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K MOON：灰色都市》40．抉擇
米卡走在燦爛的陽光下。
她整天都覺得消化不良，不禁懷疑是不是早餐的錯。到了午餐時間，她並沒有去學校的餐廳，而是朝著繞過灰城學校高大主樓後方的小步道走去。
米卡聆聽著落葉在腳下發出的沙沙聲，難得地享受了一段久違的獨處時光。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更別提她的祖母還住院了。在這一切之中，她幾乎沒有一刻屬於自己的寧靜。
再加上幾天前那群奇怪的轉學生到來，學校的氣氛變得更加混亂。
「看來真的入秋了……」
她邊走邊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色彩斑斕的落葉與乾燥的微風，都在預示著秋天的來臨。
沙沙。
他跟得有些遠。米卡每踏出一步，身後便有另一隻腳落在同一個地方，留下不同的足跡。
灰城鮮少下雪，但如果地上覆蓋著積雪，那麼眼前就只會有一組腳印。
遠遠地，恩吉靜靜地跟隨著米卡那小小的步伐。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要去哪裡，結果一路跟到了灰城學校最盡頭的宏偉圖書館。
這座圖書館雖然隸屬於學校基金會，但同時也是對外開放的公共活動空間，平時也允許市民進入。這是灰城內藏書最多的圖書館，規模相當龐大。
「果然。」
勤奮好學的米卡，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恩吉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對米卡的行動毫不意外，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她的一切都如此純粹、毫無矯飾，而這種單純，讓他覺得……
等等。可愛？可愛……？
恩吉一時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偷偷跟著米卡。
他站在剛才米卡停留過的地方，看著她，就像是在欣賞滿開的花朵，又或是萬里無雲的晴空。這一切對他而言是那麼自然。
理性告訴他，在大白天的學校裡，米卡不可能遇到什麼危險，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一直看著她。
或許，他只是想念她走路時的背影。
恩吉的思緒變得混亂了。
在確認米卡進入圖書館後，他默默地在窗邊尋找一個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來。她應該只會待個三十分鐘左右，他也沒打算跟她打招呼或打擾她。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透過窗戶目送她的身影時隱時現。
米卡入座後，翻開書本，這時，一個聲音傳來——
「又是圖書館？你不會覺得膩嗎？」
米卡察覺到有人靠近，微微一顫，抬起頭望向來人。
納紮克將一瓶飲料和胃藥放到她的書旁，語氣平穩地開口道：
「幹嘛那麼驚訝？猜到你在哪裡並不難吧。」
「你在找我……？」
「嗯。」
「為什麼？」
「給你這個。」
喀喀。納紮克輕輕敲了敲藥罐。
米卡微微怔住，這個舉動似乎太過親暱了點。這只是朋友間的關心嗎？還是自己想太多了？她決定再試探一下。
「哦……謝謝。但是你怎麼知道我消化不良？」
「這點我能看出來。你中午沒吃飯，甚至連水都沒喝。」
與緊張的米卡不同，納紮克一如既往地用沉穩的語氣坦然承認，自己整天都在觀察她、注意她。他們的距離此刻近得讓米卡能清楚地看見納紮克的灰色眼眸。
米卡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直率，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然後把視線移回書本。
納紮克見米卡遲遲沒有動作，直接將藥罐放到她的書上。
「還不吃嗎？」
「啊？」
「你的胃藥。」
「喔……對。」
米卡有些尷尬地把藥放進嘴裡，吞了下去。直到這時，納紮克才後退一步。她這才發現，剛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讓人難以忽視。
納紮克總是這樣，當涉及米卡時，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些舉動。
「好了，我吃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米卡抿了一口飲料，抬頭問納紮克。見他終於露出安心的神情，米卡竟也覺得有些受到了安慰。
當她對納紮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時，納紮克的嘴角也不自覺地跟著微微上揚。他們的笑容竟然有幾分相似。
而這一切，都落入了遠在窗邊的恩吉眼中。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說不清的挫敗感。
為什麼？是因為米卡對納紮克笑了？還是因為兩人看起來那麼契合？
不，這兩個原因都不對。
納紮克能輕易走近米卡，完全無視了恩吉那種只能遠遠觀察、徘徊不前的時刻。他一定知道恩吉就在附近，畢竟以他的嗅覺，不可能察覺不到。但即便如此，他仍毫不猶豫地走向米卡，毫不遲疑地接近她。
恩吉想要接近米卡，總是要經過無數次思考與試探，但納紮克只要一步，就能做到。而且那動作自然得彷彿是下意識的。
就是這樣。恩吉這才想起自己為何總是厭惡納紮克。
納紮克總是這樣。
他總是默默地保護著、包容著，讓所有人都能安心。但在關鍵時刻，他卻總是那個站出來迎戰、承擔風險、然後獲勝的人。
這是首領血統裡流傳至今的天性。
這也是恩吉一直不喜歡納紮克的原因。
恩吉可以精準地分析情勢，利用一切有利的條件，但他始終無法真正抓住別人的心，也無法將那些情感占為己有。
也許……他其實是害怕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一直蠶食著他的內心——害怕當他真的去理解、擁有某個人的感情時，一切也可能瞬間瓦解。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把窺探別人當成興趣了。」
納紮克走出圖書館時，毫不意外地在門口發現了恩吉。
恩吉早已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並沒有選擇離開，因為他知道納紮克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在這裡。
「這種嗜好，還不是跟你學的？」
恩吉冷冷回應。他們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情境，只是角色對調了。當時，納紮克站在外面，而恩吉則和米卡待在一起。
納紮克似乎也想起了那天的場景，並沒有對恩吉的挑釁作出反應。
「你喜歡她嗎？」
恩吉直截了當地問道，毫不拐彎抹角。
雖然他沒有明說「她」是誰，但兩人心知肚明。
這個問題，恩吉其實早就想問了。他知道這麼問本身就已經越界，畢竟他自己對米卡的感情還理不清。但既然他正努力弄清楚自己的心意，那麼問到這一步，應該也算合理吧？
納紮克沉默了片刻。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麼，他都沒有義務告訴恩吉。
「別站著不說話啊。你打算怎麼做？」
恩吉目光銳利，語氣帶著不容閃避的質問。
「我不急，這是一場持久戰。」
納紮克的話讓恩吉感覺像是一捧灰燼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感受到微涼的夜風吹過自己青棕色的髮絲。果然，這座該死的城市，連風裡都帶著鹹味。
「光是看著她，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我原本是這麼想的。」恩吉低聲喃喃自語。
他以為自己早就失去了那種純粹而天真的感情，那種喜歡上某個人的能力。而且，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會對人類產生這種感覺。他親眼看著姐姐死去，當時他呼喚著她的名字，他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拋諸腦後——或者說，他一直這麼相信著。
「也就是說，現在的你已經不是這樣想了？」納紮克接話道，回應著恩吉的呢喃。
這種事最為棘手。對彼此曖昧不明的情感敞開心扉，試圖猜測對方的想法，甚至忍受片刻的尷尬與不安。他們本可以選擇避開，但他們沒有。因為總有一天，他們勢必要正面對決。
毫不意外，納紮克從來不是那種在勝利邊緣後退的人。
恩吉深知這點，因此選擇迎頭直上。
「我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我已經用很多方式讓米卡知道了。」恩吉說道。
「你應該知道，無論你怎麼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都沒有任何意義。」
聽到納紮克這句話，恩吉的眉頭微微一顫，像是在無聲地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你敢告訴她我們是狼人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忘記？
這正是他拼命壓抑自己感情的理由，但為什麼他會忽略這個最根本的事實？
「米卡是人類，她終究會生活在人類之中，而我們，終究不是。」納紮克平靜地說道。
「所以我要放棄……？」恩吉緊咬著牙關，努力壓制自己逐漸升高的聲音。
「你要我放棄？就因為米卡是人類，而我不是？」他繼續質問。
納紮克一時語塞，因為恩吉正直視著他，眼神中閃爍著不甘與憤怒。
「你知道我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嗎？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終於看到了光……但就因為這樣，我就該放棄嗎？」
「恩吉，我只是……不想成為米卡的負擔。」
恩吉嗤笑了一聲。
沒錯，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如果是會讓她困擾的事，那麼到最後，我是不會做的。」
納紮克是認真的。
在連自己的感情都還無法確定之前，他不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對他來說，現在這樣就足夠了，遠遠地看著她，守護她。
他們不得不考慮，如果米卡知道了他們的真實身份，會不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最終只能承受這份沉重的秘密與痛苦。她是人類，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們的一員，最後也無法真正接納他們。
因為喜歡她，想要顧及她的感受，卻又因為這份喜歡而無法真正做到顧及。這兩種情感在內心激烈衝突著，但最終，他們必須做出抉擇。
恩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點頭，接著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可真是有趣的發展。」
這，或許才是恩吉的做事方式。
「可惜啊，」他笑道，「我只會做讓她困擾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