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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夏異誌〉──貳‧柏油路上的陽光

千晴 | 2015-12-19 14:32:20 | 巴幣 6 | 人氣 196


  第二天早上,當靜文站在他的家門口時,天空已經藍得沒有一絲雲了。

  「我可以借你的機車嗎?」靜文問,依然是穿著她的粉色外套,手上拿著一頂白色安全帽。

  志峰帶她走進狹小的院子,看到那輛老舊的光陽,靜文正走上前時,志峰突然想到一件事:「妳不是只有輕型機車的駕照嗎?」

  靜文受驚般地縮回腳步,似乎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周圍的空氣一時間尷尬了起來。

  「妳要去哪?」志峰掀開機車坐墊,拿出安全帽,「我載妳去吧!」

  靜文先是驚訝,然後露出他記憶中最燦爛的笑容,連一句簡短的「謝謝!」都異於平常地清亮。

  下了機車後,靜文獨自走入店面,陳師傅一見到她就皺起眉頭,不客氣地說:「跟妳說過多少次?不是我不修,那種屋瓦真的找不到了!」聲音洪亮得外頭坐在機車上的志峰也聽得一清二楚。

  店裡,靜文賠了個笑臉,繼續拜託,只聽見模糊的輕柔語音,沒多久就被陳師傅打發出來。走出店面的她對志峰一笑,臉上一派晴朗。兩人又默默地回到家。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下車後靜文說。

  看著她漸漸隱沒在老屋的陰影中,不知是否因近午的暑氣蒸騰,她的背影帶著淡淡的款擺。

  「靜文!」就在她將沒入的那一瞬間,志峰決心開口,「在妳有新的機車前,要去哪跟我說一聲就好了!」

  最後一絲陽光下,靜文微笑一如早晨,志峰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麼,只是驚訝於她的身形竟然如此鮮明,渾不似他記憶中模糊的樣子。



  「恁是叼位去啊?飯都煮好啊!」志峰一進門,阿嬤就問。明明家裡只有一老一少,每到吃飯時間,阿嬤還是會把餐桌擺得像要請客一般,任何耽擱了她孫子享用這一桌好菜的事,她都視為天大的敵人。

  「沒有啦!靜文的車壞了,我載她一程。」志峰說著,走到餐桌旁。

  「大家互相幫忙是不歹啦!不過恁少年人別亂亂衝!頂次靜文騎車摔落,好佳哉沒出代誌。七月時仔,卡小心咧!」

  「不是亂衝啦!有要緊的代誌。再講,阮也不是暗時仔出去。」志峰知道阿嬤一向在意許多他從沒搞懂過的禁忌,就順著話頭回答。

  「這難講。之前菜頭林的孫子不曉得去被什麼摸到,回來就不是原本的人了……」阿嬤不知不覺把聲音放低,彷彿害怕招惹到冥冥之中的什麼。

  「我知道的。今天的排骨特別好吃耶!」志峰應了應阿嬤後,馬上轉移話題,阿嬤這才回復平時的爽朗。



  再次看到靜文時,是隔天午後,志峰經過許家旁邊的小巷,被屋頂上的人影嚇了一跳。

  「妳怎麼會在那上面?」他大叫。

  靜文這才注意到他,她拖著一大張塑膠布,旁邊還擺了好幾塊磚塊。

  「壞掉的屋頂總得處理一下。」她說。

  「妳想用塑膠布蓋住漏雨的地方?」

  「暫時吧!」她試圖用磚塊壓住塑膠布的角落。

  志峰一時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正當他想是不是就只能這麼離開時,突然發現靜文已在屋簷邊。

  「你想上來嗎?」她微笑。

  「這
……」志峰看著屋頂的斜度,有點猶豫,然後鼓起勇氣踩著院子的矮牆爬上屋頂,要上去時靜文對他伸出一隻手,他輕搭著卻不使力,豔陽下的掌心有一點冰涼。

  上屋頂後,志峰突然笑出聲來,靜文不解地問:「怎麼了?」

  「沒有啦!」志峰在那張塑膠布邊坐下,伸手幫忙把它拉平,「只是突然想到小時候。記不記得有一次我一直想叫妳陪我爬上屋頂?妳死都不肯,最後還哭了!」

  靜文默默地調整磚塊的位置,志峰偷瞄她的臉,她看起來很平和,甚至有些愉快。

  太陽把屋瓦曬得暖烘烘的,一陣陣南風卻和煦得不可思議,由此下望是前廳和主屋間的院子,有一棵大榕樹,一口枯井,地上鋪的是紅磚,附近的巷弄交錯縱橫,有些平時無人通行的防火巷甚至滿是雜草。在眾多不起眼的灰屋頂中,就有志峰的老家。

  這曾經是他們世界的全部,當他們還是鎮日游手好閒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時,不過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記得那時靜文是否也這般……

  「好美!」靜文的聲音喚回他飄散的思緒,她已經把塑膠布壓好,在另一邊坐下來,「這座房子,在這個角度下……」

  「嗯!」志峰想起記憶中燈火通明的前廳,靜文的祖父在世時,那裡還有在做生意,每到傍晚,燈火襯得大宅格外華美,只是對年幼的他們而言,那只是代表一天的玩耍又要結束了。

  「你對這裡的印象有多深呢?」靜文突然問,聲音雖小,但很清晰。

  「嗯!」志峰應了一聲,此刻往回看,童年就像一個永恆的夏日午後,在這個長長的下午發生過許許多多事,但全都夾雜不清,只剩下由老宅庭院上望的天空和那陣風。

  靜文似乎沒注意到他跟本沒有回答,又繼續說:「姑姑和弟弟說什麼都不願意放棄老家,也許在這裡長大的人都是這樣的吧?」

  志峰還在思索這話的意義,靜文卻已經站了起來。

  「等一下你有空嗎?」

  志峰抬頭看逆光的靜文,她的長髮被風吹亂了。

  「我有些地方要去。」她說。



  一直到傍晚,送了靜文回家後,志峰在巷口被人叫住。

  「年輕人!看你印堂發黑,身邊妖氣不淺喔!」

  志峰一愣,回頭看是個年約四十的男人,中等身高,但有點瘦,穿著泛黃的藍格子襯衫和西裝褲,嘴邊還有點鬍渣,一副落破的中學教師模樣,臉上卻是一抹詭異的笑。

  見志峰的表情,那人哈哈大笑,走上前來。「開玩笑的!人臉上看得出什麼東西?不過妖氣很濃倒是真的。」他收起笑容,但眼角中還是那股詭譎的笑意。

  志峰愣了一下,丟下一句話:「我要走了!」,但那人卻抓住他的下臂。

  「妖對人的影響有好有壞,但它們畢竟是異類,還是提高警覺得好。」

  「我說『我要走了』!」志峰重重說出這句話。

  那人嘆口氣,「算了!第一次就聽得進去的人有多少呢?」說著,他硬塞了一張卡片給從他手中掙脫的志峰。

  「記得!注意鏡子!」志峰走進巷子後,他還在背後大喊。

  志峰瞄了一眼手中的卡片,正中央印著:胡鎮宇,頭銜是:中華民國陰陽學研究科學化促進協會總幹事,下面還有一個手機號碼和一行小字:美國奧克拉馬州州立大學數學博士。志峰鼻子輕嗤,把名片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



  接下來這幾天他總是會遇見靜文,每當靜文問他有沒有空,志峰都二話不說地把她載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雖然是在交通繁忙的城市中穿梭,無論是喇叭聲、煞車聲或汽機車廢氣,都毫不留情地穿越他們,但志峰卻覺得只要右手的油門一催,機車的速度感就把兩人隔絕在座墊上的小小世界,在那裡有一種凝滯的安靜,連時間感也不太對勁,他彷彿可以這麼一直駛向永遠。

  他們幾乎沒有說上話,志峰不知道和這樣的一個女孩可以說些什麼,而靜文除了指路之外,惟一的一句話就是「謝謝!」,伴著讓人開始期待明天的笑靨。

  到了第四天,志峰遲遲沒遇上她,下午他出門隨意亂晃,經過許家時,好像聽到有人叫他,他急急轉身,原來是站在門口的輝文。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男孩的聲音緊張,但透著肯定,「我姊姊最近都是去哪裡?」

  「你不自己問她?」志峰有點驚訝,「都是些房屋仲介之類的吧!因為我也都是在旁邊等,所以不清楚。」

  輝文若有所思,「我姊姊最近有點奇怪,我也說不上來,不過我擔心她有事瞞著大家。」

  志峰兩手一攤,「她什麼也沒說!」

  「那麼她……」輝文說到一半,突然停住,陰暗的前廳中出現一個人影。

  「輝文,你在這裡啊!」靜文走到他身旁。

  「我在問張大哥到底是唸科大好,還是要填填看一般大學。」

  看著靜文的目光轉向自己,志峰腦中瞬間一片空白,開口只有:「嗯……那個……就是啊!」

  「你們正在忙啊?」

  「已經問得差不多了!」輝文說著,轉身一跛一跛地回去了。

  「妳有要去哪裡嗎?」看輝文走了,志峰問。

  「嗯!」靜文點頭。

  志峰轉身往家裡的方向,衣角卻被拉住。

  「用走的。」

  志峰完全摸不著頭緒,只有跟著靜文,她今天穿的是白T-shirt,一頭長髮沒綁,在陽光下是深棕色的,髮絲間很難得地露出平時不見天日的手臂,淺藍的牛仔褲鬆鬆垮垮地癱在腿上。

  拐過兩條巷子就到了大馬路上,對街是衛生冰店,小小的店面和簡單的擺設,生意不怎麼冷清,也不怎麼熱鬧,就這麼開了也二十年,早先顧店的是樓上彭嫂剛娶進門的二媳婦,這幾年來少婦成了歐巴桑,一個禮拜倒有三、四天交給她念商專的女兒。

  今天站在櫃台後的正是那個總是心不在焉的女孩,靜文點了兩支草莓霜淇淋,她游魂似地開始工作。看著漸漸成形的霜淇淋,志峰想起有一次他們也是這樣來到這家的冰店,小時候幾條巷子外就是另一個世界,過馬路更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冒險,志峰不知怎麼拿到了二十塊,大人們一個不注意,兩個孩子就這麼走出大門,幾乎被視為奇蹟地過了靜文媽媽畏如猛虎的路口,他們本來可以買兩支牛奶冰淇淋的,但靜文拒絕吃草莓以外的口味,於是他們只能很克難地在路邊合吃一支草莓霜淇淋,直到志峰的阿嬤找來,氣急敗壞地賞了他一巴掌。

  靜文遞給他一支霜淇淋和一個盛開的笑,兩人在店門前的台階坐下,靜文這才說:「這幾天一直麻煩你,想來想去,還是只能請你吃冰!」

  「不會啦!」志峰一面舔著霜淇淋一面說。

  陽光在騎樓下聚積了整個午後的熱度,面前的大馬路轟隆隆地沒停過,霜淇淋在太陽下越來越軟弱,志峰三兩下便解決了手中的冰,粉紅色的糖水卻不爭氣地流了靜文滿手,她想從包包摸出衛生紙,這一忙亂下便把大半支霜淇淋倒在地上。

  志峰幫她撿起地上的霜淇淋,丟到一旁掛著的垃圾袋,看到幾乎沒吃幾口就毀了的霜淇淋,平常不太會開玩笑的他也難得地揶揄:「怎麼這次給妳自己吃一支,反倒吃得比上次少?」 一轉身卻對上靜文的滿臉困惑,他登時覺得掃興了!開始後悔不該說這話。

  幾乎是在他心念剛動時,靜文又笑了起來,她已經把手擦乾淨,掏出小零錢包,「這次買巧克力口味的吧!」

  輝文的話又回到他耳邊,「他說的沒錯!」志峰想,「靜文變了,變得令人動心了!」




這邊寫了蠻多小時後的回憶,不過我沒有什麼青梅竹馬 ╮(╯_╰)╭
主要是那個夏日午後的氛圍,一輩子都會很懷念吧?

這次自己抓出一個錯字XD

創作回應

金時
喜歡這次的寫法
2015-12-19 23:07:04
千晴
謝謝,那是久遠的少女時代(?)
2015-12-20 07: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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