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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前傳Part.1

亞蘭 | 2023-07-21 12:38:03 | 巴幣 2 | 人氣 79

異星
資料夾簡介
最新進度 異星前傳Part.3

序言

從40億年前最早的生命形式誕生,到26億年前大氧化事件改變了大氣組成。從寒武紀生命形式的大爆發,到二疊紀史無前例的壯闊滅絕。從白堊紀蜥形綱退位到始新世合弓綱崛起,地球的生命在這顆蔚藍的星球上展開了多采多姿的登台與退場,直至今日,即使人類已經涉足宇宙,航天器登上火星地表,可人類仍對自己所處的星球一無所知。
是的,各位朋友,一無所知。我們對海洋的了解不會比對火星的了解多出多少,對生命為何誕生的猜想不會比預測明天或災難哪個先來更準,對地球上存有多少物種,也如同管中窺月,一知半解。直到今日,依然有新的奇特物種被發掘,依然有被認定滅亡的物種重新出現。在1859年,科學家就在熱帶雨林發現了能控制螞蟻的真菌,中文翻譯叫「偏側蛇蟲草菌(Ophiocordycepsunilateralis)」這種真菌在寄生螞蟻後,會控制螞蟻的身體,使其來到適合真菌生長的位置,之後那真菌便會吞噬螞蟻的身體並釋放出孢子,讓孢子擴散至更多的螞蟻身上。1938年,南非捕獲了被認為已滅絕的腔棘魚目下的矛尾魚,2011年,草裙舞蛙(Hula painted frog)在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宣(IUCN)宣布滅絕15年後,重新在以色列被發現。光僅2020一年,就發現了超過數十種未命名的新物種,從蛇到猴子,從植物到動物。
然而,如此無知的人類,卻自大的自詡萬物之靈,可這只不過是見證了人類這種生物的渺小與卑微。好比直到今日,人類的醫學仍在與由細菌、真菌、病毒這些最不起眼的存在所組成的大軍對抗。黑死病、肺結核、新型隱球菌、組織胞漿菌、冠狀病毒、伊波拉病毒、各種疾病與瘟疫在人類的歷史中層出不窮。當人們挖掘土壤時,埋藏地底的隱球菌便趁虛而入,當人們發現新的貿易路線,疾病便隨著老鼠、鴿子席捲而來。
有時候,人們會將這些細菌、真菌、病毒納為己用,青黴素、益生菌、肉毒桿菌、噬菌體等等。但有得時候,卻有人刻意將這種疾病擴散出去,忽視刃還風險,只為眼前的利益。在真實世界中,散佈疾病的例子不勝枚。在歷史上,人類利用過天花、炭疽病當作生化武器,並將其散佈到敵方境內,導致無數人喪生。
大規模的瘟疫與死亡仍是人類目前無法避免的災難。誠然,人群中少數具有智慧、有遠見的人在面對疫情時,會勇敢地站出來,挺身對抗這些疾病與瘟疫,他們竭力研發疫苗、解毒劑、特效藥。可大多數的人卻無知不堪,將疾病歸類為天災不願對抗,更甚者會將希望寄託在看不見的神祇,甚至轉頭膜拜那些帶來災難的源頭,將其神格化。而那些憑藉疫情發財的神棍、騙徒,則用那欺瞞世人的嘴,將可憐又盲目的人們引入歧途。而無賴們則與之起鬨,不將事情鬧大誓不罷休。
最理智的人與最盲目的人,最善良與最壞的人,這些人共同組成了我們所知的人類社會。人類不僅不了解地球,更不了解自己。人性,始終是最大的謎題。
上位者為了利益彼此廝殺、相互爭奪,為了霸權費盡心機、不擇手段。然而多數的人隨波逐流,盲從當權者。部分人固執己見,無視證據與物理現實,又或者甘願為當權者服務,出賣靈魂。少數智者們無論如何高聲疾呼,聲音最終都會被埋沒在茫茫人海當中,如同卡珊德拉[1](Cassandra)般被厭惡、遺忘。
然人性又不僅是如此片面,為惡者有時會出然綻放善良的光芒,為善者有時也會為一己私慾投奔黑暗。
人性,如此複雜、如此多變。古往今來的哲人們對人性持續辯論著,孟子說人性本善、尼采說人是一條汙穢的河、弗蘭克林說人性難以穿透、亞里斯多德嘲諷多數人只是一群一直流著口水的白痴。
也許,人性的美,也恰好在於人性的多變與複雜。如同音樂般,必須不停在漸強、漸弱、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顫音、長音、甚至休止符中不斷組合交替,才是人性的全貌。
又或許,人類終其整個文明,都無法了解人性。
 
 

 


[1] 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特洛伊公主,以其不詳但卻準確的預言為人所知,但其預言卻不被人相信。



第一章:青藏高原

2061/4/12 中國西藏 巴青縣

在人類首次進入太空之後的一百年,人類再度抵達了宇航技術的十字路口。隨著最新型的載人太陽帆太空船開拓者號發射成功,這也意味著人類終於有機會一探太陽系之外的其他行星系。
看啊,電視中的人們在大街上高聲慶祝。而鏡頭一轉,新聞主播正興高采烈地報導著這項計畫的相關始末。這是一項由俄歐中美四國(RECU)宇宙聯盟共同制定的宇航計畫,四國早在二十年前,就成功發射了數臺搭載太陽帆的探測器到距離地球較近的幾個恆星系上,目的是探尋宇宙中是否還有其他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而從探測器傳回地球的資訊中,經過分析後,四國的天文學者們,最終透過AI分析,選定將此次載人太空船的目標設定為距離太陽系約八光年的天狼星系。這個星座從探測器回傳的資料中,竟然驚人地擁有與地球高度相似的類地行星,根據專家推測,該星球不僅擁有水,甚至連空氣組成都與地球的原始大氣類似。最初這個如此驚人的消息,不僅讓學界震驚,同時也引起了民間一股地外移民的熱潮,眾人紛紛請願,希望四國政府能盡快展開探索,而政府也順水推舟,將大把的資源投入各種新式的宇航科技。然而即使如此,當前的太陽帆技術也只能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七十五,而且人體無法承受如此高的速度,因此前往探勘的開拓者號發宇航員將藉由特殊的冬眠技術保護,進入長時間的睡眠狀態。而他們未來將為地球上的人們帶來什麼樣的訊息呢?此時電視機前的大部分觀眾們都在期盼著,如今的地球,幾乎所有宏大的秘密都被探索過了,人們急需一些未知的神祕事物來滿足自身的好奇心。而在這流量至上的時代,還不能單單只是一些小發現,必須是需要跨時代的、轟動的、超凡入聖的,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大事件。
不過這大部分觀眾中,可不包括札喜次仁,他壓根不關心頭頂上的那片空間裡,隱藏著些什麼秘密。他百般無聊地關掉電視,給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他想著如果今年夏天夠溫暖的話,也許就不用將自家的氂牛和綿羊趕到河谷區的草場去覓食,要知道往河谷區那條路對牛羊們來講可能沒什麼,但對他這把老骨頭而言,那可真是折煞人了。更別提那些可惡的狼了,去年冬天他就損失了十頭羊,丹增家就更慘了,折損了快二十頭。由於年輕人現在都往城裡或往東岸發展去了,這一區身強體壯的小夥子少得可憐,面對狼災幾憑幾個老骨頭那可真是要命。原本如果人多一點,那倒也不是問題,畢竟人多力量大,可村裡面也有不少戶人家隨著自己孩子住進了縣城,或者搬到了東部去。札喜次仁並不羨慕他們,雖然札喜次仁的大兒子也曾勸他不要再操持放牧,可以搬來縣城裡和他一起住,但札喜次仁哪捨得自己經營了大半輩子的生計,若不是憑著這些牛羊,他哪有辦法供應起兩個孩子上大學呢?
雖然政府給他們撥了固定的居所,但身為牧民怎麼可能定居在同一個地方呢?那草還不得被牲口吃光。況且札喜次仁也習慣了在這高原上四處遊走的生活。
想到自己的牛羊,札喜次仁又喝了一口酥油茶。這些年他的生意挺紅火的,許多生活在都市的人們吃膩了常見的肉類,想品嘗一些特別的食物,但卻又怯於那些超出認知領域的,因此氂牛肉、酥油茶這些對都市人而言少見的食品,都有不錯的銷路。然而同時卻又有一批人,打著環境保護的旗幟,征討牧民,抗議他們的畜牧活動影響了當地的生態。
札喜次仁非常不喜歡這些人,那簡直是多管閒事。
打從老祖宗開始,他們藏民就在放牧,那時候也沒見著環境有多惡化,反倒是這十幾年來,暴雪暴雨與高熱等極端氣候,嚴重影響了他們藏民的生活。去年那場高溫,活活熱死了他七八頭的氂牛,這可是札喜次仁小時候從來沒見過的。那時候的溫度即使再高,只要將牲口們趕往較高地的地方避暑,或者帶到河流邊多飲幾口水抓上水膘,要度過夏季根本就不成問題。但現在可不同了,這改變連牲口們自己都清楚,牠們現在吃草,都自動往上坡上多站爬幾里路。
可偏偏那些所謂的環保人士,卻還要不斷騷擾他們牧民。幾年前還有一個穿著時髦的人,搭乘直升機來到當地,與他同行的,還有一群扛著攝影機的工作人員與翻譯,他們將牧民們找來,說要來實地採訪牧民們的生活。雖然當時主持人是透過翻譯來與牧民們進行溝通,但他可能沒料到當地的牧民其實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他們牧民也是上過學的呀!因此當他用英語描述當地牧民如何過度放牧破壞生態後,許多牧民的臉色都沉了下來。甚至有些人當場就轉身離開。讓場面一度尷尬札。還是翻譯拉著他過去幾番勸說之後,才由翻譯低聲下氣地請求幾位牧民協助拍攝。在幾疊鈔票易手加上苦苦請託之下,好不容易才有幾位牧民願意提供協助。然而在過程中,又數次因為主持人的話語觸怒了當地人,讓這次的拍攝被迫提早收工。
在主持人罵罵咧咧地搭上直升機飛走後,大家就在猜想,之後肯定會有幾篇關於當地的惡劣報導。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那篇報導不只說當地人態度惡劣,對於外地人不友善外,甚至還有收受賄賂的習慣。那時村民們看到這篇報導後都炸了鍋,紛紛揚言要對方道歉。然而對方顯然在媒體界中有一定的流量,有不少支持者紛紛表示擁護。即使整個村的村民加起來,也敵不過對方支持者鋪天蓋地的罵聲。
札喜次仁就搞不明白了,怎麼能有人如此厚顏無恥?但當他將事情的經過告訴兩位兒子時,他們卻都不以為然的表示,這在現代社會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除了勸父親放寬心外,也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們對札喜次仁說,這種新聞很快就會過去,人們並不會記住他們的。但包含札喜次仁在內的牧民可不能忍受這樣的污辱,他們試圖透過他們並不熟悉的媒體去表達他們的立場,但除了迎來更多的嘲弄與辱罵外,更甚者牧民之中還有人收到了滿是穢物的包裹。當牧民們懊惱又沮喪地敗下陣來時,他們還是弄不明白,這世道怎麼了?
但村裡的人沒有一個知道答案,就如同沒有人能制止外界對他們不好的風評一樣。他們找過縣城裡的官員,但除了官僚性的回覆以及幾篇聲明外,並沒有看到官方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當時村裡的人甚至絕望地擔心這些惡意的風評會影響到他們的生計,此後會沒有人肯購買他們的肉品與毛料。然而出乎意料的,雖然起初他們的生意確實變得冷清,但隔年等風波過去後,他們的生意又回來了。直到今日,他們的生意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直到今日,札喜次仁仍搞不明白這背後的原因,在他的記憶裡,風評不好的商家會被抵制,傳送虛假的言論會被懲罰。可如今的世道似乎並非如此。這著實讓老實的老牧民感到困惑。
當札喜次仁陷入對往事的回憶時,外頭忽然傳來的一陣聲響,打斷了他的回憶。那響聲有點像是動物掙扎的聲音,好比老鼠或兔子被捉住時急促的叫聲。
「怎麼回事?」札喜次仁望著外頭。雖然聲音聽起來不像,但他希望不是狼在騷擾他的牲口。
他站起身走到外頭,此時雖然早已是春天,但高原夜晚的氣溫仍然讓人頗感寒意,因此他又返身添了件皮襖。當他打開手電筒朝著漆黑的夜色中照去,荒野中什麼也沒有。沒有狼群幽綠的雙眼,也沒有老鼠驚慌失措的竄逃聲。除了風聲外,在這夜晚的草原上,札喜次仁並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氂牛和綿羊也都靜靜地在外頭彼此靠著取暖,只有少數幾頭比較大膽的在夜色下緩步遊蕩著。
札喜次仁檢查了停放在外面頭的卡車和發電機,一切都毫無異常。那剛才的響聲是怎麼回事?當他從發電機旁站起來時,他看到了頭頂一抹怪異的綠光閃過。當他在定睛一看時,只有自己的帳棚被高原的晚風吹得鼓動,並沒有什麼怪異的、褻瀆的恐怖造物盯著他。
「看來只是某頭笨動物被牛羊嚇到了吧。」札喜次仁喃喃地說。
當他準備回到帳棚時,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腳邊竄過。他嚇得趕忙一跳,卻看見滿身是傷的狐狸叼著一塊瑩綠的物體死命地咬著,那塊瑩綠色的物體雖然沒有動作,但狐狸的動作卻似乎有深仇大恨似地,不住地將之咬起後又摔到地上。
面對狐狸奇怪的動作以及那怪異的瑩綠物體,札喜次仁趕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他開啟了夜視功能將這一切錄了下來。他一邊舉著手機一邊悄悄地靠近,想要弄清楚狐狸嘴裡那塊瑩綠色的物體到底是什麼。
然而狐狸這時候已經注意到了正在偷偷靠近的札喜次仁,狐狸對著他齜牙裂嘴威嚇著。但札喜次仁並不特別害怕,他很有把握自己能應付這頭狐狸,更別提此刻牠全身帶傷。
那頭狐狸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因此眼見恫嚇無用,牠便哀號一聲,拋下那塊瑩綠色的物體一溜煙地跑走了。
狐狸走後,札喜次仁這才大步走上前,觀察那塊瑩綠色的物體到底是何物。
「我的佛祖啊!」當他看清眼前的物體時,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嘆。
那是一隻比平常還又大得多的鼠兔,札喜次仁估計牠至少有二十公分以上,雖然鼠兔的身體已經被狐狸咬得支離破碎,但從頭仍能看出那就是一隻鼠兔。不過那鼠兔外觀上雖然和平常札喜次仁在高原上見到的那些鼠兔大致上沒什麼不同,但眼前這隻鼠兔,卻全身散發著綠色螢光,讓牠在黑夜中成為顯眼的存在。此外牠的門牙也比尋常的鼠兔還要大而且尖,兩隻前腳上有明顯著爪子。門牙與爪子沾有血跡,札喜次仁猜想也許剛才那隻狐狸身上的傷,就是這隻鼠兔造成的吧?但平時鼠兔十分膽小,而今卻大膽地對捕食者發起反擊,讓札喜次仁感到十分困惑。
札喜次仁小心翼翼地拎起那具鼠兔的屍體,回到帳棚後,在燈光下他才看見,鼠兔身上流出的,並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參雜著某種綠色液體。紅色與綠色的雙色血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讓札喜次仁不寒而慄。
難道這是某種病毒嗎?還是某隻可憐的突變鼠兔?一想到如果這是某種病毒,那自己直接接觸屍體那麼久,是否已經被感染了?札喜次仁看著緩緩流出的雙色血液,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否已經成為電視裡那些恐怖的怪談中受到感染的可憐人。不,不會的,說不定只是這鼠兔吃了些什麼奇怪的東西才會變這樣,不一定是病毒。但如果……
札喜次仁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撥打給縣城裡的兒子。至少,如果他真的被感染,那他至少還有機會交代自己的遺囑。
 
 
 

2061/4/19 清華大學

「簡直是一團糟。」魯達氣憤地看著食堂電視裡正在播放的午間新聞,只見主播眉飛色舞地正講述著一則關於神童預言的報導。
「放棄吧,無論如何闢謠,信者恆信。」坐在魯達對面的司馬辛抿了口茶,甚至不屑於將注意力放到電視上。「也是一種自正預言的例子,不是嗎?」
「可是看到人們對此痴狂,心裡還是不怎麼好受。」魯達無奈地搖搖頭。
「魯教授,請問您有空嗎?」這時候一名學生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疊文件。「我想請教您關於甘露醇研究的幾個問題。」
魯達推開面前的餐盤,接過學生遞過來的文件。對面的司馬辛好奇地瞥了一眼文件上的內容,不過顛倒閱讀以及醫藥化學並非他的強項及專業,因此他只能免強看懂一小部分。他也無心對自己領域外的事情多加過問,不過當他聽到他們提及冬蟲夏草時,便來了興趣。
「……是的,根據化驗分析表明,冬蟲夏草內確實含有甘露醇成分,不過是否攝入的量足以達成療效,當前的實驗數據還不夠充分。你不能光引用古書上的文獻來當參考啊!此外你還要考慮冬蟲夏草內的蟲草素對人體產生的危害,之前有實驗結果表明蟲草素對一些白血病細胞系表現出細胞毒性,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對人體產生了有利或不利的影響,又該如何區隔出對應的化學成分,這些問題你有想過嗎?」魯達對著學生拿古書上的文獻當參考依據,顯得十分不滿。
司馬辛能理解魯達為何不滿,並不是他們反對古人智慧或者賤古貴今,而是做學問,做科學,最重要的最得講求重証實據,單憑一本古書的描述就想草草把實驗過程放掉,這肯定是做學問的大忌。古人不是也說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有些事情,不弄髒自己的手去驗證,是得不出確切答案的。
那學生在被魯達一頓訓斥之後,灰頭塗臉地走了。罵完了學生後,魯達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猛搖著頭說:「簡直是一團糟。」
「現在的學生太多都只滿足於使用已有的文獻,甚至不考慮出處,就拿來當作依據,這種求學方法實在太怠惰了。」魯達無情的批判著。
司馬辛點點頭,雖然和魯達相比,他教學的資歷尚淺,但他確實也感覺得出來,現在學生們相比他那個年代,更喜歡使用網路查找資料,而非使用書籍或者自行實驗求證。當然網路確實方便,但當碰到一些道聽塗說或者刻意編造的訊息時,學生們卻常陷入那些假消息之中而不自知。更甚者,有些人連用簡單的邏輯分析都不肯,只要發現有人意見與之相左,馬上變得面紅耳赤,妄圖爭論。除非碰到更具權威的對象,像是魯達這種教授級別的,他們才會稍微收斂,但轉過頭卻又繼續堅信自己那一套。這確實讓司馬辛對現在的學術風氣頗感擔憂。
「他們又不像我們已經是老骨頭了,有些體力活真的做不來。唉,想當年在實驗室通宵搞定數據時抱怨連連,現在想稍微晚點睡時,身體卻很誠實地在打盹了。相較之下,我還真羨慕思馬老弟你啊!還有體力能跑到青藏那個地方做考察,果然年輕真好。」魯達感慨地說。
司馬辛笑著說:「不如魯教授你也一同來如何?說不定能提供你的醫藥化學有新的發現喔!而且還能充當我們的隨行醫療人員。」
魯達搖著手說:「饒過我老頭子吧,青藏那地方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爬不動了,更別提還要適應高原氣候。況且醫藥化學畢竟和真正的醫療人士有差,你們還是另外找個年輕力壯的陪你們去吧!」
「如果真被我們找到什麼新的發現,我一定第一時間將成果告知給老哥。」司馬辛說
「哈哈,那我得提前先謝謝你了。預祝你們考察順利,一路平安啊!」
二人又交談了一陣後,各自離開食堂。司馬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為下週的調查做準備。此次去青藏的科學考察,足足有兩個星期,是由西藏拉薩市府派人請求清華大學協助調查最近發生在藏區的一起特殊生物事件。學校這邊則派出了國際名聲極高,研究細胞生物學的衛青成教授主持這次的調查。司馬辛很榮幸自己能被衛教授選上成為調查團的一員。他在電視上看過粗略的報導,大意是在青藏高原附近發現了某種特殊的鼠兔,報導中還特意描述了關於綠色鮮血的部分。該報導在群眾間引起了一陣譁然,大量未經證實的謠言滿天飛。
司馬辛懷疑報導是否誇大其實,確實,這地球上存在有非紅色血液的生物,例如鱟,但那是因為鱟天生血液中含有血藍蛋白,但司馬辛可從沒聽聞過鼠兔屬中有非紅血生物的物種。因此對於媒體上所報導的綠色血液,司馬辛認為那多半是媒體過度誇大後的結果,要不然根本就是造假。至少在他親眼見到實物前,根據他多年的學術經驗,他不認為有綠血的鼠兔存在,再不然就是有其他原因,例如感染或者突變。
然而就在不久前,司馬辛便發現在網路上已經有人開始傳揚關於新物種、新病毒的流言,甚至開始瘋傳政府開始調用軍隊,即將用飛彈夷平當地這等荒誕不羈的傳言。司馬辛相信這已經超出了合理討論的範疇,根本就是無故生事,製造恐慌。
身為學界較年輕的一代,司馬辛對於現今網路的生態還是比多數前輩們要了解的,他當然知道現在的網民憑藉著網路的匿名性肆意發言已是常態,然而他不理解的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為什麼能讓人如此趨之若鶩呢?
司馬辛整理好手邊的資料,並用通訊軟體向自己的助教簡單交代了接下來兩週的課程綱要及作業安排。雖然他也能選擇透過網路遠端上課,但他擔心自己接下來兩週會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決定還是給學生們放個小假,讓他們自己閱讀接下來的課程。
教學上的事務處理完畢後,司馬辛走下樓來到停車場,恰好碰到考察團隊的另一名成員,研究公共衛生的徐凝輝教授。二人見面後相互打個聲招呼,卻沒有深入交談。此外徐凝輝教授臉帶怒容,似乎正為什麼事情生氣著。他看到司馬辛時,只勉強對他幾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垮著臉走去開車。司馬辛對徐凝輝教授並不熟,只知道他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已同時擔任國內外一些藥廠的顧問與代言,在業界有著很出名的「門神」地位。同時徐凝輝教授也上過很多電視節目,在電視上公開評論各個地方政府的公共衛生政策。此外司馬辛也知道,徐凝輝教授本人其實並不想參加此次的科考,曾向校方以及衛青成教授推辭過,但無奈拉薩市府那邊擔心可能有傳染病的問題,加上可能也聽說過徐凝輝教授的名號,因此堅持要請他來一趟。也不知道最後雙方是如何溝通的,最後竟能讓原本毫無意願參與的徐凝輝教授同意參加這次的調查活動。而在他同意一同前往考察後,原本預定參與考察了另一位教授卻臨時退出,最終衛青成教授找上了司馬辛,而司馬辛也是考察團中年齡最小的一位教授。
 
回到家後,司馬辛放下手提包,走進廚房準備開始做飯。
他與妻子陳艾芹結婚兩年多,由於大學教職的工作上下班時間比較穩定,因此家中大多由較早下班的他負責準備晚餐。而他的妻子由於在外商公司上班,常要與客戶周旋,因此時常拖延到下班的時間。司馬辛也曾勸過妻子不要讓自己太累,但事業心旺盛的艾芹仍堅持要處理好自己負責的每一件業務。對於妻子的追求,司馬辛自然願意支持。如此一來,他也有理由放心投入自己的興趣與愛好之中。他最愛的喜好,便是在忙錄的一天之後,回到家觀賞他那一大缸子各式各樣的魚兒,每當看著魚群在水裡優游,便會讓他頓時覺得身心放鬆不少。
對於他這個愛好,艾芹並未反對,甚至時常幫著他清理魚缸或者投餵飼料。能娶到這樣一個妻子,司馬辛很是感激。他自身的性格打小就不善交際,常會忘我地埋首於感興趣的事情中而忽略外界的聲音,又或者陷入沉思而忘記回話,再加上他說的話有時過於艱澀,讓旁人無法理解,而不懂達察言觀色的他也時常在不經意間得罪人,因此願意同他打交道的人可謂少之又少。相較之下,艾芹更善於交際,而且更懂得體查他人的情緒。然而妻子對於這樣不善交際的他卻很是包容。雖然偶有埋怨,但她仍在交往三年後,願意和他一起步入婚姻。
司馬辛今晚做了一份香菇炒肉絲、一份洋蔥滑蛋蝦仁,再用切剩的邊角料煮了鍋雜菜湯,再配上之前做的醃蛤蠣,這樣三菜一湯的簡單晚餐就完成了。等他將菜都端上桌時,艾芹仍未回家,因此司馬辛也未開動而是坐在魚缸前看著自己養的魚群。
各式各樣的魚群在石頭與水草間游動著,有的在水草間彼此追逐、有的潛伏在岩石下對外觀望、有的吸附在缸壁上一動不動,除了魚以外,魚缸中還有許多小蝦、田螺等水中生物,牠們共同組成了這一方魚缸中的生態圈。司馬辛很喜歡這種能一覽百態的感覺。從最基本的生產者到高端的消費者,最後還有分解者完成整個生命能量的輪迴,彷彿此刻魚缸即是宇宙。
他曾經將這個想法告訴過艾芹,而艾芹聽了之後,則覺得他這個說法還挺浪漫的。不過她在盯著魚缸半小時後,卻失望地表示自己並沒能體會司馬辛所看出的宇宙論。
對此,司馬辛並不氣餒,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很多時候,在旁人眼裡是瘋狂甚至幼稚的。但他仍然喜歡在腦中盡情地迸發出各式各樣的想法。
「我回來了。」開門聲打斷了司馬辛的思緒,是艾芹回來了。
「餓死我了,今天晚餐吃什麼?」艾芹在門口試圖擺脫束縛了一天的高跟鞋,一邊探頭詢問司馬辛。司馬辛簡單講了一下晚餐的內容,並替艾芹將公事包拿回書房放好。
晚餐時,司馬辛向艾芹提及了出外考察的事情,當他說到關於綠血鼠兔的事情時,艾芹則頗感興趣地追問:「這個新聞我在公司的電視上也有看到,大家也都很好奇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會真是病毒感染吧?親愛的你對這件事情怎麼看?」
「新聞內給出的訊息太少了,我沒辦法給出準確的答案。」司馬辛皺著眉頭,試圖替艾芹解惑。「但我認為也許是媒體誇大了,血液如果在缺氧的情況確實可能變色,但那也只是接近黑色,本質上仍是紅血。但讓血液變綠的病毒我倒真沒聽說過。相較之下,我更傾向於可能是某種寄生蟲的體液汙染了鼠兔,甚至只是單純沾上青草汁導致的,也不無可能。」
「哈哈,如果真的只是誤會,那這樣勞師動眾讓一所頂級大學派那麼多教授前去考察,也未面太尷尬了吧!」艾芹聽完司馬辛的解釋後,哈哈大笑。
「特別是現在網路上傳得沸沸揚揚,我很擔心即使最後發現是一場烏龍,也止不住悠悠眾口的陰謀論。」司馬辛無奈地表示。
「那我是否該幫你祈禱,真的能有什麼新發現?」艾芹拍了拍司馬辛的手臂。「不過新聞上放的那些鼠兔圖片也太可愛了吧,牠們到底是老鼠還是兔子呀?光聽這名字我還以為是某種混種生物呢!」
「那大熊貓就是貓和熊的混種了。」司馬辛笑著說:「鼠兔算是廣義上的兔子,不過牠們並不屬於兔科,而是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科,叫鼠兔科。牠們雖然和我們常見的兔子一樣屬於兔型目,但親緣上可差得遠了。」
「總之還是兔子就對了。」似乎艾芹倒不細究當中的差別,只要知道還是屬於兔子的大家族這一點就夠了。司馬辛也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這次我出差,這些魚就麻煩妳照顧了。」司馬辛換了個話題,指了指他那缸子的魚。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牠們。你回來之後保證一條不少。」艾芹笑著點頭。「不過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司馬辛一頭霧水。
「多關心一下你老婆啊!」艾芹對著司馬辛燦爛地笑著。
司馬辛理解了她的意思,自己臨走前交代的,是讓艾芹多關心一下自己的魚,卻忘了關心艾芹,讓她好好照顧自己。這是吃醋來著了。
不過比起聰慧的艾芹,那些魚則讓司馬辛更為擔心。艾芹懂得自主應變,而且她能支配的資源與活動可比那些魚要多得多了,更何況現在的飼養魚都無比嬌貴,稍有一點差池就直接翻白肚給飼主看。此外魚缸這種封閉式的環境中,若稍有汙染,則會很快地擴散與堆積,魚群根本活不久。最常見的例子就是養水,有養過魚的都知道,養魚之前需要先養水,否則魚活不久。所謂的養水,就是在水中培養出各種微生物,由於魚缸是屬於封閉式的環境,因此若不能在魚缸中培養出微生物來分解魚類們的排泄,則魚群很快就會被自己的排泄物活活毒死。如果是在野外,那司馬辛相信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而且廣大的空間讓魚兒有更多躲閃的生存威脅的可能,也有更多外力參與到生態平衡之中,這是封閉環境中做不到的。
不過為了安撫老婆大人,司馬辛並沒有找死地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而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2061/4/20 中國西藏 拉薩市

司馬辛走出機場時,就感受到與平地不同的寒意,以及讓人略感窒息的高原空氣。他這時只背了一個背包,因為負責接待他們的地方官員已經答應會遣人替他們考察團隊將大型行李搬運至下榻的旅館,目下只希望他們能盡快展開調查工作。
領導考察團隊的衛青成教授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他本人也希望能盡早見到樣本。在飛機上,他們就為此討論過一些可能性,不過並沒有什麼共識。司馬辛比較擔心的是重金屬汙染。因為自然界中血液顏色是有其意義存在的,普遍生物的血液之所以呈現紅色,是因為紅血蛋白的緣故,這是一種運輸氧的特殊含鐵蛋白。而自然界中還有少數的藍血生物,他們的血液之所以並非紅色,是因為其運輸氧氣的蛋白並非含鐵,而是含銅,這種蛋白被稱之為血藍蛋白,其血液顏色如同銅器氧化後所呈現的青藍色一般。如果因為重金屬汙染導致血液中含銅量激增的話,也許,僅只是也許,有可能使血液呈現青藍色。司馬辛在飛機上就表達過自己對重金屬汙染的憂慮,但考察團隊中的其他成員則有其他的想法。
「也許是新的物種!」飛機上,蔣成華教授就曾興奮地如此說,他是教授生物信息學的教授,他也和司馬辛同樣屬於學術界新生代的一員。對於這次的考察,他顯得無比興奮。據他自己所說,這可是他任教後頭一次的專業考察。「高山形成的類島嶼生態所演化出的新物種,說不定我們能有什麼大發現!」
「也許只是惡作劇,你們知道的,就像當年華南虎事件[1]一樣,為了博取知名度與利益製造的騙局。尤其在數位化時代要弄支造假的影片也不是什麼難事。」教授植物科學的毛治誠教授則對此甚不以為然。司馬辛明白毛教授的顧慮,他自己也曾設想過這種可能。就像毛教授說的,在數位化的時代,造假影片並非難事。
「不管如何,我們還是得親眼見證實物之後,才能得出結論。」為首的衛青成教授說。「現在所做的推論都只是無根浮萍,空想而已。」
眾人搭上了接待官員們指派來的車輛,一共有五台車,扣掉駕駛之外,每台車剛好可以坐三人。這次的考察團隊,除了包括司馬辛在內的五位教授外,還有幾名技術助理,負責協助教授們處理專業器材上的事務。接待的官員俐落地安排眾人的搭車順序,司馬辛相信這順序是早就安排好的。然而讓他訝異的是,徐凝輝教授竟然被安排和衛青成教授一同搭上第一輛車,他沒料到徐凝輝在當地政府眼中竟然有這麼高的地位。
司馬辛被安排在第二輛車上,與蔣、毛兩位教授同車。他們這時正熱烈討論著關於青藏當地的特產,為了討論方便,他們特意將前坐讓給年齡最小的司馬辛,二人選擇坐在後座。而司馬辛也並沒有興趣參和他們的話題,所以一路上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一覽青藏的風光。
「司馬老弟,司馬老弟?」司馬辛看風景看得忘我,渾然沒注意到毛治誠教授正喚著他。直到毛教授從後方搖了搖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啊!怎麼了?」司馬辛連忙轉過頭詢問。
「看什麼看得那麼出神呢?」毛教授看著剛回過神來的司馬辛打趣地說。「是不是看到路上哪家的姑娘啦?」
「沒有,沒有!只是難得來一趟青藏,想要多觀賞一些當地的風景罷了。」司馬辛有些尷尬地連忙否認。
「哈,我們要在這待上兩個星期,還怕沒機會欣賞當地的景色嗎?」蔣教授說。
「就是就是!」毛教授附和。
「看你剛才那麼專注在窗外,想必沒聽到我們剛才的問題吧?」蔣教授說。
「什麼問題?」
「我們問你,怎麼看衛教授這次挑選的成員?」毛教授問。
司馬辛一時之間沒領會這個問題的意思,但當他仔細一想,才發覺蔣毛二人的問題大有深意。除了徐凝輝是青藏政府特意請去的之外,自己和蔣毛兩衛教授都是衛教授親自挑選的,而且也都是和徐凝輝一樣,屬於學界新生代的一員。司馬辛不得不佩服兩位教授的政治敏銳度,這件事情自己壓根兒就沒想到過。
司馬辛從一開始的詫異到後來恍然大悟,這番神情的變化並沒有瞞過兩位教授,他們相識一笑。
「莫非……衛教授想要讓我們牽制徐教授?」司馬辛說。
「果然你也有這種感覺。」毛教授大笑,他接著說:「這只是我的猜想,因為徐教授在媒體界的名氣太大了,這次考察如果有了些什麼發現,沒準風頭就全被他一個人搶走了。衛教授就是看出來了這一點,因此特意找來同樣也是新生代的我們,想藉由我們的聲量來分攤掉徐教授的。」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得辣。」蔣教授在一旁點頭同意毛教授的看法。
司馬辛沒想到一個考察團還可以弄出這麼多名堂,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但他卻也認為兩位教授說得在理。好在他們二人接下來開始討論起近年來學校的一些政策,因此留給了司馬辛思考的空間。
司馬辛一開始確實沒想到兩位教授提到的問題,但只要給了他一個開頭,他就能很順利的推論下去。如果說衛、徐兩位教授會為了此次考察爭奪曝光度,那是否說明,他們手裡握有自己和蔣毛兩位教授所不知道的資料?如果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資料,而且會讓衛、徐兩位教授彼此爭奪,那是否能推測這次的綠血事件並非造假?一想到這,司馬辛忽然覺得有些矛盾,他並不想捲入衛、徐二人的爭奪戰之中,但一想到可能有什麼新發現,他又為此感到興奮。
而果不其然如司馬辛的推論,當他們來到解放軍西藏軍區總醫院的實驗室後,衛、徐兩位教授便迫不及待地穿上無菌衣,在進實驗室內時,甚至異口同聲地問到:「我看過檢驗報告了,樣本呢?」
面對兩位重量級教授的追問,實驗室的研究人員慌忙地從冰櫃裡捧出樣本。
「因為怕破壞樣本的完整性,我們只做了做初步的毒性測驗與基因序列的分析,更詳細的部分還再等各位教授來執行。」實驗室的負責人陪著笑說。
而對於衛、徐二人已經先行看過檢驗報告這件事情,蔣、毛兩位教授則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毛教授甚至還朝司馬辛辦了個鬼臉,像是在說:「你看看他們倆,果然瞞著些什麼。」
這時候一名女研究員怯生生地將檢驗報告遞給司馬辛三人,三人迅速瀏覽報告上的內容。報告上的數據顯示,樣本的基因經檢測後,確實是屬於一種兔形目(Lagomorpha)鼠兔科(Ochotonidae)的生物,基因測序與現存已知的鼠兔幾乎沒有差別。而病理學研究和毒物測試也並沒有異常,然而該樣本血液中卻含有一種奇怪的綠色筆狀體(penicillus)構造細胞,這也是讓該樣本血液成綠色的主要原因。
司馬辛三人湊上前觀察樣本,這時後衛、徐兩位教授已經大致看完了樣本,並且開始低聲討論。
「某種感染?不,那種細胞並沒有造成樣本生理上的不良反應。」
「也許是突變?但如此劇烈且協調的突變實在是……」
「首先還是該了解那種筆狀體構造的成分是什麼,在樣本的生理系統中有什麼作用,也許……」
看他們討論的樣子,實在很難想像他們之前暗地裡才在彼此較勁曝光度。司馬辛看著樣本,那確實足以讓生物學者們震驚,那是一隻以同類標準而言極為龐大的鼠兔,毛皮泛著螢光綠,牙齒與指爪呈鋒利狀且粗壯,外觀一點也不像食草生物。樣本已經被解剖,而從解剖處可以看見紅色的肌肉中還參雜著綠色的體液,甚至某部分的肌肉也呈現綠色。
「真是驚人……」蔣教授用一種受震驚的語氣說。他整個人面對眼前的樣本幾乎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毛教授則乾脆加入衛、徐二人的對話之中,熱烈地討論起該樣本。
「也許該從當地的植物下手,或許是食性導致的?」教授植物科學的毛治誠說。
「當地的環境有檢測了嗎?之前我們有討論過重金屬汙染的問題。」徐凝輝激烈地揮著手。
「還是該先對這個樣本做全面的細胞調查,現在的檢驗數據太簡陋了!」衛青成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宏亮,試圖壓過二人的聲音。
「有可能是脫逃的生物實驗樣本嗎?」司馬辛將一名研究員拉過去詢問,他的聲音在三位教授的爭論中實在壓不過去。
「不,我們在當地並沒有做這種實驗。」研究員誠懇地說。但看到司馬辛狐疑的眼神後,他無奈地一攤手:「司馬教授,請您相信我,當地政府或者軍方並沒有做這種實驗,否則我們也沒必要請各位來調查了。」
司馬辛點點頭,研究員說的話有確實道理。而這時衛、徐、毛三人的爭論已經趨於白熱化,三人各執己見,對著對方比手劃腳,只差沒打起來了。
「這是什麼?」就在這時,蔣教授的一陣驚呼打斷了三人的爭論。眾人轉過頭去,只見蔣教授趁著眾人注意力放在別處時,竟率先拿起手術刀將樣本進行了解剖。對於蔣教授偷吃步的行為,衛教授的臉瞬間垮掉,而徐教授的眼睛則像是要噴出火來。但很快他們不悅的情緒就被好奇心蓋過。眾人湊到蔣教授身旁,只見蔣教授用探針指了指樣本胃部一個不明顯的綠色小團塊,大約比一粒米再小一點。也多虧蔣教授眼尖,竟注意到這不明顯的團塊。
蔣教授小心翼翼地用手術刀將那團塊切下來,在切下那團塊時,切口處呈現綠色,並湧出一些綠色的體液。
「奇怪?」司馬辛皺起眉頭。一般而言,生物死後血液會開始凝固,但眼前樣本竟還能流出看似新鮮的體液,雖然量不多,但著實有些蹊蹺。
其他幾位教授也看出不對勁,因此他們湊得更近了,讓蔣教授不得不放慢手上的動作,避免被他們推擠失了手。蔣教授小心翼翼地將切下來的組織放到培養皿中,這時候研究人員已經替他準備好電子顯微鏡,並貼心地準備好投影,方便其他教授觀看顯微鏡下的內容。
顯微鏡下的樣本乍看之下,看不出什麼異狀,但這時候毛教授大叫著要蔣教授放大某個部分。蔣教授依言放大了毛教授指示的區域,當看清令毛教授大叫的影像時,在場的眾人也都發出驚呼。在顯微鏡的顯示下,可以很明顯地看出細胞壁的構造。
細胞壁!竟然出現在動物的體內!
「有沒有可能只是胃容物的殘留?畢竟是草食動物……」徐教授呆滯了半晌才硬擠出一句。但很快就遭來衛教授的白眼。因為剛才眾人都看得明白,那樣本是蔣教授從鼠兔身上切下來的。但為了驗證徐教授的說法,蔣教授又用探針撥弄了一下培養皿中的樣本,確定了那部分是完整的生物組織,而非是嵌入胃部的殘留食物碎渣。
「太驚人了!」毛教授讚嘆地看著投影上的細胞壁。
「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什麼情況?新物種?突變種?傳染病?還是外星生物?」蔣教授吃力地吞了一口口水。
「實地考察,馬上安排到發現樣本的地區去,一定要徹底調查這件事情!」衛教授反應過來之後,激動地對著研究人員與負責接待的官員大吼。
「是是!馬上辦!」接待的官員在衛教授的大吼下回過神來,馬上匆匆地跑出去安排。
「在有進一步的發現之前,所有的研究報告都要保密!」衛教授眼神橫掃過實驗室內的所有人,最終將目光落在徐教授身上。徐教授也感受到衛教授的目光,他毫不畏懼地回望他,但嘴裡卻說:「是的,那當然,在有更多證據之前,沒必要引起輿論喧譁。」
衛徐二人對望了一陣,二人最終似乎透過眼神交流達成了某種默契,彼此點了點頭。而這時蔣教授則繼續和毛教授一起,研究著那份樣本。
「動物因為不需要行光合作用,所以細胞不會產生高滲透壓的環境,因此細胞膜能保持完整。而植物則因為光合作用產生的高滲透壓,容易讓細胞摩破裂,需要細胞壁產生的機械支撐來維護細胞完整。而且細胞壁還能產生的類似盔甲的作用,保護無法移動的植物抵擋外物入侵。」毛教授像對著學生般,滔滔不絕地說著。「但為什麼鼠兔的胃部會產生細胞壁?牠是異營生物,並不需要行光合作用啊,除非……」
「除非牠需要讓胃部能抵擋外物入侵,比如微生物?」蔣教授皺起眉。「但沒道理啊,生物本身的生理機制就有殺死外來微生物的功能,比如淋巴細胞、巨噬細胞這些免疫細胞。」
「或許是更巨大一點的東西?比如草的纖維碎渣?」徐教授也參與進討論之中。
「可能性很低,草食動物的胃部本身就演化得能應對堅韌的植物纖維。」司馬辛搖搖頭。
「先深入分析這部分的細胞吧。」衛教授說。「也許能有更多的結論。」
說完,衛教授便接手了那份樣本,讓與考察團隨行的研究助理拿去分析那份細胞的詳細資料。由於衛教授畢竟是此次考察的領隊,因此對於他的強行插手,蔣教授也莫可奈何,也只能惋惜地看著組織樣本被拿走。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剛才的組織樣本上,司馬辛湊到鼠兔樣本前,嘗試繼續研究。
「這隻鼠兔樣本是在哪被發現的?」在他操作著解剖工具,毛教授問身旁的研究人員這個樣本的出處。
「是一位牧民送來的,他看到綠色的血液之後擔心會不會是病毒引起的,所以送來我們這裡。我們按照標準檢疫程序將他隔離觀察了,現在還在醫院呢。」研究人員說。
「看來有必要將牧民找來問話。」徐教授說。
司馬辛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邊切開鼠兔的其他臟器,鼠兔的肝、胃等已經被蔣教授切開過,因此他將目標轉移到肺以及心臟上。樣本的心臟與肺都沒什麼異常,除了偶爾滲出的綠色液體干擾視線外,司馬辛看不出什麼端倪。於是他各切下一塊樣本,放到顯微鏡下觀察。這些樣本並沒有顯示出有細胞壁的跡象,這讓司馬辛心裡有些失望,他本以為其他的臟器也會出現細胞壁。司馬辛的一舉一動,全被衛教授看在眼底,然而他並沒有阻止司馬辛,指示放任地默許他繼續解剖樣本。
心有不甘的司馬辛只好回過頭,重新從樣本的胃黏膜層上取樣。他小心地沿著剛才被蔣教授切開的部分旁再割下一塊。在切割時,司馬辛並沒感受到預料中可能因細胞壁而產生的阻礙感。切割很順利,樣本組織呈現出黏膜層常見的柔軟與光滑。司馬辛又切了一塊比較遠的胃組織當參照。
在顯微鏡下,兩塊胃組織的細胞壁皆明顯地呈現出來。也就是說細胞壁並非只存在於剛才被蔣教授切割下的那塊綠色米粒形狀的團塊中。
「如果全部的黏膜層上都有細胞壁的話,那為什麼會產生那塊綠色的團塊?」司馬辛有些好奇。
「也許是某種病變過程?」蔣教授這時也注意到司馬辛剛才的操作,他湊到顯微鏡前觀察了一陣後說。
「可能跟那些綠色液體有關,那顏色或許和植物的汁液有關?」毛教授說完,馬上便動手取樣了一份綠色的汁液進行觀測。
綠色液體的電子顯微影像被投射到布幕上,讓室內頓時染上一片綠光。在布幕中,可以看到青綠色的筆狀體構造以及其他血液中常見的細胞,例如紅血球、血小板等。但由於很大部分青綠色的筆狀構造的尖端吸附註了紅血球,導致攜氧的紅血球即使呈現鮮紅色,卻也被筆狀構造的綠色給蓋過。
「這些東西是在搶奪紅血球的氧分子嗎?」司馬辛不敢置信地看著投影。
「不,看起來更像是共享。」衛教授搖搖頭,並拿了一隻雷色筆在投影上某個部位不停畫圈。「如果是搶奪,那樣本的應該會因為缺氧導致動脈二氧化碳分壓過高,但你們剛才都看過檢查報告了,樣本的初步檢測中並沒有發現這點。」
「那樣本要如何因應多餘的氧氣消耗?」毛教授不解地問。
「檢查肺部看看,也許能有什麼發現?」衛教授指示。
「我剛有切下肺部的組織樣本。」司馬辛說著,並將樣本遞給正操作電子顯微鏡的毛教授。
「先看看低倍率的影響。」衛教授說。
毛教授依言調整了倍率,但沒有調到最低。顯微鏡下的投影顯示出,樣本的肺部構造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正當毛教授準備調高倍率時,司馬辛忽然想到了什麼,讓毛教授將倍率再調低。
「調低?」毛教授有些疑惑,但仍將倍率再調低一點。當倍率調低之後,可看見的樣本面積變多,密密麻麻的肺泡組織同時也證實了司馬辛的猜測。
「果然!」司馬辛興奮地說。
「肺泡增加讓氣體交換的效率提升嗎?」蔣教授喃喃地說。
「比較看看樣本的肺部是否比同種同體型的來得大,也許為了獲得更多氧氣,肺部也會因此增大。」徐教授緊張地說。但這方法馬上就被否決,不是因為方法不對,而是不可行。因為在當前的紀錄中,就沒出現過那麼大的鼠兔。而且該樣本是否為已知的物種更還沒結論,但從當前的數據來看,屬於新物種的可能性遠勝於已知物種。
「太驚人了。」這是毛教授踏進研究室後第二次如此說。
「分析數據出來了!」還沒等眾教授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助理又給出了讓人吃驚的消息。
剛才切下的綠色團塊經過初步分析,證實出自樣本本身,也就是說,樣本的胃部確實存有細胞壁,雖然還不知道有什麼功能,但光這一點,就幾乎能確定這是一個新的物種了。一個擁有細胞壁的特殊動物。
這個消息讓實驗室瞬間炸了鍋,大家興奮地討論著這一個發現。雖然發現新物種的事情時有耳聞,但一個具有細胞壁的動物?那可是前所未聞。
「咳咳,首先還是得先確認,不是因為突變或者其他原因導致的。」衛教授到底還是見過場面的,他首先從振奮中緩過神來,並提出了幾個重點。
「為此,我們還是得實地考察樣本的捕獲地,如果可以的話,還需要再捕獲同種的生物,來證實這確實是一個新的物種。」
大家都同意衛教授的看法,並逐漸冷靜了下來。確實,雖然擁有細胞壁是很獨特的現象,幾乎打破了所有遺傳學與生物學的常識,但根據基因測序的結果,該樣本的基因與一般的鼠兔幾乎沒有差別。確實有必要再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這時候,一陣敲擊聲傳來,眾人四下張望,發現是剛才跑出去的接待官員,正隔著實驗室的玻璃敲打,似乎有話想要對他們說。然而五位教授都不願意離開實驗室,除了脫去無菌衣的繁瑣過程外,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希望能對樣本進行更深入的調查。這有可能成為生物學界乃至遺傳、醫學界的一大發現。那可是擁有細胞壁的哺乳類。
但正當他們打算派一個研究助理出去與官員確認關於實地考察的事情時,幾名身穿軍服的人也來到了實驗室外,從他們嚴肅的神情來看,事情似乎不簡單。
五位教授彼此對望一眼,然後在衛教授的點頭示意下,眾人魚貫地走出實驗室。當他們脫下身上的無菌衣並離開消毒室時,沒等他們走出完全踏出,幾名軍人便上前,為首的軍官對著他們說:「教授,我代表人民解放軍西藏軍區,關於您提出希望到發現樣本的地點考察一事,軍區的長官認為確實有必要,但他們不希望引起恐慌,也為了避免幾位的安全受到威脅,因此特派我等前來協助教授們的調查。」
「這太荒謬了,哪來的恐慌與安全威脅?」司馬辛不可置信地喊到。
「就我剛才得知,在剛才的解剖中,教授您們得出了有病變與突變的可能,對嗎?」軍官指出。
「但這都只是猜想,而且新物種的可能性更高!」蔣教授大叫。
「只要有疾病與突變的風險,政府都不樂見有未經證實的謠言傳播,而且就我所知,動物有細胞壁這件事情已經顛覆我過往從義務教育中所學到的知識了。」軍官說。
「所以說,軍方是要在此事上插一手了?」衛教授毫不客氣地說。
「請您不要誤會,有任何學術上的發現,其榮譽自然都歸於幾位教授,軍方只是不希望未經證實的消息流傳,造成當地的恐慌。」即使衛教授語氣不善,但為首的軍官依然十分客氣。
「即使經調查之後,我們將相關數據用於學術之外的用途?」徐教授尖銳地問。
「這得看用於什麼層面了。」軍官老實地告知:「不管最終對樣本的結論為何,只要不危害國家安全與侵犯國家利益,國家與軍方都不會干涉諸位的行動。」
「這樣的保證太模稜兩可。」徐教授顯得有些激動,他揮舞著拳頭說:「你們這是在侵犯學術自由!」
「教授,國家利益高於個人利益,希望您能理解軍方的苦衷。」軍官仍很有耐心地解釋。但他逐漸變得嚴厲的眼神表明了他的態度。「如果教授您希望有獲得更進一步的解釋,也許可以親自和軍區司令或者和自治區的黨委書記談一談。他們的立場都是一樣的,只要不侵犯國家利益,而且不會引起民眾恐慌,他們都樂見諸位在學術上有新的發現。」
「也許我真的會去!」徐教授說完,就氣沖沖地轉身離開。只留下其餘四位面面相覷。而軍官們倒也沒阻止徐教授離去的打算,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那麼,軍方打算如何『協助』我們?」衛教授對此顯得似乎較冷靜,他向軍官問道。
「原則上我們不會干涉諸位的行動,但考慮到當地有狐狸、狼與豹出沒,為了諸位的安全著想,軍方會會同當地的獵戶持槍警戒。」軍官回答,他說完後像想起什麼似的,又趕緊補上一句:「當然,警戒的方式由各位教授來安排,只要不要離軍方太遠就好。」
「也就是要我們待在步槍的射程內就對了。」蔣教授有些嘲諷地說。
「這也是為了諸位的安全考量。」軍官倒是一臉認真。「請考慮野外遭遇狼群的可能,教授。」
司馬辛與蔣、毛兩位教授看向衛教授,作為此次考察的領導人,衛教授沉默了一會,才嘆了一口氣,點頭答應軍方的條件。
「由於到當地車途遙遠,還請各位今晚早點休息,明早我們會派人開車到諸位下榻的酒店接送各位。」軍官客氣地向眾人道別後,便與接待的官員一同離開了。
「現在怎麼辦?」蔣教授有些不知所措。
「還能怎麼辦,回去吃好喝好,明天準備出發啊!」毛教授撇撇嘴,似乎同徐教授一般一肚子氣。
「有人能替我們警戒那些猛獸也是好事,只是在軍方的槍桿子下進行田調,總是有些不自在。」衛教授無奈地說。他連嘆了好幾口氣,又猛搖著頭。
對於軍方介入的舉動,眾人一時之間也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澆熄了研究的熱情。衛教授眼見士氣低落,於是吩咐助理繼續研究樣本,並指示了一些調查的重點。然後便邀請幾位教授喝酒去。蔣、毛兩位教授一聽衛教授要請客喝酒,自然樂得答應。而司馬辛則打算趁此機會觀光一下拉薩,因此婉拒了衛教授的邀請。
告別了三位教授後,司馬辛獨自一人走在拉薩的街道上,高原的陽光很燦爛,空氣也比平地清新。熱鬧的市區透露著與平地漢文化不同的獨特風情。沿街商家販賣著各各樣青藏當地的特產,除了傳統的小吃,如酥油、糌粑外,還有一些獨特的物產,像是冬蟲夏草以及藏香等等,看得司馬辛眼花撩亂。
雖然司馬辛很想繼續逛下去,但青藏高原晚間的氣溫著實讓他有點吃不消,因此他隨便找了間看起來體面的飯館,打算就在此處解決晚餐。當他踏進飯館內時,驚喜地發現飯館內除了無隔間的部分外,還有一部份是有隔間的包廂。司馬辛挑了個位於角落的包廂就做了下去,他背靠著入口,這樣他抬起頭便能就近看見另一側窗戶外的景色。
司馬辛點了幾份藏區的特產,像是酥油茶、手把肉、糌粑還有曲拉[2]。付了錢後,司馬辛獨自一人等待餐點送上來。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背後的包廂傳來動靜。似乎是有其他客人入座。本來他也並不怎麼在意,但當他聽見背後傳來的談話聲時,卻不由得有些詫異。因為聽說話之人的聲音,正是早先在軍區總醫院氣沖沖離開的徐凝輝。而他似乎正與同伴商量著什麼,這讓司馬辛好奇地凝神細聽。
「……徐老師,這次要麻煩您了。」
「哪裡,哪裡,貴公司的貨物品質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消費者的反應也很好。這次能和貴公司合作我也是很榮幸,只不過……」
「徐老師有什麼困難嗎?」
「唉,也說不上什麼困難。就是你也知道我這次來是受政府所託,算是有任務在身的,不過軍方卻強行介入,只怕行動上不會那麼自由。」
「這點確實有些麻煩,我回去請示一下上層,看能不能出面替徐老師您向軍方說個情,讓軍方的手鬆一些。」
「哈哈,如果能這樣是最好了。不瞞你說,這次考察也許會有大發現,如果我能搶先一步將成果公布於媒體上,那帶來的聲量自然對貴公司也會有助益的。」
「是是是,那當然。我一定盡力爭取,替徐老師將事情辦妥。」
司馬辛皺著眉頭,聽起來徐凝輝打算繞過軍方的控管,搶先考察團對外發布研究成果。雖然這種搶功的行為在學術界時有耳聞,可畢竟這種行為當真為人所不恥,徐凝輝竟然為了聲量不惜做出這種事情,簡直讓司馬辛大失所望。
徐凝輝和同伴接下來並沒有再聊多久,就起身離開包廂,後續的話大多也只是徐凝輝的自我吹捧。不過在臨走前,徐凝輝又再次叮囑了對方一定要盡力將事情辦妥。看來他對於此次的搶功行為勢在必行。
當餐點送上來後,司馬辛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他的心思全放在剛才偷聽到的談話上。雖然他自己也很希望能藉由此次的發現獲得更高的學術地位與名聲,但他可從來沒想過要背叛整個考察團,甚至違背自己心中遵守的學術倫理。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來反制徐凝輝的搶功行為,但又考慮到將來雙方還要在同一所大學任教,明面上撕破臉也是不太好。他也不太願意將其他教授牽扯進來,因為依照其他幾位教授的脾氣,聽到有人意圖搶功,那肯定會氣沖沖地找對方理論,尤其是衛教授身為考察團領導,肯定是不可能讓事情就這麼過去。
隔天早上出發時,苦思良久的司馬辛頂著乾澀的雙眼,隨著眾人上了軍方派來的車隊。軍方派出了數臺軍用吉普車,扣掉司機外,除了能夠讓所有考察團成員搭乘外,還能讓一隊六人的士兵隨行。衛教授本想指派兩位助理繼續留在實驗室和其他研究人員分析樣本,但卻引來所有考察團助理的抗議,他們都想參與第一手的調查,因此最終選擇讓所有考察團的隨行助理,將部分可攜帶的儀器一同帶往考察地。原本毛教授還在擔心過多的人數和儀器會塞不進車裡,但最後證明,軍方確實看重此事,而且準備周詳,當帶頭的軍官得知考察團還攜帶不少大型儀器後,立刻又調派了兩臺吉普車,前後只花了不到五分鐘。
不過上車前,帶頭的軍官卻告訴他們,每臺車上都裝有訊號屏蔽器,因此他們的手機是沒辦法接受訊號連網的。這點又引來的一陣抗議,而司馬辛這時注意到,徐教授並沒有像昨天那般激烈的抗爭,只是爭辯了幾句後就放棄了。這讓司馬辛很是擔憂。
一路上,車窗外的風景從城市街道轉變成鄉村,再變成荒蕪的草原與山谷。座位的安排如同他們最初下飛機後的配置,衛、徐兩人與負責的軍官搭乘第一輛,司馬辛等另外三位教授搭乘第二輛,這次則由年齡較長的毛治誠教授坐副駕的位子。當車輛駛出市區後,平穩的道路開始變得崎嶇,輕微搖晃的車身讓本就睡眠不足的司馬辛漸漸陷入沉睡。他慶幸另外兩位教授由於昨天與衛教授一同喝酒的緣故,如今也是睡眼惺忪。三人就這樣半睡半醒地任由駕駛帶著他們前往目的地。中途只短暫在一位牧民的家裏吃了頓簡便的午餐。雖然身穿軍裝又帶著槍的士兵讓那一家子牧民略有恐懼,但藏民好客地端出各種食品招待眾人。司馬辛看出了藏民眼中隱藏的畏懼,於是輕聲地對那一家的主人說,他們要去荒野上進行田調,這些士兵是保護大家不受野獸侵擾的。領頭的軍官聽到司馬辛這麼說,並沒有制止,只是輕微地點點頭。
藏民聽完後,略有所思地看著司馬辛和軍官。此時藏民的眼神中的恐懼消退後,反而好奇地開始打量起那些士兵們。在眾人吃完後,男主人還熱情地拿出自釀的青稞酒。不過軍官們卻都婉拒了喝上一杯的邀請,倒是毛教授連喝了幾大碗。
重新上路後,車上的氣氛活絡起來,也許是黃湯下肚的緣故,毛教授話匣子大開,開始和蔣教授談論起近年來學術界的一些事情,比如譁眾取寵的風氣,以及商業化的代言等等。
「說到代言,就不得不說說我們的同事。」毛教授粗著嗓音說。「有一說一,徐凝輝那傢伙可真是有一套,一口氣代言了那麼多品牌。」
「他本來不是不願意加入考察團嗎?我聽他的一個助理說,他最後願意來,是因為青藏這邊有一家食品保健公司,最近打算將這裡的冬蟲夏草作為他們公司新的保健產品出售,所以特別找他來當代言。」蔣教授神秘兮兮地說。
「真不曉得他到底從中撈了多少好處。」毛教授冷哼一聲。
聽了他們的談話,司馬辛這才明白,昨天他所聽見的,正是徐凝輝和公司人員的對話。但司馬辛不曉得一間公司到底得有多大的商業實力,才有辦法關說軍方。
「知道是哪間公司嗎?」司馬辛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就沒聽說了,你這問題我也很好奇。那助理跟我門下一個研究生很熟,我那研究生說,徐凝輝的助理抱怨過,說徐凝輝對於代言這件事情向來都是親力親為的,搞得比教學還認真。」蔣教授不以為意地說。
看來不是第一手的消息了。司馬辛有些失望。他不希望自己以訛傳訛,但確實他也聽聞過一些風聲,比如徐教授花費過多的心力在代言上,但他從沒聽說徐教授因為此事遭受校方的約談或調查,因此他也不能確認這是不是經誇大的消息。司馬辛很不想因為昨天聽到的事情就把徐凝輝在自己的印象裡打上壞人的標籤,但他也不希望考察團被徐凝輝搶了風頭。這樣對司馬辛自己也不利。
「你們覺得,如果發現了新的物種,命名權應該怎麼辦?」司馬辛試探地問。
毛、蔣兩位教授原本還在討論關於冬蟲夏草療效的問題,聽到司馬辛的詢問,立刻停了下來,張著雙眼看著司馬辛。
「這……倒是個好問題。」蔣教授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從學術倫理上來說,這權利應該是首位發現者,或者考察團領隊的。」原本還大著嗓子的毛教授,聽到這個問題,也小心翼翼起來。他轉過頭盯著司馬辛,審視地一字一句說:「在我看來,這權利應該是衛教授的,或者是率先進行樣本切割並發現細胞壁的蔣教授。」
「這我贊成。」司馬辛連連點頭。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問題,竟然引起毛教授的懷疑。這可真是引火燒身。「我覺得如果真的是新物種,那還是應該以衛教授來為這物種命名。」
「這我可就不樂意了。」誰料,蔣教授竟反對。
這下換成司馬辛和毛教授兩人詫異地看著他。
「說衛教授有命名權這我同意,但要說我有命名權,老毛那你可真是害我了。」蔣教授說。「你們都知道拉蒂邁(Latimer)和矛尾魚(Latimeria) [3]的故事吧?」
聽完蔣教授這番話後,司馬辛和毛教授兩人露出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並且不住點頭。
「雖然根據國際動物命名規約(International Code of Zoological Nomenclature,縮寫為ICZN),只要遵守命名規則[4]和優先律[5]即可,但我認為出於尊重,我們還是得考慮真正的第一發現者,也就是那位捕獲到樣本的牧民。」蔣教授說。
聽完蔣教授的說法,司馬辛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驚呼到:「我們出來實地考察,卻忘了將那位發現他的牧民帶出來啊!」
蔣、毛二人也是一驚,正當他們慌忙打算聯繫前車裡的衛教授與帶頭軍官時,他們的司機卻笑著對他們說:「幾位教授不用擔心,那位牧民昨天晚上在醫院那邊確認沒有感染風險後,已經解除隔離回家去了。你們到目的地後就能見到他。
聽完司機的說明,幾人慌張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這段小插曲過後,他們又回到原先的話題上。毛教授看著司馬辛說到:「我想司馬老弟問了剛才這個問題,想必有什麼想法,對嗎?」
司馬辛不得不佩服毛教授的觀察力,但他仍努力搪塞:「沒有,就只是忽然想到而已。畢竟真要是新物種,這發現可說是生物學界的一大消息,甚至得徹底改寫教科書和過往的研究方向。」
「很誘人對吧,如果能將自己的名字與這個物種掛勾,那接下來數十年都可以在學界通行無阻了,甚至輿論媒體也會爭相邀請。名利雙收的最佳途徑。」毛教授意味深長地說。
「美好的未來呀!」蔣教授喃喃地看著窗外。
「所以你問這問題是在提防我們中有誰會偷跑嗎?還是你自己有這打算呢?」毛教授犀利地問。
面對毛教授犀利的問話,讓司馬辛有些無法招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緊接著毛教授又自顧自地說:「不過想來你也沒這心思,與其擔心你會偷跑,還不如擔心一下咱的徐老弟。」
「你知道了?」司馬辛脫口而出,但緊接著就後悔了。
毛教授咧著嘴對司馬辛大笑,一旁的蔣教授也露出會心一笑的表情。
「看來你也挺擔心徐教授會搞小動作,是吧?雖然我們也只比你早進來學界幾年,但對這行的小心思還是比較了解的。況且徐教授這幾年那麼努力增加自己的曝光度,好提高自己的代言費,這些動作我們還是看在眼裡的。而今天這發現可不是單單發現一個新物種那麼簡單。他如果沒有流著口水想過偷跑,我才驚訝呢。昨個晚兒你沒跟著來,我們和衛教授就討論過這事的可能性了。不過軍方管得那麼嚴,諒他在離開前也沒辦法偷吃步。」毛教授笑著對司馬辛說。看來他還不知道徐教授和公司之間的談話。
知道這點後,司馬辛放下心來。並假裝被毛教授猜中了心思,他尷尬地笑了笑,說:「這都被你看出來的。我也挺擔心徐教授搶先我們考察團一步的,看那些官員那麼禮遇他就知道,連樣本的分析資料都提前看過了。」
「唉,這有什麼,你放心,有衛教授壓著,他搞不出什麼么蛾子的。」蔣教授倒是不以為意。
「多提防點總是好的。」司馬辛抗議。
「這點我就得站在司馬老弟這了。」毛教授對蔣教授說。「提防著點總是好的,到時候被人鑽了空,那可後悔莫及。」
「也是,還是該小心點。」蔣教授撇撇嘴,不再作聲。而毛教授看蔣教授沒有接話的打算,也就不繼續說了。
車上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引擎聲和駛過顛簸路面發出的震動聲。
當他們到達發現奇特鼠兔的牧民家時,天已經快黑了。眾人下車後,司馬辛發現現場了除了牧民的蒙古包外,還早就搭好了數頂帳篷,而且還有幾名士兵正坐在帳外閒聊。當閒聊的士兵看見司馬辛的車隊到來時,紛紛起身對著下車的長官敬禮。陪同考察團的軍官也朝他們回禮,並且詢問是否已經布置妥當。司馬辛在一旁聽著,似乎將牧民解除隔離後,昨晚便由幾名士兵帶著物資,陪同牧民一起來到此地,先行的士兵們不僅替考察團等人搭建起了帳篷,還替他們準備好了接下來幾日的伙食,並且還替他們聯繫了當地的獵戶。妥善的準備與效率令司馬辛也感到佩服。由此可見軍方是真的很重視此事。
當眾人將裝備卸下後,士兵們便替考察團端來熱騰騰的食物,這對搭了一天車的考察團來講,簡直是一大享受。雖然只是簡便的食物,但捧在手裡的熱氣足以驅散高原夜裡的寒冷。司馬辛很快便吃光了自己的那份,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其他教授們更是滿足地咀嚼著,都顧不上說話了。
由於帳棚有限,因此考察團必須兩兩一組共用一頂帳篷。司馬辛本以為也會按照當初坐車時的分配,讓衛教授與徐教授兩人共用一頂帳篷。誰料,衛教授竟指名自己和他共用一間帳篷。司馬辛也不知道怎麼推辭,只好答應了下來。不過他猜想,也許衛教授想趁機和他商量些什麼。
果不其然,夜裡準備就寢時,衛教授叫住了準備躺下的司馬辛,並且問到:「司馬教授,你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會選你加入考察團嗎?」
司馬辛愣了一下,正當他謹慎地思考該怎麼回答時,衛教授接著又說:「不用想一些客套話,直接說說你自己的想法就成。這也沒旁人了。」
司馬辛無奈,只得將之前在車上聽毛、蔣兩位教授說過的,關於找年輕一輩的教授就是希望能製造話題聲量來分散徐教的聲量這個論述同衛教授說了一次。不過他並沒有說倒底是誰說的,他不想如果自己回答差了,還導致衛教授遷怒到另外兩位教授。因此整段論述聽起來就像是他自己發現的一樣。
「看來你也很敏銳。這是好事。」衛教授聽完,露出了寬心的笑容。然後他說:「你也知道,我現在也老了。不願意,也沒辦法花太多精力在同其他人競爭聲量,很多學界的朋友也都勸我考慮退休的事情,但我還是想趁自己可以工作的時候,在拿出一些學術成果。如果可以,也許還能啟發下一代的學者們一點新的火花。」
衛教授自顧自地說,但司馬辛卻聽得背脊發涼。剛才那段話很明顯暗示了衛教授自己掌握著不少學界的人脈,而且如果可以,還願意栽培司馬辛。司馬辛感覺自己一瞬間捲入了學界的派系鬥爭之中,讓向來盡量處事中立的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但同時……這也確實是個好機會,能得到像衛教授這樣的學界大佬支持,完全可抵過一個人數十年的艱苦奮鬥。這讓司馬辛有些為難。
「這次的考察成果,我想無論如何都是劃時代的,無論是新的物種,或者一種獨特的生理病變,只要掌握了,都等同掌握了未來十幾年的研究題材。我相信司馬教授你是個聰明人,肯定能看出當中的重要性。」
衛教授說完後,也沒有再詢問司馬辛任何事情,反而是留給司馬辛安靜思考的時間。當衛教授關掉帳篷頂上的電燈後,司馬辛在黑暗中瘋狂地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踏出的每一步。他知道,如果自己稍有差池,不僅兩邊不討好,更可能引火燒身。他不禁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話:「沒有永遠的兩面派,最終還是要表態。」
隔天早上,司馬辛感覺自己的臉色肯定很差,連軍官都跑來關切,是不是昨晚不適應睡帳篷。
司馬辛趕緊表示自己沒問題,在軍官關切的眼神下,司馬辛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獨自一人坐在草地上吃著。早餐是西藏傳統的牛肉湯麵和醃蘿蔔,只不過麵條是用青稞粉,而牛肉則是當地特產的氂牛肉。熱騰騰的肉湯一下子就驅散了高原清晨凜冽的寒意。吃過早餐後,負責伙食的軍官又替眾人端上熱騰騰的甜茶。
當大家心滿意足地品嘗熱茶時,一批藏族的獵手正從遠方開著各自的吉普車來到此處。這些獵手們都至少中年以上,其中不乏白髮的老者。司馬辛知道藏民現在已經很少靠打獵維生了,大多轉型成為當地的嚮導或者農牧去了。他幻想中的獵手應該是拿著古老的弓箭,或者破舊的獵槍,性格爽朗的粗獷大漢,但當他看到開著現代汽車而來的藏民時,就知道那遙遠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在與獵人見面之前,軍官們已經提醒過考察團,為了不要影起獵人的恐慌與謠言,獵人們只知道他們是要來協助尋找生物樣本,其餘並不知情,軍官要求考察團的所有成員不要在獵人面前提即有傳染病和突變的可能。看見獵人到來,負責接洽的軍官便上前和獵人們交談幾句,不過司馬辛很懷疑已經不打獵的獵人,是否還能在這無邊的高原與森林中,找到考察團想要的目標?
但司馬辛沒有問,因為徐教授比他更快提出了這個質疑。
「就我所知,藏民現在大多已經不以打獵維生了,而且這些獵人當中還有不少老者,他們是否真能替我們找到目標生物?」
「我們雖然不打獵了,但對這片古老而美麗的土地,無論如何都比你們幾個漢人熟悉。哪怕把我丟在隨便哪處荒野,我都能憑著自己的本事活下來,你能嗎?」沒等軍官解釋,一名獵手就毫不客氣地對徐凝輝說。徐凝輝被獵人這麼一懟,竟啞口無言。然後尷尬地笑了笑,並客氣地對獵人說接下來要麻煩他們了。
對於徐凝輝碰了一鼻子灰,蔣、毛兩位教授不禁笑開了嘴,而衛教授則冷眼旁觀。對於其他教授的反應,司馬辛暗自嘆了口氣,看來真是涇渭分明了。
在出發前,考察團先是細細詢問了發現樣本的牧民札喜次仁,也許是頭一次見到那麼多軍人和學者,他看起來頗為緊張,說起話來偶爾結巴。不過也可能是他漢語不流利的緣故。聽完了札喜次仁的描述後,考察團陷入思索,聽起來該生物的性情比尋常的鼠兔還來得兇悍,雖然獵物反擊的案例也不是沒有,但對獵手施以回擊,有沒有可能就是新物種特有的習性呢?
「總之,我們還是先抓捕幾隻附近的鼠兔來調查一下吧。」衛教授想了一會後說。
衛教授簡單向獵人們解述了樣本的幾個外部特徵,並且允諾如果抓到了考察團要的樣本,會給予額外的獎金。獵人們聽完後各自散開,他們有些人從開來的車上拿出陷阱,準備徒步前往自己認定的地點,有些人則乾脆駕車離去,似乎打算到更偏遠的地方尋找。而考察團眾人則和軍官,以及一名叫羅布倫珠的年輕藏民一同行動,從他的言談中,司馬辛得知他的漢名叫羅成,是因為不忍藏族的獵人文化失傳,所以高中畢業後就自願開始學習傳統的獵人文化,現在在當地與父母一同放牧,並且製造一些藏族的手工藝品來販賣,也偶爾會給遊客當嚮導。
「你們這些教授,真得認為那種大膽會傷人的鼠兔存在嗎?」在得知了他們此行是打算找一種大型鼠兔後,羅布倫珠好奇地問:「鼠兔大多膽小,那些大膽的通常都會被狼啊、鷹啊什麼的抓走,如果體型太大,反而還會塞不進洞穴裡呢!」
「但是我們確實看到了那種大型的特殊鼠兔,因此不管那到底是什麼,我們總還是得做個確認。」蔣教授溫和地說,他很小心地沒有提及傳染病和突變的可能。
「要我猜,可能就只是性格比較兇一點的一般鼠兔而已。」羅布倫珠說。
「所以你不認為有可能是新的物種囉?」毛教授問。
「當然!這片高原上就沒有藏人不知道的生物!」羅布倫珠不以為然地猛搖著頭。「人類都準備移民太空了,地球上怎麼可能還有人類不知道事情呢?」
「可如今現在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嗎?」蔣教授顯然對於羅布倫珠的不以為然有些憤慨。他語速飛快地說:「進入太空又怎麼樣,地球上人類不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現在每年都還有不少新物種被發現,你知道嗎?」
面對蔣教授激動的情緒,毛教授趕緊打圓場,他說道:「不管是太空還是地球都很重要,要是能有一個遍地是未知生物的新地球讓我們這些生物學者研究,那我們也就不用為了尋找新物種而費力在舊地球上東奔西跑了。」說完,他還輕推了蔣教授一下,提醒他注意態度。
蔣教授哼了一聲,雖然臉色不悅,但卻也沒再辯駁。
眾人搭上車,在羅布倫珠的帶領下,也不知道開了多久,最終來到一座與森林接壤的草原前。這片草原附近還有一條河,水勢不大,水流清澈。如此得天獨厚的環境讓司馬辛不禁感嘆,這裡真是諸多生物居住的好地方。
「這裡應該接近怒江的發源地了吧?」衛教授看著衛星地圖,試圖確定他們的當前方位。
「對的,這裡可是我的私房景點!」羅布倫珠得意洋洋地說。「我之前在這裡看過不少鼠兔,我想從這裡著手,是個不錯的開始。不過我要先說明喔,我只負責捉,至於有沒有你們要找的那種鼠兔,我就不負責了。」
「趕快開始吧!」徐教授催促著。
於是羅布倫珠拿起了一些狩獵用的道具,獨自一人開始布置。而考察團的成員們,則開始探查這個地方。如此遠離塵囂的地點,新鮮冷冽的空氣讓考察團這些長期待在平地市區的人感到舒適,甚至有助理打趣地表示,呼吸了這裡的空氣之後,感覺自己又能多活十年。
也不知道是羅布倫珠的技術高明,還是這個生態豐美的地方鼠兔極多,不一會兒,羅布倫珠就捉住了數隻鼠兔。考察團們興奮地搬出儀器,檢查這些鼠兔的生物特徵。由於不打算解剖樣本,因此在抽血採集之後,考察團便將那些還活著的鼠兔野放回去。然而忙了一天下來卻一無所獲,從那些捉來的鼠兔的血液中,並沒有發現原始樣本獨特的綠色筆狀體細胞。
當眾人失望地上車準備返回營地時,司馬辛看到遠方有一群健碩的白唇鹿,正慢條斯理地走在草原上,而當中有一頭白唇鹿的身型比其他白唇鹿還要高大,頭上的角也巨大無比,牠的皮毛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草地的影響,竟看起來帶著綠色。
司馬辛好奇地詢問羅布倫珠關於那群白唇鹿的事情,羅布倫珠看了一眼那群氂牛後,笑著對他說:「你的運氣和眼力可真好,那群白唇鹿平常根本不會在人前露面的,即使露面也只會像現在這樣盡可能遠離人群。那頭最大的,在藏人的傳說中,認為牠是已經活了超過兩百年的『神鹿』。」
聽到羅布倫珠的介紹,其他考察團的成員也爭先恐後地朝著那群白唇鹿的地方看過去。也不知道是如何感應到了人類這邊的躁動,那群白唇鹿竟一溜煙地跑走了。讓沒看到的人大呼可惜。
眾人回到營地後,其餘的獵人也正帶著自己的獵物三三兩兩地返回。考察團同樣採集了那些鼠兔的血液當樣本,由於上午的檢驗,讓考察團已經建立了一套檢驗流程,因此這次的樣本檢驗速度快上許多,一下子就將獵人們捕獲的鼠兔檢驗完畢。
然而仍沒有他們希望看到的獨特筆狀體構造。
忙碌了一天之後卻什麼也沒發現,讓考察團的士氣低落不少,眾人沉默地吃著自己的晚餐,一邊低聲討論著各種可能。
接著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同樣的情況,羅布倫珠帶著他們跑了幾個位置,都沒有發現他們期望看到的特殊鼠兔,其他獵人捕獲回來的鼠兔也同樣沒有什麼發現。這讓考察團的士氣越來越低落。
到了第四天,這已經是他們到青藏來的第五天了,眼看時間越來越緊迫,大家的心情也越來越躁動不安。低迷的氣氛籠罩著考察團,壓迫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相比考察團低落的狀況,士兵們的情緒卻正好相反。司馬辛猜想可能是隨著時間過去,士兵們能夠早日返家,而且如果考察團一無所獲,也在一定程度上證實沒有疾病或突變的可能。但那原始樣本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這一天在一處山谷裡進行調查,不過當其他獵人們聽到羅布倫珠要帶考察團來此後,紛紛露出震驚或不悅的神情。羅布倫珠解釋道,那是因為當地人以前將這個山谷視為聖地,現在雖然不迷信了,但大家還是多會選擇避開此處,即使這裡牧草豐美,牧民們也幾乎不會選擇帶著自家牲口來此放牧。
不得不說,這裡果然是人跡罕至之處,因為剛走下吉普車,徐教授就瞪大了眼,抄起一根鏟子就開始挖掘面前的草地。眾人一頭霧水地看著徐教授,只見徐教授一鏟子下去之後,也不管挖出了什麼,就往另一個地方又是一鏟,像這樣連挖了五六處後,徐教授才氣喘吁吁地放下手中的鏟子,回過頭在自己剛才挖出的土堆中,拿出一根條狀的土黃色物體,乍看之下有點像過於細小的辣椒或者果實。
「寶地啊,這可真是寶地!」徐教授顯得有些激動,但司馬辛卻看不出他手裡拿的究竟是什麼?
「……不會滿山谷都是吧?」毛教授顯然看出了端倪,他也有些震驚。
「那到底是什麼?」司馬辛不解地問。
「冬蟲夏草啊,滿山谷都是!」徐教授揮舞著自己手中的冬蟲夏草,神情激動地對司馬辛說。「我從沒見過一個地方能長出那麼多的冬蟲夏草,而且還是品質極高的那種,這裡要是開發了,那是不可限量的商機啊!」
「教授,我要提醒你,未經國家許可,是不得生產和銷售含有冬蟲夏草的產品。」一名軍官聽完徐教授的言論,便板著臉說。
「也就是只要申報獲准就可以!」徐教授絲毫不理會軍官的警告,他正仔細研究手裡的冬蟲夏草,渾然將此行的目的給忘卻了。
「還是先回到正題吧,你要是有興趣研究,之後再自己申請來青藏。」衛教授顯然有些不高興地。於是司馬辛趕緊讓羅布倫珠開始今天的樣本採集。
看著正和毛教授興奮討論著冬蟲夏草的徐教授,司馬辛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種荒謬的推測,但他馬上有否定了自己那近乎天方夜譚的想法。
羅布倫珠離開後,司馬辛蹲下身,開始研究起剛才被徐教授挖掘出來的那幾株冬蟲夏草。在古老的傳說中,冬蟲夏草在冬天會以蟲子的型態躲在土裡過冬,到了夏天後,則變成草的型態吸納養分。這傳說很符合許多中國古老神話中的「幻化」傳統,無論是幻化成美女的狐狸,或者老虎搖身一變成為愛吃小孩的虎姑婆等。不過,早在很久以前,人們就知道,冬蟲夏草其實是一種寄生在蝙蝠蛾科(Hepialidae)幼蟲身上的真菌,這種真菌的胞子接觸到幼蟲後,便會寄生在幼蟲體內,開始吸收幼蟲的養分直到其死亡,最終幼蟲的本體會與菌絲結合,形成堅硬的菌絲體,並在夏天時如同植物種子一般破土而出。雖然古人將其視為一種滋補的藥材,但經研究後早已表明,服用過量的冬蟲夏草會導致體內的砷以及其他重金屬含量過高,所以早在2016年就被中國政府從保健食品中除名。可讓司馬辛不解的是,即使科學證據早已清晰地表明冬蟲夏草的潛在危害,但許多人們卻依然對其趨之若鶩。為什麼在資訊發達的年代,要使人們看清一件事情反而變得更困難了?這讓司馬辛想起了魚。
在小時候,司馬辛曾在看到電視上介紹擬餌後,好奇地將一小條的橡皮丟進大樓中庭的魚池裡,他想看看那些魚會不會也將橡皮當成食物。而果然那些魚開始為了爭奪那條橡皮互相推擠,當有條魚僥倖咬住了橡皮後,馬上就發現了那不是食物而又吐了出來。但此時其他的魚群看到橡皮被吐出來後,馬上又開始蜂擁地搶食那條橡皮,逼得那條剛吐出橡皮的魚,也重新加入搶食的行列。
等到魚群筋疲力盡散去,而橡皮也沉入水底後,偶爾還是會有魚試圖咬住橡皮。童年時的司馬辛面對魚群激烈搶食的行為,看得十分入神,但同時卻也好奇,明明早已證明魚類的記憶並不差,但為什麼還是能為一條不能吃的橡皮搶破了頭,甚至不惜讓自己被擠出水面?長大之後一回想,也許魚跟人都是一樣的吧,一旦認定的東西,即使發現不能入口,也還是會不死心地想再嘗試。
少年時的司馬辛曾諷刺地將這個看法稱之為魚人理論,刻意與愚人諧音,而此後當他看到人們的一些行為時,也常常會和魚做聯想。久而久之,他的魚人理論便越來越長。其實人和魚,真的沒太大的區別。
當司馬辛陷入回憶時,遠處的羅布倫珠傳來了一陣驚呼。司馬辛放下了手中的冬蟲夏草,抬起頭,發現羅布倫珠正揮舞著雙臂朝著眾人跑來。
「怎麼了?」士兵們緊戒地握緊手中的槍,並大聲詢問羅布倫珠。
「我覺得這個……東西,你們科學家肯定會有興趣。」羅布倫珠對於士兵的問話顯得有些神情緊張,但他臉上的表情更多得卻是震驚與恐懼。
一聽到有發現,考察團馬上便帶著一些簡單的裝備急急忙忙地與羅布倫珠一同前往,當走在前面的羅布倫珠停下腳步時,眾人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而羅布倫珠只是指了指一處草地。大家朝那塊草地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小叢看起來異常茂盛的草地。但這只是乍看之下。直到羅布倫珠用鏟子將那叢草地挖起來後,眾人才意識到,原來那是一具全身長滿草的鼠兔屍體。
一名士兵當下就嘔吐起來,另一名考察團助理的動作也絕不比他慢。其他人臉上也露出程度不一的噁心與不適,連司馬辛自己都覺得有些反胃。但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最終還是壓過了噁心感。
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靠近鼠兔屍體。屍體腐爛的很嚴重,這隻鼠兔明顯比當地的尋常種類還要大,但還比不上實驗室裡那一隻。屍體上並沒有看見司馬辛預期中的綠色毛皮,腳爪也不發達,可鋒利的牙齒卻與實驗室裡的樣本雷同。屍體的後腿看起來異常強壯,雙眼雖然已經腐爛,但從眼眶的大小來看,這隻鼠兔的雙眼和其他種類的鼠兔相比,也大得不成比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從屍體上長出的草之外,還有幾處傷口引起了司馬辛的注意。
「打包起來,帶回去解剖。」司馬辛對身後的助理說。但助理卻沒有動作。等得不耐煩的司馬辛站起來,朝助理走去,打算從她手裡拿過用來裝樣本的容器。當那位女助理看到司馬辛朝自己走來時,瑟縮了一下。司馬辛不耐煩的從她手裡奪過容器,然後用鏟子小心翼翼將屍體挪到容器中。
當司馬辛將屍體裝進容器後,他身後明顯傳來一陣鬆了一口氣的喘息聲。司馬辛撇撇嘴,出來考察哪有不髒手的覺悟?
但就當他起身時,卻發現士兵們正用槍指考察團的成員們。司馬辛愣住了。原來剛才以為放鬆的喘息聲,是眾人因為震驚而倒抽一口氣。
「教授,這不用專業知識也能看出屍體有很大的問題。」軍官的表情還有些噁心,但他仍強忍著對司馬辛說:「為了避免任何意外,我得到的命令是,如果有任何傳染病的可能性,必須採取非常手段。」
司馬辛慌了,他沒想到國家為了隱瞞真相,竟會選擇殺人滅口。他更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裡。研究團的成員們也都呆在原地,連平常強勢的徐教授和鎮定的衛教授也都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給震懾住了。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但只怕也沒機會說了。
青藏高原上的寒風吹過草原,翠綠的草地映照著蔚藍的天與潔白的雲。自古以來,青藏便被人們冠上香巴拉[6]的美名,那裡是一處天堂之地。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雖然突兀地出現幾處土堆以及被挖掘過的痕跡,彷彿在大地女神的臉上留下褻瀆的疤痕。但除此之外,這裡空氣清新,生態豐美。毫無疑問,只要人類不染指這裡,此地無疑是天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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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居動物又被稱為社會性動物,可能由一至多個家庭組成,具有明顯的地位和階級。
這當中又根據社會性(社交)的時間點、規模與方式被細分為前社會性、真社會性等不同的類別。
例如美洲豹除了求偶期間外幾乎處於獨居,因此被歸類為前社會性物種;而蜜蜂則因為具有相當的群居與階級特徵,而被視為真社會性物種。一般而言,真社會性物種的規模會比前社會性物種的規模大,然而前社會性物種的種類數量往往還是多於真社會性物種。



[1] 一起中國於2007年間發生的修圖造假事件,村民周正龍宣稱拍攝到瀕危動物野生華南虎的照片,並因此獲得了政府獎勵。然該照片引發諸多質疑,並最終卻認為偽造
[2] 一種奶製品,做法是在打酥油時,將油撈出後,剩下的奶子即為曲拉
[3] 全名是瑪羅麗·艾琳·桃瑞斯·考特內-拉蒂邁(Marjorie Eileen Doris Courtenay-Latimer),正是她從漁夫手中,買走了屬於腔棘魚目(Coelacanthiformes)的矛尾魚(Latimeria),讓這種原本被認為絕種的魚類重新被發現。然而該魚種以她的名字拉蒂邁(Latimer)命名,但卻沒有人記得最初捕獲該物種的漁夫。
[4] 動物學名需滿足動物命名法對於學名的一切語法要求,並需提供對該物種的描述、定義,還需提供對該物種的描述並有附圖,且必須署名發表,同時不得對一個變種或型命名。
[5] 一個分類單元的學名應以最早發表者為準,除非該學名違背了命名法的規定而成為不可用的名稱。
[6] 梵語(Sham-bha-la)的音譯,其意為「極樂世界」,也是藏傳佛教中所說的理想聖土,青藏的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呼「香格里拉」,據信便是緣於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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