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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英雄》Part.1
他一再救她,她卻越來越不滿他的多管閒事。
Chapter 1: Day 1_Ⅰ
燈火輝煌的街道在下方疾速掠過,快得物什形體都被模糊,我驚慌失措的嘶喊也在凌亂風中消散:
「嗚啊啊放我下去啊啊啊——!」
臉旁傳來清朗笑語:「從這裡嗎?」
——當然不是叫你在這F16戰機一樣的飛速、太魯閣斷崖一樣的高度,把我當成破布娃娃一樣扔下去!
都不清楚我心中的吐槽能否回擊這位語調爽快的救命恩人聽似無心的吐槽,儘管被對方一雙壯實的臂膀牢牢橫抱著,我還是以恨不得令他窒息的力道箍著他的脖子,只差把自己的頭都塞進他罩住半臉的兜帽裡,怕是他就算有意甩掉我都得手動把我從他身上拽下來。
「唷咻、抓緊嘍!」
對方磁性的嗓音提醒道,大約是對我緊緊攀附的求生意志很有信心,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把原本握住我肩頭及膝窩的兩手放開了。
「欸等等!——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尖叫淹沒在一陣咻咻聲中。他不再支撐我的手上多了一把巨大緋紅色的……那是長弓嗎?在宛如翱翔中行經的建築樓頂一蹬足、一迴旋,轉身面朝我們持續行進的反方向,剛才劃破空氣的咻咻聲聽起來就像好幾支箭矢離弦射出。
霎時另一陣呼嘯聲划過耳際,從我左眼旁閃過一道幾乎刺瞎眼的電光,我感到臉上寒毛都隨之起靜電豎了起來。忍不住回頭看,再次看見後頭窮追不捨的詭異敵人——
一個身披紫色道袍的男人,手持的寶劍纏繞著肉眼可見的雷電,騎著吼聲如虎的不明生物。他抬手從自己左肩頭拔出一支箭,血附著在箭頭並被驟風炸裂,灑在他唇邊染著狂佞笑意的臉上,嗜戰的桀驁氣息堪比他駕馭的猛獸。
「不錯!很不錯!何不扔下手上累贅,與本仙痛痛快快過幾招?」紫袍人大喊。
欸靠,什麼意思,又不是我想要才變成累贅的!我既沒有選擇不明就裡被攻擊,也沒選擇再莫名其妙被追殺,甚至……
——沒有選擇要被救啊。
不合時宜的疲乏感猛烈襲上全身。
周圍的混亂像是被這個思緒進行了降噪,我不可控制地開始回想,這一天到底是怎麼演變成現下這一刻的。
「季遙,上次換的班妳今天要補喔?沒忘記吧?」
我迅速將左手覆上右手手背,「蛤~有這回事嗎?」我慣常咧開嘴笑的速度更快。「既然我不記得,一定是平行時空的我跟妳換的班吧,這裡的我才不認帳!哼哼!」
學妹挑挑眉,大概就算是回覆了我常態性的浮誇言行。然後她望向我交疊在一起的手,「妳手怎麼了?」
怔愣幾秒,我左手使勁捏住右手,極為痛苦地扭起臉,「不行了!我隱藏的力量要暴走了!」
「什麼!」學妹倒抽一口氣。「是惡魔的封印鬆動了嗎?」
「沒有錯!快點、在我壓制不住之前快逃——」
「段季遙、桐律音,有事嗎。」組長冷著臉打斷我們的小劇場,「忙完了就快點把報告交上來,今天經理心情不好,拜託妳們別又坑到我。」
我跟學妹雙雙低頭,「是、是,對不起、對不起。」
其餘同事聞言硬是把笑聲都憋了回去,學妹也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氣氛重歸平靜後,我將左手移開,凝視著右手手背上異樣的紅痕。
稍早才從洗手間返回座位,又沒有前兆地感到右手手背一陣灼熱的刺痛,抬手一看,皮膚表面不知何時浮現了條條細碎的紅色痕跡。起初我以為是過敏、蕁麻疹之類的東西,但湊近眼前一看,反倒有點像刺青,色澤過於鮮豔飽和,狀似浮於表面,卻暈染進了皮膚紋理裡面。
有點像……新鮮的血液在皮膚上漫開,深入毛細孔,汩汩淌入溫水中被稀釋變淡後無聲逝去那般。但紅血球在水中爆裂死掉的顏色,遠不同於洗滌顏料會有的那種艷麗色彩,而是緩緩消逝的沉靜。
只是這麼絲毫縫隙,就讓我不慎失足掉落進曾經的深淵。雖然只有一下下,我賭不起即使一次無法再爬出去,再次沉靜地墜毀。
所以我必須表現得熱烈開心。因為沉靜是終末,但我還沒到那一刻。
還不能到。
我昂頭,悄聲喚:「律律!」越過辦公桌隔板朝學妹扮個鬼臉。她秀氣的臉上漾起可愛的莞爾。
一下班,手機就叮咚響起房東的訊息,詢問我是否考慮簽下一次租房合約。還沒回覆,旋即又跳出來自家人的訊息。我關閉手機螢幕,無語問蒼天半晌,又低頭洩出嘆息。
——有點晚了,店不知道關了沒……不然再過去蹭一頓免費的晚餐,想必衛宮先生不會介意的。
想歸想,最後我只是在便利商店隨便買了微波食品,權當果腹即可,加班、現實壓力、關係處理、生理週期等種種因素,已經暫且把我的知覺神經磨損了,睏倦感完全吞噬了飢餓感。
「妳也被選上了呢。」
邊走邊在包包中翻找鑰匙,聽聞人聲我這才抬起頭,發現走廊另一頭駐立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子。
小女孩目測約十二、三歲,身著大紅色的套頭毛衣、黑色百褶裙及黑色的過膝襪,鮮明對比的色調襯得她深棕色的黝黑肌膚,以及紮起雙馬尾的紅薑色長髮更為惹眼。
「蛤?」我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她用的是日語。並且她一雙清亮的淺藍色雙眼正注視著我的右手背。
「不管聖杯戰爭是不是原本就要排除其他對手,反正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妳的。要怪就怪妳自己,隨便搶別人的東西。」
小女孩自顧自的發言讓我很懵,但還沒追問,她赫然亮出一把短刀,迅雷不及掩耳朝我衝刺過來。
常人本就對幼崽缺乏戒備,何況我這樣的普通人也沒有任何理由在這疲累的日常預設自己會被刺殺,小女孩毫無困難地欺近我身前,直到閃著寒芒的刀鋒到了我臉前,我才本能地踉蹌著倒退一大步直至跌倒。
左臉頰一陣痛、口罩斷裂飛落,但我沒時間去確認自己的傷勢,小女孩幾乎沒有頓點地重整態勢又朝地上的我撲來。我行動不經腦子地將手上東西向她丟去,趕忙撐起身往反方向跑,祈禱後方傳來的驚叫代表我扔出去的晚餐有替我達到拖延效果。
在樓梯間狂奔實屬不易,最後我是滾下樓的,腎上腺素大概暫時屏蔽了痛覺,我只慶幸至少這樣下樓更有效率。跑到車水馬龍的大街讓我有一瞬的鬆懈,彷彿認定茫茫人海中會有人能替我擋住那個瘋狂小女孩的攻擊。
「饒不了妳!」
背後傳來小女孩用日語的尖聲怒喊。沒浪費時間回頭,再度邁開步伐衝刺,途經捷運站旁許多路人,我卻絕望地打從心底知道,沒有一個陌生人會為我挺身而出。一旁大馬路的車燈在餘光中成了線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麼快。
說到底,我是哪裡招惹了這來路不明的小屁孩!眼角瞥見她在與山丘接壤的圍牆上疾馳,說時遲那時快,她居然一躍跳上人行道外側的公車站牌等候亭,然後空翻降落在我面前,滿臉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及微波義大利麵的醬汁。
好吧除了這個,她有什麼非毀我容不可的理由?
剛急剎完的我,只得斷斷續續喘著氣,生疏地用上對方一直使用的日語問:「妳想要……幹嘛?為什麼……要砍我?」
「殺了妳!」小女孩嘶吼。
耐斯,簡單明瞭。不是毀容,人家是要置我於死地的。
我終於判斷出這是一場無法溝通的單方面廝殺,但小女孩不給我更多思考時間,又即揮起短刀衝我展開攻勢。
別無選擇地再度逃跑,體內卻開始泛起虧空感。疲憊與空腹狀態下大量消耗體力,腎上腺素大約是鄰近透支,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的痛感開始襲來,止痛藥藥效退去連下腹也抽痛著,我知道我再怎麼撐也不久了。
漫無目的逃亡感覺像是永無止境,不知不覺愈是往人煙稀少處跑去,但我也沒有多餘心力去改變方向或考慮對策。
回過神時,已在樹根錯落的碎葉泥濘中蹣跚前進,上斜的坡度更是令我越跑越慢。明月之下繁木仍然是陰翳灰階,幢幢樹影之間隱約看見的光亮來自遠處的大飯店,遠得像是在昭示生存的奇蹟難以觸及。
突然我覺得好累。
——如果早晚都要死,為什麼不讓我當初就死了?
掙扎著多渡過的這些時日究竟都算什麼?我並不是為了值得駐留的具體事物而繼續呼吸、前行,繼續用太過頭的歡笑去誇飾開心,只不過是不這麼做,就沒辦法驅使自己繼續尋找那值得的「什麼」。
只是因為曾經,我不再繼續的選擇,被剝奪了。
——那麼現在再放棄一次……又有什麼不一樣嗎?
霍然被腳下盤根錯節的樹根絆到,我前仆倒地,頭朝前方的樹幹狠狠敲上去。待眩暈終於退去,翻過身一仰首,我的心中卻被絕望傾注。
「嗚呃!」
我痛哀,因為終於追上我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一腳踩向我的右手臂。她俯下身,月光映照下淺藍得透明的藍眼睛端詳著我的右手背。或許是想大發慈悲讓我聽懂我的死因,小女孩終於換成用一口流利中文說:
「果然媽媽就是要拿妳來取代我的,就憑妳這樣的半吊子還能得到參戰的資格,聖杯也把妳當成繼承者了吧?那正好,在妳召喚出從者前就讓妳消失!」
小女孩說罷,揚起持短刀的手,就朝著我咽喉而來。
右手手背的紅紋一瞬錯入視線,突兀地,我回想起早前在公司的時候。
——但我還在這裡。
還在好好呼吸、還在奮力前行,還有機會發自內心地歡笑。就像那個眼底總覆著掩不去的憂愁的學妹,也能因為我的誇飾而被逗笑,能夠因此跨過那條會落入深淵的縫。
臨終的短短的可能不到一秒之內,沒想到真的會有如走馬燈閃過的回憶片段,使我十分震驚地發現一個事實——
——我不想死。
詫異的不僅僅是不想死這樣明確的念頭,而是我想要活下去的理由。那些我還想再看到的笑容、那些未來可能繼續遭遇的笑容,那些讓我也想隨之展開嘴角的笑容……
——我不想要錯過!
這股情緒彷彿帶著能量噴發而出,在我周身形成颶風,「呀啊!」小女孩被這股無形的力量彈飛,而後便驚慌地竄逃離開,消失在林蔭之中。
「嘶!」同時間我的右手背痛得彷彿遭到釘錘,詫然見到紅色紋路竟散發出銳利的紅光,而原本還像沒洗乾淨的刺青般斑斑駁駁,現在卻連貫成清晰的線條,彷彿一個具有象徵性的圖騰。
圍繞著我的風牆持續垂直攀升成一道捲風、水平擴大成一圈防護網,枯葉被帶起粗暴地盤旋,樹的枝枒與葉子颯颯狂響,我抬手遮住臉,瞇著眼有些無助地觀察著這難以理解的異常現象,無法判別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
不過奇妙的是,唯獨確定,我現在並不害怕。
心中深處傳來呼喚及應答的迴聲,不是言語、無法言狀,並且倏忽即逝。隨著這種感覺淡去,一道柔和的光芒穿過我的指縫,我拿開手,望見猶如粒粒砂塵的光點在我面前逐漸匯聚化為人形。
旋風開始緩和,人形的光圈開始消散,樹葉慢慢歸於平靜。但一切還未止歇,天上倏然雷鳴巨響,一道靛紫電光轟然砸過來,落在我原先站立的位置正前方,也就是砂光人形所在的位……
「欸?」腦袋的理解力這才跟上了視野忽地抽高的現實,我發現自己正在夜空中飛翔,所承載的,是最後一縷光線從身上褪去、身穿鎧甲的男人。
「哈哈,好驚險啊,就差那麼一點!」
在獵獵風吹中低下兜帽中擁有西方人輪廓的臉,男人對被公主抱在他懷裡的我,綻放愉快的爽朗笑容。
因為莫名遭受人身攻擊而產生的回顧倏忽被現實打斷,我手腳並用死命抱著的人在一幢大廈邊緣落腳,竟是垂直於建築側面向上奔馳,到達頂端又是猛力一蹬高速升空,害我差點被超乎常理的反作用力震掉下去。
隨即感覺腰際被對方一手摟住,整個人穩當地貼在他身著的輕裝鎧甲上。
「這麼逃下去確實也不是辦法啊。」他說,並在另一棟大樓頂端佇足,迴過身,面對不遠處跟著停下來的一人一獸。
——這個講法是同意了對面說的我是累贅對吧……雖然是事實但嗚嗚。
「噢……本來合理的狀況就是從者應對從者,沒有別的意思。妳終於能下來了哦。」
在細想他話的涵義之前,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呈現一個無尾熊抱樹姿勢,如他所言好不容易落地了還不記得要放開,儼然上岸還緊抓救生圈不放的溺者。
我尷尬地跳下來,他不但體貼地用沒拿紅色長弓的手扶我一把,還低首朝我露出一個堪比他牢固地抱著我時還極大給予安全感的,豪爽的安撫微笑。
就連那句語帶詼諧的「終於能下來了哦」,都是為了讓我最大程度減緩緊張的表現吧。縱使顯而易見他絕不是個普通人類,在這種情境之下還能考慮這麼多,他舉手投足間散發的確切是一種由自信而生的從容,並且將餘裕都拿來關切他人。
短短幾秒,我意識到眼前是個強大而溫柔的人。
——就像個英雄。
接著他走到我前方,高峻挺拔的身軀擋在我與追殺者之間。而儘管我聽得不完全明白,他掀開兜帽、略偏頭對我說的話,將我最後的一絲不安都驅散了:
「放心吧,Master,可不能剛開局就被幹掉了呢?我會——」他嘴角含著信心的笑意並抬起弓,「——保護好妳的。」
對面的紫袍人聞言倒是冷冷一哼笑。「縱然本仙的確無意殺害區區御主,可你就如此瞧不起本仙功力?」
「不是瞧不瞧得起的問題啊。」
「那便是你有這等無妄自信?」
弓箭手沒有回應紫袍人充滿挑釁的言辭,看向另一旁,「職階(Class)是Rider吧。騎的是貓一樣的幻想種?」
那隻被形容成貓的龐然巨獸立刻齜牙咆哮。紫袍人伸手拍撫四足站著幾乎高過他的兇獸,「廢話少說了,Archer,」似乎也懶得打嘴砲的紫袍人怒而反笑,「賭上你御主的性命來吧!」
話音方落,帶著紫電的劍鋒及獸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弓箭手襲來——我倉皇後退免得遭到波及——他爆發力驚人地在空中翻身閃過同時,幾支羽箭隨之散射出去,我連取箭、搭弓和放矢都沒看到,只見紫袍人振袖彈開沒避過的幾根箭。
巨獸此時怒號著再度撲來,弓箭手舉起那目測都比我身高還長的大弓做格擋,然後順著力線靈活地將身驅貼地、滾動以逃出巨獸下一次揮爪攻擊範圍,再重新躍起站穩。
「……沒辦法放開手腳打啊。」弓箭手向下望了一眼萬家燈火的馬路與街道,很是無奈地嘆著說。儘管手持能放出巨大殺傷力的羽箭,他卻只是鬆鬆握著大弓,似乎有所顧忌地採取守勢。
紫袍人當然不會體貼弓箭手的難處,戰意高昂的笑聲盛然,提起劍作勢要再進行下一波攻勢;弓箭手再度移動到我前方,阻絕來自紫袍人的威脅。
「Rider,停手!」
一個中性的嗓音這麼大喊,緊接著是腳踝周遭環繞著難以辨明的物體——好像錯覺聽到了嗡嗡蟲鳴與振翅聲伴隨其中——的人,超越人類極限地自隔壁棟大樓跳躍過來。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這個直接落在弓箭手與紫袍人中間的人,字面意義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被打散了。
然後來者視線越過護在我身前的弓箭手,與我四目相交。
「季遙?」眸底是常覆的憂愁,以及對我的擔心,還有愕然。
今晚的我可能已經因為受到過多的驚嚇,無法再表現更多驚訝了。
「嗨,律律。」我筋疲力竭地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