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我沒由來的輕笑,一直偷偷回過頭觀察我的反應的歐克忍不住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問:「王后,妳這是、在生氣嗎……?」
我頓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在生氣?」
「因為……我和提歐為了活命,聽從博士的命令,才害妳失去念能力,遭到使徒、蜘蛛,還有揍敵客那些人這樣對待……任誰都會氣到想殺了我們吧。」
啊啊,沒錯,正常人受到這種對待確實是該生氣呢。
但是,然後呢?要我像個孩子一樣發脾氣、無理取鬧,還是向他們復仇,讓所有人體驗一次我所受的痛苦嗎?假如我這麼做了,過去經歷的一切就能改變嗎?
無用的反抗、無法逆轉的過去、無法斬斷的血脈——早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十八年,我就已經徹底體會過,並且徹底認清了。
「如果我說,我恨不得殺光你們所有人——」我倏地彎身逼近至他面前,用空洞的眼窩凝視著他,「你會願意現在就去死嗎?」
我能感覺到歐克完全屏住呼吸,瞠大的雙眼連眨眼都做不到,彷彿在視線被阻斷的那瞬間,他就會身首分離、就此斷絕呼吸。
得到無聲的答覆,我重新闔上眼皮,隔絕隱隱作痛的眼窩,隨後邁步越過他身側,「明白了的話就別再做這種無用的臆測,愚蠢至極。」
「嗯……啊、王后妳不是需要我帶路嗎!妳、妳等等我啊!」歐克終於回過神後才像是隻怕被遺棄的小狗似的,小跑著從後頭趕上。
「別再叫我王后了,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嗎?」我感到煩躁地說,不過腳步還是放慢了些。
「咦?但、但是……」
「怎麼,難不成你還自認為你是使徒嗎?」我沒好氣地打斷他的支吾,忍不住咕噥道:「是我的名字取得不好嗎?怎麼每個人都像喊了就會倒霉似的……」
「才沒那回事!萊伊是世上最棒的名字!就算會倒霉我也要天天喊!」
「……」這小鬼果然很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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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的總部和旅團所在的別墅並不在同個地區,前者地處大陸的最北端,後者則大約座落於大陸中央。若是搭飛行船的話,從揍敵客家出發不出三天就能抵達別墅,但是走陸路卻得花上將近兩倍的時間,原因就出在大陸延綿的山脈上;要想穿越大陸,避開山路、在平地前進是最省事的做法。由北往西南前進的歐克會在半路碰上向東方返回的庫洛洛,便是因為兩人都選擇往較平緩的陸路前行的緣故。
雖說前往大陸中央費時不過五、六日,但那也是在有交通工具的前提下。如果全程徒步的話,就算腳程再怎麼快,都至少需要一週以上。
要是我的雙腿還健在的話,這點距離當然不是什麼問題,但是眼下這個身體機能半殘的狀態,加上歐克這尊血人隨行,過於引人注目的組合並不適合從城鎮穿越,只能在林間或荒野前進,因此多繞了不少路,這樣的長時間徒步旅行實在是讓人備感煎熬。再加上,伊耳謎對我的身體附加的、宛若詛咒一般的「荊棘」,正在一點一滴的發酵——
「呃啊啊啊——!」
步行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身體的自主復原讓雙腿斷裂的神經牽上銀針,自脊髓蔓延至全身的疼痛逐漸擴大;當神經與銀針交織的網密合的剎那,我再一次無法抑止地發出淒厲的慘叫。
這才是伊耳謎想讓我體會到的,使我後悔離開揍敵客家的極大痛苦嗎……
腳下的義肢在我發出慘叫的同時散形,所幸歐克及時回身架住我的肩膀,避免我直接倒入滿地的礫石中。
將我安置在一塊較為平坦的巨石上後,歐克湊近我的大腿斷面端詳了會,不禁咋舌一聲,咬牙切齒地低語:「我就在想為什麼妳走路時總是有不協調的雜音……揍敵客那幫渾蛋……!」
「我馬上幫妳取出來,用我的血就可以不傷到肌肉把針……」
感覺到歐克的手探往大腿斷面,我當即揮動手臂將他自身前推開,卻因此牽動下半身而又溢出一聲哀鳴,雙手必須環抱著自己的腰間,指尖死死掐著腰後靠近脊椎的肌肉,才能稍微緩解這深入腦髓的劇痛。
我咬著打顫的牙關,盡可能地組織出完整的句子解釋道:「伊耳謎植入的銀針,一路從大腿、交錯延續到骶椎周圍,只要牽動到一條神經,痛覺就會擴散到全身。沒有麻醉手段的情況下,抽出任何一根的痛覺,都會讓我休克致死……」
「那、比妳被砍斷雙腳還要痛嗎……?」
「……遠超於那種凌遲,足以讓我選擇斬斷膝骨來遏止那種痛覺。」
待疼痛暫時消停,我將氣聚於下手臂,再度具現化出當初砍斷雙膝使用的彎刀,解除傷口止血用的氣的薄膜,同時朝癱坐在地發愣的歐克喚道:「過來,幫我拎著斗篷,別讓血濺到上面。」
「萊伊妳該不會又想……」
「我要把復原的神經削斷,不然我根本無法行動。」
聞言,歐克驚駭地瞪大雙眼,激動得跳起來反對:「那怎麼行!妳現在根本用不了再生,這麼削下去妳的身體會——」
「這就是自由的代價。」我沒有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只是緩緩將刀刃湊向雙腿。「我才不在乎要再捨棄多少,在我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以前。」
歐克陷入沉默。
良久,當我認為他打算就這麼冷眼旁觀時,他在我身前跪了下來,語帶懇求地說:「讓我寄宿在妳的血液裡,我至少能幫妳延緩傷口的復原速度,延後下一次動刀的時間。」
「我不可能接受——」
「拜託妳。」他的雙手輕輕覆上彎刀的刀鋒,細微的顫抖隨之傳來。「我不想失去、不惜吞噬提歐的血也要繼續活著的唯一理由。拜託妳,我不要看到妳就這麼死掉……」
曾經、有過嗎?如此殷切地、真心地希望我活下去的人……
斗大的淚珠滴落刀面,爾後順著刀身的弧度向下滑落;我能感覺到他落下的都是純然的血滴,便在血淚滴落地面前將其掌控,讓它回到歐克眼前。
「薩拉艾瑪族的血可是很珍貴的,況且你的身體有一半是我的血,不許你輕易浪費。」說著,我抬手用力彈了下他的額頭,讓他把眼淚給憋回去,「一個二十三歲的男人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
「唔……」
「如果你不怕反過來被我的血吞噬的話,那就做吧。」
「……嗯!」
而後,我重新提刀,抓準神經末端牽連銀針的範圍,斬下約達兩公分的骨肉,歐克則分離出自己的左臂,將血液導入雙腿的新傷口間,連帶地將血給止住。
「好了!這樣至少能把神經修復的時間多延長一天,妳也不必花那麼多心力控制傷口止血了。」歐克的語氣又恢復成先前的歡快,如釋重負的歇了口氣。
他連我一直在耗費精力控制出血的事都發現了啊……
「不過,這樣對你不會有影響嗎?你的生命來源是血液留存的氣吧?」我有些擔憂地輕碰他左肩的平整斷面。
「嗯,沒事喔!」他向後退了兩步,展示自己依然活蹦亂跳的轉了一圈,「我的身體感受不到一般的物理痛覺,就算用腦袋的血來幫妳也沒問題。只要等萊伊的雙腳復原了,我再把血收回來就好啦!」
「……是嗎。」
隱隱覺得他隱瞞了些什麼,不過他的一部份身體已經埋藏在我體內了,為了眼下的安穩和平,我便不打算再追問下去。
「我記得再走一段路就會遇到湖泊,到那休息吧,我餓了。」
「啊、那我來抓魚給萊伊吃吧!我的聽力在水下可是比在陸地上要靈敏好幾倍喔!」
「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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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旅途並不順利。
歐克的血液確實讓我定期切斷神經的週期從一天一次延長至兩天半一次,甚至隨著步行的時間不斷累積,傷口修復的速度有著不斷延緩的趨勢,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傷口修復的速度直接反映出我當前的身體狀況,切割雙腿的間隔時間越長,代表身體的修復能力越糟,我的體力已經快不足以支撐傷口的修復了。
起初我還能保持步行兩日才歇息四小時的規律,但隨著時間拉長,我能自主行走的時長逐漸縮減至一日半,身體所需的休息時間則增長至將近半日,起初的警戒淺眠也變成了無意識的沉睡。陷入沉睡的期間,全是靠不需休眠的歐克帶著我繼續趕路,這段變成與時間賽跑的旅程才不至於完全停滯。
歐克寄宿在我身上的血,從最初的一隻手臂增加到超過半個上半身的量,說是為了讓我將精力完全用在保持意識清醒與保留維持「人偶心臟」所需的體力;只有當我即將陷入沉睡時,他才會收回維持上半身形體所需的血量,揹著我繼續前進。
——歐克在我清醒時向我搭話的次數變少了。
上一次他主動開口是在三天前,也就是旅途的第十二天,我陷入沉睡的時間首次超過半日的那天。
「我記得,旅團裡有個懂醫術的女人在吧?我看過她用針線的技術,操作的精準度比提歐更高一籌。」歐克揹著解除義肢具現化的我,微微偏過頭說。
「嗯……她叫瑪奇。怎麼了?」
「憑她的技術,應該能把妳的神經挑開縫合,安全把銀針移除吧。」他不帶一絲情緒地說。
聞言,我忍不住蹙起眉,「你要我去拜託旅團?」
「我知道現在的妳不喜歡蜘蛛,但那是僅次於回去找揍敵客那幫渾蛋的,最快、而且成功機率最高的辦法。」
「還有別條路。」我執拗地說,「獵人協會的十二支有個醫生,我想能力不會輸給瑪奇,而且協會絕對有辦法準備對我有效的麻醉劑。只要跟會長尼特羅交涉就一定能做到,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和……」
「恐怕、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吧。」他語調冰冷地打斷我的話。
直覺認為他是在指我的身體狀況,我不禁握緊雙拳,咬牙低語:「如果、如果我的護膜還在的話,就能直接從體內把大部分的銀針銷毀了……」
歐克又凝視了我一會,爾後將視線移回前方,語中再也不見以往的童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妳在我面前死去的。」
——那是最後一次,我們之間稱得上是「交談」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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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外補充
萊伊會知道十二支的存在,是因為跟西索搭飛行船去找旅團時,她曾經用獵人執照上過獵人專用網站,尋找可能有辦法協助她修復心臟的念能力者(網站網址為糜稽多年前提供)
雖然沒找到念能力者的情報,但從協會登錄的醫者名單中發現了綺多的名字,隨後花錢買下她現有的情報——三星獵人、十二支中的戌、疑難雜症獵人、執照醫師、法律學者
發現十二支都是實力高強的人物後,又另外買下其他十二支的所有情報,得知十二支的巳——葛兒,身分為毒藥獵人、藥劑師、驗屍官
因此萊伊在這裡判斷十二支有能力替她去除伊耳謎的銀針
二度補充
獵人職種算是協會必須登錄的半公開資訊,因此十二支的情報總價僅約一億兩千萬戒尼,依照獵人星級及資料保密度價位略有不同(其中金的資料最貴也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