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20.溪
對於普通的化獸而言，應該沒有什麼東西比吃更加重要。
但對於鹿化獸來說，似乎不是如此。
即使變成了這副模樣，她們仍然沒有遺忘，還是人類時的她們，埋藏在心中最深處的那份情感──母子之情。
龔風靖舉起何秀織的衣物，朝較小的那隻鹿化獸走了一步。
鹿化獸對眼前的事物，稍稍警戒了一下，縮下身子，但隨即又向前挺出鼻子，無法抗拒。
那味道，多麼的熟悉，多麼的令人懷念……
是媽媽。
乙未取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向較大的鹿化獸前進，大鹿化獸表現出來的反應，與小鹿化獸完全一樣，牠知道，那不僅是熟悉的味道，還是會照顧牠、養育牠、給牠溫飽的味道。
龔風靖轉頭向乙未，在與她對上眼的瞬間，相互的點一下頭，然後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乖孩子、乖孩子……」風靖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因為他還不清楚衣物能夠起到多大的效果。
直到乙未順利將大鹿化獸帶開，他才動了起來。
「來吧！」一步、兩步，加大步伐，由破損的牆面引出診療所外。
「很好、很好。」接著──
一舉翻到鹿化獸的身上。
「嘎～！」鹿化獸跳了一下，風靖趕緊抱住她的脖子，壓低身體，避免被她甩開。
「嘎──！」
「妳在找這個嗎！」風靖伸出了手，亮出衣物。
同時像是馴馬般的，摸摸她的頸子，安撫了她。
「乖、乖──沒事、沒事的。」
「嘎……」
小隻的鹿化獸約三公尺高，勉強還在爬得上去的範圍。
要挑戰更大隻的大鹿化獸，風靖有點無法想像。
但他相信乙未行的，以眼角瞄了一眼對巷，確實完全不是問題，乙未以成功駕馭了牠，朝著預定的方向跑了起來。
「我們也出發吧。」看著乙未的成功，風靖多少有了一些信心。
他所提出的計畫是用衣物當作誘餌，使化獸向前移動，帶出大咕溪街。有點像是在驢子面前掛根胡蘿蔔的感覺。
不過不太順利……
風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邊的小鹿化獸不怎麼領情，只是不停嚐試聞著掛在頭上的布，沒有更多動作。
「難道是長度？」
鄰近的位置剛好有一顆樹，風靖伸長了手摘下一根樹枝，接著將它與布組合起來。
現在更像是在驢子面前掛根胡蘿蔔了……
『驢子』動了！但她的動法完全不符預期，緩慢步行，轉著圈圈。
「難不成……要像騎馬那樣──駕！」
出聲的同時，以雙腿夾一下鹿化獸的肚子。
「嘎啊──！」
感受肚子遭受外力夾擊的鹿化獸，慌張的跳了起來，接著不規則的橫衝直撞。
「效果好像太強烈了！」
風靖一手握好綁著布的樹枝，一手抓緊鹿化獸的身體，壓低自己的身軀，貼在她背上，努力讓自己別被她給甩了出去。
沒有韁繩騎馬難度應該已經夠高了，更別提沒有韁繩騎一隻連馴化究竟能到什麼程度都不知道的鹿化獸。
但現階段成果看起來還行，至少動了，而且越來越加穩定，越來越接近直線。
「很好，乖女孩──到那邊去吧！」
穿過一條條的大道、一片片的農田、一戶戶的人家。
龔風靖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無法殺死化獸，那就將牠們給送到遙遠的地方。
他準備了一個能同時測試究竟能不能殺死化獸，以及在失敗時能夠將她們送走的方法──吊橋。
他與乙未分頭的走，一人向東、一人向北，不同道路的出口會接向不同的山，左面的山與右面的山之間有一座吊橋，沒錯，就是在進入大咕溪街之前，乙未曾經詢問過的那個地方，他們約好在那再次會面。
然後……
讓牠們摔落橋下。
利用自然的力量，擊敗牠們。
雨，下的很大，大咕溪街的水肯定暴漲了起來，變得又急又猛，要是那樣還不夠……
「之後再說吧……」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雨水不斷的打在化獸與風靖身上，有一點痛，卻又不是那麼的痛。
畢竟這和他們接著要做的事情比起來，實在微小到不值一提。
與之相對，龔風靖更擔心雨水沖淡了衣物的味道，要是失去味道這項武器，一切將會變得棘手起來。
跑吧、跑吧，能跑多遠就算多遠，現階段也就只能這樣。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五趾之鹿腳蹄發出規律的聲響，終於踏到了山路之上。
風靖帶小隻的鹿走較近的路，乙未帶大隻的鹿走較遠的路。
以腳程考量的話，這個時間應該能在對山看到對方。
「看到了！」
因為雨勢、距離與高低差的關係，視線並非相當清楚，但化獸龐大的身軀，是不可能看錯的。
確認乙未那邊如同預期一樣順利，風靖稍稍鬆了口氣。
要是乙未沒有如期出現，風靖還真沒想到預備方案，畢竟是急忙之中想到的方法。
當然，他不認為乙未會有三長兩短，沒有出現的最大可能肯定是在半路上與化獸不得已而廝殺了起來。有危險的，肯定只有風靖自己。
再一點路、再一點路，以化獸的腳程來看，估計再十五分鐘。
夜晚的風加上冰冷的雨，風靖幾乎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手還有知覺。
「再一下、再撐一下……摔下馬背而死已經夠蠢了……摔下鹿背更是嚴重。」
選擇冒險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活下來嗎？
龔風靖絕不會在這鬆開雙手。
──但那或許由不得他。
啪咔──
「啊啊啊啊～」
再奔跑了數里路、爬了一段上坡路後，小鹿化獸無預警的急停下來……
雖說沒被立刻摔在地上，但風靖已感到了不妙的味道。
「──嘎啊啊啊啊。」
並不是小鹿化獸的聲音，而是由對山傳來的……另一隻鹿化獸。
緊接著──
「嘎啊啊啊！」
小鹿化獸回應了牠。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風靖的直覺告訴他必須快點跳下鹿背、快跑。
「嘎啊啊啊！」
不過鹿化獸並沒有給他那樣的時間，用後腳站起身，將背上的風靖給甩了出去。
「哇啊啊啊～」
他順著她的背，滑落在地。
綁著何秀織衣物的樹枝，也落在了一旁。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雨水拍打著大地，泥土弄髒了風靖的身體。
模樣狼狽……但或許是不幸中的大幸。
柔軟的草與泥土保護了風靖，使他沒有因摔落而劃傷，流出血來。
只是這樣的優勢，恐怕撐不了幾秒……
風靖連滾帶爬拉開了一些距離，可真要賽跑，人怎麼贏得過化獸……
距離他們的目的地，還有四千多公尺左右的距離，用自己的雙腿按照原路跑去，全速奔跑，至少也要十分鐘……
不可能的……
與化獸賽跑十分鐘，還不能輸給她。
怎麼樣都是不可能的……
風靖看了落在地上的衣物與樹枝，再看了一眼鹿化獸，她在那附近晃了一晃，對著那件衣物吐了口口水，顯然那東西以失去魅力。
擔心的事現已成真，何秀織女士的味道被雨水給沖了個乾淨，現在大概只剩下新沾上的泥土味道。
知道自己受騙的化獸，狠狠的盯向風靖。
風靖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沙沙──無法再退了。
他的身後，是一個極陡峭的坡，七、八十度，近乎垂直，高度比八棟平房加起來還高，可抵近七隻的小鹿化獸。
「嘎……嘎……」
因此小鹿化獸也不怎麼急，慢慢靠近了他。
她知道，獵物，以無退路。
「呵……」龔風靖冷笑一下，自言自語道，「看來……也只能這麼做了呀……」
沒有其他選擇，他轉過身，跳了下去。
「嘎──！」
鹿化獸，隨之跟上。
風靖踩上陡坡，找上相對平緩的位置，順勢滑下。
化獸想學，但身體的構造實在差上太多，完全失敗，她又跌又撞，好不容易才藉由山崖上的小樹撐起了身子，左跳右跳，靠著在山坡凸石間高速的移動，保持好平衡，同時看準機會，撲向風靖。
風靖曲身想閃，結果自然是失去平衡，捲成了圈，咚咚咚咚的跌落到山下，還好已是最後一小小段，不到兩公尺高。
沒有衣物保護的手與臉頰，磨破了皮，流下了一點鮮血。
鮮血使化獸更加亢奮，「嘎嘎──嘎嘎──」
不過，並非單純的死局。
越過那一個坡，約定好的吊橋出現在了眼前──沒錯，按照曲折的原路要跑上十分鐘，可不代表直接切下還需要這麼多的時間呀！
兩百公尺，吊橋就在眼前。
二十秒鐘……全速奔跑的話，應該能跑在二十秒左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拋開到底跑不跑的贏的問題，龔風靖完全沒有思考，高速起身，狂奔起來。
運用爆發的腎上腺素，奔至極限。
跑輸的話就是死，跑贏的話，也許……還有勝算。
碰、碰、碰、碰──
以路邊樹木做掩蔽，躲過了一次攻擊，接著加速加速再加速，跑進下一個自然的掩體，沒有下一個了，跑、跑、跑，只能努力的跑。
同一時間，吊橋的另一端，乙未也從非正規的路線跳了出來。
轟、轟、轟、轟──
在她身後追著她的，是以拔山倒樹之姿襲來的巨大猛獸，大鹿化獸。
她們的目標，也是吊橋。
「乙未──！」
聽到了風靖的呼喚，見到了眼前的景象，乙未明白，計畫趕不上變化，但他們都以他們的方法，將一切引導到了勝利之上。
最後的一段路……
乙未壓低身體，不再奔跑，改用腳底的噴射器，高速前進。
哐、哐、哐、哐～
受到噴射器的侵襲，以及大鹿化獸隨之而來的踐踏，承受不住的吊橋木板紛紛碎裂，木屑與木塊不輸暴雨的在空中擴展了開來，纜繩也是，被迫碎的木屑削開，隨之斷裂。
在失去立足之地前，大鹿化獸用盡全力的向前一跳，然而還是跟不上乙未的速度，踏不到前方的橋。
「風靖──！」
乙未同樣的向前彈跳，伸出左手，抓住了風靖伸過來的右手，將他一把拉到自己身上，半抱起他，然後改變方向，向後、向上飛躍起來。
小鹿化獸見狀，也使出了全力朝著二人飛撲，可惜跟不上乙未的高度。
差一點點、就差那一點點，如果伸出前腳，奮力一踢，或許能夠打下獵物。
乙未眼見不對，稍稍縮起了腳，然後看準時機，落在小鹿化獸的頭上，將她的頭當做跳板，再一次的彈跳起來。
不夠……還不夠……
「風靖，能扶起我的右手嗎？」
風靖看了一眼乙未的右手，搖搖晃晃、近乎脫離，然後明白的點一下頭，以雙手抬起了它，對準下方──
噠噠噠噠噠──
後座力稍稍的撐起了兩人，並且稍稍加速了化獸的落下，並不是很大的差距，但經過這輪攻擊，正式宣告了鹿化獸反擊的可能歸於了零。
吊橋已經完全崩塌，等待著牠們的，只有從空中落下的結局。
比起剛才的陡坡還要高上數倍的山崖，加上湍急的河水，就算是化獸也是凶多吉少的吧……
以防萬一，龔風靖掏出了口袋之中的九七式手榴彈，拔除保險銷，朝著乙未的上臂，敲了一下，這應該可以說是九七式手榴彈有些設計不良的地方，必須在硬物上用力撞擊才能點燃引信。
最後，將手榴彈投擲而下。
並非是普通的爆炸攻擊，而是算準鹿化獸落入水中之後，再引發水中爆破的致命打擊。
水壓會阻擋住手榴彈的破片，阻斷手榴彈在陸上最大的傷害手段，但相對的，在水中爆炸所產生的衝擊波，威力遠遠高於陸地，對於渴望空氣的衝擊波而言，帶有空氣的內臟是及其美味的，它會將它毀滅殆盡。
以人類來說的話，在五公尺內受到爆炸衝擊，必死無疑。
不過對於體型巨大的化獸能有多少成效，究竟能不能順利摧毀掉化獸的第二心臟，龔風靖不敢保證……
只是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龔風靖確實想殺死她們，但也希望盡可能的減少她們痛苦。
如果衝擊波不行，最後還是只能依靠河水，將其溺斃……
「鹿」終究是陸地的生物，不太可能抵的住長時間的河水侵襲。
碰轟──
在爆破之後，乙未帶著風靖回到地上，看向原先連接著兩座山的吊橋，現在只剩下入口木柱。
兩人站穩了身，不約而同看向下方。
化獸以被洶湧的河給吞沒，什麼也看不見了……
只剩下雨水和河水的聲響，摻雜在了一塊。
龔風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乙未見狀，也跟著做出同樣的動作。
「抱歉了琪玹……抱歉了琪瑛……如果人真的有來生，希望你們下輩子能生在一個相對和平的地方。」
龔風靖不會哭泣，乙未更加不會。
不想哭的人與想哭也無法哭的人。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那麼就由雨水代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