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德皓婉拒一起去動物園的邀約,但直到今天早上,羅世傑都還是一直期盼他會突然說他想去,於是抱著一絲期望問他是否真的不要去。張德皓只是一如往常地笑了笑,說不用了,你好好玩吧。
羅世傑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對徐穎有意思。
即使他堅持了自己的立場,沒讓張德皓親眼確認他們兩個真的不可能,他還是感到些許不安。
但又要怎麼確認呢?又不可能說出那個關鍵的證據。
「你喜歡鴕鳥喔?」徐穎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臉上掛著調皮的傻笑。
「沒有啊。」
「你一直看,我以為你喜歡。」
「我是想到以前我們國小戶外教學的時候去動物園,結果張德皓站在圍籬旁邊被鴕鳥啄,那時候我也在附近,他真的嚇得半死,哭超大聲。」
雖然聽起來很可憐,但羅世傑說起這個故事時很像在說笑話,讓徐穎忍不住噗哧一笑。
「結果呢?」
「結果就是他之後看到任何動物都不敢靠近了。」
「貓和狗也是嗎?」
「對啊,他都會躲得遠遠的,這點就和你哥差很多了吧。」
徐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走到不遠處,端詳圍籬旁的鴕鳥,儘管剛聽了被鴕鳥攻擊的故事,她還是靠得很近,頭歪來斜去觀察眼前的生物,似乎不想放過任何角度。
羅世傑望著她,腦海中延續著因鴕鳥而起的聯想。那天羅世傑沒錯過張德皓臉上的表情變化,搞不懂他究竟是單純無法一起看電影而失望,還是因為和自己同行的人是徐穎。當然後者只是羅世傑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張德皓可是表現的迫不及待想讓他和徐穎兩個多相處。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徐穎大動作地甩頭回望羅世傑,「什麼?」
羅世傑看見她的反應,才驚覺自己剛剛把內心話說出口,喝了一口拿在手上的冰奶茶裝沒事,希望徐穎認為是她聽錯。
「什麼什麼意思?」
羅世傑咬著吸管,躊躇許久後說:「張德皓說我最近和他相處時間變少了,他好像很失望。」
「是不是因為我把你的休假都佔用了?」
「陪妳到處走,也是遵守我的承諾,而且我也喜歡和妳出來啊。」
徐穎眨眨眼,離開圍欄邊,緩緩沿著步道往前走去,「你這句話不要隨便對女生說喔,別人會誤會。」
羅世傑不解,微微歪著頭,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能輕易說。讀出了他的疑惑,徐穎看起來試著想要解釋,欲言又止了一番後還是沒說出任何話,笑了笑,轉身朝「可愛動物」區走去。
「我覺得他應該是吃醋了。」
羅世傑心裡一顫,但立刻領悟到徐穎真正的意思,恢復鎮定問:「朋友之間會吃醋嗎?」
「當然會啊。」
「男生也會嗎?」
「只要是人都會吃醋吧,連我這種總想著放棄的人也會,你沒有過嗎?」
羅世傑心裡答案毫無疑問是肯定的,他開始細數自己從小到大無數次的暗中吃醋。
人緣好又長相帥氣的張德皓在每個求學階段總是會有一大坨朋友。走在學校走廊上,三不五時就會有人和他打招呼,有些人甚至連張德皓自己都不記得。然而圍繞在他身邊最多的人,莫過於打著交朋友的名義,暗中想追求他的女孩們。
羅世傑從來不會在張德皓面前表現吃味,深怕自己的性向和對他的感情不小心表露無遺。因此聽到徐穎的言論,彷彿之前自己的小心翼翼都是多餘的。
「當然有啊,所以這是正常的嗎?」
「什麼叫正常?」
因為不安,羅世傑反覆咬著吸管,而徐穎則是眼神嚴厲盯著他看。羅世傑吞吞吐吐地說:「就是……男生朋友之間的吃醋,不會讓人覺得是Gay嗎?」
「轉過來。」徐穎把右手舉的高高的。
「幹嘛?」
「轉過來啦。」
「什麼啦?」
羅世傑一面向她,徐穎變冷不防地用手指彈了他的額頭。
「幹……好痛。」
「你的想法意外的很古板欸!」
「抱歉喔,我就是鄉下人啦。」
「你真的擔心太多了。」
「我只是想問問一般人的看法而已。」
「你問十個人就會有十種答案,管別人幹嘛呢。」
「我就是會很在意。」
徐穎買了一盒旁邊小店販售的高麗菜,打開透明塑膠蓋,遞了一片給羅世傑,兩人並肩蹲在籠前餵食一群兔子。
「你們都當這麼久的朋友了,他之前沒有這樣過嗎?」
「從來沒有,可能我之前都沒什麼朋友吧,一整天都和他混在一起。」
在籠子裡的兔子低下頭咀嚼他們手中的高麗菜葉,蠕動的嘴巴豪不停歇地啃咬,看著翠綠的葉子漸漸消失在牠們嘴裡,沒想到是一件非常療癒的事。羅世傑又拿了一片葉子,塞給另一隻黑白相間的兔子,沒幾秒鐘就吃完了。
「如果有必要的話,你可以和他說我們一直出來玩的原因。」
「可以嗎?」
「嗯,是德皓的話,告訴他也沒關係。這樣他也會比較釋懷吧。」
「是他太誇張了啦。」
「會嗎?他很重視你啊。」
羅世傑頓時感到臉頰發燙,「他是對我滿好的。」
「……你不會喜歡上他嗎?」
「不會。」違心的否認,羅世傑幾乎每天都在心裡說,回答得很乾脆,「我跟他不可能的。」
◆
天色還沒暗下來,羅世傑就回到家了。
一進門就看見沒有課也沒打工的張德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電動,嘴裡還含著一塊餅乾。他雙手緊抓把手,目光專注在電視機上,頭也沒轉地問:「這麼早就回來了?」
「動物園五點就關啦。」
「吃飯了嗎?」
「還沒,你哩?」
遊戲的背景音樂戛然而止,張德皓放下把手,一臉無奈地說:「你真的很不會約會欸,結束後不是應該一起吃飯嗎?」
羅世傑翻了個白眼,「我說過了,今天不是去約會。」
「好啦,我也還沒吃,你想吃什麼?」
「麥當勞?」
「好啊。」
關掉電視,張德皓回房間換上外出服,羅世傑則窩在沙發上滑手機等待張德皓。
這時手機螢幕上方跳出通知,是蔡尚玄傳了訊息過來。羅世傑沒有馬上點開,而是使用預覽功能先看看他傳了什麼。
蔡尚玄傳來了一部電影的預告片,並附註說他很有興趣。這部電影羅世傑也很想看,但他原本是打算和張德皓一起去看的。暫時拿不定主意,羅世傑關閉手機,稍微閉目養神。
自從羅世傑和他說自己喜歡看電影後,蔡尚玄總是分享自己看過或新的電影,很意外的兩個人的喜好很類似,所以之後的話題也都圍繞在電影。不過即使是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蔡尚玄的訊息他還是都只在睡前才統一回覆。
羅世傑和張德皓徒步走去巷子外的麥當勞,在櫃檯點完餐後,端著食物找了窗邊的位置。一坐下,兩人便不約而同打開漢堡啃。
「好餓啊。」
「你都在家幹嘛不先吃?」
「遊戲很好玩啊,我剛剛在同一個地方死了好幾遍,所以一直重玩,你回家前不久才過關了。」
「玩了一整天喔?」
「對啊,我也沒別的事做。」
「你前幾天,真的很失望嗎?」
突然轉移話題,張德皓先是愣住,然後尷尬地輕笑,「怎麼還在說那件事。」
「我會和徐穎出去,是因為要陪她懷念和哥哥去過的地方,她怕自己一個人去會傷心,所以才麻煩我陪她去。」
「喔,原來是這樣啊。」張德皓拿起一根薯條送進嘴裡,「你其實不用特地和我說,你也有你自己私人的事情要做。」
羅世傑撇過頭,覺得十分尷尬。原來張德皓根本不在意,只是自己一廂情願想解釋。
「總之我和她沒有在約會……」
「你交了新朋友,我很高興。我原本很擔心你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出口。」
「什麼出口?」
「你現在和徐穎兩個人可以分享彼此過去的經驗,我覺得不只她,對你來說也是一個新的抒發吧。」
羅世傑不否認張德皓的想法,只是總覺得彼此在這一瞬間,好像有了一分距離。
「你覺得我麻煩嗎?」
「我怎麼可能這樣覺得。」張德皓抿嘴,放下手中的漢堡,過了半晌才說:「我依賴你太多了。」
「一直以來是我依賴你更多。」
「那是因為我都沒有讓你發現。」
羅世傑的胸口彷彿有個重物狠狠壓著,一股熱流竄至臉頰和耳根。他不停對自己說,他只是在說他們之間因為那一場悲劇,而緊密到不可思議的友情而已。
「如果那時候連你也死掉,我也沒力氣活下去了。」
「對不起。」羅世傑撫上左手手臂上的疤痕,即使不後悔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痕,但面對家人和張德皓,不管過了多久都感到很抱歉。
「我們都沒有想像中堅強,我只是希望就算我們沒有彼此,也能好好活著。」
鼻頭一陣酸澀,羅世傑盯著手中吃到一半的漢堡,努力讓自己專注在無關緊要的東西上。但腦海中卻一直重播張德皓的話,尤其是「就算我們沒有彼此」這句。很想知道他這麼說的用意,卻因為忍著情緒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羅世傑。」
聽見張德皓的叫喚,羅世傑抬起頭來。那照耀他心裡無數次的暖陽,再次露出閃耀的笑容,好像不管索求幾次,都會給予的溫暖。
「吃完回去一起看電影吧。」
羅世傑貪戀這份只屬於他的溫暖,即使時常讓他感到刺痛,卻怎麼樣也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