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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32 自責下的貓

陸坡 | 2021-02-22 12:09:08 | 巴幣 8 | 人氣 211


小說含有政治議題與部分血腥暴力和同性愛
請斟酌自己的立場決定是否觀看

《黑貓與自行車》第三季







32 自責下的貓


從過去家中就是紅朝一代的聶東郡,深知中國政治的險惡,畢竟他們聶家要了多少人的命在鬥爭中他祖父、父輩才爬到今天這種地位。自己是這權力下的庇護者,但畢竟一個年輕人總不滿足自己此刻所有的,當年聶東郡的確深受這群無權無勢靠著自己血肉的全紅總前輩們的感招,而埋藏自己的真實身分加入了這工人團體中,對抗當今政府。

但聶東郡並不是視死如歸的為了工人生活而動,而是心中那公子哥的小小叛逆心裡,就在政府開始全面清理全紅總的大夥時,聶東郡那過去深受革命兄弟感動的情感就動搖了。他不像這群不要命的底層工人,他可是背負了整個聶家的血脈,況且此刻聶東郡才認識到他只是想享受這種如同過去前輩抗日的革命情懷,而真正走入動刀動槍後,革命可一點都不好玩。

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紅朝下的聶東郡就已經從當初備受底層工人的感動的年輕人,變成了以保全自己為中心的上流社會人該有的樣子,為了自己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如他當時聽見大學女孩朱玥的喊叫聲未停下的腳步、對於軍隊屠殺跟著後頭的團員不聞不問、最後對一直知道他身份的鐵工廠領班趙光衛,將槍舉到了他面前,摳下板機。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做,聶東郡將這些歸咎於不得已,假使一切造他所想的安排事情就不會搞成這樣了,他也是這動盪中的受害者,畢竟全紅總過去沒有政治背景是一個純粹的存在,聶東郡看上眼這樣一個不被政治操弄的團體,故在全紅總被解散之後,他心中依舊有著一個叛逆夢,在把他那純粹的全紅總給找回來。

不過聶東郡卻沒有意識到,當他一腳踏入全紅總想要把這團體納入自我手中時,這一刻他的「新全紅總」就如同毛澤東下政治派系一樣,只是在鞏固自己的勢力,讓底下的人為他賣命。最後為了自己的權利和私益,聶東郡就跟其他中國政客沒有兩樣,捨棄掉自己手中的棋子而換取自身的安危。

而在自己不願返家之時,聶東郡的麻煩又找上門。這個叫王房的傢伙,不過就是個士官兵,就這樣大搖大擺闖進來,然後像個瘋子一樣用槍用拳頭把人給殺了,還一邊啷啷頭疼的跟他說:「帶我去找張鋼圖,我要殺了他。」

嘖!這可麻煩。

聶東郡的麻煩不是找人或收拾殘局,而是保住自身。他看這叫王房的人看似冷靜,但從剛剛做出的事情來看,自己此刻就像踩在一顆未爆的地雷彈,要是不小心移動就會爆炸。

一定是姓陸那混帳派他來這裡讓自己不得安寧!該死的!早知道當時就真該找機會斃了他。聶東郡把現在自己發生的一系列衰事都直接連結到那個對他談判不懷好意的陸邵忠。原本他還想早先一步調查一下那陸邵忠的底細,沒想到這人陳腐之深,自己還沒動身觸手就伸來了。

「這群人在中國無處可去,最有可能的是逃到中國邊境,一是往蘇俄外蒙古國逃、二是往西藏裡藏在那宗教份子之中,但……就過去他們提過的,最有可能的是最後一個選項……」

「啥選項?」王房問。

「逃港,逃去香港。」聶東郡回答。

過去他就有聽朱玥和趙光衛提過,那名軍人想要到深圳之事,而一般人怎麼會到深圳那種小漁村?會往那去的通常就只有一個目的:逃港。畢竟那與香港只隔了一條鐵路一條河,卻分成了中英兩國,是個中國政府無法管的地帶。

「現在去也許他們人早走了,你找不著人的。」聶東郡說。

兩人在車上包廂各坐一角,王房坐在門口前兩手交叉放於胸前,叼了根菸但絲毫沒有吸進一口,只是默默讓菸燒。聶東郡自顧自的開了車窗,車上悶的那兵如他不說話,人就不發一語,他可受不了這種氣氛。說來在搭車的途中這人就已經隨口對自己說:「你要是敢逃,我就宰了你。」

語帶威脅,但在狹小的車廂內聶東郡也不知道該怎麼跑,況且自己身上連個防身的東西都沒有,跳車的話弄不好還死在個連名都不知道的地方,先順這軍人的意思才是上策,畢竟到了深圳在想其他法子,但有件事情聶東郡倒是很好奇……

「那叫張鋼圖的對你做了什麼?」聶東郡對於這點很有興趣,他見過張鋼圖是在那個地下聚會時,鐵工廠的趙領班把他拉了進來,他當時就有打量一下這百般不願意的年輕小軍人,直覺認為就是雜魚一隻。這人沒讓他留下甚麼深刻的印象,但怪的是趙班長倒是很中意,讓過去家中時常有政治來往的聶東郡很不解。

要也是拉個在軍中有點地位的軍官,怎麼會找個什麼都沒的土頭小兵?想是這樣想,但聶東郡臉上卻也露出歡迎,然後說起慷慨的革命道理。當時他可沒想到有一天張鋼圖這個他不放在眼裡的兵,卻成了他被人挾持的原因。

「他讓我頭疼到不行。」王房說出了讓聶東郡不知所云的答案。

「頭疼?那應該看醫生。」

「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聲音轉在腦子裡,你的、他的、還有一些過去記不住名的,這些聲音弄得我頭疼,但是最煩的還是那叫張鋼圖的,不只聲音連臉、表情都印在我腦袋裡。我他娘的不想看見他,這傢伙竟敢騙我!我還以為他不一樣,竟敢騙我……還以為他有什麼不同……竟敢騙我…敢耍我……都是些渾球…竟敢騙我……」

王房喃喃自語,這弄得聶東郡更是神經緊張。這傢伙發什麼神經?這時聶東郡靈機一動,從自己行李掏出一罐棕色小瓶,對王房說:「吃點,頭痛會好些。」

王房看見聶東郡手中的藥罐瓶,一把手打掉,瓶子吭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沒破那卻滾了幾圈撞上列車的牆。瓶子裡不是什麼頭疼藥是安眠藥,聶東郡本來想順勢騙王房吃下,但似乎不順利,啷著頭疼的王房這時卻說:「沒病吃什麼藥?」把嘴上燒的剩一節指頭的菸隨地扔。

這揮開他手的動作讓聶東郡越來越覺自己可真得小心別弄到這神經病。

軍人需要正直,軍人需要忍耐,受在大的苦都能咬緊牙來撐。

「房兒!叫爸吃飯。」一個臉上有一面黑疤的女孩對王房說。

那個臉上有疤的女孩叫王麗是王房的姐姐,臉上那又黑又深的疤痕其實是胎記,但因為這胎記在小鎮上過了十四、十六沒人想要這臉上有記號的姑娘,一直到二十多王房姊姊依舊未出嫁,也沒錢請媒婆說說找個鄰鎮或遠方找人嫁娶。王房聽到姊姊的叫喚聲,就敲了父親房門,只見父親一瘸一瘸的持著拐杖走出門。

王房的父親是個軍人,打過侵略中國的小日本、趕跑國民黨,聽父親說他當時帶著一整個班只有九人衝向敵軍,打得那群日本軍人片甲不留,王房從小聽過各種父親的軍人事蹟,對於成為軍人替國家灑熱血是嚮往的,但是每當聽起父親又講起這些,一旁姐姐王麗則是不發一語,默默的做著家活。

有一次年幼的王房跟幾戶家的孩子一起玩,不小心從兩層樓高的大樹上摔下,可能因為剛下過雨土軟又或許是夏日芒草正茂,王房像沒事一樣的起身,只是雙手雙腳有些瘀青。幾天後王方有次跟小孩起了口角,被人推一把在地後氣不過,當天返家時他想著這件事,發現自己越是想腦袋就越有種陣疼惜來,兩支耳嗡嗡作響,讓他心煩的連飯都吃不下,整夜有股聲音在他腦門竄。隔日他把當時推他的那小孩痛打一頓後,怪的?這偏頭痛的毛病就消失了。

長大後王房把這事跟他姊說,王麗不知這是什麼毛病但不能看大夫。因為看醫生要很多錢,父親知道這事後直說這是王房心律渙散,老想太多破事兒才出現的狀況,王房一聽覺得父親說的話有理,自己的確是只要想到那些雜事頭就會疼起來。這樣怎麼能跟殺鬼子的父親一樣當個有頭有臉的軍人。決定不看什麼醫生也不吃姐姐的那些藥,自己得意志堅定克服這讓人渙散的頭疼。

「爸,你別把什麼事都往軍人身上帶。」說太多軍中故事,王麗對於父親一直對王房灌輸那種軍人觀念有點擔憂,對父親說。但卻被父親當眾拍桌大罵說:「一個女人懂些啥事!這家哪有女人說話的份,男人開口說話妳閉上嘴一邊去!」

幾次後王麗就不說了,但看著弟弟王房對於父親那些戰爭故事深信不疑,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只得偷偷跟王房說:「爸說的事,房兒你可別全信了。」

「加油添醋的事,你覺得我會信?」王房反問王麗。

過去王房的確是對於父親說的那些戰爭故事深深著迷,但隨著長大其實他早知道自己的父親只不過是個在戰場上摔斷腿的小兵,什麼帶隊打仗或是機密任務全都只是瞎扯給他聽,虛構出來的豐功偉業,把事情說的越誇大就越是可以膨脹這個男人那殘留的自信心。當初王房和王麗的母親被這話迷了一輩子,最後看破了連他們姊弟都不要了孤身一走了之。

那時候王房年紀還小,但他也感覺到從母親走掉的那一刻開始,父親就越是活在自己的年輕歲月裡出不來,他永遠提起那黑夜、他們隊伍拿著槍衝鋒陷陣與敵人死鬥,即便周遭的弟兄都戰死他依舊奮力的完成任務。故事說了好幾遍,好幾種版本,到底是刻意說謊、還是活在過去?王房沒想知道,但他只知道沒當想到父親殺敵、跟他說起開槍打下那些國民黨和日本人的腦袋時,他的頭疼病就有緩解不少,那些稀疏的聲音也是,久而久他靠著父親的戰爭故事入眠。

最終王房還是走上了軍旅,部隊下鄉來找人入伍他就去了,而跟張鋼圖那種吊車尾被人嫌的鄉下孩子不同,王房被挑中是全鎮大家可想而知的事情,不僅體能好連學歷都是這鎮上第一的他,軍方沒理由不要這人。而在大饑荒年頭,王房入伍對他家裡父親和姊姊的家境都是有所改善的。

全鎮的人都開心王房入伍當兵,父親更是樂見自己的兒子走上同樣的路為國為黨效力。但只有姊姊王麗默默的在一邊不說話。一輩子守寡似乎是王麗自己默許的命運,在王房離開家門前,她默默的告訴王房自己放在心裡多年的秘密。

「媽不是丟下我們自己跟人跑了,而是她要帶我們走回娘家爸不准,把她趕出門懷疑媽在外頭有別的男人。媽說不管你爸過去殺了多少鬼子都比不上吃飽飯,上頭給爸爸的那些錢根本沒辦法養活一家四口。媽媽走了這中間來來回回塞了一些錢給家用,她唯一擔心的是你跟你爸一樣當上軍人。」

可是你還是成了軍人。

「我成為軍人跟爸沒有關係、跟妳也沒關係、跟那個離開家的女人也一點關係也沒有。」王房說,頭又開始疼了。王麗伸手要去摸王房頭疼的部位,卻被王房推開手說:「爸會失敗那是他,而我不會跟他一樣。」

「房兒……」王麗說:「媽他沒有丟下我們,你別怪她。」

「我沒怪她,妳還是多看看自己,人都二十八了誰娶妳。」王房尖銳的提他姊姊嫁不出去的事,關上房門,王麗默默的嘆口氣,看來媽媽走時託付給她那家中的兒子,自己一個女人是沒法了。王麗從王房長大之後越是從他身上看見與父親相同的影子,最終王房口中說著自己不信,其實內心終究信了他爸編出來的軍中神話。直到王房當兵後,他才發現自己不是神,而是軍隊中那顆小棋子。

他依舊靠著兒時軍中殺敵的故事入睡,只要打靶那晚他就睡得特別香。他也活在了戰地,活到讓這頭疼漸漸不發作了無聲息呆滯的軍中生活。而在這之後他接到姊姊的兩封信:父親死了,死前依舊想著那千篇一律得軍人夢,因為家中沒太多錢王房和王麗草草安葬了他,而自己的母親到父親死掉的那一刻都沒有再出現。而她的姊姊王麗終於在三十多歲時嫁出去,嫁給一個少了一支腿有點錢的性格暴躁的瘸子,不只是王房逃不過命運,王麗似乎也是一樣,最終她跟母親一樣也逃走了這門婚事,音訊全無。

王房不認為自己是失敗的,他覺得自己跟父親不一樣不會只活在回憶裡,他是真正的軍人,他是被需要的,他……不是失敗者。

「我需要你王房。」

第一眼是陸邵忠的樣貌,和讓看似溫柔的表情。這和過去王房認知的軍人有著嚴重的落差,那個聲音在他腦袋中一邊邊出現,然後像是指引他一般,去做出他心裡渴望去做的事情。

那些看不起他、把他當白癡的人,那些向母親一樣拋下他不管得,或是跟父親一樣失敗的人。他都不削,這些人都應該去死!頭越來越疼,陸邵忠的聲音取代了每晚小時父親說的那些戰爭故事,王房覺得只有真正的槍聲和陸邵忠的聲音可以讓他平靜,就像過去一樣開完槍打中靶子的瞬間,頭疼隨著轟鳴而散。

但,為何?

為何?那個張鋼圖出現對他開口說話時,腦子又疼了起來?

王房感覺這張鋼圖的出現不知為什麼總給他一種不知所措,他無法判斷這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士官長和他這個下士班長中,選擇了靠向他。又詢問他的狀況,和與他搭話,這是為什麼?他有甚麼陰謀?王房反覆的想,頭疼欲裂,這在搭配陸邵忠那些要他殺了張鋼圖的話語下,他覺得這頭疼的負荷超過他過去所有,他得找下把這些頭痛的源頭根除的原因。

眼下有方法一是殺了營長陸邵忠,第二……

殺了張鋼圖。

感受到動靜,王房不到半秒就掏出槍往起身的聶東郡鼻頭指,聶東郡被這掏槍的速度驚到,直覺僵住不動,看著剛低下頭小睡的王房睜開眼睛微微往他這邊看問:「人想逃去哪。」

「你總得讓我小解。」聶東郡看著王房說,王房收回槍,看了一眼聶東郡的褲口袋說:「人去,身上的皮夾給我留下。」

聽到王房說,聶東郡沒好氣的掏出自己的皮夾扔給王房,喃喃說:「一個軍人搞得跟土匪似的……」出了車廂門,往列車後頭的廁所走去。

聶東郡並不是省油的燈,袖口早有縫上幾張票子,沿途他看向一節節車廂,好歹車廂上都是稍微有錢有勢的人,他利眼見個人正從車房床上起身,便決定試試。在廁所內拖慢了速度,聶東郡擦手時一個穿著得體的男人進了廁所,是剛剛從車廂床上起身的人,他看著那人走過他就拉住這男人,男人覺得莫名其妙就說:「你做啥?」

「不,我只想跟你說你的錢掉了。」聶東郡說,就走出廁所。

「錢?哪有啥……錢……」

男子見幾張錢票就掉在眼前的地上低身撿起那錢,錢的中間還有一張寫著幾行字的紙,男子似乎忘記上廁所,走出來想看清楚聶東郡,但車廂廊上已經沒看見人的蹤影。

雖不知是否可以奏效,但總比坐以待斃要來得好。聶東郡把自己聶家的聯絡方式給了那男子,同樣的手法在整個去深圳的路上,聶東郡如法炮製,每個人不管窮人或有錢人,誰不見錢眼開?但他唯一要推斷的是對方識不識字,這才能讀懂他留下的訊息。

「行了、行了!這下我們就是結拜兄弟!葉大哥、阿圖哥,還有朱玥姑娘。」

畫押蓋章,遶成坤看了這份合約上簽下自己和其他人的名字開心的跟葉常義一行人說,忽略他自己根本一個字都看不懂,還得靠阿圖唸跟朱玥解釋給他聽。負責解說的朱玥耐起性子來解釋到:「我說過,我們跟你不是什麼兄弟,這只是一個工作契約,表示我們雙方都有履行的義務。你我都得遵照這上面所寫的事情完成,不能毀約。」

「朱玥姑娘,說那麼多幹啥呢?都是自家兄弟當然挺了!」遶成坤跟一幫拳館兄弟起鬨說。完全不管朱玥說什麼,朱玥越說火氣就越上來,對這幫拳館和子喊到說:「大樂、還有遶成坤、你們這幫人都給我住口!給我聽話!」

覺得太吵的葉常義往後退,轉頭看向對著窗看外頭安靜的張鋼圖走了過去說:「我一直覺得你有事情沒說。阿圖你要跟我談談嗎?」

「沒事。」阿圖說見葉常義繼續看他,他臉紅著撇過眼去說:「真沒事。」

阿圖沒想讓葉常義多為自己擔心,阿義嘆口氣說:「等你想說再說,不過這群人似乎真有方法可以帶我們逃港。他們說路圖的確難,但上岸後才是麻煩的開始,只要逃過中國公安逃過香港警察,到城裡路就是你的。」

葉常義話說一半,就看得出阿圖對這話題沒興趣,他轉了話問:「你想家嗎?或是你還內疚那件事情。」葉常義一提,阿圖看了他眼,把臉埋到自己趴在窗台上的手臂裡小聲的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話語說:「你哪會啥物攏都知?(你怎麼會什麼都知道)?」

「你臆看沒啊?(你猜猜看?)」葉常義說,阿圖微微將身子貼近葉長義身邊說:「我說過會帶他出來,他相信過我會帶他出來,但是我沒有,我答應了他卻甚麼都沒做到,他明明還有好多事情想做,那些比我活著都還重要的事……」

「但是對我來講阿圖你活著是最重要的事。」葉常義說。

「可是我應該要帶他出來的,我根本什麼都做不到……那身軍服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我曾經相信過這身軍服是對的好的,他讓我有飯吃,讓我可以見父母不丟人,給了我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是現在的我卻不覺得它是對的,也不覺得它代表什麼甚至不想穿上它。

「我根本不適合當一個軍人。」阿圖說。

「我也是。我也不適合當一個軍人。」

原本厭惡自我的張鋼圖聽到葉常義突然也說起自己不適合當軍人,有點疑惑,不由自主的對葉常義說:「怎會,你就是個軍人!」

「有一個男孩他其實只是想開飛機,飛上天上看看世界,當時他覺得有一天他可以,而那天來了他也真的飛了,但他開的是戰鬥機,只准看自己飛上空然後打人擊落。最後飛上去的男孩什麼都沒有,飛行再也不有趣了,對他而言飛機只是一段拼命殺人的回憶……」

阿圖我殺過很多人,美國人、英國人、還有中國人。

因為我是日本兵。我手上有著你同胞的血,那血腥味我只要看見手就可以聞到那味到,只要看天空就幻視的看到飛機拋下一顆顆燃燒彈,或一片血紅被屍體和煤油染黑的海。所以當我每晚被惡夢驚醒或看著你不安時,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樣,我們都不是那個可以殺人就過的戰場軍人,不管是自己選的還是被迫踏上的,不管是中國人、日本人,你我一樣都有著自責的惡夢。

「趙班長也不會認為是你的錯,我是這麼認為。」葉常義說,摸了摸阿圖的頭繼續說:「我很想幫你,但阿圖就像你無法阻止我繼續做墜海的夢一樣,我也對你的愧疚無能為力,只能一直跟你說:這不是你的錯。」

阿圖看著葉常義,他雖然早知道葉常義是日本兵,也知道他是國民黨的軍人,但他其實從來沒有聽到葉常易跟他提起惡夢和他的殺人回憶。不管是被迫殺人的戰場,還是不能救回想救人的哀傷,我們倆同樣愧疚,因為我們無法對於生命結束而冷漠,即便我們都貼上了「軍人」這樣的標籤。

聽到後面吵鬧聲加劇,葉常義轉頭要去幫助朱玥免得這暴躁姑娘發火,再葉常義走了幾步時他聽到後頭張鋼圖的聲音,他對他說:

這不是你的錯。

葉常義轉頭,看了張鋼圖那認真的表情,想必他很認真的也想安慰心裡已經潰爛化濃的自己。這一刻,這句話,葉常義感覺到張鋼圖深入了自己的內心,說出了那句希望有人原諒殺了無數人披著太陽旗的他。阿圖的話就像是走到他面前將那綁住他手的日軍旗給扒下,將跪著無法面對屍體被血淋濕的自己,一個溫暖的擁抱。他看著阿圖對他點頭又說了次:「不是你的錯。」

葉常義也點了個頭,對著阿圖露出個笑容,他就是對這樣率性的阿圖沒辦法。

逃港計畫開始,葉常義聽見遶成坤這打拳的流氓的對他說的逃港路線,他說不管是純粹水路或是陸地都有著風險,所以他們現在有個法子可以通過陸路和幾小時水路將風險降至最低,但他提到一點很多逃港人都忽略的一段。

「香港一些地方也是亂,所以很多壞傢伙瞄準逃港人,男的殺死後劫財,女的強姦,玩膩了就賣去娼院。許多逃港的在登上香港島上費太多力氣,沒法抵抗這群傢伙,所以我們得保留體力,在上島時跟那些人和香港警察對抗。」

的確有些事情只有像遶成坤這種混混才能明白同樣是混社會人的思維。這是如朱玥或台灣人葉常義這種正派人所想不到的。所以為此遶成坤得先打通中國地方公安警察,替他們開條路,然後找到個安全的水域保留體力,才能在上岸後躲避那些香港人蛇,安全的到市區。

而說起在中國安排的那為協助人手,遶成坤說自己早已安排妥也見過面,會安排給葉常義他們認識,但畢竟多了三人討港困難度也提高,遶成坤很難保證這警察不會趁機敲竹槓,但終歸還是得見上一面,這時張鋼圖他們走進個小房間看見遶成坤帶了一個穿便服的人走進來,阿圖啊的一聲,而這個警察也認出他,不友善的笑:「遶成坤,你說要多加的三人就這三個?」

「是,有辦法?欸?喂你去哪?」遶成坤看這名警察朝阿圖走去,而還沒接近多少葉常義就擋在他面前,不只有後面的朱玥也認出這警察是誰。

這名警察是那時阿圖他穿著軍裝假裝攀談時,朱玥他們從後方下手打昏的那位警察,也多虧這警察身上有沒收的證明文件,讓他們花錢找人做出資料,通過了前往深圳內的車程。那假證件現在他們身上都還留著已備不時之需。

那警察對著張鋼圖,阿圖流了冷汗以為這警察會講出什麼,但這警察卻是說:「我有點佩服你們竟然可以騙到我,那身軍裝還有軍人的演技像是真的一樣。」

「嗯?」

遶成坤聽了這警察的話正要說阿圖是真的解放軍,但一旁的朱玥立刻暗示他別說話,打拳團閉上了嘴。那警察繼續看著阿圖說:「你跟你同伴想逃港,我可以幫,但我要這樣。」

警察開出價格要千元,而當時七十年代深圳地方全年人均也才一百四十六元,最低的月工資只有二十六元,連公社的伙食費都付不起。一下就要價錢元,遶成坤耐不住了說:「欸,保哥,你這不是擺明坑我兄弟財。」

「你替他說什麼話,他都能弄到整套解放軍品還有軍徽章,這價怎付不出?是不是解放軍兄弟?」這警察似乎針對於阿圖,看得出來其實還挺計較自己受騙上當的事。在武漢時的工作存下的錢在到深圳就已經花去大半,現在可湊不上警察開的數目,這時警察又說:「我可以算便宜一點,但你留下。」

這中國警察指了指阿圖說,看來這時不用說什麼人就是有意為難阿圖,看阿圖為難的樣子似乎是讓這叫保哥的警察心情愉悅說:「你只要犧牲點,你那兩個同夥我就能打包票送過去,但你我可不保證,說起來要我舉報一位解放軍幫助逃港,可不是花錢就能了結的事。」

阿圖看著這警察囂張的表情讓他很不悅,而這時遶成坤一群人也耐不住性子,跟保哥理論,這個中國警察保哥根本不管這群有求他的人,一聲你們難不成都不想過去?我可以現在轉身走把你們這群傢伙都交給公安。這些流氓混混全都安靜,朱玥看見這群人不甘住口和警察的表情,這就是她最討厭的掌握權力者的嘴臉。

要是過去阿圖應該也會跟遶成坤他們一樣怒的跟這人理論,但這時的他卻也不管這保哥的酸言酸語想該怎麼讓一切圓場。阿圖不管掏出身上多少錢,基本都不夠,他這時想到自己母親給他的那塊玉,但像是早一步知道他想幹啥的葉常義小聲說:「你別真的把值錢的東西給掏出來給他,這樣到香港那地方會活不下去的。」

阿圖聽到葉常義的話表情又為難,而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東西也許可以試試。

阿圖從自己行李裡把那軍服翻出來,這時看見他動作的保哥笑說:「省了吧,我對你的制服沒興趣,解放軍。要說我們警察或是公安,最恨你們這種軍人,把自己當特權,說穿人還不是被關在營子的狗,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的樣子,真讓人不快。」

找到了,阿圖找到了那個東西,葉常義看了眼有點吃驚,他不知道阿圖竟然還留著那東西,剛要說話阿圖就先跟那叫保哥警察說:「這東西行嗎?他可比你開的價值錢多了。」

一群人看著阿圖手中的那塊東西,都一臉茫然不知是什麼。

只有葉常義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知道阿圖拿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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