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日子的鄰居們一樣主動輪流照顧潘，慢慢地，她的情緒逐漸穩定，生活也慢慢步入正常，雖然很想念母親，她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學會母親會的事物，學著讀書認字、學著烹飪、學著家務、學著種植香草、照顧小雞，或是在睡前練習母親給她唱過的歌曲。
一年、兩年過去，她每天早晨日出後起床，對著床頭和母親的合照說早安，穿好上衣裙子、洗漱並吃完早餐後，就搭上自己和工人們一起製作的動力踏車前往貝爾工廠，這台踏車佈著許多外露電線與小型動能電路板，側邊附有單手握把，踏板上有加減速，板下只有一個輪子，輪子上除了胎紋外，中間還有一條細細淺綠色的動能條。
潘才剛踩加速，長裙很快便飛舞起來，每次出門鄰居都會朝著她大喊。
「潘遮一下啊！裙子又飛起來啦！」
潘總是笑嘻嘻地快速離開。
到工廠後的潘有些期待，因為今天是測身高的日子，老貝爾固定讓她在辦公室旁邊的鐵柱上刻身高，手邊有點閒的工人這天都會聚在此看她笑話，然後由老貝爾作為莊家開賭局。
科爾說：「賭三百克索2公分。」
杰瑞說：「感覺也沒長高多少啊？」
泰迪說：「這個月開銷太大了，一百克索賭她長1公分。」
珍笑說：「你們一定都猜錯，我家有孩子可以比較，我猜啊……」
潘鼓著嘴抱怨道：「怎麼可能只有1公分，一定比你們猜得更多。」
她站定鐵柱前，頭頂位置明顯超出去年的痕跡，工人替她刻劃今年的高度並用尺貼上去量測。
1公分、2公分、3公分……3.25公分。
賭局規定是答案的正負0.3公分，沒有玩家答對的話，賭金必須給莊家，今年完全沒有人猜中，參與賭盤的人做為薪資的錢又交回給老貝爾，一票人的臉色比吃過屎還黑。
威利綠著臉說：「早知道今年就不玩了，我的五百克索……」
杰瑞抱怨道：「3.25是什麼，潘妳就不能長個整齊點的數字嗎？」
潘再次鼓著嘴不悅道：「怎麼都沒人稱讚我有好好在長大？」
正氣鼓鼓抱胸看眾人一哄而散時，工廠門口走進一名中年男子，後面跟著一名看起來跟潘差不多年紀的小少年，潘沒有看過他們。聽聞那名少年比潘小一點，是來當學徒，潘想趁中午用餐時間湊過去跟他說話，便多拿了塊麵包在餐盤上。
工廠內有間額外隔開的小餐廳，食物茶水都放在裡面，除了作業區外，為數不多的工人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用餐，那小少年也許是還不熟悉環境跟員工，挑選附近沒有人的座位坐下，潘遠遠看他，同齡的正常身材，一頭深琥珀色的短髮，但是對於剛量過身高的潘來說，這個男孩子一定比較矮一點，她心裡這麼想著然後湊近小少年，伸手把餐盤上那顆多拿的麵包遞了過去。
「你要嗎？多吃一個吧？」
埋頭吃食的小少年聽到潘主動打招呼，顯得有些意外，潘伸過來的手臂又快又直，雖然盤子裡已有塊吃一半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只好拿取後道謝，潘有些開心，選在小少年的斜前方坐定後，挖了一勺濃湯放進嘴裡。
潘道：「我叫潘，你呢？」
少年顯得有些不自在地說：「……帕德格‧亞勒」
潘道：「今天跟你一起來的是誰呀？」
帕德格道：「是我爸爸，他送我來這裡之後就去別的地方工作了。」
潘點點頭後就盯著看，看得帕德格有些害躁，不曉得該不該繼續跟對方搭話，只好在嘴裡塞進大口的麵包，試圖消減心裡的尷尬感。
潘忽然說：「你會魔法嗎？」
帕德格愣道：「啊？」
潘道：「所以你不是蘇爾涅雅族的人囉？」
帕德格道：「不是，我只是一般人。」
潘道：「那你幾歲呀？」
帕德格道：「快滿十一了。」
潘呼道：「那不就小我半歲？」
帕德格有些開心的說：「是這樣嗎？妳也剛來嗎，當學徒？」
潘尋思了一下，笑回：「不是唷，這裡是我第二個家。」
下午，工廠立刻忙活起來，突然一隅傳出珍的呼聲。
「潘！妳又把裙子掀起來！」
潘的長裙被她撩起來往雙腿間纏，看起來相當不入眼，周遭的男人都在笑，唯獨新進的帕德格根本不敢看。
潘抱怨道：「很礙事呀？」
珍大呼道：「那也不能這樣掀上來，工廠裡這麼多男生，妳是大女孩了！」
潘無辜地說：「那怎麼辦，媽媽以前只買裙子給我，留下來的也只有裙子。」
珍一愣，立刻放下手上的東西跟老貝爾請假，直接帶潘上街買褲子，潘在逛衣服的過程裡心心念念都是剛才手邊修一半的東西，買完幾套褲裝換上後，她拉著珍衝回工廠，發現帕德格正站在旁邊學習，潘就過去邊修邊教他。
「妳好厲害……我們明明年紀差不多，妳懂好多。」
「你以後也可以呀？」
潘展開笑容，帕德格也就跟著露出微笑，幾個工人在旁邊竊語。
威利說：「是不是該開賭盤了？」
泰迪說：「這次賭什麼？」
杰瑞歪頭道：「你們在聊什麼？」
珍不以為意地說：「大概又要開賭盤了。」
威利說：「他們年紀不是差不多嗎？看朝夕相處會不會發生什麼。」
科爾抱怨道：「真是夠了，他們才幾歲？」
帕德格來工廠還不滿三個月，由於跟潘年齡相仿，兩人時常被叫去一起學習維修技術，也許是身為男孩子的自尊心作祟，幾乎每次優先舉手上前練習的都是帕德格，每當他結束練習後朝潘看過去，以為會得到對方驚嘆的表情，可實際上，潘總是對他面帶微笑做著鼓掌的動作，不知為何，每次都那說不上來的成就感裡面還包含了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覺。
當帕德格以為眼前的潘跟自己一樣，只是個在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時，他就聽說了一些潘的事蹟，有關她跟母親黛博拉某天從外地到鎮裡開始新生活，以及黛博拉早就過世的消息。帕德格從小在鎮上長大，他自己沒有因為戰爭失去太多親人，但失去親人的人並不少見，帕德格總會看到他們的哭喪悲傷的表情，潘的模樣反而讓他感到疑惑。
為什麼還能夠如此開朗地微笑著？
帕德格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這天兩人去送貨路經左廣場時，戰役開啟的消息又傳入菲峽肯鎮，篝火已點燃，隨之而來的是遠處砲火劃空的尖銳聲音，這次因為距離較遠，聲音顯得非常小，怪獸襲來的機率相對也變得小。
「帕德格，你會怕嗎？」
「怕什麼？」
「戰爭，你聽那個聲音好遠，可是靠近的話一定很大聲……你會怕嗎？」
「有一點，不過科爾大哥說還很遠，我們不會有事的。」
砲彈聲呼嘯而過，兩人並肩走著。
「帕德格，你是在這裡出生的嗎？」
「嗯啊。」
「所以很習慣一直有戰爭嗎？」
「算是吧？」
「我不喜歡戰爭，以前看過死掉的人。」
「我也不喜歡。」
「就算很常遇到，你也不喜歡嗎？」
「我也看過大人死掉，不喜歡。」
「原來你也看過……」
附近這種小戰役對帕德格來說早已司空見慣，原本想追問些什麼，忽然覺得自己被揪著衣服，低頭看到潘的手抓著自己的衣袖，他想起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潘的過往，還有獨自一人生活的模樣，他沒有甩開潘的手，鼓起勇氣。
「那、那個砲彈的聲音很遠，而且我在妳旁邊，不用怕！」
潘沒有說話，但是露出了帕德格想看見的微笑。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