夫的果樹旁，波契死後變成的果樹茂盛健壯，有如他生前的英俊卓姿，而旁邊那營養不足的小樹，風一吹起時就像是依偎在大樹旁，讓人見了就心生憐惜。族人們在安置完後，紛紛約好要對那株樹特別照顧，每個人都得輪流去看照一番，唯獨德吉梅朵默不作聲，好像這株樹的未來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梅朵，這樣可好？」次仁回到帳篷屋後，劈頭便向坐在床舖上的妻子問。
「她回到丈夫身邊了，有甚麼不好的。」德吉梅朵抱著剛滿週歲的女兒，將口水沾濕的軟餅一點一點地送入她口中。「她小的時候就得人疼，成了樹後也一樣，哪裡不好？」
「喔……我只是想，妳那天分明哭得厲害，怎一回家就變了張臉似的。」
梅朵垂下眼簾，盯著懷中可愛的女娃。
──梅朵，告訴姐姐，妳最喜歡哪個男孩兒？
最……最高的那個。
──真的？波契？我也是吶。
甚麼，那怎麼辦！
──怎麼辦啊……只好讓給妳囉。
真的？
──真的。因為姐姐最喜歡梅朵了！
「……她比誰都還喜歡波契。」梅朵忽然開口說道。「而我，找著她了，這樣就夠了。現在……咱們都擁有她了。」
次仁不應聲，只是悄悄坐到她的身旁，擠眉弄眼地傻笑著。
「嘿嘿，我的好妻子啊……」
「──幹甚麼？」梅朵冷冷瞪了他一眼。
男人微笑著，伸手將她摟緊。
梅朵也回靠在他的胸膛上，隨著他搖曳身子；那畫面有如樹園角落中，高大的果樹與小樹溫柔地共舞著。
現在，咱們總算都有歸屬了。
梅朵心想著，嘴角浮起一抹平靜的笑。
（繪圖：梓梓老師大人）
《歸屬，完。》
（本文同時收錄在Ｃｙｂｅｒ嚴選月刊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