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沒有事

　　少女坐在岸邊，嘴裡嘟囔幾個音符，她用著軟嫩的聲音輕輕哼著，有時唱漏了幾個音節、不過沒關係──她純粹看心情唱著……唱著……「你告訴我應該嘗試，但我已不如過去……帶走痛苦……拜託別離開，我期望能夠控制那些……請你輕輕取起我的人生、請你……」

　　天色仍不明朗，但少女並不在意，她僅是愜意地伸出柔荑隨之起身，踮腳就是一個張開手臂的旋舞，而女孩隱約聽懂的歌聲依然飄蕩於岸邊……

　　這一切就像在隱蔽什麼──

　　女孩極不喜愛這處的氛圍。待她終能從思緒裡掙出，便見少女面色慘白眉頭忽然皺地緊緊的、似斷線的風箏又像失速的陀螺「──噗通！」跌進水裡……

　　那像海草一樣纖柔的髮絲逐漸消散於鏡面般的漣漪，幾個晶瑩的泡泡正替少女浮出、透氣；路過的鵜鶘笨拙的移動著牠們肥大的身軀，就那樣無所顧忌停在海邊的長堤上，連木板都發出「嘎──嘎──」的同類聲響……女孩喜愛的白色巨鳥對此習以為常，唯一不常見的，卻是水中食物的信號……嘩啊──！
　　自蔚藍海水竄出頭來的少女、那頭秀麗的烏黑長髮向著身後甩出一個綺麗的弧線；巨鳥就好似女孩往常所見那般，受了驚嚇險些吐出嘴裡的小魚，終只給驚得大翅一振飛離碼頭──「哈哈！」鈴音之聲自少女細緻的喉嚨振動，這源於嬌小身軀所發出的宏亮聲響幾已響徹整個長堤……

　　女孩認為自己便像賞析一部極區的紀錄片，可心底存有某種欲發的情緒堵得她連換氣都難以動彈；那不該是她年紀有的懊悔如影隨形……便揣著這樣的心思，待少女的笑完全止住後，淚水逕自同她一般落──
　　於腥鹹海水中浮沉著的弱小是如何向著身後心安地躺倒……不使出分毫力氣的她、她們，目色也將空茫起、雙目已然失焦……當少女用著這對瞳眸盡情收納茫茫地陰雨天時，竟也覺得──此刻除了幾隻零星飛過的海鳥得以引起她的注意，「已沒什麼值得專注」，這般心況是極其自然的……

　　她們或許正弔唁著過往俗氣的相遇，也可能僅僅品嚐這將逝去的記憶殘跡──當女孩不願繼續逃避的那一刻……四周除了自然不可辨清源頭的水聲，落入水中的那名少女僅能體驗海浪一波波卷來的氣勢──隨著浪起湧，少女就像一葉扁舟，是天色欠佳的時日裡無人造訪的、汪洋裡的孤獨，亦是這片洋唯一的知己。

　  「──不該是這樣的。」
　　那名誤入奇境的女孩企圖辯駁，企圖尋回少女的目光、可只想哭──只剩哭。

　  「啪噠。」少女再也聽不見那自高空中落下的同名液體，水面便已隨著闔眼的動作從這方向著水平線凝結！異常的速度讓幾隻浮出水面的魚不得動彈。而遠方仍有幾隻不在狀況的虎鯨如何於空中飛騰著……
　　只一幾秒間，伴隨她孱弱的鳴聲、「轟──」薄冰應聲碎開──
　　少女的雙耳浸在逐漸冰涼的水裡，她聽不見女孩哭喘的：「不可以！」嗡嗡不真切的聲響於水中混濁她於此世僅存的稀薄認知……

　　即是如此，睫毛仍覆上冰粒與幾絲未停歇的淚珠，那些離開眼眶凍成珍珠般瑩潤的圓形不時提點她──少女終於睜開眼緊盯著單色的天空，她的雙臂於兩側抬伸，竟是活活穿透了那給凍住的白色冰層！
　　她像冰做得一樣，可體內又是會流動的液體……視線所及的煙波浩渺都給她一手遮去……不、不對的……觀察著逐漸變得通透的手臂，少女直到這時才驚訝地發現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為何會在這個地方？她毫無頭緒。

　  「嘻嘻！」一隻海豹正頑皮地用著鼻子輕觸少女的肩膀，那鬃鬚刮刷過的地方勾起了所有消失的魂塊──少女與現實剝離的失焦意識都聚攏起，整個身軀也變得寫實起來。
　　她放下不再透明的手臂，周遭的冰層硬是發出「喀啦、喀啦」咀嚼冰塊般、細而黏膩不斷延伸的聲響──冰層同步碎開！少女終於變換姿態，立於水中作應！

　　一股強勁的風自水平線那端急速襲來──瞇起眼，隨著浪上下晃動的少女，連虹膜都變成淺淺的綠藍色；她輕輕側耳，耳內流出堵塞的海水，終能辨清遠方冰層不斷崩落的聲響，以及一個領頭的悠遠呼喚……
　　絲絲氣音自扁壓著的喉頭內向外憋著聲音似的傳出「嘶──」，綿長而無個性的氣音可以持續一分鐘不歇止……失去表情的少女學著這不知來由的聲音、機械般張嘴；像練習肺活量一樣不斷重複這個行為。聲音停歇後胸膛緊接著起伏，吸納更多的濕冷空氣……
　　一隻鵜鶘不經意地飛掠、嘗試啄取冰上鑲著的那隻不斷喘息的魚，少女不被打斷繼續她未知來由的呼求……

　  「嘶──」天空在這時竟出現一個破口，她感覺一切遭遇重力正無力制止地瘋狂下墜，連帶她想起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那天──

　　◇◇◇

　  「對不起，我沒事。」少女笑得像哭了一樣，卻露出近期少見的燦爛笑臉。
　　她身前那位趕著歸家校車的女孩就輕易相信了。

　　在頂樓的天台，冬季的制服還尚未蛻去的此時，因著吐息的白霧染上夕陽朦朧的黃色光暈竟有些異常，女孩看著漸暗的天色，眼看太陽就將為藍色的雲朵全數吞噬……她終是朝著背光的少女看了最後一眼：「掰掰，明天見。」

　　心裡卻偷偷道歉。
　　比起朋友的窘況她只想起父母的怒顏，而草率道別後──

　　少女，又成了一個人──

　　那天，我就放她一個人嗎？
　　女孩站在永遠被鎖定的、記憶中少女存於世上的最後一刻，風與飛鳥甚至到那超乎過往所見的夕陽美景，種種都像磁場異樣的變化……讓人極為不安。

　　似是聽見大門闔上的聲響，少女回過頭來看向漸漸隱沒的夕陽，嘴裡哈著氣、打著哆嗦──
　　畫面竟碎分成兩半！而少女與其父親的過往竟毫無隱私地回放於前！

　　女孩看著少女曾提及的父親，那名於她幼年時期尚且活於世的，正愜意的攜著一名年幼的女孩到公園遛達；小女孩的容貌看來更有幾分與少女相似，可人是沒可能站在這種視角觀看過往的……女孩感到的是自身的危機，更覺前路有著難以抗拒的引力──

　　摯友到底為何而死？

　　少女的父親於公園沙坑旁的一張長椅落座，兩腿交叉便悠悠取出本書冊翻閱……等等！
　　那時也是這樣的情景！逐漸消失的太陽……近乎存於世界狹縫中的奇境──年幼的少女卻不是會歷險的愛麗絲，只能是遠處玩著沙坑的骯髒小孩……
　　只見她回頭看向背光裡剩下黑色塊影的父親如何沉靜地閱讀──見她回頭更是露出一個溫暖的笑……
　　
　　自她父親亡故後，諸多的挑戰已逼得她崩解，她滿足不了每次碼錶的佳績，即便少女每次都比她花上更多時間在泳池練習，無法打破的紀錄，以及那時──
　　於女孩面前重戴泳帽、調整好蛙鏡，正準備再多游幾圈的摯友是這樣說的：「我除了游泳什麼都不行的。」

　  「我不能想像人生只剩下游泳會怎樣。」要我只為了游泳活著簡直要我命！
　　那話女孩壓根不敢說，當時摯友眼裡幾已瘋魔的神態實在恐怖！

　　整個時空竟在這時給導正了──女孩全然成為旁觀者，少女的知覺與之共感，她幾乎就要落下了眼淚……無法擁有游泳以外的技能我還是我嗎？

　　無法完成父親的願望超越銀牌進體大的我，沒有臉見他！

　  「妳這個成績確定要以體大為目標嗎？」、「她喔？她沒有才能啦！她旁邊那個跟班都比她好！」

　　我一定是垃圾！

　　就算難過時看著父親過去的獎牌勉勵自己，可根本沒用……那個女人也不會認可這樣的我……已經沒有那樣寬厚的肩膀，能讓我安然存活於世……豪不畏懼了。

　  「──哈阿！」不要、拜託不要！
　　女孩倒抽一氣，旋即感受到一股超乎常態的亢奮感……

　　不要！拜託妳不要這麼做！

　　少女仍然踩上磚牆的邊緣、盡力站穩；她向後豪邁的褪去厚重的冬季制服、奮力向下躍──她全身的筋肉都在緊繃著，她逼著自己，用著這身最後僅有的全數氣力，跳得極為有力──

　　她不是赴死者，她不是那些現世常態的自殺者，她僅是穿越異世界的──

　　於異世界裡將闖出名號的勇者──「啊、啊──」

　　隨著下墜的過程，少女原有的裝束竟真就發生了猛烈的變化！電子雜訊與噪點迅速竄上她的帽Ｔ，而那名少女知道她將到訪何處，也知道未來將大不相同──

　　我就是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