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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他睜開眼睛。
看著她的臉在上頭。
貼著自己的鼻間,很近。
「……!」他嚇傻了。
「幹嘛啦哈哈,你本來就夠蠢了耶!」那個與他在鼻尖上,只有一公分距離的女孩笑了。
女孩四點撐在男人身上的身體,坐在一旁看著男人呆滯的臉孔。
而男人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四十初歲,掌握百分之七的全世界。
他是荷米斯的王,是全世界最好的千手。
以執掌貪婪的七原罪惡魔為外號,被一半的世界所認識,
真正,活在世上的邪神。
他是賭神。
賭神的,『瑪門』。
「……這裡是?」男人什麼都想起來了。
當然會想起來。
就算忘記所有的一切,就算忘記了自己。
看見她,所有的記憶當然會像贈品一樣跟著想起來。
「不重要啦,但是既然你在這裡出現呢。」女孩調皮地笑了笑。
她是被販賣的人,而被販賣的人通常會有兩種個性。
一種是真正的個性將變得灰暗,無論是天生如此或是環境所造至少結果論而言,這類人表面上與實際上都將沉默寡言,漸漸開始不善言辭。
另一種,則是天生的個性就不在灰暗的那端。
但是他們同時也知道,只有沉默才能少一些橫禍。
這一類的人,只會對自己真正信賴的人展露出真正的個性,並且依賴著。
毫無保留的,依賴著。
正是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才能達到那真正的毫無心防。
真的真的可以感受到,那感覺就像是直接走進去心底的互動。
三個、兩個,或者只有一個。
「你就這麼想見我嗎?哎呀哎呀?」女孩瞇上眼,扠著腰,似笑非笑。
比方說是奴隸,是寵物,是走狗,是玩具,是白老鼠,是性玩具的,他。
與是商品,是舞女,是寵物,是妓女,是勞動力,是助興器具的,她。
這是四下沒有人的時候,只對他一個人。
她才會展露的,真正的個性。
「……不行嗎?」男人笑了。
是了。
他是安士姆。
但她真的是……
「欸。」
「嗯?」
「你看看我。」
「嗯?我看著啊?」
「我變得好老,好醜。」
「對啊哈哈,看起來像木乃伊呢。」
是了,她不會介意這些。
自己所認識的她並不會介意這些。
「我……」
「我知道啊哈哈,哎呀你也有今天呀?」
是的,她也不會介意那些。
自己所認識的她同樣也不會介意這些。
「你知道我……做過什麼嗎?」
「我知道,我不想,看你這樣。」
女孩板起臉孔。
隨即嶄露笑容。
「但那個改天再說啦。」
穿著凌亂的西裝與領帶,滿身是血的男人跪在地上。
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同樣滿是鮮血與肉屑的匕首,面前躺了一個肚破腸流的女人。
那女人,卻是被抱在另一個男人懷裡。
他想起來了。
芙伊菈早就死了。
「這個局,我從跟你碰面的第一個瞬間就開始……只對你一個人,能用。」
而自己,也大概快走到盡頭了。
這是夢,自己的夢。
她是夢裡的,自己所設計出來的,
「嗯?」
芙伊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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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撐起身體,他也訝異自己能這麼順利地撐起身體。
既然這整個空間,都是夢。
既然這個芙伊菈,是自己夢裡的東西。
那麼。
空間扭曲壓縮,而再度重構伸展。
改變了原本污濁混沌的背景,這裡是一個大教堂。
白色勾勒金色紋路的基調,兩旁站著穿著盔甲的騎士,四周都是觀望喝采的人群。
白鴿與氣球飛舞在空中,輕柔的交響樂迴盪在每一個人耳邊。
中間有一個高台,高台是漂浮在空中不與四周圍有任何接觸。
這是現實世界做不到的事情。
高台上千種花卉爭相綻放,中央站著一個女孩。
她衣裳樸素,錯愕地看著身旁的所有。
而她的視線,則立刻停在同一個平台上,站著的另一個人影。
落纓紛飛。
飛舞的群豔中,站著的那抹人影。
那人挺拔的身軀,穿著一襲俐落的白色西裝。
他有一頭淡淡的金髮,藍得像深海一般的眼眸,雌雄莫辨的俊朗臉孔。
「欸。」他笑著,那抹邪魅的笑讓人甜進腦門。
「啊?」她笑著,似笑非笑的睥睨著交叉抱胸。
單膝跪下。
他仰著頭,遞上躺在黑色天鵝絨裡的奧本海默之藍。
這是他在好幾年前描繪的,如夢一般的風景。
「嫁給我,可以嗎?」
四目相接。
就算是夢也好。
他希望能做這麼一次,構思過千百回的,如果有這麼一天……
在這如今見過各種美女的他眼裡,一點也不漂亮,卻是最美的女人面前……
「呃,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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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搖了搖頭,笑了出來。
那俊朗男人抬起頭,錯愕著臉孔。
「這不是你。」女孩摸著男人俊朗的臉孔。
男人的臉孔開始剝散,頭髮也開始掉落。
這是夢,映照內心而不受謊言干涉,最真實的思緒。
「那也不是我該戴上的戒指。」她輕輕地關上天鵝絨戒指盒的蓋子。
那戒指盒開始變淡,最後變成一縷黑色的煙,消失在女孩與男人的兩隻手掌中。
所以女孩與男人的掌心,才會少了一個盒子的距離。
女孩才能握著它,將男人牽起。
楞著的男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既然是最真實的描寫,那妳果然會拒絕這種場面。
所以她才是芙伊菈。
自己認識的芙伊菈。
「你在這裡可以看見我,那你就會知道我想著什麼。」牽起男人的女孩兩隻手按在男人的臉頰上,把他的嘴擠成嘟嘴狀,自顧自地發笑。
自己的夢。
就算能騙過整個世界。
到頭來,只會騙不過自己。
「無論是你想像裡的我,還是實際上的我,都會給你一樣的答案,因為——」
這抹笑一點也不美,但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看得到。
這抹笑如同寶石般稀有,但卻是他看得最久的笑容。
「我們很倒楣的,就是這麼熟!」
空間粉碎。
教堂與人群,騎士與花卉碎成點點星辰。
這裡是一片草原。
他知道,芙伊菈特別喜歡這種氣味。
「拿出自信,加油!」
站著的是一個男人。
長期處在邪念與凶氣下,他的雙眼充滿著強大的霸氣與恐怖的混沌。
他滿臉與年紀不符的皺紋,穿著漆黑的華貴西裝,卻渾身血腥的味道。
他是全世界最殘暴的男人之一。
所以他此時此刻,才會發著抖。
「……我、我。」
「嗯嗯嗯。」
他青著臉,汗流洽背。
只敢看著她的腳尖,他顫抖的單膝下跪。
「妳……」
「嗯哼~」
從手裡變出一個東西。
他知道自己正需要它。
「呃…我是說……」
「說什麼呢~」
遞了上去。
那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指環,用草的莖編織而成並且粗製濫造,就像小孩子的勞作。
上頭掛著刻意保留而不剔除,三葉的幸運草。
那是他弄壞十幾個以後,好不容易才做出來。
「妳能……」
「嗯~」
一文不值的。
獨一無二的。
那時候好慘,好痛。
那時候好窮,好弱。
「嫁給我———」
閉上眼,低下頭,不敢看著前面,就像擠出聲音一樣的大吼,再也不是游刃有餘的微笑。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一旦卸下繁華三千的外飾,絕不是會讓人喜歡的樣子。
沒有了錢與權力,有誰會喜歡一頭以殺人為樂,長相又醜陋的殘暴怪物呢?
「好~痠呢。」
「……」
她伸出手,輕輕搖晃指頭。
他抬起頭,苦澀著的臉孔。
或許全世界,只有她會。
而此時此刻夢裡的她會,也就是說。
自己的內心深處,也是這麼相信她會。
「教我賭術。」
「呃,為什麼?」
「因為你明明一點也不強,卻能讓強者像狗一樣聽話。」
就是因為相信她會,也知道她會,所以才會在那時急著想著取得力量。
如果給了最純粹的誓約,他便再也不允許她受到任何委屈、壓榨、強顏的歡笑。
他身體向前傾斜,左手捧上那隻微微翹起無名指的纖細掌心。
右手拿出那掛著三葉幸運草,僅用膠水做的粗糙防腐處理的草環。
朝著那左手的無名指,套了上去。
「哈哈哈討厭,這麼誇獎人家啊?那我為什麼要教你?」
「不知道。」
「喔?」
因為,她一定會答應。
所以,他才需要力量。
不同於一般定義的力量,風險再高也沒關係。
草環正吻合手指。
那當然。
因為這是最熟悉她的他,外行人的他。
用好幾十個日月絞盡腦汁的,全世界最粗糙的量身打造。
摸出一枚硬幣。
勾出一抹微笑。
「賭一場,我知道你會跟我賭這一場。」
如果有一天,整個世界都欺負著妳。
那麼我也只能變強,直到可以戰勝整個世界。
他牽著她的手,或是說被她牽著手站了起來。
而她也握起他的另外一隻手,一對眸子直瞧他皺痕斑斑的眼睛。
「恭喜求婚成功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依然笑著。
他不卻再膽怯。
「這個嘛……」
他們相視而笑。
「我會救她……我一定會救活她!」
「不……沒關係的,您不用這樣。」
「不……沒關係的,您不用這樣。」
可是卻晚了。
為了變強,讓我太晚變強了。
但卻是從什麼時候。
自己開始為了這件事以外的目,拿牌?
摟著女人,撫摸女人冰冷臉頰的男人,淺淺一笑。
摟著女人,撫摸女人溫熱臉頰的男人,露齒一笑。
他輕吻女人睜不開的眼皮,不像是笑的,勾起嘴角。
他輕吻女人閉起來的眼皮,不像是哭的,淚劃眼角。
如果時間能重來。
自己想要的東西會不會單純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已經死了……」
「謝謝妳,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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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第三葉的幸運草花語代表的是愛情,你是因為知道這個才用它編織指環的嗎?」攤在盤起來的腿上並將頭靠在自己的胸膛,芙伊菈把玩著無名指上的草環。
「呃不,只是因為那裡剛好長著這種草,葉子多的感覺比較好看所以才用的……你明明知道我那時不可能懂那些嘛。」那時候的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四葉幸運草,當然也沒想過要去找。
「真~是的,算了反正我挺喜歡。」
「……」
在開腸剖肚的終點,女人的肚子裡躺著一個懷胎未滿十月,發育尚未完全,甚至不能算個『人』的嬰兒。
是女胎。
男人丟掉匕首,輕輕地將那不成人形的嬰兒拔離已經死亡的母體,大吼送來醫療設備的人趕緊準備。
他抬起頭。
和那摟著死亡女人的男人對上眼。
他錯愕,抱著不成人形的嬰兒。
一如那抱著支離破碎女人的男人,對著那不成人形的嬰兒,冰冷莞爾。
一如那抱著支離破碎女人的男人,對著那不成人形的嬰兒,冰冷莞爾。
「對不起,我們的……」他咬緊下唇。
「啊,關於這件事。」她開口。
很用力的聲音。
「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原諒你。」
很低落的聲音。
「然後對不起。」
她抬起頭。
看著今天開始會是她的男人那愧疚的臉。
也同樣,充滿著虧欠。
「讓你一個人,等那麼久。」
「……」
「我會救她……我一定會救活她!」
他知道,自己夢裡的她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他知道,夢外有他一向會幫自己善後。
而既然他自己知道,自己夢裡的她也會知道。
所以已經沒他的事了,雖然他也已經管不著。
「嗯,真生氣。」看著懷裡的她,他憐惜地勾起嘴角。
不過奇怪了?
第三葉的幸運草?原來就算是夢裡的角色,也是會『提問』的嗎?
算了,這也真的不再重要。
他勾起嘴角,許下另外一個誓約。
他只剩下這個資格。
也只能有這個選擇。
「來生轉世,我一定會抓緊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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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個廢墟,說得仔細點,它是個巨大的建物遭到焚燒後的基底。
在第七世界的烏托邦這個地方,所有的身分地位資產跟能耐建立的快,失去的也快。
而這廢墟的中央則有一處,散落著五十張撲克牌。
牌堆的中央長著一棵樹,樹下有刨挖過的痕跡,樹上則釘著兩根釘子。
一支釘著一張黑桃國王,另一支則釘上一只紅心皇后。
而紅心皇后的釘子,則多了一個三葉幸運草做的環。
這個地方可能曾經是個權勢人物的宅邸,曾經是個聚落,曾經是個基地。
而現在,則開滿著填滿整個地面,油通一片的酢漿草。
絕大多,都長著三片的葉子。
END
/*話說回來,我寫的第一則較為正式的故事是《天堂有路,你為什麼不走?》,雖然有點超展開但姑且也是個愛情故事,呃,應該吧?裏頭曾經出現一個告白場景,對白只有區區四十個字,但身為一頭嬌生慣養的魯蛇,我居然還是去谷歌了『敢問告白要說三小才好?』,然後真的把結果拿去用哈哈哈哈。時隔近兩年如今的我寫了身經百戰的一百多萬字,想說幹勒戰至此時有沒有能耐寫個求婚啊?結果。好像,呃。還……不錯?感謝大家的閱讀,《劊子手陰陽帖與外傳》至此結束,現在耳機的歌是『告白氣球』,敬請期待下一則都會愛情與築夢的寫實故事,《燃夢》大概一個月後連載,有興趣訂閱追蹤歡迎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