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丹麒麟
☯
睜開雙眼。
一片漆黑。
自己好像在飄動,好像在浮游。
腳不著地,頭不頂天,好像隨時會消失,又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這裡是,哪裡?
他看不見漆黑以外的景色,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好熱,好燙,濕濕的,黏黏的,還有劇烈的顫抖。
痛。
自己受傷了。
十分嚴重的傷。
殘破不堪的傷。
再也不能東山再起的,傷。
頸骨斷了一骨節,肚子破了一個洞。
鋒口般的洞,殘餘的刀氣隱隱低吼。
肋骨沒有一根完好,脊椎碎了,經脈逆咬,肝腸寸斷,頭破血流。
忽然也發現,自己之所以看不見周圍不是因為黑,而是眼睛瞎了,或者說,趨近瞎了。
就算沒有認真檢視也不難得知,自己沒有一個器官、沒有任何一個部位是健全的。
沒有,任何,一個,部位。
慘叫。
他慘叫。
暴君。
劊子手。
洗硯。
慘叫。
對了自己肚子中了伏虎玲瓏刀對了自己脖子被鏈子攪斷對了自己全身被炸藥炸過對了自己一顆眼睛瞎了另外一顆也裂開了快看不清了對了自己手骨折了對了自己經脈逆噬對了自己腳碎掉了對了自己被釘在牆上對了自己腸子噴出來了對了自己心臟破掉了對了自己胃酸流出來了對了自己膀胱裂開了對了自己肺葉爛掉了對了自己脊椎斷掉了斷成好幾截了對了自己血流乾了對了自己昏過去了————
———對了。
自己最後揮出一拳,成功打碎對手的頭了。
成功的打碎,自己對手原本閃得開,卻笑著接下自己一拳的那顆腦袋。
就像想要用眼睛接住,自己最後的樣子。
自己最後是什麼表情呢?
自己是用什麼表情被那柄刀砍出去的呢?
對了。
自己廢了。
洗硯慘叫。
卻才發現,自己其實發不出聲音,只是自己以為自己慘叫。
因為耳朵也沒有功能了。
但他知道自己沒能叫出聲,因為還有知覺的喉嚨讓他知道,自己連慘叫也堵著血。
口鼻流出來的紫色血漿。
他想哭。
視線卻也只剩一顆眼睛,半張視網膜。
連流淚,也混著血。
紅色。
自己最熟悉的紅色。
自己的紅色。
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紅色!
———被毒蛇咬,被流氓揍,被迫在通往獸窟或槓上十把槍的兩條路二選一,吃著死老鼠和樹根潛伏躲人,喝著自己的血,泡在石油裡游泳,用火掩護自己卻差點要了自己一命,背叛同夥,被同夥背叛,被圍剿,圍剿人,被吃貨,黑吃黑,搶劫、偷竊。
然後是逃跑,逃跑,逃跑———
———紅色啊!
———有些人眸子裡洋溢著羨慕,有些人手足間充斥著嫉妒。
憧憬?勇氣?目標?崇拜?嫉妒?
羨慕?
對我———
———紅色啊!
我很強大家都在看著我都在看著我都在看著我。
看著我慘死看著我獲勝看我生看我殺看我看我。
我一呼百應我眾望所歸我引領眾盼我站上舞台。
獰笑。
我……
瞪大雙眼。
我……
手指摸著眼眶。
我———
———紅色啊!
———但,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趴,在這裡?
為什麼自己會被壓著頭?為什麼自己要被逼著看這些倒胃的畫面?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道理啊?
沒有道理啊?
沒有,道理啊。
「把那吃了,我就放過她?」
對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說,怎樣的畫面可以讓人崩潰?
———紅色啊!
每個人打破體鞘的理由都不一樣,通常會做一個夢,以那個夢提供『非活下去不可』或是『非取得力量不可』的動力——
————你,夢見什麼?
『神丹巧緣出世,降大任於黃土,無奈人心匪淺。』
「————?」
什麼聲音?
為什麼會有『聲音』?
為什麼自己已經失去功能的耳朵,會有『聲音』?
洗硯怔了怔。
但他也不能怎麼辦?
整條脊椎都報廢了,根本連扭動脖子都做不到。
僅存的一顆眼珠,也開始被湧出的被血汙蓋著。
什麼,聲音?
『無奈窮業未竟,無奈壽盡歸西,無奈寫蠱入丹。』
忽然一陣光散發出來,打破這空間的黑暗。
忽然洗硯僅剩的半顆眼睛,剛好足夠勉強捕捉到這道光芒。
是一道光,一道祥和的光。
那一道祥和的光,貫穿洗硯僅剩的半顆眼球上染著的血霧,讓洗硯看見了它的英姿煥發。
那是一隻巨獸。
體積勝過兩頭象,形似馬,卻又不是馬。
鱗甲流螢,大口獠牙,長尾游移,犄角橫生,龍髯飄蕩,銀鈴大眼,仙氣繚繞。
那巨獸的雙眼柔和的目光,彷彿蘊含生生不息的力量。
睥睨著,卻不讓人感受到絲毫的倨傲。
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桀驁,莊嚴的孤寂。
巨獸並沒有張開嘴。
可那聲音又說話了。
就像從巨獸的肚子裡發出來的聲音。
但又清晰可見,這聲音並非這奇俊巨獸透過神通說的話。
那道聲音充滿千年一歎,充滿老。
充滿無奈,充滿哀愁,卻也充滿慈悲。
『良緣得丹於汝,必降大任於斯,尋果混沌無序。』
聲音還在繼續。
巨獸隱隱低吼。
牠的鼻與牙縫緩緩震出白皙的霧,牠的毛鬚和尾巴輕輕游移。
牠的大眼猶如睥睨森羅萬物,牠的姿態莊嚴王者獨步。
洗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緩緩飄起⋯⋯
⋯⋯朝著巨獸飄去。
但洗硯沒能跑,躲不了,不能動。
可居然不害怕,不想動,不惶恐。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不想動?
⋯⋯為什麼明明這就是怪物一頭,卻讓人不去戰慄?
⋯⋯為什麼這龐然大物靠近自己,卻讓人如斯安心?
聲音開口,訴說。
最後的一句言語。
充滿頓悟,充滿期許。
充滿遺憾未果,也充滿蕩氣灑脫。
『十載六丹長生起,千年難求仁者行—』
巨獸張大嘴巴。
洗硯雙眼瞪大。
他看著自己緩緩靠近那上下顎全展,比洗硯身長還寬大的巨嘴靠近。
洗硯沒有動,不能動,動不了。
那獠牙遍佈的嘴猛然咬向洗硯————
☯
「————啊!」
洗硯慘叫一聲,撐起身體跳了起來。
他的雙眼恢復了焦距,愣了愣看著自己的雙手,身旁的東西。
『看』。
這裡也不知道是哪裡,從構造看起來是一個地下室。
自己躺在兩張就像是被用怪力扯下來的椅子上,身上插滿玲瑯滿目的電子儀器,吊著點滴,身上纏滿紗布,蓋著一張熊皮。
硯芯躺在一旁睡著。
旁邊一台彈痕滿滿,殘破不堪的褐色廂型車。
那兩台後車廂是打開的,掛著兩根巨大的滑軌機射炮,地上還有為數不少的槍枝及彈藥。
不遠處的地上則坐著六個人。
劍拔弩張的六個人。
「19點!跟!」激動的一個中年人,黑桃9,梅花5,方塊5。
「20點!跟!」唱雙簧的另一個中年人,黑桃6,紅心6,方塊8。
「21點!操我就不信你這麼神!」光頭的消瘦老人,黑桃K,黑桃9,梅花2。
「20點,嘿嘿⋯⋯」同樣光頭消瘦的陰沉中年人,紅心和梅花兩張J。
「23點爆炸啦哈哈哈!嗝。」醉醺醺的一個怪人,手上的爆牌亂丟。
他們五個人成一橫列,對著洗著牌的一個人。
那人很熟悉,身上的氣味是,腳邊繁體中文的酒瓶也是。
一個韃子,一個賭場的大叔,其他四個陌生人。
坐在成千上萬的酒瓶上,圍著中間一個被扯下來當桌子的廂型車車門。
地上還有一隻沒有腦袋的大型動物新鮮屍體,一半的屍體被刨了下來,旁邊燒著一篝火和一些吃完肉的骸骨,想來這些用怪力完成的事情也是自家臭老頭的傑作。
坐在酒瓶上圍著一圈他們,現在正在用瓶蓋當成籌碼,在那張充當桌子的車門上打21點。
除了無奈的賭場大叔囂張至極的兩手一攤,醉醺醺的怪人一副了無所謂以外,其他所有人臉上都充沛著清晰可見的幹。
賭場大叔拿起他自己的底牌,桌面上一支黑桃皇后。
極其挑釁的將手上的牌高舉過頂,呼應全場除了醉醺醺怪人以外的視線、焦點。
他勾起嘴角,手揮落,牌脫手。
黑桃A。
「Black Jack,莊家合殺,各位辛苦啦。」不出千滿不在乎的笑笑。
「……他媽的你到底怎麼出千的?」韃子傻眼,他已經連續輸了一千零一場。
強者如他運起十成功力讀氣辨位,還是不能從這個神奇的賭客手上看出一點端倪。
而這個賭客就是有辦法用險勝的姿勢,硬是獲勝在座各位在所有牌一些些。
神乎其技。
「我已經看了三年多還是看不出來,老兄你省省吧。」砲手『龍騎士』哈哈大笑。
「就說不要玩的好你就是不理我啊,兄弟你看看吧。」砲手『大法師』笑著起身。
「哈哈哈哈哈他醒來了耶。」醉鬼駕駛『雙噴』又丟破一瓶喝光了的酒。
「這麼快醒來不怕有問題嗎?嘿嘿。」游擊傭兵『死光頭賈克斯』蹲在一旁抽著煙。
「就怕醒不過來啊哈哈。」不出千笑笑,快手絕倫指洗著牌,一眨眼就又噴出了五副。
硯芯被忽然的笑聲吵醒,揉了揉眼睛。
她看見坐直身體摸不著頭緒的洗硯後睜大雙眼,猛然地就從席子上跳了起來。
「感覺如何?」坐在酒瓶堆裡頭的韃子轉身。
四目相交洗硯。
他笑笑。
☯
「⋯⋯這是怎麼回事?」洗硯看著自己的身體。
疤痕遍佈全身,肚子上破了四個特別大的疤口。
頭髮好像也怪怪的,有些地方還留著瘀血的痕跡,血小板的凝固也還沒脫落。
身上很臭,各種奇怪的味道,臟器一副很久沒有活動的濁氣排山倒海。
但⋯⋯
⋯⋯也只是這樣啊?
「什麼怎麼回事?」韃子走到硯芯身邊,拾起充當硯芯被子的衣服丟向洗硯。
硯芯呆呆地看著醒來的洗硯。
她不自覺的握緊拳頭。
「我不是應該⋯⋯死了嗎?」洗硯揚手接著自己的衣服,抿著嘴。
兩隻手掌壓在被當成床,用怪力硬從車上『撕』下的車椅上,小心的挪動自己的身體。
卻發現⋯⋯一點也不會痛。
甚至還⋯⋯
韃子看著不出千。
不出千看著消瘦光頭賈克斯。
賈克斯看著艾利斯專業人士雙噴。
砲手大法師和龍騎士相視。
六雙眼睛。
六張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人這麼容易就會死那還練個屁武啊哈哈哈!打一開始就不成立啊哈哈哈!」
「不就只是肚子開個洞而已,縫起來就沒事了嘛哈哈哈哈!」
「現、現代醫學哪可能這麼簡單讓人死掉啦哈哈哈哈!」
「你是不是小時候跟我一樣都不讀書啊哈哈哈?」
「天啊笑、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想殺了我啊?」
「⋯⋯」
所有人哄堂大笑。
洗硯頓時有點惱。
「哈哈哈哈,你最後打碎雙刀小伙子的腦也被他打飛,接下來從牆上走下來站起來走出來然後昏倒⋯⋯都可以走出來哪可能會死啦?」韃子笑出眼淚。
「⋯⋯是這樣嗎?」發現不會痛的洗硯索性跳了起來,大手大腳的穿好自己的衣物。
他剛剛簡單的掃視一下自己的身體,輕輕提氣。
發現體勢飽滿,真氣縱橫,四肢百骸筋脈回應自己的訊息,全身每一顆細胞自己都認得。
一點大礙,也沒有。
不對。
應該說⋯⋯
「不過你睡了兩個禮拜我很傻眼啊哈哈。」韃子搖頭,從車門賭桌上站了起來。
他走向那掛著滑軌機射炮的破爛廂型車後車廂,兩隻手在裡面挖找一些東西,子彈,槍枝,氧氣筒,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鬼東西。
片刻,他挖出一包血跡斑斑的包袱,回頭拋給洗硯。
洗硯揚手一接,沒想到那血包袱比想像的還沉,他差點抓不穩。
他將包袱丟在地上打開一瞧,裡頭的東西讓他煞是熟悉。
虎符,篆字。
是四柄兩對,被鎖鏈緊緊纏著的隱晦凶兵。
是斷首屠夫手上的闢雪至寶,伏虎玲瓏刀。
「那個東西是《吞嶽刀門》的嫡傳神兵,你留著吧。」韃子插著腰,手上順便也摸來一瓶酒。
洗硯看著那鋒利黯淡的兵器,緩緩拿起。
上頭鎖鏈叮噹作響,四柄刀握在手上多的是無可忽視的存在感。
很沉。
重量很沉,別的東西也很沉。
「《吞嶽刀》原本叫做《闢雪刀》,本來就是為了『伏虎玲瓏刀』設計的功夫,但是伏虎玲瓏刀只有一把,所以除了嫡傳以外,就算全部學完也沒有可以發揮的兵器,而且學不到『裏傳』的武譜就只是二流門派,根本只是為了找一個單傳弟子把其他人當肥料的邏輯,真他媽的陰險。」韃子努力裝出一副想吐的臉,但是每天把酒當水喝的他常常也都有想吐的臉所以效果不好。
「嗯,所以我學到的是『表傳』,難怪我沒見過他的功夫。」洗硯仔細端倪著伏虎玲瓏刀上暗金色的刃氣。
他想起初見那人的雙刀威猛,想起那時日下的剛猛凜影。
他想起對壘那人的兇猛無雙,想起那生死間的窮猛刀氣。
就是這對刀?
好傢伙。
「對啊,一百七十七套武譜都只有『表傳』,『裏傳』的功夫就不太可能弄到手,就跟我們的『氣鎖』是獨門的一樣,反正練這麼多招數只是幫助你有天能步入『境』的領域,也沒差那一些了。」韃子晃了晃酒。
洗硯看著那柄黯淡砍刃伏虎刀,抽出裡頭的璀璨短匕玲瓏刀。
想起這四柄刀如何在那人的手上蛟龍馳騁,兩道鎖緩緩環繞周身,忽是合壁,忽是疾射,忽是繞轉,忽是突襲。
他緩緩點了點頭。
『吞嶽刀派』的武功自己也有學過,只是因為招式間的空隙很多,霸不如『降龍十八掌』,快不如『獨孤九劍』,柔不如『太極蛇龜』,就是暗器的招也不如太多功夫,除了『獸王喃』有點記憶以外,是一門很不顯眼的功夫。
可是看著斷首屠夫那一天操縱這鎖鏈神兵的姿態,他很快的就理解吞嶽刀派招式間奇怪的不協調,顯然就是為了這奇形怪狀的神兵量身打造。
他摸著伏虎玲瓏刀上的鋒利。
回想著,與他對壘的殺榜刀王那時的一舉一動⋯⋯
「闢雪刀派伏虎玲瓏刀!領教!」
⋯⋯明明就只是,上不了檯面的二流武功。
「這是伏虎刀。」
「這是玲瓏刀。」
⋯⋯明明就只是,陰險的鍊蠱武派。
剛好出現在腳邊?
斷首屠夫隨手一拋斷首屠夫炸開沙塵斷首屠夫可以躍空砍出第一刀斷首屠夫伏虎玲瓏斷首屠夫飛了出去斷首屠夫解開限幅器斷首屠夫揮刀。
自己沒有留意被斷首屠夫發氣噴出的沙子蓋住的人頭斷首屠夫跳起來定位自己與人頭的位置斷首屠夫相中位置被自己打飛之後打飛自己算準自己會往哪個方向後退卸力斷首屠夫逼自己解開護體震氣一決輸贏。
好解開護體震氣。
好靠近那顆人頭。
哪來剛好出現在腳邊?
洗硯瞳孔一縮。
他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明明就只是,小人般的武術。
那一拳揮出來的拳壓,直接砸向解開限幅器的『殺榜刀王』最後的刀氣。
解開限幅器用命祭出的刀氣,被下拉體勢再昇華到破巔的拳勁。
兩股氣對撞,雙方都減低彼此九成的殺傷力。
就算剩下一成,那還是劊子手被下拉體勢昇華的生死一拳。
依然可以讓把所有氣都用在斬擊而沒有護身,原本應該整個人被打成肉泥的殺榜刀王,只有腦袋以及直線距離的雙手手臂變成肉渣。
但活下來的可是自己!
明明就只是,一個輸家!
為什麼⋯⋯
我⋯⋯
洗硯張大眼睛。
我⋯⋯⋯
洗硯睜大眼睛。
我⋯⋯⋯⋯
洗硯瞪大眼睛——
哐啷!
玻璃碎掉的聲音。
「好了。」
韃子笑了笑,把空著的酒瓶拋在地上。
那酒瓶碎了。
滿地的玻璃,映照著洗硯空白的表情。
☯
「接下來。」
韃子笑著踩過碎玻璃,雙手鼓掌。
他開口,用中文說。
硯芯偷偷握緊拳頭。
「因為『不出千原來是個神醫,傻眼?』,如此這般所以你又活過來了。」他說著不明所以的話,笑了笑。
不出千苦笑聳聳肩。
龍騎士跟大法師笑著乾杯。
硯芯偷偷握緊拳頭。
「但是全世界都以為你死了,也就是說你現在有了選擇權。」看著洗硯的雙眼。
消瘦光頭賈克斯看著水泥地板的裂縫抽菸。
醉鬼駕駛雙噴爬上駕駛座踩著方向盤睡覺。
硯芯偷偷握緊拳頭。
「所以,你有什麼打算?」勾起嘴角。
硯芯坐在草席上。
看著渾身傷痕的洗硯,偷偷地,緊緊握著拳頭。
緊緊的,緊緊的⋯⋯
不一樣的是,她的哥哥會在某些時候接一些外快,和她住在一起的這十七個同儕會想辦法掩蓋自己哥哥出門賺外快的空白……當然哥哥帶著錢回來時,抽成也不會手軟。
不過自己哥哥已經一個月沒有下落,連自己的同儕也放棄分紅的打算,塘塞說自己哥哥下落不明——————
————好醜。」
「……囉嗦!」
鼻水與眼淚沾濕衣服。
硯芯也緊緊回摟他。
如同白髮的他笑著。
「我回來了————
————牆上黏著一個人。
他整個人被一把大砍刀釘在防護壁上,肚破腸流。
那防護壁連著他的身體,有著一道幾乎劃過整個鬥技場的巨大刀痕。
白髮蓋著他的頭顱看不見臉,兩條鎖鏈的一端就這樣掛在他脖子上,肚子上。
一條綁在脖子,另外一頭釘在地下閘道的門板。
一條打穿肚子,另外一頭綁著短匕飄蕩在半空。
兩條鎖鏈,都順著鏈緣流下鮮血。
璀花般的,涓流般的,潑墨般的。
硯芯尖叫——————
握緊拳頭。
☯
洗硯的眼睛離不開那伏虎玲瓏刀上的陣陣低吟。
那種內斂的刀氣,神兵利器的存在感。
地板炸出一個洞,跳出一個虎背熊腰的獸。
洗硯仰頭,看著烈日下的凜凜黑影。
拿著兩柄大砍刀,硬是砍爆天花板奔騰躍起,背著太陽,如同天降戰將的身影———
「跑得出來,何必回去——
——身分不明,後台不明,來路不明,熱烈歡迎!劊子手!」
———就是身上兩道見骨傷口,就是氣血翻騰,就是氣鎖不到完美狀態的六成,就是根本不知道對方的武功是哪個套路。
『暴君劊子手』,在這個當下依然可以擊敗『刀王斷首屠夫』!
「怎也還不完,既然都是等死,何必搭上命,賺這可有可無的零頭?」
「有點錢,就是等死也舒服些,不是嗎?」
「把那吃了,我就放過她————
——對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說,怎樣的畫面可以讓人崩潰?
「⋯⋯當然是⋯⋯」
用英文。
洗硯笑了。
☯
『鬥技場之神』與『暴君劊子手』雙雙隕落,取代鬥神的殺榜刀王陣亡,屍骸下落不知所蹤,連同鬥技場本身被莫名其妙的『紫色怪物』砸得一塌糊塗。
有人說,那怪物是《伊卡洛斯市》的人蛇界之神『阿斯莫德』,在傳聞中一直偷偷進行的的基因獸實驗成品,是以阿斯莫德麾下所有黑道企業股價大漲。
有人說,那怪物是禁藥地帶的『別西卜』最新的增強劑成品,各個尚武為主的黑幫爭先恐後的打聽別西卜的下一步行蹤。
有人說,那怪物根本是一個新到烏托邦的人,新來到這個每天都處在人口正輸入,也每天都在死人的世界最終地,一個同『殺神槍手』一般,身分不明動機也不明的新秀惡魔,殺榜與通緝榜上所有人如坐針氈,各大黑幫領袖出門都帶了多一倍的隨扈。
有人說那怪物只是集體幻覺,在這國家其實也不罕見的各大邪教紛紛開始騷動。
如果不這麼想,或許這個精神病患本來就很多的國家,又要有多一倍的人陷入恐懼瘋狂。
有人說,就是見鬼了,在這個世界最黑暗的角落,存在幾個真的能夠通靈的靈異人士也是理所當然,雖然從來沒聽說過誰有本事叫出這麼兇猛的怪獸。
不管世界如何運轉,不管怪物什麼真相。
地球還是不停的轉著,時間還是一樣在跑。
《荷米斯戰巢》,一個月後還是照常開張。
人生除了追求刺激以外沒其他意義的各路惡煞,一樣興致高昂——
——如何能保持興致高昂?
『鬥神』與『暴君』雙雙隕落,這樣子還能有並駕齊驅,甚至凌於其上的高昂興致?
能。
☯
死亡搖滾瀰漫,鐳射光線四散。
賭晶球的賭盤數字節節攀升,觀眾的咆哮聲若轟雷。
取代整個人被『紫色怪物』硬生撕成兩半的原主播吉賽兒,主播蘭蒂絲揚手吶喊。
二十萬席位照樣一票難求,反正會來這裡的人都是找尋至高的娛樂,有趣以外的事當然不管。
「第一個入場的是,日本錢莊黑幫《鯨組》的頭號討債行家,血薙!」
地下閘門開啟。
一個長髮,血眼,身著白色武袍,拿著兩把六尺長刀的浪人踩著單齒木屐,從鬥技場的地下閘門桀驁踩出。
如果他不是鯨組專屬的討債人而是自由接單的打手,現在殺榜兩百裡頭肯定有他的位置。
這場架只要獲勝,他老大的所有對手就得要依約吞子彈自殺,自己老大就可以得到他們旗下所有資產,自己也可以拿到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輸,不得。
「第二個進場的是,拉斯維加斯『賭獸GR』的代表,墨西哥的殺人魔,Death KO!」
地下入口閘門站出一個巨人。
赤身裸體穿著一條緊身褲,全身黏著紫色的血漿,笑得活像個白癡。
死亡擊倒(Death KO),在善於空技的墨西哥摔角上,一個永遠有辦法用壓制把人壓成肉餅的怪物。
有人說他在肚子裡縫鐵板還幹嘛,但從來沒有人膽敢上前檢查。
最有名的是他從不洗澡,身上沾滿濕了又乾的血沫。
對手混著腦漿和怨魂的血沫。
這回來打架,就只是想打架,沒別的意思。
「緊接著,英國黑手黨王族《利基家族》!代表真是大有來頭,號稱亞瑟王私生子的最終血脈!握有傳聞中的大不列顛帝國頂級神兵,石中劍雷奧!」
地下入口閘門站出一個英挺的騎士。
一騎,與一士。
一匹黑駿配戴著不只是裝飾的馬甲,馬身上的黑騎士拔出一把幾乎可以算是長矛的劍。
那黑騎士藏在面具下的臉卻輕輕一歎,充滿著無奈。
他千百個不願意站上這個舞台,為這個下三濫的混帳賣命……
……但世事實屬未能盡如人意。
「接著是澳大利亞毒梟『阿沃斯』的隨身護衛,據說可以用雙手絞死一頭網紋蟒,就是泰坦蛇再生也不是對手的絞技行家,王鎖!」
絞技行家王鎖,陰沉沉的出現在擂臺的一角。
「埃及古柯鹼女王『阿珂娜』的代表,彎蛇!」
艷麗的舞者裝扮女刺客彎蛇,舞著兩柄蛇波刀輕靈上陣。
「印尼妓寨霸子『推車老漢』的打手第一交椅,傑特約!」
全身綁滿巾帶的傑特約衝刺戰場,笑著仰天大吼。
西亞地帶毒品王代表,提著兩把斬牛刀的蠻刀楔。
黑龍江石油黑幫代表,脖子繞著九節鞭的王老李。
俄羅斯叛逃軍隊代表,空手駕到的搏殺桑勃哲丁。
北韓的走私國家代表,滿不在乎扛著火箭筒的金。
拉丁美洲,墨西哥,冰島,台灣,衣索比亞,以色列,德國,義大利,阿拉伯,法國。
殺手,刺客,流氓,殺人魔,傭兵,武術家,戰犯,討債人,保鏢,囚犯。
二十個名不見經傳,但姑且還是能在烏托邦紮下根的黑幫。
二十個殺榜上找不到痕跡,但絕對都是一方高手的打手代表。
一個賭局。
戰勝的那唯一一個黑幫,可以獲得戰敗十九黑幫的所有資產。
直接躍升烏托邦標準裡的一線黑幫之列,乾淨俐落。
戰敗十九黑幫就直接在二十萬眾目睽睽下飲彈自盡。
一顆子彈變成一攤爛肉也不用多說廢話,涇渭分明。
混戰。
隱沒在喧嘩人群裡,最前排指派代表參賭的的黑道首領每個人不發一語。
他們心裏都在跟貪婪與害怕拉鋸,卻還是要裝作氣宇非凡似的強自鎮定。
聖經裡,信奉瑪門的人。
現實裡,和瑪門開賭的人。
☯
賭神瑪門在螢幕前撐著下巴,看著這噱頭滿滿的較勁。
這段時間裏,他動用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國家特務局的情報能力,不停的在一個冰島大的烏托邦找尋一種現象。
獲得超人力量、重傷以極快的速度復原、絕症不藥而癒、斷肢再生、甚至命懸一線的人蠻橫的從生死簿除名⋯⋯之類的。
當然,在這個很多意義上彙集世界最尖端醫療技術的罪惡國度,這種事情雖然不能說比比皆是,可是真的不算稀奇。
但都不夠。
都不夠快。
都不夠快到,足以稱之為奇蹟。
都不夠奇蹟的,讓看見『紫色怪物』馳騁戰場那種毀天滅地時,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賭神瑪門喊出一聲『怎麼可能』。
賭神瑪門累了。
看了一下睽違一個月重新開張的戰巢,姑且算是休息。
☯
「各!位!觀!眾!」蘭蒂絲吶喊。
「噢!」二十萬嗜血的聲浪。
「死鬥————」
「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