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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大哥你是不是唬我?」
「什麼話?你上頭的住址千真萬確是這裡好嗎?你以為我在這區幹幾年的計程車了?」
在台中都市新規劃之後,市政府附近的這一區新規劃,又是其中房地產抬高的標準個案。
第七期規劃區,整個西屯區裡最昂貴的一塊區域,即使是沒有實際了解過房價的人,光用肉眼都能看出這裡一坪要很多錢。
「維竹……住這裡啊?」下計程車的日延楞楞地抬起頭,看著參天山脈一般的林立大廈。
這種地方他一向很賭爛。
但這種地方他卻一直很熟悉。
在火車上,自己打了不知道有沒有一千通的電話與簡訊。
無法連線、無法接通、查無此人,什麼回音都沒有,他才從濃烈的情緒走出來。
事情……好像不太一般?
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請問……」按著維竹曾說過的模糊記憶走進一棟大樓,日延敲了敲警衛的櫃檯。
「嗯?」警衛放下手上的報紙,看著日延挑眉。
這警衛肚子很大,年近四十,腦袋上的頭髮很少,感覺手腳一點也不俐落;大鼻子、小眼睛,標準的獐頭鼠目,卻讓人有一種寬厚平靜的氣質。如果你試著忽略他的報紙是成人版,而他已經直勾勾的盯著那個版面十五分鐘,還有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的話……
日延搖了搖頭,隨機給街上的路人做設定的毛病又出現了。
「那一層樓,應該有一個姓羅的人……他們在嗎?」
他問了一個進退皆宜的問句,畢竟……
感覺維竹不太可能跟她的家人說,呃,她有一個男友?
「喔,你說立委嗎?他們全家人最近去美國喔,短期內是不會回來的,然後嚴格說是這一棟樓啦。」胖子警衛在完全不在意日延的糾結。
立委?
什麼立委?而且居然是這一棟樓嗎?
但這不重要。
一點也,不重要。
「美國?」日延怔了怔。
「對啊,聽說是他的女兒結婚了,婚禮在美國舉行,不知道台灣會不會補辦呢?」胖子警衛哈哈一笑。
他退後一步,微傾上身。
伸出手,貓掌朝上。
維竹抿著嘴,挑眉偏了頭,隨後嫣然一笑。
搭上那一隻,晚了七年的掌心。
搭到了七年前,剛上大一的時候。
搭到了那次,一個多系的聯誼活動快要結束的時候。
那個遠離人群的角落,未來將會陪著自己七年的那個男孩。
那時提著一杯甜膩咖啡,放著一場認真的空。
「喂,我是真的高中大學都沒跳過舞,等等不可以笑喔。」
「你以為我還能期待什麼呢?」
「……羅先生有幾個女兒?」日延頓了頓。
「一個吧?」胖子警衛皺眉,他的記憶似乎沒聽過那個立委有其他子女。
「嘿!久等了?」
背上被輕輕戳了戳,那聲音在電波另一頭很熟悉。
他愣愣的回頭,看著熟悉且陌生的身影。
穿著一件褐色薄外套與牛仔褲,拿著一個實用大於裝飾的包。
她綁著就像記憶裡一樣的俐落馬尾,嫣然一笑。
「緊張嗎?」
「幽默呢。」
「……可你的衣服穿反了耶?」
「真的假的!」
「綁著馬尾,穿著像男生?」日延哈哈哈地微笑了起來。
「人很可愛,不太化妝,不過很隨興的在黑眼圈上擦點粉。」警衛也呵呵呵地附和上去。
「還沒睡啦!沒上班啦!怎樣!不行嗎!犯法嗎!他媽的!」
「……您這是經期嗎?」
「還沒到!鬧脾氣!不行嗎!」
「可以可以。」
「總之你欠我看電影!」
「……好。」
「會鬧彆扭,常常在奇怪的地方亂發脾氣?」日延把兩隻手肘按在櫃檯上,勾起嘴角。
「我哪知道?不過這次看見她是垂頭喪氣的‥‥嗎?」胖子警衛回憶,摸著下巴。
「嘿你好!」大一的維竹精神地打招呼。
「嗯?好?」男孩好像卻被嚇到似的。
「幹嘛一個人龜在角落呢?」她友善的笑了笑,看著眼前這個參加活動,卻只是在角落看熱飲煙霧的男孩。
「有人說特異獨行是吸引異性的手段之一,您怎麼看?」男孩滿不在乎的笑了笑,一副我也是無可奈何的欠揍樣。
「身分證字號是B296098176,國小尿床過,喜歡黑色的貓,大學唸設計系,最近待的設計公司叫做水母無限設計公司?」
「呃,我只是個警衛啊……」
「怎麼?大過年你還打工啊,不回家嗎?」
「我對我還活著的爺爺發誓除非我成功了不然不回家嘛,那妳呢?大過年的還來當客人糟蹋我啊?」
「喔,我討厭回家。」
「真的啊,大過年一個人窩在一個人的7-11吃一個人的黑輪,不嫌孤單寂寞怕凍傷嗎?」
「那麼為了讓7-11店員不會一個不留神還要增加收凍傷屍體這個技能,這幾天連假你要陪我嗎?」
「妳這是在搭訕嗎?」
「是的話,關東煮有沒有打折呢?」
「你幾乎沒有碰過面,因為她這七年都沒有回家?」
「呃,對吧?我不知道幾年啦總之我是第一次看見她,我調來這裡工作也才兩年嘛。」
「……對啦!怎樣!有意見嗎!」
「有啊。去休息。妳。」
「……你每次都來這套。」
「誰讓妳每次都吃這套?」
「囉嗦。」
「那不囉嗦,妳聽話,好嗎?」
「……好啦。」
「真乖,祝好夢。」
「祝好夢。」
「欸。」
「啊?」
「欸。」日延看著手上的甜咖啡,喊著身邊的女孩。
「嗯?」日延身旁的女孩眨了眨眼。
「妳覺得風險很大的職涯發展,有沒有試的價值?」日延笑著。
明明從四年前開始心裡早就有答案,但現在自己卻有了遲疑。
遲疑的理由,當然不是為了自己,至少不全是。
如果自己執意要去做這件事的話。
那他怎麼能捨得……
「你說說……」
「呃,你還好嗎?」
「我沒有藉口了,沒有理由了,什麼都沒有了,這是最後一場了。」
他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瞳孔,倒映出來的那哭著臉的自己。
就如同維竹永遠淺淺的笑著,永遠諒解著,體貼著,支持著。
她為什麼老是這個樣子?
自己又為什麼老是這個樣子?
「妳,知道嗎?」
最後還是閉上了眼。
他的聲音大了起來。
如果說是滿足自己的任性追著夢想,那麼失敗了就大方承認自己的窩囊。
可他卻有個人,一直支持著,相信著他。
他實在。
輸不起,這種心疼。
「她的名字,是不是……」
「不,那個,你真的沒事嗎?」
「我喜歡你傻笑。」
「你還傻笑,我就可以一直喜歡著你啦!」笑得好甜。
「是不是……」
「謝謝妳,一直讓我能這麼喜歡著妳。」
用最真誠的聲線,最狼狽的身體。
「不可能是說不定——
閉上眼,勾起嘴角的彎月。
——妳就是我一路走來唯一矇中的——
「叫維竹呢?」
日延笑著。
鼻水與眼淚流著。
笑得。
比世界上任何一張表情都還要破碎。
所以胖子警衛遲疑了好半會。
但是真相,畢竟只會有……
「對啊?好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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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朋友在差不多一年前提供的七期區資訊
然後各位學測生考完了吧哈哈,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