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雲少、未免蕭條,西風吹落葉;金楓瑟瑟坐山頭,扶搖一葉便知秋。
窗外葉扶疏,只是顏色多淺黃,不免少了些生氣,配之閒雲迢迢,風過葉落蕭蕭,就差天涼便能道聲好秋。
雖已日上三竿,然而在這即將入冬的季節,高掛空中的日頭並不熱辣,依舊和煦如春,而張籍此時才剛從床上坐起,伸伸懶腰、拍拍臉頰,在這宜人的氣象中迎來一日的開始。
再過兩日,一月之期便至。這段時日以來,張籍過著相當充實的生活,白日裡教導村中孩童,傍晚再趕去林中教導木氏二妖直至深夜,回到柴房歇息時大多已過子時,是以隔日也起得較晚。
不過近幾日願意讓他教導孩童的村民越來越少,有時甚至一個也無,問起緣由得到的回應也都是敷衍居多,這令張籍百思不得其解,何以初時對他熱情懇切,如今卻不鹹不淡?
可這或許也屬人之常情,畢竟自己在眾人眼中,大抵就是一個不事生產卻又能白吃白喝白住的存在。對著村民說得一口大道理,可這群白丁之中,又有誰能分辨孰是孰非?村民們大字都不識得一個,即便教導孩童寫出一手好字,又有誰能懂這箇中辛勞?
當初張籍選擇當個士子,便是想藉科舉求得一官半職,將胸中點墨佈於世間。民為邦本,安民如同安社稷,智民亦如強國邦,這是張籍一直以來的想法。他生於偏鄉,見過太多愚昧之事,敬神卻不敬理、懼鬼卻不懼法,如此種種,不勝枚舉,是以張籍希望在當官後能興教育、廣學問,盼民智可開。
現在看來,這抱負遠比想像中還難以實現,莫說一城一縣,就連這小村子,張籍也無法做出太多改變,即便這種事情並非一蹴而就,卻不免令張籍感到灰心喪志。
他嘆了口氣,隨後又搖搖頭,將腦中諸多負面的思緒給甩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已答應助此村孩童啟蒙,那麼自己只需在力所能及之處盡力而為即可,不求盡如人意,但求無愧己心。
不過張籍又想到,近日村裡來了一位遊方道士,據說道行非常深厚,上至知曉天命、指點迷津,下至消災解厄、抓藥看病,能人所不能,是以這道士才來沒幾日,便深受村民愛戴。
起初張籍本能地就不相信這種江湖術士能有什麼真本事,下意識便想將近日村民們對他的冷落,全歸咎於道士的裝神弄鬼和村民們的愚昧無知。可他畢竟與桑桑、與重華相處了將近一個月,在受桑桑翩然上樹與重華表現神異等事跡的薰陶之下,張籍早已對這些奇人異事有了嶄新的認知,說不定這位道士真就厲害非常呢?是以,張籍對於自己第一時間產生的念頭感到頗為羞愧。更何況自己初來乍到之時也沒少被款待,眼下自己都已白吃白喝白住了將近一月之久,如此還要村民對他熱情相待,著實是有些不厚道了。
再想也是無用,張籍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村長問清此間緣由。甫下床,張籍便發現,屋裡原先擺滿的一捆捆木頭全都消失無蹤,大抵是在他昨晚回來之前被搬走的,進房時夜黑風高的也沒注意到,想來是村民們為了入冬所做的準備。
張籍未多細想便出了房門,在村中晃蕩時,越晃越覺村子的氛圍有些詭異。別說村長了,村中青壯那是一個都沒見著,一路上碰見的盡是些老弱婦孺,目光與之相接時亦會被刻意移開;原本成群玩耍的孩童見到他也一哄而散,彷彿自己是什麼瘟神似的,如此種種令張籍心中很不是滋味。
此行無果,張籍又回到柴房,從書箱中取出幾卷竹簡,打算藉誦讀經卷來消磨時間,順便轉換心情,然而他始終無法專心在經卷上的字裡行間。村民們的視而不見與刻意迴避、即將與桑桑和重華分別的不捨、心中的抱負未能實現……種種愁緒縈繞在張籍心頭,剪不斷、理還亂。經卷上,一句話重複讀了又讀,看了三四遍依然記不明白,甚至讀著讀著,便目光凝滯,回過神來,卻又找不著方才究竟是念的哪一行哪一段。
最終,他闔上經卷,倒臥於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