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對台北人而言，剛起床時大太陽，但等到要出門的時候突然就開始下雨，應該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窗戶一開，迎面吹來的涼風含著一點水氣，讓人渾身濕黏，相當的不舒服，便會想要吹更多風，惡性循環讓人又愛又恨。
一看到外面的雨勢大到像是要把人淹死，便不由得萌生出了回到床上的想法。
我把手機拿起來，只看了一眼時間，就把通訊軟體打開。
「修哲，雨好大。」
對方沒有讀，我就把手機丟著，開始換衣服。
雖說出門很麻煩，但也就僅限走到捷運站的這段距離，只要上車後就統統是室內了。
拿了一件比較寬鬆的長袖襯衫，搭上黑色的彈性長褲。我這個人不是很懂得搭配，所以就索性一身黑省去麻煩。
我們約十一點在台北車站，正好可以先吃個午飯再去唱歌，唱到四點再決定要去哪邊轉轉。
要不要穿外套啊？
我沒有說出口，當然，房間內只有我一個人，我自然也不是要說給誰聽，不過可能是以前的習慣讓我沒有把這些事說出來。
算了，就這樣吧。
斜背包伸手一拿，就從房間離開。
我住在淡江大學附近，從這裡搭捷運到北車大概要一個小時，搭公車的話快一點只要五十分鐘。
一撐起傘，感覺四周暗了一點，我惡作劇似地轉了傘，讓水珠向四周飛濺。
眼前好幾朵的傘像是盾牌一樣，讓每個陌生人之間的隔閡似乎變得更遙遠、更難以接觸。
話說，怎麼感覺這個周末學校特別多人啊？
前面穿過馬路的人看起來應該都是學生，他們都往學校裡面走去。
是來做研習還是幹麻的啊？
我沒有多加理會，而是繼續走，一直到刷過電子卡，進到捷運站內。
今天難得的這個時間點人不多，特地找了一個在運行方向右邊的座位坐下，便把耳機戴上。
這個時間點太陽會出現在另一邊，我並不是很想被太陽照著，而且在捷運上我不習慣看書，車廂總是會一直搖晃，我的眼睛每次都很容易就花掉然後頭暈，所以我不太需要陽光。
手機拿出來，修哲依舊沒有看過訊息，我就又打了一則「哈囉？」傳出去。
「哈……」
我遮住嘴巴打了個哈欠，這才想起來忘記戴口罩了。
昨天在餐廳端盤子，十點才回到房間，由於周一程式的作業就要交了，今天又要出去一整天，昨晚就花了三個小時把作業處理完成，等到要睡的時候已經兩點了。
從背包拿出備用的口罩，把耳機拿下戴上口罩後才又把耳機放回耳裡。
窗外的景象相當迷茫，濃厚的水霧讓遠方的山峰只剩一丁點的顏色，雨滴緊緊抓著窗戶，卻不敵車廂的速度與風吹，慢慢地往後滑動。
一棵樹從窗外快速晃過，背景驟變，一直盯著看的雨滴不知道跑到哪去，可能被其他兩邊的雨滴吸收了吧。
對了，忘記開音樂。
按了一下耳機線上的按鈕，歌曲便從上次暫停的地方繼續。
寧靜的車廂上變得熱鬧了些，雖然起初會懷疑別人是否也聽得到音樂，但只要看到別人毫不在意地滑著他們自己的手機，便可以安心進到音樂的世界。
我選了一首相對激昂的歌，或多或少能紓解我現在滿想睡覺的感覺。
不知道究竟是時間還是車廂，隨著歌曲偏快的旋律似乎一切都變得相當快速，如同生命的誕生一般動了起來，充滿了活力。
呼地一聲，列車進到地下道，車輪跑在鐵軌上的摩擦聲迴響意外地大。
每次煞車，刺耳的聲音總是特別難受，讓我不禁把音樂又開大聲了點。
只要一到民權西路站，窗外就沒有了景象，只有不斷重複、毫無韻律感的水泥牆。
我放棄繼續看著外邊的無趣景象，把視線放在車廂內的人流。
除了幾個認識的小團體開心的在聊天以外，個人進入的乘客幾乎無一例外的都在低頭滑手機。
說真的，我還算是滿期待唱歌的。
雖然沒聽過璃妤唱歌，上次她整場就是坐在角落，但是她男朋友修哲算是滿會唱歌的，至少是會炒熱氣氛的人。
而且媗鈴這次也有來，如果能看到她開心的唱歌那是最好不過了。
「台北車站，轉乘台鐵、高鐵、機場捷運……」
綠色的開門指示燈在眼角餘光不斷地閃爍，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讓我拿掉耳機。
進站、煞車，車門向旁滑開，大量乘客魚貫而出。
我也跟在前面的人後方走出車廂，重新操縱手機，訊息依舊沒有看過。
搞什麼啊？
一指按下通話鍵，走到一個比較沒人的圓柱旁。
『……嗯喂？』
「喂，這聲音你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是啊，怎麼了嗎？』
「怎麼了……現在都幾點了？還怎麼了？」
『幾點了……哇幹！』
另一邊砰砰地發出了噪音，大概是修哲急忙從床上爬起來的聲音，手機估計也是被丟到一旁吧。
褲子呢？算了就穿這件──聽到他遙遠的自言自語，我不禁笑了一下。
很快的手機又被拿了起來。
『呦，不好意思啊，還讓你打電話過來叫我。』
「這似乎是妳女朋友該做的事情。」
『她又不知道我幾點上課。』
「啥？這跟上課有什麼關係？」
『等等，對了，我這堂是通識耶，你有跟我修同一堂？』
我把手機拿到了眼前看了一下，確認我沒有打錯人。
「你是睡昏頭了嗎，到底在說什麼？」
『啥？你不是打電話來叫我上課嗎？』
「上課？上什麼課？」
『我這節的通識啊。』
「你通識課排星期天？」
『我瘋了啊，排禮拜天幹麻？』
「那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我今天排在早十的通識啊。』
「但今天是禮拜天啊！」
『……啥？你是還沒打化療就腦袋燒壞了嗎？今天禮拜三。』
「今天怎麼可能禮拜……三。」
把手機一拿下來，看了一眼日期，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你該不會也還在睡吧？退課仔。』
「……今天禮拜三？」
『對啊，不然呢？』
「我先掛了。」
『啥？什麼？等──」
我沒有等他，就把手機掛斷，然後打開日曆。
時間標示確實在是二十四日這天，不論我怎麼按下本日日期，都是顯示在這天。
這樣不對。
我又把通訊錄打開，在裡面要找媗鈴的名字。
然而，不論是在原本的分類內，甚至是我前天接他電話的紀錄都完全翻不到。
當然，我並沒有把她的電話記住。
怎麼回事？我在作夢嗎？
我胡亂地撥了撥自己的頭髮，從我身旁走過的人每個都踏實地發出腳步聲。
至少我很確定，我現在並不是在作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瞧了一眼對面的月台，暫時沒有回到淡水的列車。
「啊……」
才剛繞過柱子，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女生，低著頭滑手機在排隊等著上車。
我走了過去輕輕地碰了她的肩膀，她便抬起頭來看我。
一臉疑惑。
「……請問你是？」
「我是之前借妳外套跟毛巾的變態大哥哥。」
「……啥？不好意思，我認識你嗎？」
「我……」
嗶嗶嗶──列車開入了月台，發出了響亮的聲音，月台閘門紅色的警示燈照亮了我的視界。
排隊的其他乘客只有看了我們兩個一眼，便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走進車廂。
我直直地看著她的雙眼，佈滿狐疑，嘴唇警戒地閉著，似乎就要變得跟那些乘客一樣，是與我毫無交集的存在。
──才怪。
明明就在偷笑！
「還想裝啊！」
「噗──哈哈哈哈哈！看你那差點相信的表情！」
「你還害我尷尬了一下！」
「誰叫你那天晚上要說那些奇怪的話！啊，快點，你要上車嗎？」
沒等我回答，媗鈴就趁著閘門還沒關上，立刻拉起我的手跑進車廂。
我與她同時握住中央的鐵桿，列車很快就出發。
「你要去哪？」
「我──」
我用手摸向口袋，把手機抽了出來。
「媗鈴，我先問妳一個問題。」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今天星期幾？」
「星期幾……星期三啊。」
媗鈴抬起纖細的左手瞥了一眼手錶，便真的一臉狐疑的看著我。
「是嗎……」
「怎麼啦？你真的很奇怪耶。」
「那妳現在該不會要去醫院？」
對方一臉驚恐地看著我，臉上除了害怕以外還有噁心。
「你該不會偷偷調查我……還是跟蹤我啊？」
我按摩了一下眉頭，就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渾身不舒服。
與她惡作劇似地互相拍照，故作姿態的安撫與逗笑她，聽她細細語道自己的姊姊，感受她滿心期待唱歌的心情。
如夢一般的昨日──那究竟是昨日、還是夢？
不知細思幾百幾千次，那些腦海中的記憶是否為真？那些宛如昨日的景象是否其實遠在幾年前？
「如果是夢那該有多好。」──這句歌詞如同腳下的這台列車一樣，不受任何阻撓直直開進我的心坎，卻像脫了軌、離了韁一樣，在思念中胡亂撞擊。
有多少事希望那只是夢，或許多犧牲一點時間睡著，不要那麼早醒來，父母與妹妹或許就會來叫醒我，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一樣。
而又有多少事，希望並不是夢，美好的瞬間希望永遠留在當下，但──
那些她的笑臉竟然都只是夢，而那些我已接受的過去卻仍是真的。
孤單的空虛感充填全身，猶如身站在滿是人潮的車站，人來人去，但卻沒有任何人停留，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在想什麼啊？看你一臉呆樣。」
媗鈴彎下腰看我低著的臉，疑惑地同時蘊含一絲擔心。
「沒什麼，妳是在擔心我？」
「我只是不想要別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說不定只是覺得這對情侶看起來真般配？」
她故作嫌惡的眼神盯著我看，但卻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至少現在，應該不是夢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