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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的歌

很不想工作的祭月間緒 | 2012-07-23 03:25:41 | 巴幣 26 | 人氣 424

隨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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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進度 夏朝天雷

  當我第一次聽到獸人的歌,是在約莫七、八歲的年紀。用一個比較俗套、或說是戲劇化的形容,那應該可以稱作是「命運般的邂逅」。

  然而也就那麼一次,而後十數年都沒有再聽見獸人們唱過任何一首歌。

  所以人生鐘擺盪過懵懵懂懂的時期、青春期、叛逆期、漸漸成熟懂事、見了世面,開始覺得自己不像過去那麼浮躁或迷惘的時候,才猛然驚覺這個經驗難能可貴。剛上了發條的年輕立鐘滿懷欣喜地噹噹學語,像這樣的情景存在於記憶森林的另一端若隱若現,側過脖頸總不時會瞥見。

  有了緬懷的心緒而想摸索回溯,卻又再次驚訝於我從未真正意識到獸人的存在。

  就如同各位所知的,「獸人」其實隨處可見。雖然有這樣的名稱,但他們並沒有生著毛茸茸的耳朵、長著軟毛蓬鬆的尾巴;更不會有綠色皮膚、滿身的毛髮、獠牙暴露的血盆大口。超能力還是特異的運動神經也不見於獸人身上,說話談吐乃至人格發展也並非格格不入於社會。從外在看來,就與你我相同。

  就唯有這麼樣一個微妙的不同處:獸人較不擅長思考。但這並非直指獸人腦袋不好,更有甚者為數不少的學者與世界級財閥領導者、政治圈的運動家,皆屬獸人。這個所謂不擅長思考的結論,似乎也只是數據上的統計,既沒有病理學上的發現、也沒有研究者指出他們屬於一個種族。很久以來適洽地相容於社會中,但我們就是知道獸人的存在,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孩提時代未曾注意到這種事實,大家只是開心地玩在一起(其實那時沒有哪家母親會叮囑孩子說不要跟獸人小孩玩,那是連續劇營造的效果);即便到了敏感的青少年時期,雖然或多或少會開始察覺班級的成績單上有些人的情況比較不同,但依舊是打成一片。在那樣的氛圍下,真要說來並不是那個年代的學生遲鈍,會細細地區別開獸人的學生才應該是過於神經質吧。



  歲月這梭子編織出來的布總是不斷變化著紋樣的,現在的氣氛似乎已不同以往。幾年前我曾去採訪一位在中學教書的中年教師,尚還記得那是在盛夏假期快結束的黃昏時分。我敲敲教師辦公室的門並有些躡手躡腳走進,只見偌大的辦公室深部裡頭只有一盞昏黃亮著的檯燈。我輕咳一聲探問:「您好,請問您是......」

  裡頭的人抬頭道:「喔喔,是上個星期有連絡過的,報社的記者小姐嗎?」他似乎正埋頭作業,所以被我打擾後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是的,真是非常不好意思,讓您等了許久。」

  「不會不會,我本來就跟妳約定這個時間嘛。來來請坐,不好意思現在辦公室裡面沒有茶水。」他站起身並示意我坐到辦公室中央待客用的沙發上。

  「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您,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我靜靜走向沙發,簡短寒暄後拿出錄音筆開始問及近幾年鄉區中學的現況,比如教師的不足或學生數的減少等等,但談話途中總會注意到老師桌上堆疊成山的文件夾。訪談結束後我不禁好奇問問:「老師您桌上那些文件夾,是學生的檔案嗎?」

  他笑笑說:「不是,那是下個月開學後教務會議上要報告用的資料。」

  「要這麼早就整理好呀?是很重大或困難的題目嗎?」

  「沒有啦,只是記性跟口條不太好,如果不早點理好就算看著資料也說不上話來呢。」他聳聳肩,似乎有些無奈。

  回想起來當時我實在不解人情,不加思索就接著再問:「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我可以冒昧請問......現在在學校裡頭獸人同學與其他同學的相處是什麼情況呢?」

  他一臉困惑地別過頭去略想了一會,才滿臉憂心地回答:「其實並不太好。」他略微向後仰躺,「小姐還在學校唸書的時候,大概還不是很明顯吧?但在現在這樣講究道理、就事論事,任何事情都要講根據、要有論證的社會,這些口齒不清晰、沒辦法完整表達自己真正意思的孩子,被其他伶牙俐齒的孩子欺負也已經不奇怪了。」

  老師輕輕嘆了一口氣,「『邏輯』還是『理論』這種詞常常在用,可是我偶爾會覺得那是很遙遠的概念。」

  我頓時才察覺自己的失態,眼前這個人他也是獸人。他雙手交握,陷在沙發中,背後照射進來的黯淡灰光拉成模糊的影子。那樣子看來竟是如此倦怠疲憊,我無言以對。



  大學時代,曾參加過班際的辯論比賽。題目是什麼已經記不起來,只記得那時打對台的幾個班級中,有個特別的班級讓我印象深刻。在賽前的準備期間,學校適逢各系大大小小的活動展演,每個空教室直至夜半時分都還有人剪裁道具或是開小組會議。參加比賽的一群人時常找不到空下的教室,只能窩在穿堂一角或是展演廣場的一側。

  某日狂風暴雨,人來人往弄得四處溼漉漉的,只好說將就點,就找比較大間的教室與其他班一人一半。後來找到的教室好巧不巧,正是其他對手班級在裡面討論。我們交涉後順利討到了前排位置,接著每個人放下包包,拿出自己的辯題資料整理。那時我不經意就注意到後排的那群人之中,有個男生一直盯著這邊,但又不是帶著惡意,卻反倒是相當緊張的模樣,好似深怕我們知道他的底細一樣。我將視線移離紙面上的文字,把注意力放在對側。雖然氣氛不是很凝重,但隱約聽到一些責問的聲調,似乎是針對那個男生的。

  個頭不高的他慌慌張張地翻找著登山背包,好不容易從裡面抽出一疊書面資料,又快速地一頁一頁翻過,應該是要找某個特定問題點的對應說法。但他還沒翻到,其他人又開始自顧自地討論起來,好像放棄了他察找到的答案。他也沒多說甚麼,又將那一疊資料放進登山背包中。看在眼裡,那男生有種被無視的感覺。

  直到賽程的第二天,我才在會場中又看到那個男生。正式上場時由我打頭陣,擔任第一申論的工作,所以早早就結束答詢坐回位置。但比賽進行到中盤,由對方第一反駁者上場時,那個男生戰戰兢兢地上了台,就這麼呆立在台上。過了許久才從他嘴裡吐出不成文的句子,既沒有再次重申立場,也沒有對我方的質詢做出總整理,就在只是重複說著幾個單字的情況下結束反駁時間。

  「那男的是怎樣啊?緊張成這樣也太誇張了吧?」隔壁的二申悄聲說著,但他發著抖的手中拿著的講稿,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們理所當然地獲勝。晉級之後,基於班級情誼而從對手那邊拿到了他們的資料,那一份厚厚的書面資料也在其中。我隨手翻閱,一筆一字寫下的諸多重點,竟很多是不明其所以然、搞不懂跟議題有什麼連結關係的。那男生原來也是獸人,他或許知道要往哪個方向準備,卻可能理不清攻守說法的對應與交互關係;拿著這種資料,又有誰能在台上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哪個老師指派他,我懷抱著對他的憐憫,也萌生了「獸人真的不太會思考」的印象。我第一次切身感知到「獸人」的不同,也是那一次的事。



  這種觀念維持幾年,直到我去國外交換留學半年時,心態又開始有所改變。

  據說多數的獸人是很重感情的,若與學生時代的獸人友人做對照,確實也像是如此。有時候發生什麼意外,第一個趕到的總是獸人朋友;好說話這點則是公認的,要做甚麼不會有第二句話,而且說到做到。雖然不會細心地在你失戀時講些安慰的話,不過只要開口,都會願意聽你吐苦水。

  這也可能是他們比較情緒化的原因,喜怒哀樂在臉上表露無遺,話一出口也不太顧慮別人感受。可以說是靠著感覺在做事,理由常常都是因為「我覺得」,而不是具體的描述或道理。

  留學期間,有幸認識一群志同道合的女友們。雖然性格各異,但總是很談得來,時常一同出遊到遠地,有甚麼心事也能彼此吐露,至今仍舊是我的好友們。這段期間也對我後來走上記者生涯有莫大的影響,但那已經是別話了。

  我們這群中,也有一個獸人女孩。有點粗枝大葉,但很愛照顧人,只是生性比較膽小怕生,屬於默默在背後推你一把的類型,是大家可以推心置腹的對象。大概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朋友之間也沒甚麼嫌隙,總能彼此體諒-直到某件離奇的事情發生。

  簡單來說是這樣的:朋友S子愛上了朋友C子的青梅竹馬。就在兩人關係急速接近時,與男朋友分手的C子投向青梅竹馬的懷抱,並開始交往。落寞的S子偶然認識前男友並對彼此有好感,本想說孤寂的兩人應會開始交往,卻沒想到C子似乎與他藕斷絲連。崩潰了的S子開始不擇手段報復C子,弄得人仰馬翻,C子甚至受了重傷。這光怪陸離的「少女漫畫式」複雜關係讓一群朋友看不下去,卻沒辦法決定幫助哪邊才應該,只好借了學校的會議室(這似乎有點可笑)開起了「戰情會議」。

  或許是C子做人比較成功,我也確實比較喜歡這個女孩子,朋友彼此之間都有默契,認定S子縱使有受到傷害,也不應該出此傷人的下策。但獸人女孩說了:「我、我認為不能這樣只挺C子!S子她也是很難......」

  「她很難過,就可以傷人嗎?」一向與C子比較要好的女孩說。「我們朋友都在這,她當初若有甚麼苦衷,不也可以找我們談談嗎?這次她實在太過分了,現在C子還在加護病房觀察中耶!她是也有不對,三心二意的,但這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嗎?我們今天若放任S子這樣下去,誰能料想到之後會發生甚麼事!」說到氣憤處,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會議室外面正在讀書的學生們向後側目了幾眼。

  另一個比較冷靜的女孩嘆了口氣:「當她行為開始不對勁的時候,我是曾經勸過她不要做傻事,可這下子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

  「可再怎麼說,S子也是我們的朋友啊!我們不能只......」

  「那妳說說看,我們到底有甚麼理由去幫忙S子?」

  「這......」

  「如果沒有理由,我們又怎能心服口服?」

  女孩沒有答聲,閉緊的嘴唇失去了溫潤的朱紅血色。沒有一個人動作,空間就像瞬時凝結了一般。打破這陣沉默的是像大姐姐一般照顧我們這些笨手笨腳學姐的某個學妹。她將麻花辮撥到背後,語調輕柔卻聽來沉穩:「學姐們說的是有道理的。但小R學姐(指那位獸人女孩)的堅持、無理的話語之中,不也包含著非常重要的心意嗎?」

  學妹撫上了小R的頭髮,輕聲問道:「學姐是不是希望兩邊可以和好?不希望朋友之間變成形同陌路對不對?」

  「和好?這要這麼簡單還需要借會議室啊?現在可是連那個男友都在責怪她喔?」

  「既然看來是挽救困難了,何不讓小R去試試看?」我補上一句。我將重責大任丟到了那女孩身上,她應該也想這麼做的。

  可能就憑著我這句話,就在隔天,她悄悄地招來了青梅竹馬男友跟前男友,在她用自己無厘頭的觀點把事情詮釋一番後,硬是將兩人捲進她的作戰計畫中。在我們吃驚於她大膽的行徑時,她開始接二連三,用笨拙的方式恢復兩人的情誼。這又是一個可說是滿城風雨的故事,而周遭朋友無一沒被牽扯進去。

  但或許就是這種講得不好聽,叫做「愚蠢」的想法,即使是瞻前不顧後,卻也讓已碎裂的圓鏡能夠重新映照出圓滿的笑臉。我曾在她也被刺得滿頭包的時候問她:「為什麼要為別人的情誼做到如此?」我清楚她不是為了利益、也不會說些道理,然而她的答案卻也不是「理所當然」。她僅害羞地小聲說:「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



  雖然獸人們有時候講話顛三倒四,行事作風普遍來說倒是挺隨和,這很合我的意。在我跋山涉水去採訪的時候,結交了許多獸人朋友。聊天起來總是會為了無聊的事情一言不合爭吵,而且絕對吵不出結果,可是隔天又能直率地面對彼此。像他們那樣只憑著感覺去做事,吃虧的例子多不勝數。沒有道理就不會被接受,在這種環境下,我卻偶爾覺得他們的內心好像更懂得更本質的事物。

  但唱歌這樣既開心又直接的事情,獸人卻從來不做。



  一次跟著登山隊去山上尋找一位老獵人,當時想自行訪問深山中遠離文明的農獵生活。從天還透著灰藍色色調的時候就開始上山。走過危坡山道,費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一個位在澗邊的小空地,蓋著一間小小的石板屋。老獵人知道我們會來,早就盛情祭出了石板烤野豬跟兔肉燉湯。大快朵頤之後,登山隊逕行攻頂去了,我則留在山屋看看觀察老獵人的生活作息。

  日頭落下不久,老獵人說要去抓些東西回來,不消半個小時,就拿著一盒東西回來,一看是一堆白白的、蠕動纏在一起的蟲。我嚇到尖叫,老先生倒是開心的很,據他說這些是鍬形蟲的幼蟲,把牠們養大之後拿去山腳附近的小學裡面賣,教小孩子怎麼玩鍬型蟲打鬥,是他的興趣。老獵人興高采烈地把幼蟲分別裝盒,那種模樣讓我發現了他也是獸人的一員。

  才剛玩弄了蟲蟲,他又從屋子裡拿出一把小琴,說是要唱歌。我不解地問:「您喜歡唱歌嗎?我那些獸人朋友每次要找一起去唱歌都不會跟去,也都從來沒聽他們哼過什麼曲子。」

  他歪著頭想想,然後笑著說:「我兒子他們也是勒!他們在下面出生長大,小時候教他們唱歌會學,可是沒有在別人面前唱過。他說唱歌很難過。」

  「很難過?」

  「嘿啊,他說唱歌很好,可是不能在人家面前唱,會很難過。我也搞不懂怎麼回事勒!」接著隨手撥了撥弦,鼻子開始哼些聲音出來。

  老獵人隨興地彈著不成曲調的旋律,登登,登登。嘴巴則是胡亂唱些組起來沒什麼意思的單字,活脫像是小孩開心一時興起而哼唱的。蟲鳴聲隨之也一點一滴聒噪起來,我凝視著遠方森林的暗處,一回頭彷若很多年前曾看過一次的歌人身影被拉至近處。模糊記憶被重新上了色彩,觸手可及。

  那是獸人的歌。



  之後隨登山隊下山、繼續走跳天涯幾年,也沒再聽過誰唱過獸人的歌。

創作回應

月君
透過好友的推文知道的。
這篇文蘊含一種美麗的過往,令人渴慕。
詐巧催滅人的天真,現世的獸人早作荒墳煙散。
2012-07-24 20:07:19
很不想工作的祭月間緒
奇怪拙者的眼睛怎麼流出汗了呢......

有很多感謝情意,僅一言:謝謝您的了解。拙者只能厲聲涕泣。
2012-07-24 20:38:29
歷史謎團
果然是不同等級...[e27](一邊看著自己的小說一邊爆汗
2012-08-03 12:36:47
歷史謎團
[e31]抱歉上面留言好像太短了...

該怎麼說呢,雖然SM常常講自己只是寫出自己的直接感受(還講什麼任性呢...)。但其實都是有主題有含意有意義的,可以讓人省思的,想想--或至少印象深刻的!

但反觀像是--嗯,就拿我自己當可悲的例子吧?就只是很制式的軍事或好萊X式小說,雖然是走不同風格(這也可以算是找給自己聽的藉口),但--總覺得還是有一點感嘆啊。

自己是沒辦法寫出這種東西,說實話有點羨慕...[e32]
2012-08-03 12:46:07
很不想工作的祭月間緒
拙者確知,這是一種任性。

若謎團能看出一些意味,拙者生而為人,三世有幸。但拙者自始認為,這終究是假文人的一種自以為是的勸世文,更多的是自己對這種世道奮力的微弱一抗;是被淘汰者可憐軟弱的呢喃罷了。

而至於風格還是自己的路......

「聽好,藍華...妳只會變成妳自己!既不會變成艾莉西亞,也不會變成雅典娜。妳只要當個任何人都不能模倣,火星史上最棒的領航員就好啦!」 ---《水星領航員》

謎團遠比拙者擁有更好的架勢:身為創作者的自覺。單就這一點,根本就無須羨慕他人了。
2012-08-03 16:22:08
看了後感到非常深刻..
2012-08-04 17:51:31
很不想工作的祭月間緒
感謝您的閱覽。若您能有什麼啟想即是拙者榮幸。
2012-08-04 18:02:36
只想及時行樂的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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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能看見 體現
我們也深知難以改變
轉以文章自舒 願人醒悟
2012-08-24 20:28:03
很不想工作的祭月間緒
不贅言,感謝您的欣賞與理解。
2012-08-25 03: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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