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oc有,私設眾多。滅或前提的迅或,有點小媽文學。雷。
✒ 滅亡迅雷外傳提及。寫作那時還沒看Vulcan&Valkyrie。
✒ 部分譬喻來自:徐志摩《愛眉小札》、太宰治《人間失格》
✒ 搭配bgm:Malia J - Smells Like Teen Spirit
母親一詞說來話長,那是兩枚單調卻情深義重的音節。而噩耗終究是來了,那聲響來得很輕,說起來是一副沒羞沒臊的放蕩姿態。
迅眨著眼睛看著那和他母親一樣似的人蜷縮於床上,將他赤裸的身子帶罪似地裹了起來。那是迅和他的父親共用的一張床。或人想必是察覺了,因他彷彿燙著了似地端正地坐了起來,用的是一張悲傷的驚慌的臉孔,眼底似乎是訴說著委屈或者羞憤一類的情緒,迅說不上來。那情景看似是荒謬大於了歡喜,但他心底著實是歡喜附著於荒誕之上,腳踏實地的徹底。
這是怎麼一回事?或人的眼神反覆在問,下一刻卻彷彿疼得隨時會掉下淚來。那些覆蓋於他額際的頭髮垂垂蕤蕤地似是在懺悔。
迅低下身子看他,那時候零一的眼裡尚還有愛,不針對誰,可能是滅——但他分明在那眼睛裡同樣看到了自己,但更大的可能應當是全人類,或者,全部的修瑪吉亞。那讓迅與滅處心積慮的有機可趁全成了一場笑話。滅從基地的死角慢慢踱了進來,腳步輕飄飄的,像迅從未見過的,沉重的雪。
他們在床上交換了一個眼神,那一眼恰好滲透了光線和所有他們得以交流的網路。迅本該是和零一一樣惶恐不安的——按尋常人類的劇本所說。可他竟直直坐了起來,拋開那光滑的凌亂的地板,朝滅的方向筆直地看了過去。
眼裡沒有運算的聲音,他們的眼神交會不帶有任何額外的訊息,但他們都從彼此的眼裡看見了默許。滅緊貼著基地裡那塊彷彿兩棲類表皮一樣粗糙的鉛灰牆壁,以一種極穩定的姿態注視著他們——或許,注視著淪陷於單人床表層的飛電或人。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下一秒迅看見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咧開嘴笑了,眼神從赤裸愈趨於炎熱。飛電或人將自己裹得很緊,那趨勢簡直如一株極愈破土卻欲蓋彌彰的玫瑰,被子花瓣似地低垂落下,露出藏匿於裡頭的水紅花心,逐漸顯現出一種即將凋零的卑微態勢。
他怯弱的眼神顯得他們的平淡處於一種絕對的惡,不是常人所能默許的寂靜與安穩,只是修瑪吉亞顯然沒有那些人們自以為是的強迫與偏執,他們的一切習慣都讓這個早晨顯得順理成章。即使飛電或人疑惑了,那張疑惑的臉也和棲息在牆上的那些潦草線路一樣,並無區別。
「...... 迅,你的花,我帶回來了。」
那低啞的聲音沉默了半晌,開口便如冷冰自暖水裡浮了上來。很透亮冷峻的語氣,和平時的對話別無二致。迅輕輕笑了起來。
「謝謝你,滅。」
他從床上跳起來,像是沒看見或人。迅單手捧住那盆昨日給他帶出去的天竺葵。花朵明晃晃的迎接著光,日照自湖裡基地的裂縫處明目張膽地走了進來,或人莫名地感到有些恐慌,像是見不得那些偷窺一樣的光影殘留在他的肌膚上似地。
他頹喪的頭髮垂在額角,成為影子,彷彿牆上那些裂痕皆是為他的焦慮與悲傷所停留的。那陣聲響驅使著他和滅在目光交會了許久後才見著了彼此。空氣裡冰冷的氣味很濃,覆蓋在機體的感覺是熱的。
迅和滅坐到他身旁,彷彿欣賞詩句一般端詳著他,那讓或人多少感到有些侷促,像是他拋開了盔甲,徹徹底底成為了這個基地裡的一部分:或許是那座一直沉澱於城鎮一角的電話亭。他給這兩個經歷技術奇點的修瑪吉亞徹底鎖住了,打不出去,就算他從來沒想過該怎麼打出去。只不過滅和迅似乎不願他有任何妄想逃避的勢頭。當他撐住了自己的手腕的白色床單上輕微顫抖,滅握住他的手,很輕很輕的,柔軟的眼神融雪似地覆在上頭,像毒蠍尾端的尖刺在扎,手裡又暖又癢。
「你不和我說歡迎回來嗎?零一?」
他抬眉,所以說,噩耗終究是來了,而那聲響來得很輕。或人看見迅提起他的手,擺弄娃娃似地讓他拿起了噴瓶,給他們的花澆水。
「...... 歡迎回來,滅。」
或人抬臉,閉上眼睛。泯滅人性的快樂與舒坦此刻正流淌在血液裡頭,樂聲不止。
***
迅承認他對或人的臆想來自於情感模板深處那層對母親無謂的想望。他沒能忘記滅最初和自己提及的父子的意義,互聯網告知他那是人類基因與意志的一種傳承方式。毫不避諱地,搜索引擎下方推薦了同樣組成的神秘關鍵字:母子。
迅狼吞虎咽地啖下所有知識,那形式恰如猛禽張口吞食落單的幼獸,逐漸形成一種合情合理但讓人心智頹喪的絕望:零一盔甲背後那青澀的笑與女性柔軟的面龐理應無法重和,但那副抖擻的精神和飽滿的額際卻並非如此。
難以置信,翻閱資料的當下迅的雙手儼然是和或人的靈識一樣快活的抖擻,而那大約是零一傳染給他的。與方舟的惡意截然不同。迅打開電視,枕在午間的陽光裡,感覺自己像花,給那樣的顫抖滋潤了、展葉了,花瓣仍顫悠悠地舔拭著晌午的日光。
大戰後他與或人首次談論滅。零一的神情看上去總是興高采烈卻有些不可告人的沮喪,那顯然和迅聽見他偷偷招呼伊絲去買碳酸飲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年輕的社長為自己少年似的品味喪氣的不行,端起酒杯,信誓旦旦地和迅說,滅過去的人生也許和早些時侯的他一樣,就是場支離破碎的冰冷笑話。
「不好笑的,」他隨後補充,「和我說的笑話一樣,語畢全場靜默。可能要有伊絲在身旁,大家才聽得懂。」
「但是,」迅明顯不認同,「巴爾坎喜歡你的笑話,他會笑啊。」
「所以說,」零一停頓了一下,用喝飲料的氣勢把酒咽下好大一口,「你不也總是對著滅笑嗎?迅?」
迅的目光愣神如他第一次見或人穿著整齊的西裝。他停下切割餐點的手來看零一,赫灼灼眼睛,像手裡的餐刀隨時能把他拆解成一個更適合閱讀的狀態。只是如此說了,未免過於野蠻。
太銳利了,迅想,這個人類的眼神一直是這麼銳利,像鷹隼一樣,只是尚眨著雛鳥的眼睛。當那盞目光停留在他和滅身上,彷彿他們又即將展露成什麼能讓他停留的面目。零一的外表是顯而易見的年輕與真誠,他像一株向陽的花一樣逐步提高自己的身材與聲勢,難以想像下一個階段就是瀕死。只不過沒有什麼是不能為或人那張誠懇的臉所停留的,至少迅和滅都不是。
「你會對著我們笑嗎?零一?」
他開口的語氣正式的像一個誠心的請求,簡直是不需要停下來多做琢磨的。或人的雙眼輕輕眨了幾下,那架式讓迅想起雨夜,他養的天竺葵似乎也曾在雨裡有過和或人的表情一樣飽和的態勢,即便第二日的清晨就是死去,它們仍就吐葉,把脆弱的生命投入隔日的天明。
「理所當然,會。」
零一的微笑一如往常的溫暖舒心,「我會一直對著你們笑的,迅。」
「那你愛我們嗎?零一?」
迅問,那孩童一樣的言語大抵有試探的因素。零一笑了,很熱烈的笑,笑容虛假如鐵塊敷上金色絲料,抖擻在陽光裡。
「你很有說笑話的天賦。」
過了半晌,他說。指尖停留在高腳杯底,半融著一整片笑聲與死寂一般的沉默,和電腦裡羅列的數據一樣分明。
「你不一定要在其中選一個,」迅嘗試著說服他。「我和滅都不在意的。」
當他說完,或人冷冽的笑聲像是在這時才給磕得響了。那和花朵一樣涼薄的氣勢很快就給碾碎,丟棄在沸騰的春季裡。很快便是夏了,只是或人掙扎的目光還滯留於此地。
他這時才記得抬眼看迅,像是過了許久後才那麼艱難而明確地察覺到了迅——很冷很冷的眼睛,那裡頭的血液似乎都給吊著流光了。殘留的波光湖一樣將他們彼此浸泡在裡面,中心生長著一株水紅的天竺葵,迅看見了,粉色花緣羼有淡淡的楝色。
「可我不想破壞你對他真摯的笑。」
他這時才顯露出他包藏的無助來。一紙神似鳥類絨羽的微笑齊刷刷地印在他焦糖色的眼眸裡,單薄得可以,那笑容顯然是無法茁壯,以至於成為鳥類本身的。只是迅從來就貪看他這樣的微笑。
迅從長桌的一端走向另外一端,屈身跪下像雨絲滲透搖籃呼出的一首小調。或人的眼神迷茫了,而那陣迷茫和迅的指節扣起一連串清脆的響,所有的猶豫在那一會兒都蹉跎成吻,同時也隔絕了許多東西:肋眼與餐酒,餡餅,或者一樁難以粉飾的沉默。疊合的唇型交融化作唱盤破裂的巨響,像赤腳走入田野,麥穗灼傷腳底,融化對方那破碎的幾乎要瓦解的笑容。刀叉交疊的聲響不輟,餐館裡柔軟的音樂依舊在播。
他們都在喘氣,而那與室內與戶外的溫差顯然毫無關係。
欲蓋彌彰。迅看著零一艱難地壓抑那如飛蟥啄食的迷離的眼睛,成串的沉默幾乎要把他們的脖子給勒得緊了。零一的視線依舊緊緊地跟著他——紅的,乖張的不像任何時候的零一。迅俯身解開鈕扣,磕近對方身側的骨骼,那姿態簡直如一隻尚未飽餐的鷹:半瞇起的眼睛,指尖貼合腰際,下巴輕輕抵在或人並未裸露的肩上。
九點了。報時的指針打在人類沉重的眼皮上。迅打開通訊錄,系統輕輕觸碰內建的彩色投影,接著便是一陣等候的枯燥回音。
「...... 滅,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播通電話,對面聞言只維持了一小段幾乎空洞的寂靜,然後就是雨落的沙沙、柴火的悲鳴,電流短暫迸發幾次打斷他們的談話。難以聽出悲喜,迅隨之垂下眼睛。
「有何不可呢?」
過了半晌,迅聽見另一頭傳來了乾淨得幾乎讓人疑惑的聲音。那聲響儼然寫破了迅自己畫下的句號。他似乎是站在小鎮對面的天臺,迅能聽見傳感器裡的風啪沙啪沙地響。
「噢,是啊。」迅聳了聳肩,裹著零一柔軟的鼾聲,將對方的話重複了一遍,「確實,有何不可呢?」
- - -
「有何不可呢?」
他顯然是忘記了那日自己臉頰一半的濕潤,潔白床單上爪子似的血跡。或人只曉得自己是不該流血的。他看著滅,逐漸鬆開緊縮的腳指,曲身用毯子將自己輕輕地裹了起來,目光停滯在迅與滅交錯的靴子上。沒有說話,選擇了默許。
那之後他有了許多他本不該有的症狀,腦海裡無數次循環迅垂死的臉龐,然後是戰慄的手和泛紅的眼眶——和滅一樣,而他所帶來的聲響總是很輕,靴子踢在地上,墜起的不過是羽毛似的柔軟跫音。或人恍惚地從文件堆裡爬起,拿了一隻筆,一聲不響地開始轉了起來。
「指什麼?」提刀的那人向他發起談話。
「新笑話。」他試著重振精神,「下次放假,我要花一整天的時間來想段子。」
「的確,這有何不可呢?」
滅筆直地站在那裡,用一種和蟬極為相似的柔和眼睛注視著他。刀尖點在地面,發出一小串白紙爭相模仿的詭異窸窣。
「是啊,等到衛星威亞成功升空,就有足夠的時間了。」
惱人的靜默。有幾道數據在筆電裡有條不紊地響。或人緊盯著桌面,像文字在空氣裡被催化為幾個讓他著迷的形狀。滅在他眼前坐下,羽織披散入沙發。難以撼動的模樣,讓或人不由得停下來繼續看他。
「其實想好好看看你和迅。」他說。
「隨時都可以見的。」滅回答他。
「就是想花一整天和你們待在一起。」
「什麼事都不做?」
「什麼事都不做。」
「這樣,」滅露出一個很溫和的微笑,「我去拜託伊絲。」
「開玩笑的,」或人趕緊拉住他,「我們都太忙了。為了保證威亞的升空能平安順利,我和她得去一趟宇宙。」
「是嗎?」滅走回來,把他的刀放在沙發上,「我和迅會在小鎮等你。」
「一定等我。」或人一邊簽名一邊說,「我答應過迅,等到衛星平安升空後,我會給他一個全新的家。」
落款似乎有點問題,滅看見他簽字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便是一陣更為冗長的沉默。鍵盤和紙張被寂靜反覆擊落,接著是桌上話筒對面傳來的嗡嗡。飛電或人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困倦停留在額頂。很誇張扭曲的表情,但顯然沒什麼作用。
「大一點的。」
他隨後補充,那聲音聽起來像隨時要睡,悶沉沉地落在蒼白的紙面,是時候必須闔眼了。或人昏沉沉地抬眼看滅,感覺滅的呼吸只把他的眼皮撓得更重。倚著一整疊隆起的文件,蒼白的嘴唇開開合合,似乎仍想說些什麼。
「放假的話,要買一張新的床,還有,迅的花......」
「不要勉強。」滅說。
「時間允許的話,還想和你們......一起去遊樂園...... 」
沉默再度落了下來。有程式和員工的腳步聲在跑。滅把羽織揭下來,覆蓋在睡了的人身上,屈下身子,把他溫暖的柔順的髮沿著額際悄悄捋順了。有風在耳邊低語的聲音,核心與感應器在修瑪吉亞空洞的心口不斷攪拌,彷彿彩筆投入筆洗,緊接著是一連串顏料奔走游移的寂靜,淌在紙上,沉重得不合時宜。
「零一,你是我們對人類最初的求愛。」
他不由自主地說了,聲音很輕很輕,像蠍子爬過沙礫,尾巴劃破空氣,並與人的睡眠產生共鳴。藍色血液全在滅的掌心輕飄飄地落下——沉靜、安穩,但很支離破碎的表情。他吻了上去,眼角尚流淌著群青。睡去的那人顯然是無所察覺的,只見他的眼睛仍然同睡去前一樣的沉靜、安穩。
「零一睡了?」
迅打開窗,從至高處攀了下來。
滅輕輕點頭,「他太累了。」
「沒事,是我來的太晚。」迅跳了下來,表情有些懊惱,「衛星的事,的確辛苦他了。」
「有話和他說?」滅問。
「也沒什麼,只是哉亞讓與多垣放了長假。不是什麼大事。」
他們一同目睹零一的睡眠,那畫面持續了好久好久。唯一流動的只有時光和對方滿眼濕潤的豔麗幻象——那似乎也早已去他們許久。他們回想起零一的容忍,和那顯然憂傷的蚊子似的鮮血——又深又沉的眼睛把他們的體內的晦澀趨開,讓他們成了火,又成了飛蛾。
而或人終究是睡沉了,鼾聲輕輕地響。迅走近他,蹲下來將散了一地的文件小心收好。
「『零一,你是我們對人類最初的求愛』...... 滅,你說的真好。」
迅對著滅笑。他反覆誦唸,一遍一遍,活像個醉漢偶得了一首歌詞,而那詞序是恰到好處的錯落有致。
「零一,你是我們對人類最初的求愛、零一,你是我們...... 」
他不斷地唸、不斷地唸,然後他趁著滅不注意時又唸了一遍......
......
***
" 現在我們要去赴死了。所以說,零一,你是我們對人類最初且最後的求愛,而我們無怨無悔。只是可惜,這噩耗終究還是來了。"
在他們死去的一週裡,或人偶然收到了迅和滅的札記,散文一樣的筆觸,上頭擱淺了許多感情。只不過字在興頭上,人卻消失了。
「可惜了啊。」
或人的眼周泛紅恰如玫瑰衰弱的頹勢。是啊,這噩耗終究是來了,腳步當真是輕的不得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