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面對大武他們跟陳樺的說詞，澄賢其實，一直不知道該抱持著什麼想法。
讓他們去講吧、隨他們去鬧，反正不是真的，那就不會影響到什麼，可是時予會不會在意這些呢？嘴上說不會，時間一長了還是會覺得煩吧。
只是，在自己的推測成真以前，時予近來的作為，反而越來越貼近那些話裡的內容，不如說在那個表演的晚上，他就看出來了，時予對他有不一樣的想法。
但關於那個，是不是朋友之間能有的感情，此時的他不想去區分，也沒有那個必要。
說服著內心不要多想，從自願踏入籠子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和這世界上的幸福隔絕開來，終其一生，只可惜太陽依舊會升起，普照萬物帶來暖和的光輝。
而一旦陽光照下，那些溫暖的假象便會層出不窮，試圖讓冰封的心融化。
或許，當初被命運吞噬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個矛盾的人，明明畏懼著光明，卻依舊嚮往著它，可要是它真的來了，又害怕自己的傷口暴露在空氣當中。
他只能給人看見「假象」。
不管是他從前經歷過哪些事情，以及他這個人的本質是什麼，這些無論如何，都不想被任何人發現，是世人常說，會陪著自己進棺材的秘密。
然則，有個人卻出現在了籠子的外頭，試圖了解內部的真相。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但時予似乎總是會認真思索這些片段，並想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他覺得願意花費心力和時間在這方面上的人，很了不起。
畢竟現實不像漫畫或小說般容易，要說什麼都得先顧及雙方的感受，說出來了也不一定會得到想要的結果，許多人事不關己，聽了別人的煩惱只會擺擺手，做作地敷衍幾句。
往壞一點的方面想，可能自己還會反過來被質疑、被用自以為清高的角度說教，亦或是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等著時機成熟被推出來的替死鬼。
不過，澄賢看得出來，時予跟那些討厭的人不一樣，他是善良的，好像自己單純就是想抱怨些無聊的小事、無理地碎碎念也罷，他依然會聆聽自己的苦惱。
所以，彼此才不能夠靠得太近。
要維持這樣自在而透明的關係，雙方必須建立起共識，因為哪怕對對方的認識加深，都會破壞好不容易構築的平衡，走入尷尬的境地。
雖然，這代價是難以言喻的寂寞，但比起覆在身上的包裝被退去，悲慘且醜陋的內在展示於時予面前，他真的不曉得，自己該拿對方的感情如何是好。
那種憐憫自己的同情心，還有對於假象所產生的好感，會在頃刻間轉瞬即逝，海浪翻覆了船，他會恨我的，會覺得我就是個噁心的騙子，這樣的想法始終定格在澄賢的腦中。
並且，就算時予沒有放棄，澄賢也會害怕，如果自己被他的說詞動搖了，就會立刻想跟時予交往看看，不需要太多情感的鋪墊，純粹因為自己想把他當作擋箭牌來用——
還有，自己孤單到怕了。
有著這種垃圾思想的自己，果然還是不應該與人深交吧？所以男孩拒絕了告白，時予那真切而純摯的喜歡，值得更好的人去擁有。
那樣美好的事物就像放在玻璃展示櫃裡的玩具，隔著一面玻璃保持著微小的距離，近在咫尺摸不著，又彷彿觸手可及，小孩陷在燈光營造出的虛幻中，猶如兩人的接觸也該是如此。
這樣就不會傷害到誰，對他而言，也就足夠幸福了。
隔天一早，澄賢醒來時發現其他房間還是有人在，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回去了，就像他的房間仍然有他一個人。
昨晚幾乎是在輾轉中度過，弄得他嚴重睡眠不足，卻也不想再睡了，還是去吃早餐吧，打理好的他獨自出了門，本來在這之前會先去敲時予的門吧。
可既然都說好讓他去想想，就給點空間，雖然約在明天把話講清楚可能有點倉促，但時間拖得太長，反倒對誰都是種折磨，澄賢也不想影響到任何潛在的關聯人事物。
男孩靜悄悄地走下樓梯，另一方面，時予默然地坐在房間裡頭，手上即便拿著讀物在看，腦袋裡卻還是想著澄賢和他說過的話。
同樣也輾轉了整夜，時予能理解澄賢會講這麼多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當初在是不是同的問題中，說了一個最模糊的不知道，為此感到有些歉意。
這樣的回答，要換作他也很難信服，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
只不過，有關澄賢要他想的那些東西，不管是哪一個，他都十分明瞭他的感情並非如此，甚至不需要任何周密的思考，純粹仰賴身體的心理反應。
內心是最誠實的，他一旦將這兩種情境套用在自己身上，胸口便產生直覺的牴觸，因為有過被澄賢戳中真心的感覺，所以他能夠很明白地確認局勢。
人的直覺就是那樣，會在自己真正的想法被誤解時，在腦海裡不停畫叉叉，告訴自己不是那樣。
因此他不再拘泥於這點，他如今正在想的是，如何讓澄賢真正相信他。
其實比起被拒絕，時予可以明確地感受到，澄賢把他的喜歡放在一個很微妙的位置，不論改變時間、地點、他的說詞中哪一個變數，或者他承認他是GAY，澄賢都會質疑他情感的真實性。
而且，大概明天晚上，澄賢自己估計也會講到這裡吧……
想到這邊，縱使結論還相當籠統，時予倒是有個大膽的假設，從澄賢刻意推遲回答這一點，他可以先樂觀去假定，他想得到的回答會是他樂見的結果——
不然，大可當下就說個清楚，說自己不喜歡男生就好，何必後面講一大堆。
只是他也沒有高興得太早，任何事情都有反轉的可能，搞不好澄賢是不想說白去傷害他，期待捧得太高只會讓自己摔下來的時候更慘，步步為營才是機智的選擇。
至於放棄嗎？他沒有想過。
在一切塵埃落定前，除非真的是走進無法轉圜的死局，否則他不會有那樣的念頭的。
藉由課業跟讀物的消磨，星期日的晚上並不遠，和澄賢約在八點，估計是故意挑他運動的時間才不生疑，眼下大武跟參山已經回來，出門後澄賢剩下的兩位室友也會齊聚。
兩個人在這之前沒有半點接觸，先回來的大武參山也以為他們比較早回宿舍而已，沒有對兩人實際上留在這的真相生出半點懷疑。
到約定的時程，時予走出門外，大武以為他是要運動就沒有留意，而在外頭的椅子那，澄賢靜靜地坐在扶手上，恍惚間有種他已經在那很久的錯覺。
穿著杏色的開衫外套，底下是水藍色牛仔褲的澄賢留意到動靜轉過來，也許是湊巧吧，他外套裡的那件衣服和他們一起出門時買的那件白衣很像，唯獨圖案變成胸前有些許文字。
澄賢同時也掃了時予一眼，他就穿著秋意漸濃後常出現的黑色美式外套包白素Ｔ，再配一件緊身的灰色長褲，皺褶下的腿部線條若隱若現。
「走嗎？」
彷彿這只是一次單純的出遊，澄賢朝著時予莞爾，看起來一點都不為前天的事所煩擾，時予見狀則輕微地愣了一會。
他好像……又變臉了，時予這麼想著跟上了澄賢的腳步，兩個人並肩走在路上，沒有誰先誰後，可眼前的現況倒讓澄賢有點訝異。
不是時予的關係，是外面居然沒什麼人，由於時間還早，平常這個時候走在校園裡應該會有些人流，如今卻並非如此，連來這裡運動的外人都沒有。
就像為了要讓他們放心地談話，刻意營造出的局面一樣。
今天的天氣也算不錯，是正式步入冬季前的最後一天，還保留著些許溫暖，過了這夜，新聞說冷氣團便會隨風而至，使氣溫驟降。
他張望著四周的景色，夜風一陣陣拍打幾近光禿的樹木和樹叢，路旁學院裡亮著幾間教室的燈，有幾個人從窗戶那走過，一閃而逝的身影看似有說有笑。
相較之下，他們都快走到路口了，周遭竟然還是冷冷清清的，這也好啦，給自己多一點心理準備的空檔，實則卻都讓腦袋放空掉了。
出了校門口，時隔已久再度來到了公園，但景物依舊如常，澄賢坐上和上次相同位置的鞦韆，這裡一樣沒人，不過澄賢對此倒不這麼意外。
深呼吸了一口氣，待時予選定他將要站定的位置，那麼接下來，自己就要……
「好啦，那我們就話不多說。」
壓下緊張到想吐的慾望，澄賢佯裝風輕雲淡地開口，這時的時予其實也緊繃了一路，使得澄賢的聲音不必經由風的阻撓也覺得遙遠。
「關於你的問題，我的答案是——可以。」
鎖鏈咿呀叫著，時予聞言感到欣喜，這樣就代表未來自己可以有跟澄賢發展的機會吧？只要能讓他相信自己的心意是真的就好。
然而，澄賢剛剛的話也只是上半部分而已。
「但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可以喜歡男生，可是我也只會喜歡男生。」
語氣裡毫無起伏，就像在講一件相當平常的事，他出聲時身體卻都在不停打顫，而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時予也才著實感受到他用了多大的勇氣說出這些。
和自己一頭熱莽撞的行為截然不同，澄賢是帶著自斷後路的意志，決絕果敢。
「這跟你想像的可能會不太一樣，不過我現在就是跟你挑明了，我是同志。」
此話一出，時予的思緒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瞧著他聽到這話愣住了，肯定很衝擊吧，但澄賢並不後悔這樣說，他一點都不想被認為是什麼「能喜歡男生的男生」這種身分，單方面地覺得不說穿，時予是會這樣看待他的。
「反正你都跟我告白了，我公開這個就算跟你打平，你不會覺得我在說謊吧？」
況且開誠布公地坦白出來後，他心裡反而莫名的輕鬆，雖然像是遮羞布被強硬地扯掉了，可至少扯掉的是他自己，倒是還勉強笑得出來。
還好時予當初是問他能不能喜歡男生，而不是直接問他是不是同志，這種主動和被動的出櫃，對事主來講會有很大的不同，自願下的坦承實在舒坦得多。
只是這樣……算是打平嗎？時予不這麼認為，儘管告白跟出櫃兩者皆是會影響到彼此以後相處的事情，但他可以肯定，後者的影響力遠大於前者，不是輕易能夠比擬的。
因此，臉上就像是被呼了幾個巴掌一樣，火辣辣的。
「……沒有必要。」
沉著聲回答了，其實澄賢不問，他也不會懷疑，因為澄賢沒必要說這種謊，何況他是個不會引火燒身的人。
可就在本人出櫃的當下，時予瞬間就感到無與倫比的羞愧，他不是沒想過會有眼下這個走向，但就是他想得太過於單純了，一點都不瞭解現實。
難怪會被請回去說要想清楚自己的情況，還懷疑人家有沒有必要想這麼多，在那邊自認自己的計畫很周全，殊不知自己的作為在對方眼裡是個荒謬至極的笑話。
估計澄賢也只當他是在添亂吧，時予暗道慚愧的同時，也很對不起澄賢，他知道澄賢絕對很不願意公開自己的重大私事，是為了他才豁出去的。
「我很抱……」「那既然你不懷疑的話，後面其實就是我自己想講的一些事情，包含我會拒絕你的原因。」
而在他想跟澄賢鄭重道歉時，澄賢也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恰好蓋過了他的聲音。
「啊這個你要不要聽，隨便你啦，因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對我的想法是怎麼樣。」澄賢看著走到面前的時予，端看個人意願地給予抉擇，「要是你覺得告白失敗就失敗了，沒必要或你不想聽，你可以直接先走。」
但就算我拜託你，至少，假裝一下也好，不要讓大家看出我們怎麼了。這是澄賢最後提出的要求，只因不想影響到他人，更不想造成彼此任何麻煩。
他這麼說時，姿態無意間放得很低，整個人一度卑微起來，這並非時予想看到的，明明是他做出了傷害人的舉動，為何反倒是澄賢在這裡低頭。
「……我想要聽。」
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必和他所要講的事情有關吧，自己也老早就有個猜想，而且沒有回去的理由，澄賢喜不喜歡男生目前已不是重點，他只是想要彌補犯下的過錯。
至於得到了他堅定的回答以後，澄賢暗自迷惘了一會，畢竟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會有能把這段往事說給他人的一天存在。
４３．ＥＮＤ
【作者後記】
時予犯錯了
罰你以後該好好疼澄賢了（Ｘ
人家為了你直接犧牲超大
至於澄賢終於要說起以前的事情了
應該就是大家想要知道的那些了吧
一定要的吧
這次短短的後記就到這裡
大家禮拜六見啦
８月準時更新任務，全部達成！
讓我們在９月再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