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燈下，一對白衣少女的容顏映著。
兩個少女，擁有一模一樣的容顏。這樣子的一對，通常被稱之為雙子，也就是雙胞胎。在今日，即使是同卵雙生，也會被認為是不同的兩個獨立的人；可是在這座深山的小村子——皆神村，卻自古相信著，雙子是同一個人分成兩半而被生了下來…因為他們擁有相同的外貌、相同的靈魂……
就像她們身後的屏風一樣，是一體兩面的。
然而此時，少女們的爭論聲卻大大地打破這個迷信；一體兩面的迷信。
「皮球。」
「浴衣。」
「皮球！」
「浴衣！」
「真是的！千歲不是已經有紅色和服了嗎？為什麼姐姐妳會想送浴衣嘛！」
鼓著臉將帶有精美紋路的小皮球放置在大腿上的紗重，和姐姐八重爭吵著。
「新衣服當然要一整套才好嘛！而且皮球是個玩具喲！千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
「所以我們送浴衣吧！」八重一副『就這麼決定囉』的甜笑，反而有些威脅意味。
「那…我們一人送一樣！」不甘心的紗重，還是想辦法要扳回一局。
「我是從地下貯藏室（地下貯`庫）偷跑上去的耶…拿兩樣東西不太好走。」
「地下貯藏室？」紗重想起那個又濕又暗的地方，身子不禁發冷：「姐…那種地方妳敢去啊？」
「就是因為很恐怖，父親大人才沒讓僕人守在那邊啊！」
八重已經在包裝要送給千歲當生日禮物的淺紫紅短浴衣，一邊回答紗重的問題。本來還想跟去的紗重，現在頭垂得低低的…不敢說話。
兒時看過一次，給執行紅贄儀式的『忌人』縫上眼皮的場景…細細的血絲由他們的哀嚎聲中淌了出來…當時還不小心濺到紗重的小臉。嚇得她從此不敢再踏進地下貯藏室一步。
「那，我出發囉！」最後還是將皮球擁入懷裡。身穿深夜色和服的八重，還故意選條顏色晦暗的淡灰腰帶。這樣穿是為了能夠躲藏在屏風房（衝立の部屋）等較暗的地方；上次跑出去的時候因為是白天，才敢穿白和服離開，直接繞進主人房（憟Dの間）。現在父親大人人在佛堂（繞﹛^…隨時都有可能走上二樓來！
「姐，妳要闖父親大人的房間？這樣不太好吧？」
「嗯…所以也算是賭運氣囉。」
有點沒把握的神情，更加引來紗重的憂慮。
「總之我出門囉，記得要裝成我們兩個人的聲音守在房裡哦！」
「嗯！姐姐妳要小心！」
從客房走廊（客間廊下）開始，八重踮起腳尖小心翼翼摸向主人房門，一手懷抱著禮物，一手貼著門把自己慢慢塞進細縫裡。進入房間之後，馬上再奔向通往屏風房的門，卻不急著打開它。而是靜悄悄地伏在門上聽…
沒有、沒有腳步聲…嗯，可以出去了！
打開屏風房的門，用有點悲傷的眼神望著眼前一道一道的紙糊屏風…現在沒有時間去想『那個人』了，要快點下樓才是！
〈那個人…那個，聽說是我們母親的人…〉
下樓後，還是有點依依不捨地抬頭望望樓上。聽說她們的母親本來住在屏風房，大約在姐妹倆出生後沒多久，母親某天突然行蹤不明，從此消聲匿跡…父親大人因為不想睹物思情而打掉小房間的牆壁，並設置一個新的樓梯，也就是她剛剛走下來的樓梯。
轉往布簾走廊（布の廊下），八重加快腳步，卻把足音放得更輕。
因為這邊會經過父親所在的佛堂。
神官與父親的交談聲在那扇華麗的大門背後；自己微小如貓行的跫音在大門之前。
八重的人已經越過佛堂門前，卻忽然停住腳步。
「這次的紅贄…輪到立花家嗎？」
聽到這句話的八重，整個人瞬間僵硬！一個不小心，皮球從她的懷裡滾出來，掉在木頭舖成的地板上，發出「咚！咚！」兩聲。
「誰？」佛堂的門應聲而開，八重急忙想竄到布簾走廊的轉角，卻已經來不及。
黑澤家的主人，同時也是紅贄祭的祭主．黑澤良寬，領著身後四位神官走了出來。
「八重，妳在這裡幹什麼？」
她沒回話，只是下意識倒退一步。眼神瞟見往倉庫（土`）的門就在身後不遠處，連忙轉身就要往門撲去——
黑澤身後的一名神官快速追上，錫杖一揮，擋住了八重的去路。
「說！」黑澤走近八重身邊：「妳想跑去哪裡？」
八重還是沒說話。黑澤雖然嘴邊念念有詞，但也沒強迫她回答，只是吩咐僕人將她帶回房間裡看好。當僕人的手伸向八重的臂膀，才忽然發現她在顫抖。
然而，她的眼神仍是不服輸地直直瞪著父親。
「為什麼…是立花家？」
明知哪一家被選上都將是個悲劇，她卻脫口而出。
黑澤沉默，逕自領著神官走出布簾廊下。沒聽到樓梯的聲響，應該是走出玄關了吧！八重被僕人帶著走往大廳（大噤﹛^的方向，爬上中庭走廊（坪庭階段），又繞回二樓房間。
「八重小姐，請妳不要亂跑，這樣我們會很困擾…」
關上門後，紗重急急忙忙跑出來：「姐，怎麼啦？」
「被發現了…」八重的聲音發著抖，聽不出來是恐懼還是悲傷。
紗重不解，好強的姐姐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感到害怕。她伸手擁住姐姐的肩：「妳還好吧…姐，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能講嗎？這樣的事…能講嗎？〉
「沒、沒事。」
眼眶裡溢出的淚水證明了自己的謊言，八重低頭往紗重的懷裡埋去。紗重對於姐姐反常的舉動，雖然有一點點高興，卻也感到害怕。
雙子畢竟是雙子。紗重可以感受得到，姐姐正在為某件很悲傷、很悲傷的事哭泣。一件連她自己都會失去重要的人的事…
「該不會是『紅』…」紗重不敢接下一個字，她向來對這類禁忌感到懼怕，完全不敢忤逆村子裡的傳統規定。當然也包括禁諱語在內。
懷裡的八重點點頭。然而她想的不只是即將失去摯友的傷痛。
「被…被選上的，是誰？」紗重明明在安慰八重，這回反倒自己先發起抖來了。
八重由紗重的懷裡起來，擦擦眼淚，然後舉起手…指向要送給千歲的禮物。
「立花家！？」紗重連這句驚呼也帶著發麻的錯覺。
「別太大聲！…紗重…我、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外頭一定有僕人在看守，她沒有辦法從二樓的房間逃出去。紗重早已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不停啜泣著；現在角色相反過來，變成八重摟著哭泣的妹妹。
「一定要快點告訴樹月君他們才行啊！」
八重看著懷裡的妹妹，又心急又心軟。邊怪罪自己的無力，邊怨恨那些在門口看得緊緊的僕人。
忽地，她意識到懷中妹妹的悲傷…有些不尋常。
「拜託妳…姐姐…」紗重抬起頭來：「再試著逃出家門一次…告訴立花兄弟…」
「可是我們要怎麼出去？」
「讓我來吧！」紗重忽然以雙手迅速掐住自己的脖子！
「呀啊啊——！！」
八重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接著趕緊去扯紗重的手。在好不容易扯下她的手之後，紗重剛剛恢復血色的臉蛋已淌滿因悲傷和苦痛所流下的眼淚。
不待八重追問，紗重忽然大吵大鬧起來，僕人們聞聲趕緊衝進房間，把八重粗魯地推到旁邊。而就在望向面色慘白的妹妹時，紗重給了她一個眼神。
「唔…」八重放不下心，握起拳頭擱在胸口。紗重的眼神是在催促她『快跑』，然而八重卻害怕自己走掉之後，紗重會撐不住場面而告騙局揭穿。
〈姐姐！快走呀！〉
八重低喚一句對不起，像隻黑貓般悄聲離開混亂的現場。
越過呢喃之橋，八重回頭看看紗重所在的房間窗戶。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對不起，紗重…」
這次，她甚至怨恨自己的健康，與戀慕著紗重以外的人的自私。
呢喃之橋，隔著由同一個靈魂出生，命運卻截然不同的雙子少女。
一個，在橋的這一邊沒命逃跑著，為了心上人匆慌奔走；
一個，在橋的另一邊悲傷嘶吼著，把心上人交付給另一個自己…
燈下，一對白衣少女的容顏映著。
兩個少女，擁有一模一樣的容顏。這樣子的一對，通常被稱之為雙子，也就是雙胞胎。在今日，即使是同卵雙生，也會被認為是不同的兩個獨立的人；可是在這座深山的小村子——皆神村，卻自古相信著，雙子是同一個人分成兩半而被生了下來…因為他們擁有相同的外貌、相同的靈魂……
就像她們身後的屏風一樣，是一體兩面的。
然而此時，少女們的爭論聲卻大大地打破這個迷信；一體兩面的迷信。
「皮球。」
「浴衣。」
「皮球！」
「浴衣！」
「真是的！千歲不是已經有紅色和服了嗎？為什麼姐姐妳會想送浴衣嘛！」
鼓著臉將帶有精美紋路的小皮球放置在大腿上的紗重，和姐姐八重爭吵著。
「新衣服當然要一整套才好嘛！而且皮球是個玩具喲！千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
「所以我們送浴衣吧！」八重一副『就這麼決定囉』的甜笑，反而有些威脅意味。
「那…我們一人送一樣！」不甘心的紗重，還是想辦法要扳回一局。
「我是從地下貯藏室（地下貯`庫）偷跑上去的耶…拿兩樣東西不太好走。」
「地下貯藏室？」紗重想起那個又濕又暗的地方，身子不禁發冷：「姐…那種地方妳敢去啊？」
「就是因為很恐怖，父親大人才沒讓僕人守在那邊啊！」
八重已經在包裝要送給千歲當生日禮物的淺紫紅短浴衣，一邊回答紗重的問題。本來還想跟去的紗重，現在頭垂得低低的…不敢說話。
兒時看過一次，給執行紅贄儀式的『忌人』縫上眼皮的場景…細細的血絲由他們的哀嚎聲中淌了出來…當時還不小心濺到紗重的小臉。嚇得她從此不敢再踏進地下貯藏室一步。
「那，我出發囉！」最後還是將皮球擁入懷裡。身穿深夜色和服的八重，還故意選條顏色晦暗的淡灰腰帶。這樣穿是為了能夠躲藏在屏風房（衝立の部屋）等較暗的地方；上次跑出去的時候因為是白天，才敢穿白和服離開，直接繞進主人房（憟Dの間）。現在父親大人人在佛堂（繞﹛^…隨時都有可能走上二樓來！
「姐，妳要闖父親大人的房間？這樣不太好吧？」
「嗯…所以也算是賭運氣囉。」
有點沒把握的神情，更加引來紗重的憂慮。
「總之我出門囉，記得要裝成我們兩個人的聲音守在房裡哦！」
「嗯！姐姐妳要小心！」
從客房走廊（客間廊下）開始，八重踮起腳尖小心翼翼摸向主人房門，一手懷抱著禮物，一手貼著門把自己慢慢塞進細縫裡。進入房間之後，馬上再奔向通往屏風房的門，卻不急著打開它。而是靜悄悄地伏在門上聽…
沒有、沒有腳步聲…嗯，可以出去了！
打開屏風房的門，用有點悲傷的眼神望著眼前一道一道的紙糊屏風…現在沒有時間去想『那個人』了，要快點下樓才是！
〈那個人…那個，聽說是我們母親的人…〉
下樓後，還是有點依依不捨地抬頭望望樓上。聽說她們的母親本來住在屏風房，大約在姐妹倆出生後沒多久，母親某天突然行蹤不明，從此消聲匿跡…父親大人因為不想睹物思情而打掉小房間的牆壁，並設置一個新的樓梯，也就是她剛剛走下來的樓梯。
轉往布簾走廊（布の廊下），八重加快腳步，卻把足音放得更輕。
因為這邊會經過父親所在的佛堂。
神官與父親的交談聲在那扇華麗的大門背後；自己微小如貓行的跫音在大門之前。
八重的人已經越過佛堂門前，卻忽然停住腳步。
「這次的紅贄…輪到立花家嗎？」
聽到這句話的八重，整個人瞬間僵硬！一個不小心，皮球從她的懷裡滾出來，掉在木頭舖成的地板上，發出「咚！咚！」兩聲。
「誰？」佛堂的門應聲而開，八重急忙想竄到布簾走廊的轉角，卻已經來不及。
黑澤家的主人，同時也是紅贄祭的祭主．黑澤良寬，領著身後四位神官走了出來。
「八重，妳在這裡幹什麼？」
她沒回話，只是下意識倒退一步。眼神瞟見往倉庫（土`）的門就在身後不遠處，連忙轉身就要往門撲去——
黑澤身後的一名神官快速追上，錫杖一揮，擋住了八重的去路。
「說！」黑澤走近八重身邊：「妳想跑去哪裡？」
八重還是沒說話。黑澤雖然嘴邊念念有詞，但也沒強迫她回答，只是吩咐僕人將她帶回房間裡看好。當僕人的手伸向八重的臂膀，才忽然發現她在顫抖。
然而，她的眼神仍是不服輸地直直瞪著父親。
「為什麼…是立花家？」
明知哪一家被選上都將是個悲劇，她卻脫口而出。
黑澤沉默，逕自領著神官走出布簾廊下。沒聽到樓梯的聲響，應該是走出玄關了吧！八重被僕人帶著走往大廳（大噤﹛^的方向，爬上中庭走廊（坪庭階段），又繞回二樓房間。
「八重小姐，請妳不要亂跑，這樣我們會很困擾…」
關上門後，紗重急急忙忙跑出來：「姐，怎麼啦？」
「被發現了…」八重的聲音發著抖，聽不出來是恐懼還是悲傷。
紗重不解，好強的姐姐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感到害怕。她伸手擁住姐姐的肩：「妳還好吧…姐，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能講嗎？這樣的事…能講嗎？〉
「沒、沒事。」
眼眶裡溢出的淚水證明了自己的謊言，八重低頭往紗重的懷裡埋去。紗重對於姐姐反常的舉動，雖然有一點點高興，卻也感到害怕。
雙子畢竟是雙子。紗重可以感受得到，姐姐正在為某件很悲傷、很悲傷的事哭泣。一件連她自己都會失去重要的人的事…
「該不會是『紅』…」紗重不敢接下一個字，她向來對這類禁忌感到懼怕，完全不敢忤逆村子裡的傳統規定。當然也包括禁諱語在內。
懷裡的八重點點頭。然而她想的不只是即將失去摯友的傷痛。
「被…被選上的，是誰？」紗重明明在安慰八重，這回反倒自己先發起抖來了。
八重由紗重的懷裡起來，擦擦眼淚，然後舉起手…指向要送給千歲的禮物。
「立花家！？」紗重連這句驚呼也帶著發麻的錯覺。
「別太大聲！…紗重…我、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外頭一定有僕人在看守，她沒有辦法從二樓的房間逃出去。紗重早已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不停啜泣著；現在角色相反過來，變成八重摟著哭泣的妹妹。
「一定要快點告訴樹月君他們才行啊！」
八重看著懷裡的妹妹，又心急又心軟。邊怪罪自己的無力，邊怨恨那些在門口看得緊緊的僕人。
忽地，她意識到懷中妹妹的悲傷…有些不尋常。
「拜託妳…姐姐…」紗重抬起頭來：「再試著逃出家門一次…告訴立花兄弟…」
「可是我們要怎麼出去？」
「讓我來吧！」紗重忽然以雙手迅速掐住自己的脖子！
「呀啊啊——！！」
八重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接著趕緊去扯紗重的手。在好不容易扯下她的手之後，紗重剛剛恢復血色的臉蛋已淌滿因悲傷和苦痛所流下的眼淚。
不待八重追問，紗重忽然大吵大鬧起來，僕人們聞聲趕緊衝進房間，把八重粗魯地推到旁邊。而就在望向面色慘白的妹妹時，紗重給了她一個眼神。
「唔…」八重放不下心，握起拳頭擱在胸口。紗重的眼神是在催促她『快跑』，然而八重卻害怕自己走掉之後，紗重會撐不住場面而告騙局揭穿。
〈姐姐！快走呀！〉
八重低喚一句對不起，像隻黑貓般悄聲離開混亂的現場。
越過呢喃之橋，八重回頭看看紗重所在的房間窗戶。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對不起，紗重…」
這次，她甚至怨恨自己的健康，與戀慕著紗重以外的人的自私。
呢喃之橋，隔著由同一個靈魂出生，命運卻截然不同的雙子少女。
一個，在橋的這一邊沒命逃跑著，為了心上人匆慌奔走；
一個，在橋的另一邊悲傷嘶吼著，把心上人交付給另一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