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是解答回,如果沒有看過前面的朋友,請務必要迴避掉這一回喔~
21.正確
就像是哭累了一般,雨漸漸緩了下來。
回程的風靖與乙未沒有說話,當他們到大咕溪街的時候,已接近正午。
時間顯然比他們與她們相約的一個小時後見晚上許多。
從天黑到天亮,但天……仍然沒亮。
天空之上佈滿的烏雲,就像知道事情還未結束一般不願散去。
站在診療所的矮牆之外,風靖對乙未說:
「妳……先留在這吧?」
乙未不解,「為何?」
「要說為什麼的話……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在妳的程序看來,應該是會判定為『錯誤』的事。」
「錯誤……竊盜?」
「並不是那樣的事情,而是比那更糟糕的事。」
「乙未,必須阻止?」
風靖對擺出疑惑表情的乙未笑了一下,「理論上是,但我想妳不會那麼做的。如果妳真有心,或許也會想做跟我類似的決定。」
乙未點一下頭,「乙未不太瞭解,卻又覺得沒錯……為了不被系統影響,乙未就在這裡等待風靖,若是發生什麼事情,請大聲呼喚乙未之名,乙未會用最快速度趕到。」
「嗯,真是可靠,那就麻煩妳了……希望一切只是我猜錯而已,不需要你我上場。」
兩人相覷,再點下頭,接著風靖邁出了步伐,走進了殘破的診療所中。
建築已經受到相當的損壞,看起來不太適合居住,裡頭自然沒有人煙。
雨花不在,至於柳鳳燐在不在,目前還無法確認。
風靖認為,應該是在的……
「這裡是……」
藏在房間之中,因崩塌而露出的樓梯,通往著地下室。
風靖猶豫了一下,仍是走了下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封閉的空間使細小的腳步聲顯得巨大。
四周開始變得黑暗起來,由於煤油燈沒有帶在身上,風靖選擇以萬次火柴替代照明。
然而沒走多久,前方出現了一盞亮光。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腳步聲,緩緩靠近。
──是提著煤油燈的柳鳳燐。
「東西,都收好了嗎?」龔風靖微微勾起嘴角。
「你……是指什麼呢?」柳鳳燐將燈往前一些,照亮彼此,沒有在怕。
用力的揮甩一下,弄熄火柴,龔風靖先將它給收好,才面向柳鳳燐,丟出一個新的問題: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說『一個小時後見』嗎?」
柳鳳燐皺了下眉,顯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趣。
「不就是為了會合嗎?不然還會為了什麼?」
「不……」龔風靖嘴角弧度上揚了幾分,「我只是想確認妳會不會將雨花小姐她給支開──怎麼想,我們都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走回大咕溪街的吧?妳有著相當多的時間,藏匿證據。」
「什麼證據?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不承認嗎?那麼能否請妳交出周琪玹的病歷。」
「那個嗎……一般是不能給外人看的,但現在不交出來的話,你會懷疑我不清白對吧?我放在上頭,如果看了就能解除你對我的懷疑,跟我來吧。」
柳鳳燐踏出步伐,不過風靖並沒有要閃邊讓路的意思。
「病歷沒有按實記載是嗎?看來要揪出妳的真面目,普通的方式不行呢。」
「你到底在說什麼?」
喀塌──龔風靖從口袋之中掏出了手槍,將其上膛,然後,直指柳鳳燐的腦袋。
「哎呀哎呀,還真是不普通的方式。」
龔風靖半瞇起眼,「是啊,我想妳也不想浪費時間。」
柳鳳燐半舉起雙手回答,「確實,能盡快解決的話我不排斥。」
「在早些時間裡,見到周崎玹變成了化獸,你是這麼說的吧……『變成了化獸,人類,真的可能變成化獸』。」
「是又如何?」
「當時的我並沒有多想,純粹以為是因為被眼情的景象嚇著了,妳才會有那脫序的表現。但現在回想起來,『不可思議,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只憑這些,你就打算殺了我嗎?你生病了,是心裡的疾病,現在的你,只是希望有人能為琪玹悲慘的命運付上責任,那是錯誤的,我想吃點鎮定的藥應該會好上一點。」
「哈,沒錯,確實,我並沒有實際的證據,但事以至此,怎麼想都只有妳才有可能做得到。了解類人、熟知類人,並且,鎮定劑……妳連要用多少鎮定劑才能讓類人鎮靜下來都一清二楚。」
「!」
「是吧……妳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吧?身為何秀織女士的主治醫師,又是對類人特有研究的妳,不可能不知道她是類人的吧?」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難道知道我就得要殺了她嗎?我有辦法殺了她嗎?」
「有──因為妳也知道需要多重的劑量,才能將類人給癱瘓掉,然後將他們餵給鹿化獸,目的是為了抽取她的血液好做實驗吧……神秘人。」
「哈……你的假設好有趣,但真要做的話為什麼我不挑人類,要選擇比較困難的類人下手?」
「這還需要問嗎?就一個問題……誰是人類?」
「!」
「是吧,沒有辦法分辨的話,一律當作類人處理更加簡單。而且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一開始妳會那麼熱心的邀請我和乙未到家裡作客,因為妳需要食物,餵鹿化獸的食物……實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完成,但大咕溪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呢,剛好來了兩個新鮮的食物,不是一切正好嗎?真的是『有點超現實,但現今真會發生的事』呢……下藥的惡德醫師。」
「呵呵呵呵……栽贓人也要有個限度呀,就算我真的對類人、化獸有興趣,為什麼我非得要挑戰難度特高的鹿化獸呢?如果你說得是真的,為什麼我不研究被迷昏的類人就好?」
「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妳還打算裝蒜嗎……類人的傳染方式,妳很有興趣吧?是否會經由血液傳染……而且在這之上,人類會不會變成化獸,也是很有趣的吧?竟然有現成的最佳實驗體,那麼為什麼不用呢?周崎玹的身體變得不好,也剛好是在這之後吧?在妳這裡待了這麼久,沒有舒緩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是怎麼回事?再加上周琪瑛……還需要我說得更多嗎?」
柳鳳燐微微勾起嘴角,「好,就當你說得都對,那麼鹿化獸呢?我該怎麼接近牠?難道你已經忘了陳爺與安藤飛被牠攻擊的慘狀了嗎?」
「喔?妳怎會知道陳爺的死狀是什麼模樣……他可是,被安藤飛給帶走愉快享用了呀~」
柳鳳燐意外的笑了一下,「看來我不太適合當反派角色呢,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認真偽裝的話果然是不行的吧?沒錯,因為那個時候我在現場,你的推理可以說是完全正確。」
龔風靖回以了一樣的微笑,「推理可不敢當……畢竟我可不是什麼警官或調查機構。」
「怎麼接近的部份不說一下嗎?」
「竟然還糾結在這個地方。那個我與乙未示範過了吧~衣服,妳要取得何秀織女士的衣服也是相對容易的吧?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鹿化獸認得這個味道,何秀織女士卻不認得她。唉……不過也都不重要了吧,畢竟妳已經承認了呢──在死之前,妳有什麼想說的話?」
「呵呵……」柳鳳燐停頓了一下,接著後仰起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狂笑了起來。
止也止不住、止也止不住,過了一段時間,她才停下,低下頭,正面面向風靖,詢問道──
「你認為,『正確』是什麼呢?」
風靖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不太理解何謂正確,也不怎麼想要知道何謂正確。」
「那……我說說我的想法吧。我不會後悔,也不會求饒,因為我知道,我沒有錯。在我第一次因意外而碰上了鹿化獸,並且發現鹿化獸對何秀織女士有著奇特的反應之時,我就決定了,必須去做……將鹿化獸,也就是周琪瑛的血液抽取出來,注入到周崎玹的身體之中。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夠得到抗體,也說不定能發現將類人變回人類的方法,運氣不好的話,最少最少,也能明白,『人類』……究竟是什麼。」
「我們是得天獨厚的嗎?我們是與眾不同的嗎?人類受到病毒感染死後會變成類人,而動物受到病毒感染死後會變成化獸。笑死了,是誰規定的?神嗎?好巧不巧,這裡就有一個人類變成的化獸呢?該怎麼解釋呢?真是個有趣的笑話。不嚴謹的實驗就放出錯誤情報,『廣播』可真是害人不淺呀,我想要糾正它、我想要導正它,我想要更加接近真實的真實。」
「死亡病毒沒能確實的殺死人類,而是讓人變成一種全新的物種,你覺得這結果是在新星聯合的意料之外嗎?我不覺得、我不覺得,為什麼新星聯合要將病毒投在這座島上,卻不投在和國的本土?與他們有著直接仇恨的,並不是我們吧?即使我們的小島有著還不錯的結晶石礦脈,但我們在戰略的價值上真的有那麼的重要嗎?不重要,我一丁點兒也不覺得有那麼重要。」
「是為了實驗吧?不惜殺死這座島上百萬人民的殘酷實驗。與之相比,我不簡直就像起身反抗的『英雄』嗎?不甘於現狀、不屈於現狀,僅犧牲數十人的實驗若成功了,或許就能救上數十萬人,這樣的可能,你想在這葬送掉嗎?」
「先說好,我可是不會交出我的研究的~或許你能在這廢墟之中找到一些,但最關鍵的部份,關於『周崎玹』的研究報告,並不在這個地方。若是我死了,我想『它』將會永遠見不到陽光。我不會說除了我外沒有人能做出相同的研究,但不做點犧牲,就想要獲得解答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在堅持著人道的同時,將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說了一長串後,柳鳳燐停了下來,放下煤油燈,再次站起,深吸口氣,張開雙手,坦然的面對風靖。
「好了,來吧!開槍吧!執行你所認為的『正確』吧!」
龔風靖食指輕觸了扳機,不怎麼開心的回問道:
「難道妳覺得說了這些我就會放過妳?」
柳鳳燐輕輕搖頭,「我知道你肯定會殺了我,連鹿化獸都敢挑戰的男人,怎麼可能做不到這麼簡單的事情呢?快,扣下扳機吧!殺了我,然後毀掉『人們』可能獲得拯救的未來。」
不只是人類的,或許,還包括著類人的。
「嗚……」
龔風靖,無法說是沒有猶豫。他的手在顫抖,心,也是搖擺不定。
但那並非是「想放過她」的心情,而是該抱著怎樣的想法來殺了她而已。
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
他知道她在臨死之前的話,沒有一絲虛假。
那是最真情的告白,柳鳳燐這個人絕無掩飾的認知。
執行著「正確」的同時,必定包括著「錯誤」。
沒有一件事,是對「大家」來說都是正確的。
即使對「多數」來說叫做「正確」,對於「少數」而言也有可能是個「錯誤」。
即使對「人類」而言叫做「正確」,對於「世界」來說也有可能是個「錯誤」。
那種事情理所當然,並無所謂。
因為人類……從來就不是什麼特別高尚的生物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左手扶住顫抖不止的右手,然後扣下扳機──
碰──
他與她之間所站的距離,並不需要特別的射擊技術,只要沒有將手太大動作的別開,子彈一定能夠貫穿對方的身體。
對方,一定會因這一擊而倒下。
咚、咚──
血花從柳鳳燐的胸前竄了出來,這一槍,很成功,射中了對方的心臟。
然而龔風靖並未因此而停下,一步、兩步,他靠近了她,然後再次舉起槍,對準相同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碰碰碰碰碰碰──
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哀號,龔風靖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扣下扳機,直到彈匣清空,發出咔咔咔咔的聲響。
柳鳳燐,並不是類人,遭受到致命的攻擊,便沒有在活動了。
喀啦──
龔風靖鬆開用力到有些發疼的手,使槍歸於了大地。
然後有些失去平衡的單腳跪地,同時,落下了幾滴眼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最討厭的,就是認識他人這一件事情,因為完全不認識的話,便不會有任何感情……
「不會後悔……我不會後悔……即使給我一千萬次重來的機會,我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因為人……終究是自私的呀。」
數十萬的生命,是比不上一位認識的孩子的。
即使沒有著太多的交流,即使只是生命之中的一位過客。
但人,對於幼小的生命,總是寬容。
就像在戰爭之中,射殺無辜的孩子,會受到最強烈的譴責。
因為孩子,代表了希望……
人類未來的希望。
只是哪個希望,才是真正的希望呢?
現在希望沒了,希望也沒了……
它們都已經不在了。
那麼,留下來的,是絕望嗎?
龔風靖並不那麼認為。
即使未來會有數十萬人因此事而死去,他明白日子仍會繼續下去。
時間,會沖淡一切。
所以,自私吧~
人類正是因為「自私」,才會如此「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