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請問你是羅棘嗎？」
極其安靜的枯山水空間就只有他這麼一個聲音，不免有點尷尬。
晨禪中的羅棘非常專注，沒有到兩個小時他是不會有反應的，外面那個人背著個大背包，看起來青春洋溢，沒有社會人士的那份苦海深陷的氣息，彷彿是今天才畢業的超級新鮮人。
青年看到羅棘盤著腿不動，吐吐舌頭心知打擾人家了，退去一旁晃晃。
他知道現在還不到早上七點，只是面試的一位李先生跟他面試的地點不在對談的地方，關於這座南極藝廊他只有看過照片，面試錄取後他提出想來看看工作的地方，但李先生無法帶他來，並給了他鑰匙跟卡片，這可以讓他自由進出南極藝廊，所以他決定在今天上工前能夠來這裡看看。
看著手中的鑰匙，李先生不知是神經大條還是很會看人，他就這麼放心一個陌生人拿著公司鑰匙，青年當然知道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只是希望李先生不會對其他人這麼放鬆戒心。
這裡的位置稍嫌偏遠，稍早踏進來時跟他所想的藝廊差別很大，他以為是像美術館那樣會陳列很多的藝術品，有著特別的建築或著與眾不同的格局，只可惜有點平凡。繞過前院非常普通的噴水池後，只有一間貌似玄關的大廳，那裡有個小吧台跟通往廚房的道路，確實很美，但看起來更像個招待所。
出了玄關廳，通往辦公室的地方條石路旁邊有些花草，都照顧得不錯，有又走到底有扇玻璃門，玻璃門裡就是羅棘的辦公室，那裡是鎖著的，玻璃門後的景象一覽無遺，看起來頗為雜亂。
再回頭穿過石路，便通往內院，遠處有座隱藏在花草樹木後的木屋，但他沒有往那裡去，而是去看了前面更大更漂亮的建築，雖然他無法進去，但是光是建築的外觀，柱子上的雕龍畫鳳都令他驚奇，彷彿是融合了西方神殿的廟宇，他情不自禁地摸摸那些柱雕，石頭冰冰涼涼的。
他繼續環繞著美麗的建築，欣賞之際他聽到來自木屋的窸窸簌簌的聲音。
建築物側邊有一塊枯山水的庭院，有座日式的石燈，這裡看起來禪意滿滿，原來在中西融合的藝廊裡還有一小塊是純日式的建築，期待日式建築也能像這座建築一樣令人驚嘆，在幾經找不到路進去後他躡手躡腳地踩著碎石子過去。
李先生打點著藝廊的雜物，但他自己也有正職，會幫忙是出於朋友的情義相挺，這間畫廊是屬於一個叫做羅棘的人，而他就住在這間藝廊裡，或許那棟木屋就是他的家，青年還是沒有停下，他只是想偷偷瞧上一眼，看看日式建築究竟是什麼模樣就夠了。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他有點後悔自己出聲詢問，好在裡面的人沒有因此被打斷，裡頭的人依然不動如山。
被雇用來的青年很滿意這個地方，或許他會喜歡在這裡的工作，對於新的老闆他有點忐忑，可是價錢跟福利談起來都很理想，如果羅棘不是超級慣老闆，或許他就會在這裡做下去。
忽然一陣輕快的夏日音樂，青年的手機開始震動並出現螢幕上的起床二字，平常青年都是七點起床，在他鬧鐘響的同時，羅棘也睜開了眼睛。
聽到榻榻米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青年轉過去馬上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陳以勳，今天來報到。」
「報到？」羅棘撓撓油頭，一臉疑惑。
第一眼看到羅棘是一種營養不良的瘦，一頭不知道幾天沒洗的頭髮跟雜亂的鬍渣，身上素色的衣服有點老舊，整體看起來有點邋遢，估計這種人衣櫃裡同樣的衣服有十來件。
「呃⋯⋯我是跟李先生面試的，今天第一天上班。」
羅棘咂咂嘴，聽說那位好友是這禮拜開始調班來著，他手腳還真快，上禮拜才說完馬上就找到了一個，他很想撥手機去給那自作主張的傢伙罵個天昏地暗，但他坐禪時不會帶那東西，他摸了摸口袋確認真的沒帶之後，朝準秘書說：「手機給我。」
「蛤？」
「蛤什麼？手機借我。」
換了個借字好像沒有比較好，礙於他是新老闆，陳以勳不想給出壞印象，有點不甘願地借出手機，而手機到手後羅棘才想起自己根本沒記住李則懸的號碼，馬上又把手機還回去。一來一往搞得陳以勳莫名其妙，至少手機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羅棘沿著緣側坐下，他敲敲旁邊的座位讓陳以勳也坐下。
「我不知道他要給我徵秘書。」雖然是謊話。
雇主不知道自己徵人還是第一次聽說，到手的好缺八成飛了，陳以勳難掩失望，還是平靜回應：「原來如此，那麼您還要雇用我嗎？」
羅棘拿出菸盒，順手就刁上一根，打火機他是沒帶，問著陳以勳要火，他搖搖頭之後羅棘顯得有點小失落，繼續說道：「算了，來了就來了吧！」
「真的嗎？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麼嗎？」
「做什麼喔⋯⋯他說雇用你是做什麼的？」
「就是收發mail，接電話什麼的，另外有特別要求要給你買飯，隨傳隨到之類的。」
羅棘有些詫異，這種職位講好聽點是秘書，做的事根本是打雜的，對於初出茅廬的新鮮人做這種工作一點經驗幫助都沒有，他調侃：「這種爛缺你也接啊！現在年輕人真能吃苦。」
「我投的工作沒一個比這裡薪水高的，當然來這裡了。」當初李則懸告訴他的薪水已經是現在普遍新鮮人的兩倍，該有的保險都有，還保證年終，這種缺能有這個價錢已經很不錯了。
「你很缺錢喔？」
「沒有特別缺，就想多賺一點。」
「還真辛苦啊！」
「不會，我沒什麼特別的，能有這個機會已經很好了。」
「你有什麼夢想沒有？」
「有。我想當外交官。」
「這麼說來你外文不錯？」
「我對自己算有自信，但還在繼續學習。」
「所以你來我這裡是想要一邊工作一邊考試嘍？」
被羅棘一語道破，深怕就這樣溜走了大好機會，陳以勳連忙解釋：「雖然我有這方面的計畫，但是我還是會做好我的工作，不會輕易走人的！」
瞧他這麼緊張，羅棘揚揚嘴角，笑道：「你這麼緊張做啥，我問問而已。」
羅棘四處張望遠方藝廊的建築，從玄關聽到雕樓，那裡一反往常空無一物，在陳以勳看來什麼都沒有，他卻看得興致盎然，說：「你看過環境了吧。」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陳以勳又怕說隨便在人家藝廊閒逛，不敢多說，只能沈默。
「你這人真不錯啊！阿懸能夠找到跟他差不多的人真是幫了我大忙。」
以為他在反諷自己，陳以勳開口認錯，「⋯⋯那個，真不好意思。」
「我沒怪你，你有空就在這裡多走動走動⋯⋯」羅棘突然咂起嘴來，他隨後站起來悠悠地往門口方向走去，穿著藍白拖跟一身的寬寬大大的衣服，不說他是老闆還真像哪裡的遊民。
話題有點結束得莫名，陳以勳拉起包包跟在羅棘後面，直到走到打開的大門陳以勳才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外面停著他的黑色進口車，似乎不是小人物，他盯著羅棘似乎抱持堅定。
羅棘不說話，陳以勳就想這是自己表現的好機會，他撤下包包，上前說：「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還沒走過羅棘前方就被擋下來了，羅棘說：「你不是來看雕刻的吧？」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羅大師。」
羅大師？陳以勳疑惑的來回看著二人。
「滾回去！」
西裝男義正嚴詞地說：「七慈宮香火高漲，也代表成為標靶，現在光靠吳通財撐個一時，陣腳騷動越來越明顯，到時你也難逃一劫。」
羅棘雙手插口袋，三七步跩上天，道：「哈！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跟我說沒有我你們能解決的？你們現在來求我了？我可不買帳。」
西裝男抿抿嘴，不反駁這些話，還是說：「不是求你，這是必須的，你也不想要看到吳通財因為你而死於非命吧！」
「以前我沒少挨那老番顛的棍子，最好快點去死。」
「十年的折騰竟把你變成這個樣子，你難道沒發現自己的連結已經相當薄弱了？」西裝男視線一轉竟把矛頭指向旁邊一臉茫然的陳以勳，並說：「要是他作為李則懸的替身被盯上，你要怎麼辦？」
替身？聽到這詞的陳以勳有點慌，從他們說話到現在他聽得出整體不對勁，什麼妖物，什麼誰又死於非命，他不懂這些，但聽起來真的相當嚴重，他趕緊的問：「為什麼？我做了什麼嗎？」
西裝男消息之靈通令羅棘相當不爽，這孩子今天才來報到他們馬上就知道他們找人來當秘書，羅棘說：「我還沒正式錄取咧！這傢伙也不會在這裡工作，要殺要剮直接往這裡來，磨磨蹭蹭的不就是要找我嗎？你們乾脆直接把他送到我這裡來怎麼樣？省得你們這幫廢物天天來找我哭。」
「睜眼說瞎話！你知道鎮腳一旦破開，那裡頭的東西在到你這裡之前會殺了多少人！」
「這是你們的問題，臭神棍！」
「你別不知好歹！」
西裝男雙手握拳握得像是可以把鐵鋁罐給捏得粉碎，陳以勳絕對不敢去招惹這種人，他想勸架又不知道從何勸起，西裝男高大又魁梧，要是真的起衝突應該會先保護自己的金主優先，但羅棘剛說好像不會錄取自己來著⋯⋯
後面的黑頭車車窗被打開，裡面一個老司機沙啞的喊著：「龍涎！時間到了呦！」看起來就像爺爺喊自己孫子回家吃飯的語調打破了緊張的氣氛，西裝男怒視羅棘的眼神也移開了，看看自己的手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關上門，西裝男沒什麼精神。
老司機望了一眼後照鏡，西裝男的不甘心彷彿要衝出鏡子，他調整了照鏡，以免他猛一頭抬就往這裡瞪過來。
「剛剛打來催了，得加快腳步了。」
「抱歉，因為我實在無法理解。」
「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想說服別人，先好好工作吧！新人還在等我們。」
西裝男整理情緒，又回復他的撲克臉，說：「十分抱歉，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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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遠遠地消失在小路的盡頭羅棘才進屋，他的心情依然不好。
手機上顯示現在八點，剛剛那個對話竟然才過了一個小時，加上氣溫漸熱，陳以勳還以為現在中午了，他尾隨羅棘到了玄關廳，羅棘從吧台倒了一整杯的牛奶呼嚕嚕灌到身體裡，剛剛放鬆戒心的年輕人肚子開始咕嚕咕嚕的叫。
「叫這麼大聲！你沒吃早餐啊！」羅棘的口氣很差，姑且還算關心。
「我、我有買！」陳以勳七手八腳把早上買的麵包跟飲料掏出來，說：「我可以先吃嗎？」
「廢話。」
陳以勳就先坐在沙發上，用來招待貴客的客廳可要當心不要把屑屑落在這裡了，他捧著麵包跟飲料吃起來格外當心。
羅棘抱著一條吐司跟罐裝咖啡一屁股坐下，他豪邁的坐相與吃飯禮儀呈現巨大的反差，一方面毫不介意會掉多少屑屑下來的捧著飲料罐跟吐司袋，而他在吃東西時會把嘴巴閉起來，吃相誇張卻在入口後細嚼慢嚥，旁邊的一條小毛巾是給自己擦手用的，第一次看人吃麵包還會用毛巾擦手的，陳以勳不敢多評論別人，只好拿手機裝忙，整個客廳瀰漫著一股尷尬。
他還是很在意西裝男說死於非命跟替身的問題，現實應該不會有像漫畫那樣的特殊能力吧！替身可以真的指的是替死鬼吧！想到有生命危險，還不知道到底是哪來的生命危險，陳以勳有點食不下嚥，一直在想那些都市傳說。
瞧他欲言又止，羅棘道：「想說什麼？」
「那個⋯⋯我到底有沒有被錄取？」
羅棘乾脆回答：「沒有。」
不問白不問，陳以勳鼓足勇氣問：「剛剛他說替死鬼的意思是⋯⋯？」
「神棍胡說，不用管他。」
「可是他看起來不像神棍。」
「你臉上也沒寫著陳以勳。」三句話都不到一秒時間回答。
被他說得語塞，陳以勳一時找不到問題可問。
羅棘吃完自己的東西，平平淡淡的說：「你就趕緊找其他工作吧！我這裡也不是非要人不可。」
「噢，好吧！非常感謝你。」不知是心理作用，陳以勳鬆了口氣，他可不想被捲進麻煩事。
「你回去小心點啊！」
「好，那鑰匙⋯⋯」李先生給他的鑰匙。
「放桌上就可以了，你可以留到中午吃飯，不吃的話你就能離開了。」
講完後羅棘就往外走，陳以勳本來忐忑的心變得有點害怕，攔住他說：「你去哪裡啊？」
「買可樂。」
可樂冰箱裡有，好友早就買了一大箱放在那裡，主要他是想出去買菸，那是好友說什麼不會給他買的東西。
早晨的車子越來越多，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羅棘在便利商店等了一陣子才買到菸，在外面他立刻點了火壓壓火氣，吐出來的煙霧讓他安了心，並在外面的椅子上吸收呼嘯而過的車子廢氣。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屬聲猶在耳邊，羅棘漫無目的的眼球總算定神到對街上的一名少年，他穿著全白的運動服，活像是打溫布頓＊的網球運動員，他手上高高低低拋接著閃亮的硬幣，詭譎的笑臉正對著羅棘。
羅棘瞥了一眼之後就低頭熄菸，再度抬頭時那少年已經不見了，他沒理會，提著一整袋的可樂往回走，在走回南極藝廊的腹地前，他耳邊總會聽到那顆硬幣的聲音。
＊溫布頓網球：網球四大公開賽之一，於英國舉辦，按傳統上每個球員都必須穿著全白的運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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